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作品名称:秋风掠过山岗 作者:瘦马宇龙 发布时间:2014-10-30 16:46:17 字数:8981
这是一个码头的货场。
洪小军心急如焚地穿行在巨大的集装箱之间,寻找着那个熟悉的影子。潘婕终于有了消息,今天,再次和他通过短信取得了联系。这个码头的集装箱集散地就是他们见面的地方。洪小军已经无数次地阅读那个短信,手机突然间成了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潘婕发给他的那些短信,就像他品咂不尽的浓烈甘醇,勾起他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其实好多短信,他都默记在了心底,尽管这样,他还是要翻开手机来看,那些温暖的文字证明这不是一场美梦,这是真的。
在潘婕突然消失的这段日子里,他并没有感到任何异常。他相信她的存在并与他遥相呼应,尽管她没有一点消息。此时,洪小军来到货场,他感觉到他的猜测就要被证实了,潘婕就是在做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洪小军转了好几圈,不见潘婕的影子。就站在原地往江边张望。江阴的开放在于交通的便利,陆路、水路、铁路四通八达,人流、物流和信息流在江阴汇聚成旺盛的商气。和泾阳相比,同为县级市,泾阳就封闭得多,招商引资嚷了多少年,仍然没有带来大的商机。不要说外资,就连大陆其他地方前来投资的都微乎其微。看看这个码头的壮观和繁荣,洪小军记起了潘婕曾有一番精辟的话:江阴的商业是发达的,其中一个表现就是十足的流动性和变化性。一方面,万商云集,人来人往,风云际会;另一方面,它只是商家们打拼世界的一个临时码头,赚了钱就走人。所以江阴的繁荣外表下深藏着浮躁、浅薄和浇漓。潘婕看问题就是深刻,洪小军由衷地钦佩。
洪小军正胡思乱想着,冷不防,他的肩被人拍了一下。洪小军回转头,却看到一个穿风衣戴墨镜的小伙子,有点像美国西部片中的佐罗。小伙子伸出手向洪小军做了一个跟我来的动作,洪小军就满腹狐疑地跟着他来到了一个被集装箱包围、悄无一人的所在。
小伙子摘掉了眼睛。这是一张过于英俊的脸。
潘婕!
是潘婕,是剪掉了一头如水长发,用一件黑色的风衣包裹住的潘婕。她微笑着注视着他,眼睛里包含了太多的内容,欣喜、得意、甜蜜甚至有渴望。
“怎么?不好看吗?”
“酷!真酷!”洪小军伸开瘦长的双臂,将奔跑过来的她揽了怀里,“世上有这么英俊的男子吗?不过,可惜了这头秀发。”
潘婕在他的耳边悄悄说,“我想我可能回不来了,我准备给你发遗言,还要告诉你……”
“告诉我什么?”
“告诉你——我,爱,你。”
一股暖流激荡在洪小军的全身,他激动地将潘婕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搂在自己的怀里。长这么大,孤寂、颠沛的洪小军从未感受过一丝女性的抚慰和亲近。多年里,他没有尝到母爱的滋味。在他的生活里,奶奶就是妈妈,爸爸也是妈妈,甚至在他幼小的心灵里留下深刻印象的儿时的女班主任梅老师也曾被他假想为妈妈。而此时此刻,洪小军觉得心中郁积了二十年的冷落和孤单一下子烟消云散了。潘婕柔软的、带着女性特有气息的身体彻底融化了他。他感觉不是他拥抱着她,而是她拥抱着他,一种母性的温暖突然而至。她把唇贴在了他的下巴上,然后向上游移着够到了他宽厚的嘴唇上。一种巨大的幸福感瞬间占据了洪小军的身心,他贪婪地吸吮着潘婕递上来的芬芳的唇……二十七岁的洪小军第一次领略了女性的柔情和爱情的甘甜。
当然,这种拥抱是暂时的,这种特殊的环境和心境使他们的拥抱多了点惊心动魄。两人分开,潘婕就从包里拿出了很多彩色照片,让洪小军看。洪小军发现所有的照片上面都有小文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这个男人他虽然不认识,但看上去挺眼熟。两个人表情张扬,略有变形。
“这是我在澳门葡京赌场贵宾厅拍下的,这个戴眼睛的就是江阴市副市长廖天达。他们这次在澳门豪赌,输掉了近八千万。”洪小军这才想起照片上这个戴眼镜的人经常出现在电视屏幕的显眼位置。
“你去了澳门?”
“是啊,古有花木兰保家卫国,今有潘记者深入虎穴!”
潘婕露出了得意之色。
“你打算怎么办?”洪小军的心砰砰地跳。
“事情非常严重。不光是与廖天达有关,当时为了让洪小文中标,以廖天达为首,经贸委主任李良德策划,采取缩小竞争范围、缩短招标法规定的法定公告时间,并以企业改革小组的名义在新闻媒体欲盖弥彰地公告将‘招标’改为‘竞标’,这些我都向其他报名参标的老板做了调查,他们说为这事他们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和威胁。这些材料都在这里,现在急需将这些照片和材料送江阴市检察院……下船的时候我感觉好像有人盯我的梢。为保万无一失,这项事只有辛苦你了。检察院的副检察长是我同学的丈夫,这里有他的名片。你拿好了!”潘婕说着警觉地往周围瞅了瞅就又戴上了墨镜,嘱咐洪小军,“快,拿着,我们分头走,你先走。”
洪小军接过潘婕递过来的材料和照片,觉得似有千斤。一种庄严、神圣甚至悲壮的感觉弥漫了他,他的心跳得更快了。他收拾好东西,来不及向潘婕道别就迅速钻出了集装箱的空隙,离开了码头,叫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检察院大楼。
尚进来江阴的那天,洪小军在医院里。
尚进是到三峡学习的,是为期一周的关于科学发展观的培训班。学习很简单,已经结束了。和其他的培训一样,借学习之名,行旅游之实。而尚进参加培训班却怎么也轻松不起来,因为他知道,安排他来参加学习是有目的的。这两天市委干部考察组在上泾县民主测评班子,他被有意安排外出学习,名义上是对他的照顾,实质上是在支走他。
事前尚进觉得不正常,但真正证实这一点是在到达重庆时他的老同学南河乡党委书记张进江告诉他的。张进江这次也和他一同来参加学习,当然他是高兴的,能躲避一下乡镇繁重的工作任务、身心彻底放松一下未尝不是一件好事。那天,躺在燥热的重庆的宾馆里,张进江说,“高升了要请客。”尚进听出了他话里投石问路的意思,就说,“上泾县让我没有存身之地,你们都不欢迎我。”张进江说,“我不欢迎你?别拿气跟我撒,你还没上任,我在泾阳就欢迎过你了,恐怕我是上泾第一个欢迎你的人……其实,这两年,你是还没入圈子啊!”尚进的心里一怔,圈子?圈子,是啊,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东西。张进江后来还说,“不过圈子里的人还是怕你的,他们怕你影响他们的测评,就把你派到这儿游山玩水来了!”
尚进觉得他应该什么都不想,好好自在几天。参加工作这么多年,人家一个个新马泰、香港、澳门甚至西欧什么的到处游,他却是很少出门。这次机会不易,他应当珍惜。但是说不想却是不可能的,在上泾的工作经历对他的打击太大了,这几乎影响了他后半辈子的生活。上了轮船游览三峡,他没有趋之若鹜、人云亦云地簇拥在甲板上寻找遥远的神女峰,雄浑、博大、庄严的江崖陡壁也未能打破尚进的回想和思索,他的脑海里还在从头至尾地想自己在县上当副县长的一点一滴。仔细想一想,真正使他陷入窘境的导火索还是三中教学楼的项目。
三中的教学楼是一个国家重点投资的新建项目,总投资八百万元。尚进上任不久,教育局弥局长就来汇报说,项目已经完成可研和初设,今年就可以开始规划和征地,明年正式招标开工建设。征地涉及城郊的农民耕地,弥局长建议他能和分管城市建设的高副县长沟通一下,最好能召集教育、土地、规划、城建和城关镇等部门开个协调会议。尚进觉得弥局长的建议有道理,征地的事涉及群众利益,弄不好会出问题。于是尚进找了分管城市建设的高副县长,结果高副县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这教育上的建设还是教育上的事,他不好插手,政府分工很明确,已经有人提醒他不要把手伸得太长了。
当时,尚进觉得高副县长这人随和,不摆谱,就没往深里想,可是当尚进带领相关部门在那里放线规划的时候,却遭到了当地群众的围攻。一大帮农民甚至扛着镢头、铁锨冲了上来。尚进听弥局长说征地赔偿已经和镇上达成了协议,问题已经基本解决,现场却出现了这么严重的事态,尚进觉得其中定有原因。在场的干部见此情景都纷纷躲开,尚进想和群众谈一谈,想了解一下赔偿落实情况,不料却遭到了群众的谩骂和围攻。政府办公室的秘书在阻挡的过程中胳膊被疯狂的群众用铁锨砍伤……镇派出所不得已出动,抓了带头的群众,引起了大批群众到泾阳地委大门前静坐。
静坐群众被县委书记派人领回来后,县委书记专门对尚进谈了一次话,他说,“小尚啊,你长期在地直部门工作,对于基层工作要尽快熟悉。特别是和群众打交道,千万要注意工作方法,群众利益无小事啊!你看你,这次给咱县捅了多大的娄子,地委几个书记都拍了桌子……”后来他才知道,城关镇的上关村在大规模的城市建设和扩展中已经侵占了大批川水地,这个村唯一的川水地就剩下了三中操场后面的这一块。尽管镇上已经提出了减免这些农户今后所有农业税,并按规定给予青苗补偿费的相关政策,但是群众的意见是给多少钱他们都不要,他们就要他们的土地。而这些情况尚进事先都是不清楚的,后来尚进才知道分管了十年城市建设的高副县长对于上关的实际情况是完全了解的。等到招标工作开始,他才明白高副县长所谓的不乱插手是怎么一回事。
三中项目的招标工作完全是在尚进不知情的情况下由高副县长主持进行的。后来尚进专门责问弥局长,弥局长说全县所有的工程都这样,因为高县长是工程招投标委员会主任。本来尚进并不在乎这些,问题是中标的是他十分熟悉的一个建筑公司。他对于这个建筑公司的熟悉决不是偶然的,就在他刚到上泾县上任第一个月的一个周末,他在家里接见了这个建筑公司的经理。他是为三中的建设项目来的,经理走的时候,把一个用报纸裹着的五捆人民币放在了他的茶几上。尚进塞给他,他不接受。尚进就拿起电话要给纪检委打电话,经理这才收起他的钱、夹起他的皮包讪讪地离开了。后来尚进专门调查了这个公司,发现这个建筑公司资质很低而且设备奇缺,根本不符合招标报名条件。
尚进得知是这家建筑公司中标,就觉得这件事不正常,考虑再三,他便将此事向一把手县长做了汇报。县长说,“你说的这个情况很重要,如果真是那样,那么这个项目的建设将会出现一系列的问题。百年大计,教育为本,教学楼建设比不得其它,千万不可马虎。一旦出了工程质量问题,那将是对人民和我们的下一代犯罪啊!不过,这应当属于纪检方面的工作,是县委职权范围内的事,你应该找找县委有关领导,政府不好越足代庖……”尚进觉得县长的话还是有道理的,就敲开了县委书记的门,县委书记认真听取了他的汇报,严肃地说,“你反映的情况很重要,当前全国都在抓基础设施建设领域内的反腐败工作,我们一定要防微杜渐,警钟常鸣。我会派人去做进一步的深入了解,如果属实,将责成纪检监察部门介入,严惩不怠!”
尚进从县委书记那里回来,觉得这件事应该有个交代。但是好长时间过去了,建筑公司已经进驻工地,还是没有任何消息。和高副县长在楼梯碰上,他的眼神竟变得意味深长。开工典礼县长和县委书记都参加了,县委书记还拿着剪刀剪了彩。典礼结束后,弥局长亲自给他送来一个金表,尚进觉得很憋火,当场训斥了弥局长。弥局长装上了手表,脸很红。尚进又觉得太过火了,弥局长五十多岁了,在教育局长的岗位上干了十多年,是县上为数不多的老局长。他缓和了一下口气,说,“老弥,你说,这个公司能搞好这个工程吗?”弥局长搓着手说,“要说,也不是不行,修楼嘛,临时组织一帮人也能修,就看怎么修了……”尚进摇摇头打发走了他。当晚他去找县委书记,敲开门,他呆住了,县委书记正和高副县长、王副书记、还有那位建筑公司的经理正笼罩在一片烟雾里打麻将……
后来,尚进意外地在一次政府常务会议上发现所有的县长的手腕上都明晃晃地闪烁着那块他十分熟悉的金表。只有他一个与众不同,而正是这种不同把他和他们区别了开来,他完全成了一个局外人。随后的一切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非典”结束后,省民政厅派下来了一名挂职女县长,县委常委会决定,把尚进分管的教育、卫生和广播这一块划分给了这名女县长分管。尚进分管文化、体育、科技、计划生育、旅游,同时联系群众团体工作。文化、体育、科技基本都是空的,他们的局长所有的汇报都是哭穷,那是尚进也没有办法解决的事,所以尚进就完全成了计划生育县长。
那位挂职女县长的到来似乎调节了县政府沉闷的气氛,她爽朗的笑声和高跟鞋敲击地板的有力声音在整个政府大楼里经久不息。更让尚进大开眼界的是,她在餐桌上的黄段子一个接一个,惹得大家捧腹大笑,好多连尚进听了都脸红发热而三十才出头的她却跟没事人一样。只要她在场,她就会成为话题的中心,而且她玩起来也很精,麻将、扑克、桥牌、象棋、围棋无所不能,仅扑克就会上百种玩法,所以她刚来没几天就和班子成员打得火热,这让尚进难以望其项背。
“喂,想啥呢?尚县!”张进江推了他一把,把他从回忆中唤醒,“刚出来才几天,就想女县长了?”
尚进和张进江围着有汗腥味的毛毯,在十六个人一间的船舱里听着轰鸣的江水声,“还真想了呢?这女人,精灵古怪的。表面看起来无所顾忌,其实是很有心计。”
“你以为谁都像咱?告诉你吧,女县长上面有人,据说挂职结束马上会委以重任。”张进江一副灵通人士的口气。尚进听到说女县长上面有人的话,就想起了她曾说的一个段子,不禁笑出了声。张进江知道他笑什么,就替他说了,“说是有三个女干部在分析他们久不提拔的原因时,甲说她上面没人,乙说她上面有人但不硬,丙说她上面有人虽然很硬,但没活动。女县长说的这个段子虽然带色,但却是很实际的。咱老同学说,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咱上面没人啊!”尚进苦笑,“很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那件事虽然过去了,也证明了我的无辜,但是阴影是无法消除的。”
张进江和尚进裹着毛毯站在了甲板上。古老而美丽的水声,千年万年的水声,九曲八折地从大峡谷中流来又一泻千里地流向大海的水声啊!她有节奏地拍打着船舷,像不知疲倦的母亲催眠的手。
尚进说的“那件事”指的是纪委审查他的事。这件事对他打击太大了,仔细想想也怪他大意。一名乡镇卫生院院长向纪委反映他在省城借争取项目之机收受贿赂两万元,并向省司法人员行贿,保释因杀人被逮捕的表弟。听到这个消息,尚进出了一身汗,当即想起在省城他曾拿过弥局长两万元,准备回来归还,因为一时手紧花掉了一些没有及时归还。于是尚进当即给杜雨蕾打电话,叫她筹集了两万元,叫来弥局长,当场交给了他。弥局长看到他,十分慌张,就拍胸脯说,没事的,这是明显地报私仇、泄私愤,查不出什么的。弥局长向他告诉了这件事的内幕,尚进这才想起了一件往事,尚进在某乡检查非典防治,接到群众举报,该乡卫生院院长拒不接受一名因感冒发烧的婴儿,并谎报军情,宣扬该婴儿为非典患者,造成该乡群众人心大乱,婴儿烧成肺炎。尚进责成卫生局长当场免去其卫生院院长职务,并向全县通报,取消其行医资格。而该院长的小舅子恰是弥局长的司机,是尚进从弥局长手里拿钱的唯一见证人。因为弥局长的努力,这件案子因为证据不足而结束了调查。
“你以为就这么简单?”张进江问他,“一个小小的卫生院院长,股级干部,屁股的股,他哪来那么大胆子?”
“你是说幕后还有人?”尚进倒没想过这个问题。
“我告诉你吧,高副县长是这个卫生院院长老婆的家门叔叔。”
尚进听这话,头一下子大了起来,他有气无力地说,“我算是惹火烧身了,不想办法调走结果会很惨的。”
“别着急,我给你出个主意,你可以去接近一个人,她会给你帮忙的。”张进江眨眨眼睛,意味深长。
“谁?”
“泾阳市大王香食府的经理褚莉莉。”
“她?”尚进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伶牙利齿、风情万种的女人。
船过三峡大坝,已是午夜,天上地下,一样的月色。马达的轰鸣过去之后,江面已然呈现出一种伟大的静谧。
到了宜昌,也就离江阴不远了。尚进硬是拉着张进江陪他绕道来看望彭小春和洪小军。一路上有老同学张进江,尚进不至于落寞。和彭小春取得联系后,彭小春就来到码头接尚进。
彭小春是带着公司的车来的。尚进看到彭小春一副职业女性的打扮,精精神神,就知道她混得不错。彭小春自然关心的是世纪的情况,他见到尚进,第一句话就问:世纪怎么样?尚进说,廉阿姨十分精心,像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我还到幼儿园去看过他,都长胖了。彭小春说,她给廉惠寄了几笔钱,一直不见消息,她很焦急,给爸爸挂过电话,爸爸说不用问,肯定收到了。尚进说,你为难你爸了,不是世纪,他不会去接触廉惠的。不过廉姨看上去很满意世纪在她和你爸中间发生的作用。三个小时后,他们的车开进了长江集团公司。
结果尚进在这里没有见到洪小军。很奇怪,就问彭小春,“小军呢?怎么不见小军?”
“他……”彭小春叹了口气,“走,咱去吃饭,饭桌上我给他打电话,咱们边走边说。”
在去吃饭的路上,彭小春说,“刚才你们都看到了,公司里有许多大檐帽,他们是检察院和国资局的人,他们进驻公司已经一个多月了。小文涉嫌一宗国有资产流失案,正在立案审查,说起来还是小军提供的有关证据和材料,是小军向检察机关举报的。”
“小军?你是说小军?”尚进大吃一惊。
彭小春看到尚进吃惊的样子,就简单地把洪小军和潘婕的事讲给了尚进,“……廖市长被‘双规’了,小文也被审查了,公司进驻了工作组。因为长江集团是市里的利税大户,市委、市政府要求案子要查,经营也不能停,现在公司还在正常运转,由总经理辛明亮主持公司事务。但是人心不稳,对小军的说法也比较多。你想想看,小军毕竟是小文的堂弟,人们说小文是给自己安了一颗定时炸弹。”
“那,小军现在在哪里?”尚进不无担忧。
彭小春说,“潘婕在货运码头发生车祸,一条腿断了,在医院里,小军在陪她。”
这时候,在一旁听着的张进江插话说,“潘婕的车祸肯定是蓄意谋害。”
“真没看出来,小军变得这么勇敢!”尚进惊讶不已,在他的印象里,洪小军是个胆小怕事、不爱惹麻烦的人。
“什么呀?”彭小春不以为然,“还不是着了魔了,是中了潘婕的毒了……”
“中毒?什么毒?”
“爱情之毒!”
“爱情?”
穿行在繁华的街上,彭小春问他们想吃啥。尚进说就想吃咱泾阳的酸汤面。张进江说他的面瘾早就犯了,大鱼大虾的他也不稀罕,就是来点面好。彭小春说要吃泾阳酸汤面可就把她难住了,面食是有,但他们肯定是吃不惯,还不如吃点特别的,酸汤面留着回家吃。
“……这里饮食的原料都为当地所产,饮食文化最鲜明地体现了鱼米之乡的特色,总结起来几句话,就是稻为主食,嗜好鱼肉,蔬食多样,汤品繁多,好酒多茶……”彭小春滔滔不绝,俨然一个江阴通。彭小春连说带笑地把他们领进了一家酒店,坐下后,要了一盘鱼糕丸子,一个白雪腊梅武昌鱼,一个洪山菜苔,最后要了煨汤,然后拨了洪小军的手机。洪小军听说尚进已经到了,就说他马上来。
大约四十分钟后,洪小军来了。整个人变得很憔悴,虽然脸色困倦,但精神头十足。洪小军说,“小春说过你要来的,我都忙乱忘了。”
“大记者怎么样?”彭小春问,“腿彻底没治了吗?”
“是的……”洪小军显得很难受,“人们说我不顾兄弟情谊,你看看,小文他多残忍!”
尚进瞅了瞅张进江说,“要不,咱们吃完饭去看看潘婕吧?”张进江表示赞同,“尚县你安排,我也觉得这女子不简单!”
席间,尚进从洪小军口里得知,洪小文的父亲,原江阴农业机械厂的下岗工人将在洪小文案的审理中出庭作证。原来他的手里捏了儿子大量的犯罪事实,他在规劝无效的情况下站在了潘婕和洪小军的一面,将儿子送上法庭。
尚进感慨不已,对彭小春姊妹说,“我们时间有限,你们也都忙,我想这次过来主要干这么几件事。吃完饭马上去医院看望潘婕,晚上去洪龙家,明早和洪龙去精神病院,看一个老前辈,最迟后天一早就要离开江阴。”
席间,进来一个弹唱的女子,怀抱琵琶,怯怯地问:各位老板要听曲吗?彭小春没等尚进和张进江发话,就掏了五十元钱,递过去,“把曲目本拿来,让这两位先生点。”尚进接过曲目本,翻开一看,全是一些流行歌曲,什么《暗香》、《你是我的情人》等等。尚进忽然记起了在省城皇冠娱乐城见过的那个叫冷韵的女子,不由问,有没有民族一点,地方特色的曲子。彭小春接过话头说:“哦,对了,就那首楚调曲《白头吟》吧!我听过的,正宗的楚调啊!”尚进来了兴趣,“好啊,就这首吧!”
小姐唱之前介绍了这首楚调的背景,她说这是汉代的名女子卓文君所作。据传说,司马相如发迹后,渐渐耽于逸乐、日日周旋在脂粉堆里,直至欲纳茂陵女子为妾。卓文君忍无可忍,因之作了这首《白头吟》,呈递相如。随诗并附书曰:“春华竞芳,五色凌素,琴尚在御,而新声代故!锦水有鸳,汉宫有水,彼物而新,嗟世之人兮,瞀于淫而不悟!朱弦断,明镜缺,朝露晞,芳时歇,白头吟,伤离别,努力加餐勿念妾,锦水汤汤,与君长诀!据传司马相如阅毕这一诗一书后,忆及当年恩爱,遂绝纳妾之念,夫妇和好如初。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
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
今日斗酒会,明旦沟水头。
躞蹀御沟上,沟水东西流。
凄凄复凄凄,嫁娶不须啼。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竹竿何袅袅,鱼尾何徙徙。
男儿重意气,何用钱刀为。”
弹唱女一袭青衣,幽怨、哀婉,凄美。尚进听着听着,脑子里突然隐现出一些熟悉的东西,江声、素女、琵琶、歌声……很奇怪,这首曲调为什么这么熟悉,他可是从来没有听过啊……
躺在病床上的潘婕显得很乐观。她告诉尚进和彭小春,等她出院了,她要跟洪小军回泾阳,看望洪小军的父亲和奶奶,还要告诉他们她要和洪小军结婚。潘婕说,出事后,洪小军热泪盈眶地向她提出了结婚的事。她很感动,但是因为自己的腿,她怕连累洪小军,可是在她住院的日子里,一直是洪小军守在她的床边,给他揉搓那条失去知觉的腿,试图替她找回感觉。她明知那是不可能的,但还是微笑着对洪小军说,有感觉了。洪小军问真的吗?她指指心窝,真的,在这里。
潘婕学着说着,洪小军的脸就红了。他说,看你,说啥呢。众人都笑了起来。尚进说,你是个英雄,洪小军有眼力。
潘婕说,“英雄算不上,我不过在尽我一个新闻记者的职责。记得九九年,我还在武汉大学新闻系上学,当邵云环、许杏虎、朱颖三位记者牺牲在贝尔格莱德的消息传来后,悲痛之余我觉得我所从事的职业不仅仅只在幕后,同样也可以干得惊天动地。当时我还写了一首长诗,在我们系上广为流传……
“……你们,你们是妈妈的好孩子
妈妈给你一支笔,
你用笔为真理而战斗,
当你用方块字向世界报告,
南斯拉夫的鲜血为和平而流!
你的笔管里的墨水,
也是血,蓝色的血呀,
为了世界和平而流……
祖国给你相机,
你用相机去为正义而复仇!
你按动快门的手指,
也是子弹,正义的子弹呀……”
潘婕的朗诵打动了在场的人。尚进看到,潘婕念着念着,眼里的泪水就夺眶而出……这个优秀的年轻人感染了尚进,他莫名生出一些羞愧。大江澎湃,孕育了多少侠肝义胆的人物。江水养大的人,身上就多了水的印记。比起巍峨大山,水虽缺些稳重和伟岸;比起苍茫高原,水虽缺些纯朴和敦厚,但是没有坚固堤坝的阻拦,水就会各僻蹊径,左冲由突,追求自我的理想和道路……江阴之行,让尚进沉郁的心情多了一点亮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