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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作品名称:秋风掠过山岗      作者:瘦马宇龙      发布时间:2014-10-15 12:03:57      字数:8663

  白妈给洪大兵介绍了个对象,叫紫烟。
  白妈对洪大兵越来越亲近。她每次做了好吃的都要叫洪大兵来尝,逢年过节还给洪大兵做个鞋垫什么的。洪大兵觉得白妈这人就是嘴疯,其实心肠挺好的。这是包括鲁连海、秦玉都是没有想到的。如今的洪大兵已成了鲁家坊的红人,虽然在排名上次于秦玉,是鲁家坊的三掌柜,而在事实上已完全成了鲁家坊的二掌柜。
  鲁连海把洪大兵组装出的第一个成型的枪交给秦玉看。秦玉看了半天,说,枪倒是无可挑剔,可是洪大兵利用每天的见习机会偷作坊的部件,这支枪就是他用偷出的部件组装出来的,谁知道他还偷了什么东西,像这样手脚不干净的人就是手艺再好也不可用。
  “是这样吗?”鲁连海瞅秦玉,秦玉低着头,看不见眼睛里的内容。
  “我调查过,是这样。不行我去叫一下作坊的小王,他是见证人……”秦玉一动不动。
  “好了,你去叫一下洪大兵过来。”鲁连海很生气地摆了摆手。
  秦玉打破了洪大兵兄妹刚刚得来的欢喜,洪大兵跟着秦玉来到了鲁连海屋里。他看到鲁连海的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与上午刚刚许诺让他进作坊的鲁连海完全判若两人。他们两个站在地上,听着鲁掌柜一遍一遍在地上走来走去的脚步声和他呼啦呼啦的抽水烟声。
  鲁连海就是不发一言,这僵死的等待让大兵脊梁出汗。
  突然,鲁连海将水烟枪在八仙桌上一拍,厉声道,“抬起头来!”
  两个人一激凌,条件反射似的“呼”地一下都抬起了头。鲁连海走到两个人跟前,把脸挨得离他们的脸只有一拃近。洪大兵面对鲁连海满是皱折的眼睛,把视线往下滑了滑。
  “小秦,把眼睛睁大,让我看看你的眼珠。”
  鲁连海又一声把洪大兵惊得连眼睛都不敢眨了。洪大兵想,因为什么事呢。
  “你看看,你看看你的眼睛,永远眯缝着,把心里的想法和算计全隐藏着。你去看看洪大兵的眼睛,多清亮!他心里想什么,一眼就望到了底!不错,洪大兵违反了作坊的规矩,偷了东西,可是我问你他为什么要这样做?他这样做是谁造成的?我让你带他,你告诉我你是怎么带的?”
  鲁连海的话让两个人都张口结舌起来。尤其秦玉几乎完全惊呆了,他的脸变得蜡黄,刚才还在使劲睁他的小眼睛。这会儿,反倒把眼睛闭实了。
  “我早就发现你嫉贤妒能,挤兑洪大兵。我差点偏听偏信,错过了这么好的匠人。”鲁连海一番话说得洪大兵有些站不住了,他感觉脸火烧火燎的。掌柜这样训斥秦玉,他觉得不好意思,心里面像做了亏心事似的十分不安。
  “师傅,这不怪师兄……”
  “大兵,你也太胆小怕事了。我告诉过你,我看的是本事。你如果早点告诉我真相,就不会出现所谓的偷窃。咱们还能因为你这样的人才多赢点利润嘛。现在到了关键时期,今后,我来带你,作坊的活由你监,由你最后验收。俗话说,有田千万,当不得一种手艺。你是个老实人,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当天鲁连海就和洪大兵喝了拜师酒,并非常正式地写了一份契约,规定双方的权利与义务。学徒期为两年,两年中徒弟不仅跟师傅帮工学艺,而且还要帮助师傅做家务,如挑水、扫地、种菜等,没有任何报酬。
  洪大兵领命谢恩的同时又为抢了秦玉的饭碗而十分不安。他知道他和秦玉的关系将彻底破裂。事后,他去向秦玉解释,遭到了秦玉的冷语相激。洪大兵一直觉得欠了点秦玉什么,一直想找机会弥补。转眼两年过去了,大兵要第一次开工了,在鲁家坊叫“开张”。开张的日子是师傅查找历书选出的黄道吉日。这一天的工钱,是鲁连海在与洪大兵喝过“出师酒”后是用红纸包好交给他的。师傅说,再怎么,开张不能欠帐,因为一年伊始要有一个好兆头。鲁连海还赠送了一套工具给洪大兵,以示“衣钵相传”之意,还把一些较固定的雇主或客户转让给了洪大兵,说是为了洪大兵有立足发展之地。这让秦玉心中很不是滋味。
  洪大兵自然不辱使命,知恩图报。他的勤快与能干得到了鲁家坊上上下下的好评。同时也为鲁家坊带来了滚滚的财源。洪大兵的手头也宽余起来,至于像给大雁扯件衣服,买个簪子什么的已经不成什么问题。他们早就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堂屋,大雁也拥有了自己的闺房。
  “鄂佬”洪大兵,竟然成了三关嘴鲁家坊的人物。鲁连海不仅教给他各种兵器组装法,还把自己的绝活——大烟扦子上的雕画手艺也传授给了他。三关嘴的乡绅都喜欢他在烟扦子上雕的画,还把他介绍给正平县城里的不少烟友。人们自然都很不服气,一个外地人没根没基的凭什么抢我们的地盘和饭碗。秦玉就利用了人们的这种心理,煽动一小撮人反对洪大兵。只是有鲁连海和白妈加上洪大兵的忠厚、善良,他们才掀不起多大的风浪。
  洪大兵二十八岁生日的这天,白妈亲自为洪大兵掌勺,自小缺少过母亲关爱的洪大兵从心底涌起一股暖流。白妈对于鲁连海城里黑妈的事已经变得无所谓了。一方面因为鲁正红、鲁再红兄妹已经三岁了,长得人见人爱,逗她们玩耍成了白妈主要的乐子;另一方面鲁连海因为战事紧张,也无心在黑妈那里寻开心。黑妈寂寞无聊,迷上了抽大烟,成天抱着烟枪足不出户。据秦玉讲人变得愈加黑瘦,一双手已像干柴一样了。
  洪大兵二十八岁生日还特意请了秦玉,他一直在为缓解和秦玉的关系做着努力。就是在饭桌上,白妈提出了为洪大兵说媒的事。白妈说她陕北姑妈家有个女子叫紫烟,生得水灵俊巧。如今陕北闹红匪,家里托她在这面替紫烟找个好人家早早嫁过来,也图个安生日子。
  洪大兵听完这话,当时就跪在了地上,声泪俱下,“白妈,我洪大兵一个外乡人,一个流浪汉,为了一口饭,也为了学一门手艺,投到了您门上,掌柜子和夫人对我恩重如山。大兵已经这么大年龄了,媳妇的事只觉得是个晚上睡觉时的一个念想,哪里敢当个事?您老能为我操心,大兵感动得不得了,大兵这里除了妹妹大雁无亲无故,您如果不嫌弃,大兵想认您做我干妈!”
  这席话让在座的每个人都愣住了。洪大雁的白眼仁都翻了出来。
  白妈扶起了洪大兵,“唉,这娃,可怜的娃。”
  还是秦玉反应快,他瞅了瞅大家说,“小洪是个没根没基的人,认夫人做了干妈,就是鲁家坊的人了,我看白妈还是成全他吧!今个我们都在,认干亲的仪式顺便一进行,不是两全齐美嘛。”
  “对呀对呀!”在座的人都响应起来。
  白妈见状,顿时没了主意,“这怎么好,这怎么好,大兵这娃我爱,只是一猛茬连个准备都没有……”
  “掌柜子一直讲新世界,我们就按照掌柜子的思想,来个新事新办,挂个锁,磕个头,敬个酒。仪式只是个形式嘛,重要的是洪大兵对干妈好!”秦玉对一个年轻学徒说,“二毛,去我炕柜抽屉里,有个长命锁呢,是我在庙会上买的,送给夫人,正好一用。”
  大伙儿就手忙脚乱地搬开了桌子、凳子。白妈进了里屋收拾了头发,换了一身绣着大花子的梅红旗袍。被大家扶到正堂上。等二毛把锁子拿来,交到白妈手里,秦玉自告奋勇担任司仪。首先是一段半文半白的开场白,开宗明义,贯穿了鲁连海的新思想。接下来是第一项,由洪大兵向白妈磕认亲头。洪大兵双膝着地,叩地有声,向白妈“嘣嘣嘣”磕了三个头;第二项,由白妈给洪大兵带锁子,表示从今天起,白妈将赐福于洪大兵,使洪大兵免除一切痛苦、灾难和疾病。洪大兵跪着挪到了白妈膝下,白妈将金锁子戴在了洪大兵的脖子上;第三项,洪大兵向白妈敬认亲酒。洪大兵接过秦玉端过来的两盅酒,双手举杯分别敬向白妈。
  拜亲结束,大伙又说又笑地问起那个紫烟姑娘的详情。白妈说,紫烟年方十四,温柔俊俏,聪明伶俐,保管咱大兵十个满意。大伙就疯言疯语地开洪大兵的玩笑,甚至催促洪大兵早点办事,早点过门。
  洪大兵红了脸说,“此事全凭干妈做主。”
  白妈说,“挑个良辰吉日,白妈领着儿去下聘礼,说定了,宜早不宜迟,赶紧把紫烟娶进门,也好早生贵子。”
  众人连说好。
  洪大兵发现洪大雁不在了是在客走人散之后。起初,洪大兵以为大雁累了回屋子休息了。当他到洪大雁屋里时发现洪大雁却不在。一床新被子被剪子绞成了破片,棉花露出来,像一些大嘴吐出了舌头。
  今夜风轻露白,月明星稀。月光下的大山山势愈加险峻,月晖在茂密的青草上汇聚摇曳。洪大兵奔走在野草缠绕的小径上。松鼠、刺猬、兔子的身影一掠而过,让洪大兵心里一阵悸动。他觉得自己越来越不懂这个任性的妹妹了。洪大兵这才回想起在酒席上大雁一直不怎么高兴,也没有说一句话。他举行拜干亲仪式的时候,也没注意到她的反应和表情。至于她什么时候走的,洪大兵完全不知道。洪大兵为自己的大意和疏忽而懊恼。他知道洪大雁不喜欢白妈,对他认干妈肯定不高兴。再说了,他的干妈也是洪大雁的干妈,自己应该提前和大雁商量商量的。洪大雁肯定是为这事赌气逃掉的。唉,这女子,长这么大了动不动乱跑的毛病一点不改。她会去哪里呢?当洪大兵的裤腿被夜露打湿,衣袖被野枝杂藤刮破,夜色愈显浓重,还是不见洪大雁的一点影子。他一屁股坐在路边的青石上,喘息着,担心着,焦急着……
  对了,五龙庙!那是他们刚来三关嘴到的第一个地方,也是明远和尚讲给他们圣汉故事的地方。洪大雁好像很挂心圣汉的故事。洪大兵又站了起来,种种感觉表明洪大雁就是去了那里。洪大兵边走边想。冷不防山路的月光暗了一下,迎面的山背后转过来一个人,趔趔趄趄的,背上还似乎背着什么。那人先看到了洪大兵,突然停下来,喘着气。
  秦玉!大兵借着月光,认出了对方。显然秦玉早就看到了洪大兵。他的眼睛虽然细小得看不到眼珠,但却眼尖,这是洪大兵早就领教了的。秦玉把背上的东西往下一放,洪大兵发现他背上的真是洪大雁。
  “大雁,怎么了?”
  洪大兵奔上去扶住了洪大雁。大雁的眼睛闭得紧紧的,看样子处于昏迷状态。
  “怎么了,你问谁?你只顾认干亲,哪里顾得了她?”秦玉不冷不热地说,“从五龙泉旁边的台阶上滚下去了,那上面滑,有霜。她跑那里去干什么?”
  “大雁!大雁!”洪大兵吓得哭了起来,“你快醒醒,可千万别出事呀……”
  “嚎球个啥?在这里等着,我去找个车,我们去正平县城里看医生。”秦玉说完就紧步往回走。洪大兵把洪大雁抱在怀里,坐在了地上,等秦玉找车过来。洪大兵捋着洪大雁凌乱的头发,他看到洪大雁的嘴半张着,嘴角上挑,脸上残留着愤怒、失望和沮丧的神情。这时候他感觉他的手有些湿,仔细一看,原来是洪大雁额上的血。
  静夜里传来了“吱吱勾勾”的声音。洪大兵听出是鲁家坊送货的脚踏车。果然,洪大兵抬眼望时,秦玉骑着车子,有些慌不择路地过来了。洪大兵不由感动,秦玉这人还是不错的,今天多亏他。车子一过来,洪大兵就小心将大雁抱上去由秦玉接过。洪大兵随后也上了车。
  “我来吧。”洪大兵要去蹬车,被秦玉阻止了,“还是我来,抄小路,我熟。”洪大兵也不坚持,就从秦玉怀里接过大雁,然后坐在了车厢里。
  秦玉蹬着车沿着崎岖山路往城里而去。
  秦玉果然轻车熟路。到了城里,天色已经明显亮了许多。他们找到了一家诊所,秦玉对着黑乎乎的门窗连砸带喊地把熟睡中的大夫叫起来。大夫查看了洪大雁的伤情,询问了些基本情况,端过来一杯热水,慢慢地给洪大雁灌下去。不一会儿,洪大雁慢慢地睁开了眼睛。大夫说是外伤,缝合一下休养休养就好了。昏迷不是摔的,这女子有点急火攻心,而且正在经期,经量偏多,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好调理调理。
  啥是经期?大兵问大夫。秦玉就笑,白活几十年了,真个一个瓜蛋,看来媳妇赶紧要娶进门了。大兵这才意识到洪大雁已经长大了,有了女人的事。
  说起娶媳妇,洪大兵想起后天要和白妈去陕北看媳妇去。洪大雁这一出事,洪大兵知道这事得泡汤了。馍儿不吃在笼里,急什么呢,大雁要紧。
  天慢慢地露出了曙色,秦玉望了望窗外说他要去找黑妈,黑妈没有钱了,掌柜子早就安顿去送些钱的。洪大兵就满脸感激地说今天多亏了师兄,真不知怎么谢你。秦玉挤了挤小眼睛,你说怎么谢,我想要一样东西,就看你给不给。大兵说,啥东西,秦玉没说话,走到门口,开了门,人还未走出去,又回头说,这事有空再说,你先照顾好大雁,人要紧。
  第二天中午,洪大雁就能坐了起来,她瞅着熬鸡汤的洪大兵说,“哥,别忘了,你明天要看媳妇去。”
  洪大兵埋头吹火,“不去了。”
  “真不去了?”
  “咋?”
  “不娶了?”
  “等你病好了再说。”
  “要是我一直不好呢?”
  洪大兵突然停了手里的活,呆呆地望着脸色苍白的洪大雁,“说啥呢?大雁。”
  “哥,你看着我。我不乖,是吗?你讨厌我,是吗?你从来就没有喜欢过我,对吗?”洪大兵看到大雁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了出来,有一颗还挂在了她上翘的嘴角上,亮晶晶地悬着。
  洪大兵从大雁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些异样的东西,他无言地低下了头,没有回答洪大雁的问话。
  当天下午,洪大兵蹬着脚踏车拉着洪大雁往回走。路上,大雁的情绪似乎又好了些。她说,我还能记得小时候你拉着黄包车带着我玩的情景,那时候多高兴啊。洪大兵说那时候要是有脚踏车就好了,多省力气。
  “大雁,听哥的话,以后千万别乱跑,这次不是秦玉发现得早,你不喂狼才怪呢。有事咱好好说,都这么大了,小孩子脾气该改一改了。”
  “不,就不,我不跑怎么办?等你有了紫烟姑娘,赶我都赶不急,我还不如识相点趁早跑呢。”
  “又胡说呢,你是我最亲最亲的妹妹,我怎会赶你?再说紫烟是你的嫂子,多一个人就多一个帮衬多一个依托多一个说话聊天的,有什么不好?”
  “紫烟姑娘年龄和我一般大,我才不叫她嫂子呢。”
  “不叫就不叫,我知道你嘴硬。小的时候,教你叫爹,死活不叫。反正不叫也是你嫂子。”
  大兵只顾蹬车,没有看到背后车上洪大雁悲凄的脸。
  一片白,白得晃眼。
  十四岁女子饱满的身体燃烧了洪大兵的眼睛。洪大兵有些傻,有些痴,有些呆。
  一双眼睛,原本是非常熟悉,如今却迷离万端,原本清亮的瞳孔飘着一层浪波,洪大兵甚至能听到波涛的声音。鼻子轻微地翕动着,显示着那是一个活物而不是一具卧姿的雕塑。弧形的嘴,像一轮弯月,翘起的嘴角带着自信,带着挑衅甚至带着强大的冲击。
  这颗脑袋放在一只手掌里,或者说是一只手托着一颗非比寻常的脑袋。
  洪大兵不知道人的身上怎会长这么一对圆润、光滑神奇的东西。它完全不同于他曾含过、吮过的二娘身上那一对神圣之物,也不同于汤妈为哄啼哭的大雁而撩起衣襟亮出来的下垂物什。它的上面放射着一种光彩一种火焰一种巨大的引力,中间的凸起之红,仿佛白莲生出的暗红的花蕊,真的,它不是一猛扎长出来的,而是缓慢地顶破花心,使周遭慢慢淫红才一点点羞答答地探出小脑袋来的。
  那双腿什么时候长得那么长,怎么会长得那么长?两腿之间欲隐欲现地显着一点暗红,大兵知道那是什么,他见过的,见过已经好多年了,他都忘记了那是个什么样子。
  这是一具爆炸的肉体,是一朵绽放的、灿烂的、异香扑鼻的花朵。
  他也有些要爆炸,爆炸的声音已经在全身每一处骨骼、每一条血管甚至每一个毛孔里鼓涨、响起。他的思想被这一奇异的花朵占据、控制并突然侵略。
  来吧,兵哥。
  那是花朵在说吗。她说来吧,他要跳起来,紧紧地把它箍在心胸之间,然后揉碎她、吞噬她,让它成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
  兵哥,快来吧,你明天要抱紫烟睡紫烟了,我不心甘,我要你,我给你,我要让你一辈子都记得我的好,一辈子都忘不了我。
  突然,洪大兵狼一样的咆哮一声,转身奔出门去……
  洪大兵一直觉得这是一个梦。但是回到他布置一新的床上,他的心跳还在加剧,热汗还在滚滚而下。他望着窗子上的大红喜字,一种冲动直奔他的脑顶。明天,他就要和紫烟成亲,新房已设,宾客已请,宴席也已准备就绪,只待新娘进门。也是明天,洪大雁要嫁给秦玉,这是洪大雁亲口说给他的。大雁喜欢他,要他娶她,一辈子呵护她,但是洪大雁是他的妹妹呀,从小就是他的妹妹呀。也许,只有他躲过这场婚姻,妹妹才能放弃嫁给秦玉的想法。
  洪大兵拉着大雁的手,去向掌柜和白妈辞行的时候,白妈把头埋在堆了一炕的丝、棉、毛绒线等物中间大放悲声。白妈已经为他开始编织打花铺盖了。白妈的手艺真好,三幅打花铺盖已经成了一幅,三幅将联成一床被面。这一幅上,白妈精心用燕子花环绕着织了一个喜字,色泽鲜艳,纹样清晰。大兵瞅着这美丽铺盖,心当下就软了。长这么大,谁给他做过这么好的铺盖?鲁连海自然火冒三丈,他颤抖着山羊胡把一只茶杯扔在了他的脸上。他的脸被打肿了。
  “去,去给我把那份拜师契约找来!要走可以,自己剁了你的两只手,我给你三百大洋上路!”鲁连海说了一句话,转身出门。
  大兵撵出来,跟在鲁连海身后。
  一阵秋风掠过,黄叶纷纷坠地。院子里已经铺满了落叶,鲁连海的大脚踩碎了一路的枯叶。
  “师傅!我求你……”大兵“扑嗵”跪在了鲁连海身后,放声大哭。
  鲁连海走进了他的卧房,“哐”一声关上了门。
  太阳落山了,风还在呼呼地吹。斜阳一缕照在大兵弯曲的背上。片片落叶飘下来,落在他的头上、肩上、背上。
  鲁连海的屋里亮起了灯。
  远山隐晦,山体上数以万计的褶皱在告诉你人世的另一种沧桑。风中开始有了零星的雨点,不断地打在大兵的脸蛋上。大兵一动不动,眼望鲁连海的门。洪大雁喊他,但喊声马上被风叼走。洪大雁跺跺脚,离开了鲁家的院子。
  白妈来了。白妈说,咱下的聘礼,咱不能让人笑话。你要走,紫烟进了门你领走,算我这干妈全是耍弄的,不当真,可在迎亲之际新郎悔婚,闻所未闻,鲁家坊失财事小,声败名裂事大。
  雨,终于密集地落下来。白妈去敲鲁连海的门。鲁连海披着衣服走了出来。
  “一个流浪汉,学了鲁家的手艺,吃着鲁家饭,甚至认了鲁家的妈,搂着鲁家娶来的媳妇,这倒好,想留就留,想走就走,鲁家坊不是店房,就是店房还要开店钱呢!你说,你说出个理来,我认为还说得过去你马上走人!绝不留你。”
  洪大兵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连着磕了两个头,“师傅,您和干妈对我恩重如山,徒弟错了!……师傅呀,没有你就没有大兵的今天,大兵错了,大兵不走,大兵再提一个‘走’字就是驴日的!”
  雨越下越大。
  第二天,紫烟进门。洪大雁给秦玉作了妾。
  钻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在紫烟一双滚烫的手的抚摸下,洪大兵在流泪,泪水流了一脖颈。紫烟没有发现,她的手还在往下伸,他知道她要干什么。洪大兵觉得这个十四岁的女子什么都会。洪大兵紧闭的眼睛里晃着一团白,一朵花,那是他的大雁妹妹。她多喜欢他的大雁妹妹呀。此刻,她正纠缠在秦玉的被窝里吗?会的,她会的,她甚至希望他能亲眼看到。当秦玉提出了那个要求时,洪大兵心口就开始发疼,没想到大雁一口就答应了,她说有人疼还等什么。
  洪大兵说你为什么要这样。大雁说我咋样和你有什么关系。洪大兵说你是我妹妹。洪大雁一甩头,说谁说的,你爸又不是我爸,你妈也不是我妈,我们怎么会是兄妹?洪大兵哑口无言。
  秦玉给了洪大兵八十个大洋带走了大雁。洪大兵也是用八十个大洋娶进了紫烟。同一天,他们的床上有了别人,同一天他们都在流泪。洪大兵从紫烟的身上一下来,紫烟就用手攥住了他。她在花样百出地玩弄,非要他再次膨胀并激发她又一次无忌的尖叫……
  真是个没脸的女人。洪大兵想。
  几个月过去,紫烟的肚子就发面一样突了起来。她变得非常馋,一次等不得鸡蛋熟,就捞出来往嘴里塞,她的腮帮一直鼓鼓的。白妈乐呵呵地说,真是一直能下蛋的鸡。
  洪大雁离开了鲁家坊,再没有回来过。洪大兵每次问秦玉大雁咋样,秦玉就说一个字好。洪大兵不知道这好的具体内容和含义,只有暗自伤心。他几次想到正平县秦玉的家里去,又怕招来秦玉的反感。就是问多了,秦玉都明显不悦。昨天,洪大兵问,大雁她好吗。秦玉说,好,就是我不如你,大雁的肚子上还能搁一个线团呢。
  随着春天的来临,紫烟的临盆之日越来越近。她每天都去找白妈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去搜寻好吃的。紫烟本来就丰满,这下子完全像个水桶了。白妈坐在炕上,被一大片碎布包围着,她已经开始给将出生的孩子准备衣服和褥子了。
  近来洪大兵有些讨厌紫烟,讨厌不是因为她的嘴馋,也不是因为她去打扰白妈,而是晚上她照旧抓住他的不放,还逼着他想办法进入她木桶一样的身体,而且夜夜如此,一直要折腾到她的尖叫声冲出嗓门为止。是为了快乐还是为了痛苦,洪大兵始终不明白,他甚至怀疑紫烟是不是有病,但又不好说与别人。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娃,哭声如猫。白妈、大兵都忙成了一团。连鲁正红、鲁再红姊妹都跑前跑后忙碌。洪大兵拉扯过孩子,很有经验。白妈听见满院子都是他的声音:“紫烟!不能让娃儿再睡了,抱出来吧,要多晒太阳!”“紫烟,你看,娃儿拉的屎颜色不对呀!”“紫烟,娃这样睡枕头会把头枕扁的……”连白妈都夸赞说没生过娃的男人竟比女人还在行。
  不幸的是,这个男娃只过了十五天的人间岁月就咽了气。洪大兵伤心极了,钻进山凹,放开长声拼命嘶喊,娃儿呀……
  他的喉咙都喊哑了,大山在他的喊声里颤栗。这个男娃就像是一个梦,从混沌中来,到混沌中去,没有欢乐,亦无痛苦,甚至都没有看清创造它的男人、女人是怎样的大惑与悲伤。悲伤过后,他们又开始辛勤耕耘。有耕耘就会有收获,紫烟这样认为。
  鲁连海在麦苗刚吐穗的季节突然被人提了头。那颗血肉模糊的头还被挂在了三关嘴入口的树上。鲁家坊乱成了一锅粥。据说是冯大帅的兵干的,原因是鲁家坊一直秘密为阎司令供枪。
  等到秦玉掀翻了鲁家坊的招牌换上秦武社字样的时候,人们才恍然有所悟。
  那一夜,繁星满天。紫烟脱得光溜溜地缠在大兵的身上,门突然就敲得山响。洪大兵问,谁,对方叫了声哥哥。洪大兵听出了是大雁,就下了床一开门,洪大雁就喘着粗气进来了。
  大雁瘦了,瘦多了。
  “……哥,你们快走,马上走。秦玉和冯大帅的兵勾结杀害了鲁掌柜,现在又要杀害鲁掌柜的所有亲信。白妈和鲁家姊妹已经被秦玉囚禁了,秦玉领着兵已经在抓人呢。”洪大雁神色慌张。
  “原来是这样?”洪大兵吃了一惊,“可怜了师傅。这个奸贼!”
  “快走吧!哥!”
  “大雁,你咋办?”
  “你放心,我是他老婆。而且已怀了他的孩子,他不会把我怎么样的!”
  “大雁,要不咱们一块走?”
  “我跟你算啥?能跟你一辈子吗?”洪大雁一边帮大兵收拾东西,一边说,“你们两个只要能记着我,我就满足了。”
  这时候,紫烟也已穿好衣服,三个人悄悄出了门。果然,远处已有狗在凶巴巴地叫着。洪大雁突然抱了一下洪大兵说,哥,再见,想着妹妹。就转身奔跑而去。
  一片莽莽的蒿草地里,两个影子豁开了一条路,跌跌绊绊地逃离了三关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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