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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枣树(第一部2)

作品名称:红枣树      作者:刘刚      发布时间:2014-10-10 13:06:15      字数:6133


  2
  枣树结枣的季节,高家庄的那个含着枣仁来到人世的闺女坐着披红挂彩的胶皮大车出嫁了。那几天阳城家家晒枣子,千户人家千家枣,那一笸箩一笸箩的大红枣子把阳城晕染成一片枣红色,红彤彤的大枣和着早晨的大太阳,把个阳城照得着火一样热烈。阳城红了,刘家的大奶奶来了。大奶奶身穿大红绸衣,盖着红盖头。四匹马拉的胶皮大车轰轰的响,车把式敞着怀,头上包着白毛巾,挥着马鞭一路响鞭一路淌土地来了,吹鼓手们也都穿上了红色土布衫,唢呐指着天,铜锣举过头,打镲,敲鼓的耍威起来,猛着点。车把式唱起来:
  骑红马
  点红蜡
  佩大刀
  耍大枪
  吹蜡、进被
  ……
  大家伙齐声喊:“干什么?”
  大红被子软
  小妹妹馒头软
  鸳鸯枕头硬
  哥哥我擀面棍硬
  红兜肚儿薄
  小妹妹脸皮儿薄
  粗布汗襟儿厚
  哥哥我脸皮儿厚
  ……
  大家伙儿又喊:“脱了、脱了!”
  洞房吹了灯
  妹妹说看不见
  哥哥问妹妹
  你的眼在哪?
  ……
  大家伙又喊:“进去、进去、出来进去、进去出来……”
  大奶奶坐在大车上任凭他们颠任凭他们闹。大车轰轰隆隆朝前只顾跑,大奶奶只是坐端了不动弹。大车颠一下,大奶奶身子歪一下,红盖头上的金色流苏荡过来荡过去,风摆杨柳一样。大奶奶影在盖头里,耳朵却听得见大车的胶皮轱轳擦着抽穗的玉米叶子的沙沙声。空气里飘着秋庄稼花粉清淡的香味。风是暖洋洋地吹着,把一缕缕庄稼的花粉涌进大奶奶的鼻子里,大奶奶的鼻子眼里痒,老想打喷嚏。太阳越升越高,天是越来越热。车把式身上的汗酸味一浪浪飘过来,让大奶奶闻到了实在的男人味。前面的吹鼓手们热得没了劲,收了家伙一把一把地擦汗,粗布汗襟儿紧贴着一身的硬肉,脊梁上早汗溻出一片盐渍。汗臭味越来越浓,大奶奶有点儿晕。盖头里,她的鼻翼边已沁出一圈儿细细的汗星,眼睛也让汗浸疼了。
  前面的道一会儿窄一会儿宽,风吹庄稼哗哗响。远处的红薯地里也已是厚厚的一片儿绿,肥厚的红薯叶子像猪儿朵草,一片连着一片,像铺毡一样越铺越远。大奶奶想,这辈子到了这会儿才算是开了头,往后的道儿怎么走,就全看自个的造化了。大奶奶的家在高家庄,高家庄村前有条马家河。后来打日本鬼子的时候,高家庄的人学会了挖地道,打得日本鬼子人仰马又翻。大奶奶从这里长大,从这里走出去,向着古老的阳城村走去。大奶奶那时候还不到15岁,那时候的大奶奶穿着一身红嫁衣,挪着一对娇嫩的三寸小脚,那小脚像笋尖儿一样,穿着美丽的像秀珍小船一样的绣花鞋,那绣花鞋是蓝色的,绣着鸳鸯牡丹,缀着珍珠。大奶奶的红嫁衣是丝绸缝成的,流着水一样的纹路,大奶奶软的像水一样。粉色的手腕上带着绞丝银镯子。大奶奶描了眉,大奶奶的眉毛像两弯新月,一对杏眼像星星一样亮晶晶。大奶奶用玫瑰的浆汁浸透了棉花纸,然后含在唇上,让玫瑰的浆汁全部渗进唇里,大奶奶的嘴红的像樱桃。
  大奶奶来了。大奶奶是披着阳城人晒枣子的甜香气进了阳城。阳城成了大枣的海洋,红红的大枣铺满了院子,铺满了房。墙上挂着的是枣子,窗台上晒着的是枣子,树上串着的是枣子,蒸馒头要点上枣子,包豆包儿馅里也有枣子,年糕里有枣子,喜酒里泡着的还是枣子,新房里铺的盖的里面还是枣子。铺的是红褥子,盖的是红被子,枕的是红枕头,戴的是红花儿,点的是红蜡烛,窗户上贴的是红喜字,新娘穿的是红嫁衣,盖的是红盖头。刘沃农来了,刘沃农看见新娘下了车,娇娇挪挪的是一双笋一样的三寸金莲,脚尖儿才点地,却是一点儿不飘,一身流光溢彩的红嫁衣随着她细溜的身子水一样叮铃铃流下来。刘沃农忙着去搀,伸出手去,握着的却是一泓春水,那一截藕一样的细腕儿,绞丝银镯子早是眉目传情那样儿地熠熠生辉,刘沃农当时就想到,明儿就让她脖子上戴银,手上戴金,腕儿上佩玉……
  在刘沃农的眼里,那天晚上的月亮是粉色的。
  在刘二爷的眼里,那天晚上的月亮是铁色的。
  那天晚上,刘二爷喝酒喝到了天亮才回来。大奶奶给他开的门。刘二爷问:“我哥呢?”大奶奶说:“你哥还睡着。”二爷又问大奶奶:“你是谁?”大奶奶说:“我是你嫂子。”二爷说:“你是我嫂子?不对,让我想想。”大奶奶说:“别想了,你喝醉了。快睡觉去吧。”二爷推开大奶奶,又问:“我哥呢?”大奶奶笑起来,说:“你哥还睡着呐。”二爷说:“他也喝醉了吗?”大奶奶说:“你哥昨晚没喝酒,他怎么能喝酒呢?”二爷说:“他没喝酒怎么睡懒觉?我哥是不睡懒觉的。”二爷说着拿眼瞄大奶奶,又说:“你们昨天黑里干什么来者?”大奶奶的脸上飞过一片枣红色。二爷笑了,二爷说:“嫂子,你兄弟没醉,你兄弟根本就不会醉。你是我嫂子,我是你小叔子。你说,这小叔子不闹闹嫂子还是小叔子吗?”
  二爷哈哈笑着去房里睡觉。大奶奶也笑起来,说:“这个二百五。”大奶奶的笑像枣一样。
  二爷第二天就要去塞外。大奶奶劝他道:“兄弟,别出去了,咱们有房有田的,为什么要去外面喝风受罪。听话,和你哥一块在家种地吧。”二爷说:“嫂子,我要是呆在家里头发梢都疼。你还是让我到外面跑吧。”大奶奶说:“知道你野。好,嫂子送送你。”
  二爷牵着黑刀,和大奶奶一起过了桥,苇子河这时候已是涨满了水,大片的芦苇让水冲着摇过去,苇叶贴着清亮的水面,汩汩响着,风吹过来,苇叶哗哗一路传递,呼啦啦地摇过去,那河水已是舒缓地拐过一片儿柳丝流向远处。
  二爷对大奶奶说:“行了,站住吧。”
  大奶奶就立在了桥头。
  大奶奶说:“兄弟,你要是能留下来,嫂子给做烙饼煎肉。”
  二爷“嗨”了一声。
  大奶奶摇摇手,说:“不挡你了,走吧。”
  二爷翻身上了黑刀,黑刀就要跑,二爷勒住它。说:“嫂子,回吧。”
  大奶奶说:“走吧。”
  二爷松开缰绳,黑刀撒腿就跑。二爷转回头看大奶奶,大奶奶站在桥头像一棵树,越来越远。
  二爷向着他充满传奇、凶险的未来之路走去。二爷的秉性决定了他要走这条路。他和瘸子两个后来和日本鬼子针尖对麦芒地打起来,在那个漫长的过程里,二爷和瘸子成了一对生死兄弟。大奶奶说:“要不是来了日本人,谁也不会相信二爷会和瘸子是兄弟的。”
  瘸子是塞外商道上的客栈老板,一个身高只有一米六二的小个子。他的客栈修在北方和内蒙交界的地方,那地方叫雁北客栈。雁北客栈是商道上来往客商们必须打尖歇脚的客栈,它处在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位置,过了雁北客栈,前面就是风吹草低悲情凄婉的塞外,往前再没有客栈。商客们只能在雁北客栈打尖歇脚。
  雁北客栈老板瘸子头戴瓜皮帽,一瘸一拐地张罗着他的客栈。他爱交往一些有趣的人,这些人在今天看来,不仅是可爱,而且还是令人怀念的。人就是这样的,当经历了一次大的动荡,譬如战争——过去了,那些活下来的人总是要总结出什么的。这些人,有的可能成了人们交口称赞的英雄,升了。但他却并不一定让经历过战争的人们钦佩。有的人一生被别人玩弄甚至遭到了陷害,被至于了死地,但却往往会勾起人们对往事许多的怀念。今天看来,瘸子显然是属于后者那类人物。
  瘸子的外表是标准的开黑店的那类形像,他的冷漠总给人一种阴险狡诈的感觉。他戴一顶瓜皮帽,稀疏的眉毛下面,一对小眼睛像是快要耗尽了油的灯芯一样暗淡无光。刘二爷老拿他开玩笑。很难想象一个外表这样冷漠的人怎么会忍受刘二爷的捉弄?但事实上二爷和瘸子是一对交心的朋友,商道上的人谁都知道。
  客栈是那种吃喝嫖赌的地方,像是酱菜缸里的泔水,除了一塌糊涂的臭气没有别的。由于是南北客商的必经之地,客栈里就有常年不走的婊子和走台的戏子。这样的灯红酒绿声色犬马的日日夜夜,使瘸子的客栈在北平乃至天津也是出了名的。
  二爷在雁北客栈最大的嗜好就是赌。雁北客栈的赌原是随意的很,不一定就非要打麻将或是码牛九了。譬如一张桌子,两个赌徒猜抽屉,一个在里间屋里咣荡乱响一通,把桌子搬来搬去,问外面的赌徒道:“抽屉朝南朝北?”外面那个想想,说:“朝北。”进去一看,抽屉却朝西。于是输了。再来,该外面那个搬桌子,在里面咣荡乱响一通,问:“抽屉朝西朝东?”那个说:“朝北!”进去再看,有赢就有输。
  每夜都是这样的,雁北客栈说到底也离不了北平天津的时髦,虽是在塞外内地的交接点,却因为来往商客大都是京城里来的,所谓三教九流汇集成一股污泥浊水,这雁北客栈倒成了时代的一孔眼,三不像三,四不像四的,却是别样的一番风景。然而,不管怎样它也逃不出北平天津大地方的引导。
  那时候,像京戏、评弹、大鼓还有别的什么的,夜夜都是要唱的。客栈楼面前挂了许多红面牌子,上面用金字或黑字标着什么小水仙新编《霸王别姬》呀,还有黑牡丹、夜来香合唱《小寡妇哭坟》等等的。每天晚上,雁北客栈花腔花调加上“天门啦,地罡呀,开啦……”各类的声音不绝于儿,一直闹到天亮。
  二爷在这里找到了他的乐趣。那时候他将贩马旅途的疲惫溶解在雁北客栈的另一类刺激里找到了他最大的快乐,他赤脚蹲在长条凳子上,把一幅牛九使劲地在掌心里擦过来擦过去,二爷的眼睛斜向一边,头上那一层稀薄的贼毛软塌塌地贴在头皮上像是抽了筋。二爷说:“娘的……”。二爷打出一张牌,像是卸掉了一车的负担一样长出一口气。二爷说:“出牌呀,什么?!牛尽头?开呀……”二爷跳起来,二爷的耳边响着银元的叮当声。气灯丝丝响着,惨白的一片亮底下晃动着赤白的光头和大分头,人人都是这样的着急上火,眼睛瞪的牛卵一样大,歪嘴斜叼着老刀或是大前门烟卷,房子里烟臭汗臭脚臭汇成一股又一股恶臭,飘起来飘起来。“开了开了……”二爷骂着娘,甩出一把银元……
  那时候,雁北客栈却是三不管的。这条商阜大道乘着军阀们只顾了掠夺地盘的便当成了一条名副其实的贼道。河北人、东北人、蒙古人甚至南方人都来这里冒险淘金。好热闹的一条商道,玩的却是过命的把式。许多年后,二爷在回忆这一段往事时说,那是从死人堆里打滚,能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都发了财,难怪刘家的祖业最兴旺的时候有那么大一份家业。
  说起刘二爷的婚事,也是极有味道的一段传奇的故事。大奶奶说:“二奶奶是坐船从海河天津来咱们阳城的……那是一条不小的船,你二奶奶穿金戴银,娇滴滴的一个美人儿……”
  是的,二奶奶是天津人。那是许多年的事了……
  那时候,海河边的天津城里有一条街,叫作坊街。街上有一家做火烧的铺子,老板叫秦得有。秦得有每天鸡叫头遍就起来生火碾芝麻烤火烧,生意还算红火。他有个小伙计叫张旺儿,十五六岁的小伙儿。原是白白净净的一个后生,忽然就长了一脸的粉疙瘩,老板娘说:“这孩子憋坏了。”她看着在院里打煤泥的张旺儿,一边嗑瓜子一边说:“半桩子的小子,最是上火,看他一脸的蛋儿,真不知道有多难受?”说完,吐一嘴瓜子壳。
  老板娘让秦得有宠着,太阳照了屁股还懒在被窝里抽筋。才睁眼就喊道:“旺儿!旺儿!”张旺儿从外面擦着手跑进来,老板娘像一条长虫瘫在粉被里,看见张旺儿火急火燎地进了屋,身子一扭,张旺儿眼尖,早看见粉色的影子里闪出一痕雪白,跟着,老板娘挺直了脚背伸出被子指着地下的尿盆,懒懒地道:“还不倒了去。”张旺儿捏着鼻子端了盆出去,一会儿,又端了空盆回来。老板娘还懒在床上。张旺儿转了身就走,老板娘嗲着嗓子,道:“旺儿先别走,我快渴死了。”说着瞄过来一眼,却是凤眼那么一闪。旺儿低了头,颠着腰去那边几子上取了茶壶,倒一盏茶,端了走过来,兀自低了头将茶递过去。老板娘“咯咯”笑道:“旺儿你怕什么?”张旺儿说:“我怕什么。”就抬了眼看老板娘,那眼力却是愣头青的火烫,一种天不怕地不怕的雄壮。老板娘又“咯咯”笑起来,说:“真是的,咱们旺儿是什么也不怕的。”
  这条作坊街三教九流满堂汇萃,最是红红绿绿的热闹。每天,一条街的铺面才上了排门,咿咿呀呀的胡琴声跟着就响起来。白天扇盖似的树阴这会儿却是沉默的黑暗。满街亮起了红灯笼,艳艳地先声夺人,不由地你就感到了眼花缭乱。胡琴声却是不断,绵绵不绝,尘烟一般直冲上去,和一牙残月边羊油一般的嗦嗦拉拉的乱云袅袅丝丝地连在一起,就觉着人间的作坊街竟是稠浓的一锅老醪糟,掀开盖,就冒出迷迷糊糊的酒气,倒是云山雾罩的,什么都是看似明白、又是似而非。红灯笼是越来越亮起来,沉默的树影却是越发的暗下去。抬头仰起后脑壳,就看见红楼亮起的纱窗,影影绰绰的一团粉光,和着丝丝不绝的胡琴声,两厢里一挤,早就挤出一串浪浪的艳笑,谁都知道,这是媚春楼漂来的骚哼哼,正经男人不去的地方。
  那张旺儿晚上睡在阁子间里,盛夏的暑气却是往上窜,吹了灯,黑鸦鸦的空气是拦不住这浮起的躁气,阁子间就成了蒸笼。张旺儿躺在硬板床上,身子里面火辣辣地滚烫,赤裸的脊梁上早已是水漫金山,热汗一串串滚下来,把个脊梁沟蓄得满盈盈。敞开的两扇小窗像是柔软的一方粉景,忽闪着作坊街软兮兮的柔光,翻来滚去的,却是让人心猿意马。一夜夜这样的煎熬,把个张旺儿熬得火烧火燎,满脸蹿出暗红的疮,一肚子的火气没处放,白天只是闷了一颗贼亮的秃瓢拼命地干活。老板秦得有看在眼里,心下自然高兴,以为捡来的偏宜,把他看成天生没魂,缺心眼的主,只知道干活。老板是小本的生意,除去省吃俭用,起早贪黑地辛苦,否则就得赔本。又抠门的厉害,一分钱恨不能掰两半。白天累的贼死,晚上放倒就睡.只是把心疼老婆的表现在任她早上睡到太阳晒了屁股,他是无怨无悔的心甘。
每天早晨,张旺儿照列要给她倒尿盆,她猫一样绻缩在锦被里,看见张旺儿生猛活鲜地进来,她说:“旺儿,昨儿夜里那样热,你没睡好吧?”张旺儿只是低了头不吭气.她拥住水一样的被子,却露出了粉嫩的一只脚,一翘一翘的,像只鸽子。张旺儿早就把一双眼睛火烧火燎地泼过去。她咯咯笑道:“旺儿,瞧你一脸的火气——真是憋坏了吧?”张旺儿不作声,但他感到今天是憋不主了。老板娘嘻嘻地一笑,柔媚柔眼地细细道:“旺儿,喜欢了,你就摸吧……”就把那只粉嫩的脚伸过来,张旺儿是憋坏了,一点没犹豫就扑了过去。
  这种事情终是瞒不住的。没过多久,秦得有就把他俩堵在屋里。秦得有看见了这种事情当场就晕了过去。他是拿了个正着,恰恰把俩人堵在被窝里。那个张旺儿是认准了理,横下了心。他扯过床单裹了下半身,抢上前说:“老东西,你都奔六十的人了,霸着个十七八的女人就不嫌寒碜?横竖你是都看明白了,到了这份上,咱只有玩了。”说着,“咯嘣”一声骨头响,他就掘断了一根手指头。秦得有还没来得及害怕,他又“咯嘣”一声,又掰断一根手指头。秦得有魂都吓没了。一口气憋不下去,第二天就他就病倒了。张旺儿和老板娘俩个让秦得有捅破了窗户纸,索兴没了顾忌,该干啥就干啥。那个秦得有又气又怕,没多少日子生生给气死了。这一对男女倒还有点人味,请了和尚诵经作道场热热闹闹地厚葬了秦得有。女人还守了一年寡,俩人才真正作了夫妻。
  这件事情在天津卫到是沸沸扬扬议论过好一阵子,然而到了他俩的女儿长到十五六岁时,人们就光顾着议论这女儿天生的妖媚,整个是一闹心的坯子,添乱的主。和她娘一个模子抠出来的。她也像是没长耳朵,任是东浪西颠地满天津城里跑。像是一只花里胡哨的蝴蝶,哪热闹疯那。
  她和她娘一个样,每天太阳晒不着屁股不起床。起来后就爬在小楼窗前嗑瓜子,把仁咽肚里,把皮隔窗吐出去,飘飘落落就落在楼下行人的头上。那人也不含糊,仰起脸就骂。她更不含糊,充下面破口就骂:“你他妈……”她只骂了这半句就打住了。楼下那后生骑着一匹塞外烈马,身上搭着钱搭连,穿一身青衣,腰下杀一条板带,看着是威猛的雄壮,却是撩人心乱。
  这就是缘分。要不说刘二爷这样的混世魔王又怎样套上笼头呢?鱼找鱼虾找虾,张旺儿的宝贝闺女也只能配刘二爷来收拾。就这么着,刘二爷从天津回阳城时,就带回来个媳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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