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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作品名称:秋风掠过山岗      作者:瘦马宇龙      发布时间:2014-10-13 09:24:18      字数:8460

  一进腊月门,人都像疯了一样。
尚进挤上一辆拥挤的快客,身上无端生出一身汗来。这一年的春节,似乎与往年有所不同。到处都在说“新世纪,新纪元”,但尚进并没有感到这一年的特别之处。其实有些热闹、有些气氛都是人们刻意制造的,有时甚至很虚假很滑稽。尚进在行政圈子里呆了十几年,比如剪彩、比如慰问,程式化的表情和语言,渲染一种氛围一种特定的情境,简直虚假得可以。
尚进觉得在这寒冷的季节里,去挤这趟超载的班车,实在有点心寒。他想这车上的人知道他是个处长吗?虽然是个副的,可毕竟是个处长,货真价实的县处级。这会儿他们处长肯定坐着那辆桑塔纳2000去挨个儿敲书记、专员的门了。尚进想起这个就有点伤感,为自己当初的选择。现在他才明白,自己压根儿就不是这个圈子里人。按理,他该有一个好的结果,给一个大家伙当了十年秘书,最终以老实为名推出来,到了这个并不显眼的处任了个副处长,看上去级别升了,其实远不如从前受人宠,尽管那有一种狐假虎威的意味,但那是实实在在的高人一等的感受。
现在总结一下经验,老实真的是老实,但那是家传的,俗话说是娘胎里带的,他学了十年就是没学会见风使舵、察言观色、巧如簧舌这类基本技能,就更不用说指鹿为马,翻手云覆手雨这等本事了。所以他怪不得别人。像这样官有官,钱有钱其实也没什么不好,虽然官有名无实,钱达不到宽余,尚进也觉得知足。
只是,最近一摊子事让他感到很无奈。
就在他当了副处长时间不长,舅舅下岗了,表弟部队复员了。下岗需要再就业,复员需要安置。外婆把这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了他这个当处长的外孙身上。
当今社会没有比人事更难办的事情了。表弟还好说,复员军人安置,国家有政策,只是看什么单位了。下岗就不好说了,现在每天都有企业破产、拍卖、转产、兼并,所以每天都有人下岗。再说舅舅吧,要年龄没年龄,要技术没技术,要文化没文化,上哪就业去呢?他们门窗厂破产后将地皮卖给了私人老板搞开发。年轻的,漂亮的,懂电脑的人家都用了,剩下的就是人家要了实在也不知能干什么的。
但是外婆不管这些,她只知道她的外孙有本事当处长呢,处长什么事情不能办?尚进和外婆有着特殊的感情,小时候父母下乡劳动改造,一生下来都是外婆一手带他并上到小学三年级的。每次尚进去看外婆,外婆都会爱抚地摸着他的头眯着眼看半天。在外婆的口里,他是外婆最可炫耀的资本。在尚进的记忆里,外婆是个非常刚强的人。她曾经主持过一个大家庭,主宰过一个大家的荣辱。如今外婆已经八十岁了,八十岁的老人几乎是哀求地说,你舅,你弟就交给你了。
面对一个八十岁的老人,尚进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讲?
表弟洪小军回家来转眼快半年了,还拿回一个军功章,外婆逢人就拿出来看。尚进却害怕去看外婆,几天不去,外婆就差舅舅来看他,给他提炸的油饼、烙的馍,说外面买的馍虚,吃不饱。尚进在辗转反侧过几个夜晚之后敲响了和他一起在秘书处供职如今在法制处当处长的王同事。
应该说在秘书处,王同事和他关系还可以。只是离开秘书处后,各忙各的事来往少了,所以对于尚进的突然造访有些意外。尚进之所以要找王同事,是因为王同事的小舅子在安置办当副主任。当尚进说明来意后,王同事拍了胸脯,说小舅子那边没问题。尚进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被王同事一把挡住,说,咱俩还来这套?留着往地方上使,现在安排一个人难呐。尚进还要坚持,王同事就有点不高兴了,说,你再这样我立马打电话给小舅子,让他少管闲事。尚进只好装进怀里,连忙谢过。王同事说,等事办成了,请我吃饭,咱们好久没在一块坐了。尚进忙不迭的答应,一定,一定。
第二天,王同事就打电话过来,说行政事业单位只有八个指标,光领导递条子、打招呼的就有十几个,看来要进行政事业单位得找个硬点的人出面。再就是企业了,企业情况你也知道,能发出工资的只有前进塑料厂了,你看怎么办。想好了回个话儿,想进前进厂的人排队呢,而且要找经贸局呢。
尚进抱着脑袋想了半天。找谁呢,谁肯给他说话。尚进又一次感受到当今社会上面没人真的寸步难行。尚进当天去了外婆家,一五一十地说明了情况。外婆问是不是国营。舅舅在一旁插话说,国营怎么了,我们门窗厂照样是国营,还不一样倒。外婆就骂,怪你没本事不说,你们一块的上的还不照样上。还说,国营的总是国家的,只要国家在,社会主义在,还怕没饭吃。舅舅就不再言语,埋着头去干他的事了。舅舅和外婆永远是一对不弃不离的冤家,说不上三句话外婆就骂。好在舅舅没脾气,外婆一骂,他就不说话了。
尚进习惯了娘儿俩这样,也就不奇怪。他详细地介绍了厂子的情况,以及就是进这样的厂子也有难度等等,最后的结果是大家一致同意就进前进塑料制品厂。
当天晚上尚进就和王同事通了电话。王同事这人真不错,今天他专门去了经贸局了解了情况。情况是他们虽然主管前进厂,但用人权在企业,人他们可以介绍,但是企业也可以以没有岗位为名拒收。事实情况也是这样,企业包袱重,因为工资相对可以,往里挤的人就多。企业也有企业的难处,作为主管部门也不好强行摊派,他们当然也要为企业的生存和发展着想嘛。鉴于这种情况,王同事的意思是这一两天由他出面邀请安置办主任、经贸局领导和前进厂胡厂长吃顿饭。尚进连连应承,一再道谢。
提起那顿饭尚进就如鲠在喉。饭是在蓝苑,酒喝的茅台,烟上的是中华,就连端上来的王八也是最大的。胡厂长人高马大,留着板寸头,坐在饭桌上,马上就主宰了一桌子的话题。尚进发现在胡厂长眼里,包括主管局的领导都不算什么。胡厂长张口西欧,闭口专员,仿佛他有一半时间飞在西欧上空,另一半时间是专员的座上客。
饭后,经贸局的领导说蓝苑四楼新开了足浴间,最近企业改制马不停蹄地跑,要不上去洗洗脚。尚进和王同事马上发出了邀请,得到了安置办主任的响应,只有胡厂长看上去很勉强地跟大家上了四楼。
尚进没搞过这些玩意儿,他觉得让别人在自己的脚上捏来捏去很不自然,而且有点剥削劳动人民的味道。所以当他们躺在那里时尚进就表现得拘谨和外行,看上去他们几位轻车熟路,十分地道。尚进就在心里发出感叹,难怪自己在这个圈子混不好,要和他们打成一片对他来说真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这时候,尚进发现靠里面的胡厂长把一只脚直往按摩小姐的脸上搁。小姐左躲右躲还是没躲过,她的双手扳住了胡厂长的脚,脸上一片潮红。尚进忍不住叫了一声。“胡厂长,你干什么?”胡厂长没理他。虽然脚放了下来,一只手却“吱勾吱勾”地拉着自己裤子前门上的拉链。突然,他一把踢开了按摩小姐,坐起来,吸着鞋,叼着烟往门外走去。
“胡厂长,你……”尚进害怕了,他怕表弟的事黄。
“没劲,去方便一下。”
胡厂长出去了。王同事问那位小姐,我们这位先生怎么了。小姐说,这也看不出来,打一进门我就发现他的心思没在这儿,找个小姐什么事都好说了。
“真的?”王同事问。
“不敢吧?”尚进有些担心。
“放心吧,他想什么我能看不出?”小姐说,“这类人我见多了。看得出,是你们请他吧。”
“是啊,小姐,我们付钱,你给安排一下吧。”王同事说。
这时候,胡厂长腆着肚子进来了。
“胡厂长,我们都洗好了,咱到五楼开个房间休息休息吧。”王同事不失时机地说。
胡厂长果然满脸堆笑。小姐问几位,尚进愣了愣,王同事说一位。小姐就给五楼打了电话,然后说你们可以上去了。
他们上了五楼,两间房已经准备好了。胡厂长进了一间,尚进、王同事、安置办和经贸局的领导进了隔壁一间。进去刚一会儿,隔壁房间里传出了刺耳的呻唤声,是胡厂长。尚进的心里突然一阵痉挛。这痉挛一直持续了好长时间。
虽然胡厂长临别时一脸惬意地说,没问题,明儿就来报到,但尚进的心里并不快乐。在一月时间里,尚进像大病了一场。
然而事情却出现了变故,包括王同事、经贸局长在内都预料不到的变故。不是表弟没有去报到,洪小军去报到了,而且工种不错,保管员。变故是在洪小军上班一周之后。胡厂长突然死在了二奶的床上,厂班子成员全部双规,厂子乱成了一锅粥。
经贸局派驻临时厂长,没两天临时厂长称病住进了医院。
又过了几天又传来厂子要拍卖的消息。
就在这个时候,一向很顺从的洪小军突然提出了要去省城打工。尚进这才想起办这事前他征求过外婆和舅舅的意见,却忽略了最关键的人物——洪小军。在这件事上,洪小军自始至终未发一言。
洪小军说,“奶奶,你让我走吧,我的同学都给我联系好了,大宾馆的保安,一月七百,比厂子里多二百呢。”
外婆说,“别胡说,外边那么乱,又人生地不熟的,出点啥事你让奶奶怎么活。”
尚进不知道最后洪小军是怎么说服奶奶的。舅舅告诉尚进,那晚祖孙两个一夜没睡。洪小军蜷在奶奶的怀里,搂着奶奶的脖子,叽叽咕咕地说了一夜。说什么舅舅也听不清,只说,你外婆最疼小军,看见小军就一脸的笑,她自然禁不住这个唯一小心肝的软磨硬泡了。当然,条件是厂子正规下来了洪小军就回来上班。
车子下了坡就到省城了。尚进突然觉得很疲惫。外婆八十多岁了,口里成天吊着她的小军,好像别人都与她无关一样。这不,今年春节洪小军又打电话说不回来,外婆急得不吃不喝,非要他去省城看一趟。尚进说小军已经二十好几了,你就别操那份心了。外婆的脸色哗地一下变了,她披了外衣,收拾了一个包袱颠着一双小脚就往外走。尚进和舅舅拦也拦不住,她一个劲地说,你不去难道还不让我去吗。尚进连忙认错,我没说我不去呀?我啥时候说我不去了?尚进和舅舅费了好大劲才把外婆劝回来。
胡思乱想间车已进了车站。省城在尚进的印象里一直是乱糟糟的,好像一直在建修。喧闹和吵杂是城市永远的主调。这个省城的上空永远灰蒙蒙的,据说大气污染是全国城市之最。果然一下车出了车站没走几步,街上就出现了“前方施工,请绕行”的牌子。尚进找了个僻静的地方打手机。
外婆在那个褪尽了油漆的八仙桌抽屉里翻了半天,才从一个硬烟盒里找出一片卷着的锡纸,上面写了两个号码,外婆让他看说是不是。尚进一看,不错,省城的区号,一个是传呼号,一个是手机号。
尚进拨了这个手机号。
接话的是个女的,尚进以为打错了,刚要挂机。那女的说,“等等,你是找洪小军吗?他刚下去,手机忘带了。有什么事你可以告诉我。”
尚进满腹狐疑,反问,“请问你是谁?”
电话里传来的答话让尚进吓了一跳,“我是他妹妹小春。”
电话里还在“喂”,尚进就把机子挂了。他的脑海里浮现出那个大眼睛、圆脸盘的女子。小春?怎么会和洪小军在一起,自舅舅离婚后的二十多年尚进再没见过她。如果在街上偶然相遇他绝对是认不出来的。
尚进觉得肚子有点饿了,就走进了一家削面馆,要了一碗削面。刚吃了一口,手机就响了。尚进一看,是洪小军,“哥吗?你有事?”尚进说你怎么知道是我。洪小军说我有你的号码。尚进说我就在省城,在东关金龙大厦对面。洪小军说离他三站路,他马上过来。尚进还要说什么,洪小军就把电话挂掉了。
半个小时后,尚进看到洪小军站在金龙大厦对面左顾右盼。洪小军看上去长高了,两个肩膀宽宽的。真的是个大小伙子了,而在尚进的心目中,他还是个十几岁的孩子。洪小军没有看到他,开始打电话。尚进的手机响了。尚进打开翻盖,看着洪小军说,穿过马路到对面来,有一家削面馆,我正在这里吃饭。
洪小军走到路中间,被南来北往的车流挡住了。汽流掀起了他的衣角,他显得有些孤独和无依。一个小人物,如果缺乏一定的背景和突出的才能,在这偌大的城市,只会被淹没和吞噬,只会像一块砖,成为城市大厦微乎其微的一分子。
尚进不想去做这样的砖,他觉得屈。
洪小军已经穿过马路,走进了削面馆。看到尚进,洪小军还是那样拘谨。在他面前洪小军也许一辈子都这样。尚进父母都是当地的所谓高级知识分子,他们很看重知识,对于只有初中毕业的洪小军自然很鄙视。很早以前他们就预言了洪小军的现在——只能替人打杂。尚进继承父母了父母的生活方式,从中学到大学再到机关,一直过着相对养尊处优的生活,在舅舅一家面前自然声高气粗。
“小军,你奶奶对你不回家很有看法,特意让我来看你,想看看你到底在干什么。小军,老实告诉我,小春怎么和你在一起?是不是她叫你来的?”
洪小军当然不会不老实。他从当兵入伍时就和小春有了联系讲起,从兄妹两人书信往来、相互关照一直说到小春联系了三鑫宾馆的保安活儿和他们俩又一同进了天星彩钢有限公司。洪小军说话的声音很小,有时候听得吃力。当然他隐去了曹总这个人,他怕表哥贱看了他们。他过来的时候,彭小春要来看多年不见的表哥,洪小军没同意。他给妹妹说,“人家现在是当官的,咱是打工的,我不需要他的施舍和怜悯。我和爸爸的日子过得再不好,也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日子。我之所以坚持来这里,除了你叫我,更重要的是我不愿接受那份施舍。给我办了工作后,他好像成了我们家的太上皇,在我们家吆五喝六的。”当时彭小春笑他太敏感,说这社会谁不用谁呀。洪小军说你没在那个家呆过,你没那个感受,他们一家子上学的时候就是三好学生,而我呢连升级都费劲。从小他们一家就瞧不起我,他们那种蔑视的眼神像刀子一样永远地刻在了我的脑海深处,再也无法抹去。彭小春还要说见尚进的话,洪小军说,你这副样子,给他怎么解释。小春就抚摸着她隆起的肚子没有再说话。
要命的是当尚进还在问关于彭小春的事时,彭小春的电话来了。彭小春说她想跟表哥说几句话,洪小军就把电话给了尚进。彭小春说,进哥吗,我是小春,我想见见你。你能来吗?
尚进想了想说好吧,多少年不见了,还真想见见你。
“小春跟他妈走的时候,好像才四岁吧。”尚进合上电话,问洪小军。
“是四岁,我六岁了。”
“现在也该有二十岁了吧?”
“二十一。”
“哦。”
尚进的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四岁小春的脸庞。其实那时候尚进是比较喜欢小春的,小春眼睛大,像她妈,没有继承洪家的深眼窝,而且聪明伶俐,灵牙俐齿,说起话来声音像铜铃,十分清脆响亮。不像洪小军,说话瓮声瓮气,又半天说不下一句完整话。那时候舅舅离婚的时候,尚进的意见是留下小春。他知道外婆不会同意,也不会在意他这个十来岁孩子的话,但他还是很舍不得小春,所以很不知趣地发表了意见。外婆除了嫌小春好动、淘气,不像个女孩外,更重要的是洪小军是儿子,能延续洪家的香火。小春就这样牵着他妈妈的手一步一回头地离开了洪家。
洪小军觉得已经无法阻止表哥的前往了,便只好无奈地对尚进说,小春找了个对象,很有钱,现在她在对象家,我们去那里吧。
尚进心想小春真不简单,就说那我们走吧。
尚进和洪小军都属于那种不爱说话的人,所以说完了该说的话,就各自沉默着,各想各的心事。两个人坐了一辆公共汽车,一路无话地往彭小春住处去。
汽车驶进了一个环境幽雅的开发区,高楼林立,楼间有打扮入时的妇人牵着狗悠闲地散步。尚进觉得小春真的找到了有钱人家,这地方一般人哪里住得起。不知他的父母是做什么营生的。尚进下了车,跟着洪小军来到铁门前。洪小军向门口的保安出示了通行证,就领着尚进进去了。尚进看到进进出出的进口小车络绎不绝。
在一幢七层楼门口,洪小军摁了可视防盗门上的9401,里面传来一个女声,接着“哐”响了一声,洪小军推开了门。尚进跟着洪小军爬上四楼。门已经开了,一个穿着宽大睡衣的女子站在门口。
第一眼,尚进就想起了洪小军的生母韩虹彩。
韩虹彩是个很有特点的女人。是外公、外婆一家被下放到榆树湾时,由外婆一手娶进来的。后来外婆说她一辈子就干了一件后悔事情,就是不该把这个女人娶进门来。其实在尚进现在想来,那不怪韩虹彩。
如今尚进还能清楚地记得,韩虹彩脸庞像个向日葵,眼睛大而有神,身体健壮又匀称,无论在庄稼地里还是在灶火间,都是一把好手。那时候,尚进常坐在她拉的架子车里去地里,去时空车只捎几件劳动工具,笼、锨、镰什么的,回来的时候车装得满满的,拉着车健步如飞,他跑起来都撵不上。逢年过节,韩虹彩做的粳糕、酿皮、黄酒和油炸十二生肖在庄里有口皆碑。应该说,韩虹彩给外婆家是作出了巨大贡献的。别的不说,就是生的这一儿一女,当时令他们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如果不是那件事的发生,韩虹彩在洪家会留下一个英名的。
当时,舅舅顶替外公进了城里的工厂,最勤两周回来一次。现在分析,以韩虹彩那样开放的性格与膨胀的身体,大队支书的乘虚而入就显得水到渠成。尚进记得舅舅曾在外婆的怂恿下和红杏出墙的韩虹彩干过几个晚上的仗,结果都是以舅舅满脸挂彩而失败,气得外婆捶胸顿足,把怒其不争的怨气发泄在小春身上,打得小春尖锐的哭声声传十里。
小春,这就是当年的韩虹彩的女儿吗。那鼻子、那眼睛、那嘴是那么像,只是小春要比她的母亲洋气得多,看上去也更秀气些。
“进哥吗?我根本认不出来了。”彭小春脸上有些羞涩,“快进快进。”
尚进走进屋子。一眼瞅见了地上的红地毯和宽敞客厅里的背投式彩电。彭小春把他让到暗红的真皮沙发上,从冰箱里取出一罐椰风饮料,打开递到他手里。
这时候,尚进发现了小春身体的异样。彭小春看到尚进在盯着他的肚子看,就索性撩起她的宽大睡袍,“哥,我见你就是想告诉你,我想嫁掉了。你看我不嫁也不由我了。可是我遇到了麻烦,他,我的对象,有家,有老婆,还有孩子。”
尚进心里面觉得有什么东西像掉了下去,只听得“嘡”的一声。这类事,这两年发生得太多了,但最终都不外乎一个悲伤的结局。
“小春,你怎么……”尚进也不知说什么好。
“哥,长这么大有谁能像他这样疼我,喜欢我?我的妈妈改嫁后,继父对我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倒是他那个弱智儿子乘家里人不在就打我、咬我、撕我的衣服。我是忍受不了才跑出来的。我发现只有真正的亲人才懂得相互关爱。小军哥倒底是我的亲哥哥,虽然我们时常说不到一块去,但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心和体贴一直让我感动。遇上他——我第一次真正爱上的男人,我觉得我的整个世界都发生了变化,我从来没有感到生活会这么美好……”
一直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洪小军终于说了一句话。“好了,小春,别说这些了,再过三个月你就要生孩子了,他再不离婚你怎么办?”
“小军,我告诉过你,你也亲耳听到过,他一定会离婚的。因为他们感情一直不好,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而他的妻子是个暴躁蛮横的人,他们不合适。毕竟他们生活了七八年了,让他们离婚肯定需要个过程,这我理解……”
尚进刚要说话,房门响了,是钥匙转动锁眼的声音。洪小军首先站了起来,接着尚进也站了起来。小春的脸上表情一下生动起来。“是他回来了!”旋即奔向了门口。
一个很有风度的男人走了进来。他盯住尚进仔细地看,尚进也在看他。突然两个人异口同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曹寒松!”
“尚进!”
原来他们是大学同学。在首都建材学院呆了四年,毕业后曹寒松分在了省城,尚进分回了原籍泾阳进了机关,再没有见过面。谁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巧遇,四只手紧紧握在了一起,他们看上去无比激动。
在黄河边上的一家叫“望海楼”的豪华酒楼上,地毯铺地,礼仪小姐红装艳裹,亭亭站立成行,个个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气。
曹寒松这里设筵招待他的老同学尚进。在座还有洪小军和彭小春。席间,尚进才知道曹寒松九十年代初就下海经了商,如今已是天星彩钢有限公司的总裁,业务涉及省内外。他也是市政协委员、青联委员和工商联的兼职副会长。说起留省城进省建委,曹寒松说要感谢他的老丈人——当时的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说起曹寒松的妻子,尚进也能记个大概。他们是一个学校的,不过她低他们一级,是学财务管理的。曹寒松借着酒劲说,他当时追她,就是因为她老爷子是省级干部,他能进省级机关。
“还是你老兄高瞻远瞩,一步棋走活一辈子都发达!”尚进感慨道。
“不过我最终还是觉得没劲,就辞职自己干了。当然做生意,也还是多亏了老爷子的各种关系。这年头,经商没有一点政治背景太难了……其实你也不错,副处嘛!”曹寒松有了几分醉意,“给你讲个段子,说是有个副处长——就你这类吧,某次与一小姐完事后闲谈,小姐问他是什么级别,他略显伤感地说,唉,副处。没想小姐竟落了泪,说先生和我一样。他问小姐如何一样。小姐说,我也是个副处,说不是处女吧,又没结婚,说是处女吧,又天天和人搞,也就算是副处吧!”
曹寒松说完哈哈笑了。尚进呷了一口酒说去去去,不过副处的伤怀倒是真的。曹寒松又说,“你同寝室的那个赵大头还记得不?他呀,如今在司法厅混,大概也是个副处吧。要不明天我约约他,咱聚一聚。”
尚进推托,“以后吧,明天我得回去。”
曹寒松提起了酒瓶子,“急个什么,今儿你坐了车,太累,明晚上我找个好地方让你好好体验一下省城的夜生活。”说着就给尚进添酒。彭小春过来拉住了曹寒松的胳膊,说,“寒松,别喝了。你看你,喝多了,满嘴胡说呢。”
尚进就说,“喝好了,真喝好了。明儿我真得走。我想问你一句,你打算把小春怎么办,你们这些有钱人就这德性,吃着碗里的,占着锅里的。”
“哎,老同学可不能这么说。我曹寒松的为人你不是不知道,对小春我是认真的。在这儿我给你这个娘家人表个态,今生我曹某绝不负小春。等孩子出生了,我还要带他们娘儿俩去看你们哩。最近我正在和家里那位夜叉谈判呢,等一离婚,我马上和小春结婚。你也看到了,房子、家具,啥都准备好了!……”
“看在老同学的份上,小春,还有小军,你替我照顾好了,他们都没爹没妈的。”
“瞧你说的,一铁是同乡,二铁是同窗,三铁一起抗过枪嘛,没问题,我娶了你表妹,咱们都是一家人,还有啥说的,来!为新世纪的春节,为我们老同学相聚,为我和小春的未来,干杯!”
两只高脚杯发出清脆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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