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
作品名称:狗眼 作者:吃嘴猫猫 发布时间:2014-10-15 13:52:36 字数:4826
37
老孙婆意外去世,虽然让老孙一下子受不了,但不可否认,也彻底让老孙得到了解脱。办完后事之后,老孙难以承受突如其来的清冷孤寂,就简单收拾了一下,搬进城住了,据说后来经人介绍,又找了个老伴,那日子,比在乡下过得要滋润。
原先三家人的大院,到现在,死的死了,走的走了。就只剩下老汪,也是三天两头呆在小军那儿帮忙。空落落的院里,只有我这一个活物进进出出。白天还好些,我能到处溜溜达达,但是夜里,看着寂静的四周,不知怎的,我常常就生出一种末世的悲伤来。难道狗也是有思想的吗?或者,我真的是一只老得成了精的狗?在很多个眯着眼睛等待天亮的夜里,我就经常纠结在自己给自己设置的问题里不可自拔。但是,当新的一天开始,太阳从东边的山慢慢腾腾地爬出来后,我就将昨夜的困惑抛之脑后,继续度过这新的一天。
老汪这次进城都好几天没回来了,也不知道咋回事。往常虽然他也老在城,但晚上是一定会回来的,顺便从饭店里给我带回剩饭。我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尽管我到别人家,主人家也会给我扔个馒头什么的,但我早就不习惯那样去觅食了。最主要的是,我有点担心老汪,他如果不是有什么特殊的原因,是不会几天都不回来的。
就在我心急如焚的时候,小军回来了。见了我,先从包里掏出两根香肠,剥了皮扔给我。我毫不客气,仰起脖子从空中接住,吃了。小军进屋收拾了一阵子,出来的时候,手里拎着老汪的有些衣服。锁了门,小军拍拍我的头,说:“老臭,走吧。咱得进城去,老爹摔了一跤,腿骨折啦!医院躺着呢!把你丢在家,谁管你?”
原来这样,怪不得老汪没回来呢!怎么就摔跤了呢,看来,他和我一样,也老啦!城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的呢?我对它的概念还是停留在小时候老汪从垃圾堆上捡我时的印象:又冷又脏又臭。
基于这种印象,再加上老汪曾经要将我卖到城里去的那件事情。我打心眼里不想进城,但是,这次真由不得我了,而且我也不可能让小军天天回来给我送吃的,还有我还牵挂着老汪。算了,只能老老实实地跟着小军走吧。
城里果然和我想象的有着天壤之别。
一下车,我明显感到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惧怕。宽阔的马路上,一辆辆车川流不息呼啸而过。一栋栋巨大的房子,高得看不到房顶。人也很多,但一个个互不理睬,只顾走自己的路。最可怕的是,我竟然没有了方向感,我不知道我从哪儿来,也不知道我要去哪儿。我自以为傲的嗅觉似乎也不敏感了,空气里充斥有各种粉尘,令我的鼻腔感到痒痒的难受,而且闻起来绝没有夏柳村的空气湿润而稍稍带些泥土与野草的清香。一句话,这个环境令我不安,甚至感到一种说不出的害怕。
小军似乎感到了我的担心,他弯下腰,在我的头上轻轻拍拍,然后继续往前走。我无可奈何,只能夹着尾巴亦步亦趋。尤其是过马路,我和小军在来往的车辆中穿行。对车那种东西,我知道一定得小心,沾上就非死即伤。前年夏柳村超市后头的石头,就是在马路上被一辆飞驰的小车给撞死的。当时,石头骑着摩托车载着怀孕的媳妇儿去城里检查,结果石头被撞得血肉模糊。媳妇儿虽然没死,可肚里的孩子却没保住,掉了。石头死了不到一年,媳妇儿就改嫁到邻村去了。
所以,我不得不忌惮车这东西。我担心小军的安危,但结果是我错了。小军实际是在照顾我过马路,一开始走斑马线,小军就弯腰示意我紧跟着他,不许东张西望,不许左右乱拐。我心里暗暗感激小军,虽然多少年过去,小军也从曾经的只知道玩耍打闹的孩子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但对我的情意却始终没变。
终于进了一栋楼,小军在一扇紧闭的门前按下一个按钮。门开了,里面四四方方,什么也没有。小军先进去,然后命令我:“老臭,走电梯。”我探头看看,那里面连个窗子也没有。本能告诉我,那是个危险的地方。我拒听小军的指令,只是蹲在门口,就是不进去。这时候,又有两个人从旁边走进电梯,并和小军打招呼。小军再一次喊我,我仍然不为所动。在无法预知的事物面前,我必须保持警惕,这是千百年来我的老祖先遗传给我的优良基因。那两个和小军站在一起的人,看看我,又看看小军。其中那女的说:“哎呀,这么大的狗,连个链子都没拴,万一发飙,还不要命啊!”那男的就附和:“是啊是啊,城里是不允许养大型犬的,尤其是小区里面,人来人往,多危险啊!”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问小军道:“这狗是你养的?对了,打了疫苗没有?”
小军很尴尬,赶紧解释说:“是老家养的,今天才领来,还没顾上呢!”一边说着,一边就从里面又出来了,回头对那两人说:“你们先上,这狗认生,我带它走楼梯。”
小军无奈,只好和我一起爬楼梯。12层上去,中间歇了两次,小军累得气喘吁吁。我虽然觉得和走平路是很不一样,但也没觉得有多累,证明四条腿就是比两条腿惯用。小军一开门,豆豆从屋里欢呼着就冲我飞奔过来,喊着“老臭”就一把抱住了我。十一紧跟着从厨房里就出来,把豆豆从我身上拉了开去,说怕我身上的跳蚤趁机蹦到豆豆身上咬她。
到了晚上,十一开始为我的住处发愁了。她说城里不比家里,有大大的院子,让我随便撒野。家里就这么大片地方,我要呆在家里,马上天一凉,我又该换毛了,肯定弄得家里到处都是狗毛。还有拉撒也不是个小事,虽然我的习惯很好,从不在屋里头随地大小便,但要是把我整天关在屋里,那可不保险。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将我安置在了楼道的转身台上,反正也很少有人走楼梯,家里没有人的时候,我就呆在小军为我用木头条钉的狗窝里。
第二天,我随小军去医院看老汪。但是没想到在医院门口,我被门卫挡住了不让进,理由很简单,这不是宠物医院,何况我还是大型犬,绝对不能出入公开场合。小军只好给那老头说了半天好话,将我暂时关在门卫室里。他匆匆给老汪送了饭就出来了,生怕我再给他惹事。
就这样,我在城里住了下来。
小军和十一要忙饭店的生意,还要照顾住院的老汪,接送豆豆上下幼儿园。他们每天都是早出晚归,我几乎很少看见他们。有时候,我也到饭店去,但小军如果看见了,就一定会撵我回去。他说饭店是招徕客人的地方,有只凶巴巴的狗在那儿,会把客人吓跑的。所以,即使跟去了,我也只是远远地在饭店外头呆着,很是无聊。时间久了,我干脆就不去了。就在小区里或小区附近溜达,有时也能遇见一些同类,但他们要么就是小得跟巴掌似的,要么就是被主人打扮得怪里怪气的。而且,他们不是被像孩子一样抱在怀里,就是被用一条精致好看的链子拴在脖子上牵着。见了我,他们的主人像见了狼一样,吓得躲闪不及,哪儿有机会让他家的狗和我一起交流玩耍。其实,我也不屑和它们一起,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没有狗的性格的狗。这样的狗还叫狗吗?按我的辈分和资历,他们充其量也只能算作我的孙辈。
所以,我成了小区里最寂寞最孤独的一只狗。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要么就在小区里溜达,这成了我生活的全部内容,十多年来,我头一次感到这样的日子比当年金枝外出看病的那几天过得还要漫长。
虽然日子过得无聊,但也没能维持几天。因为我是大型犬的原因,给小军和我自己惹来了不小的麻烦。
那天傍晚,我在小区里的草坪上溜达了一会,按照习惯,我照例走在草坪一侧的一棵常青树下撒尿,估计再过一会,小军他们就该回家了。可我正在酣畅淋漓的时候,就见从一单元里冲出一个男人,手持一根很粗的棍子,嘴里骂着,照准我就将棍子抡了过来。
“怎么回事?”我被眼前的状况弄糊涂了。这人我又不认识,而且我与他无冤无仇,他干嘛挥着大棒子来打我?而且,看他手中的棍子,要是落在我身上,即使不死也得残。转瞬之间,我已经从那棵常青树下跃了开去,跳到了距那男人大概六七米远的地方,张嘴狂吠,与他虎视眈眈。
那男人绝没料到我竟然躲过了这一击,棍子重重地落在常青树的树干上。好在树干还粗,没有大碍,反而将他的手震了一下。我看见他吸着气抬起手查看,然后再转向看我的眼神,就更是充满了欲除之而后快的恨意。
只是一停顿,只听见那男人说:“死畜生,看老子今天不把你的腿给打折了才算!”然后,又一次挥起了棍子冲我扑来。
说实话,就我,和面前这个手持武器的男人博弈,那完全就没有悬念。我只需稍微一个转身,就可以移步到他身后,然后出其不意将其扑倒,他的喉咙就会完全暴露在我的锋利的牙齿之下。但是,我知道我除了躲避不能反击,否则会给小军带来不小的麻烦,我只能再一次远远躲开那男人的进攻。
就是这一会儿,有几个回家的人见到一人一狗相互对峙的场面,感觉好玩,便远远观看。那男人大概觉得丢了面子,恼羞成怒,口里呼喝着,将棍子高高扬起,朝我撵追过来,一副不打死我誓不罢休的样子。而我,除了继续躲避他的袭击,没有任何办法。
“老臭,你干啥子!”传来小军的大声呵斥。我终于等到了小军回来,立即停止正要跳跃的动作,回身向小军迎去。
就是那一瞬间,我感觉背上猛地一沉,那男人的棍子终于如愿地落在我的身上。在他沉闷的一击下,我一个趔趄,摔到在地。
“老臭——”我听见十一一声尖叫。我想站起来,可我的脊背上一阵剧痛。我看见那男人又举起了棍子,但小军及时站在我面前,那人终于狠狠地将棍子扔到了一边。
“你凭什么打我家的狗?”十一愤怒地喊道。小军没吭声,只是静静地看着那男人,等着他的解释。
那男人大概没料到小军能回来得这么是时候,在最初的尴尬之后,他拿手指着我说:“你们家这狗,也太不像话了。天天在这儿撒尿。弄得我一开厨房的窗户就闻着一股狗尿骚味。”
大概,他觉得理由还不够充分,又说:“这畜生到处拉屎,看把这小区祸害的。”他接着说:“还有,小区有老人有孩子,这么大一条狗,万一伤了人你能负起这责吗?”
我挣扎着起来,“呜呜”着蹒跚走到十一跟前,十一一边心疼地检查我的脊背,一边冲那人喊道:“我们家老臭从来都不随地大小便,更不用说伤人了。你这么大个人了,欺负一只不会说话的哑巴狗,有意思吗?”
小军从兜里掏出烟,抽出一根递了过去,说:“都是一个院里的邻居,有啥事都能商量。跟只狗治气,多划不着。这狗跟了我们十好几年了,通人性,救过我命。就是人伤它它也不会伤人的,你放心。至于你说狗尿骚味,好办,我以后让它去远点就行了。”
那男的吃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只好悻悻地回头走了。小军一边弯腰检查我的脊背,一边问十一:“伤着没有?”
十一皱着眉,答:“看不出来,应该没事吧!”
小军仔细地从我的脖子开始往后一点一点抚摸,当靠近我的脊背后头一点,我疼得身子一抽。小军说:“就是这里,给抡出一道很宽的伤口,肿起来了都。”十一也凑上来看,小军说:“别看了,你先带老臭回去,我到外边给它买点药敷一下。”
因为疼,我的后腿走路有点拖拉。十一干脆硬是将我拖进了电梯里,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乘坐人类的高科技玩意儿。
那天夜里,我破天荒被小军他们带进屋里过夜。他们担心我的伤势,不知从哪儿买到的白色粉末,小心的撒在我的伤口处,感觉凉凉的,大大减轻了那种烧灼的痛感,舒服多了。
那夜,因为睡屋里,我听到了小军和十一关于我的谈话。十一担心这样下去不是长法,要么将我送人要么用链子拴着。小军坚决反对,说我自由十来年了,都老了老了却给绑了,会急死我的。两人商量了一夜也毫无结果。
但是对我而言,却震动极大。我无法想象,如果我的脖子上也套上一个项圈,用条链子拴着,那会是怎样一幅情景?加上今天我白挨的一棍子,更加让我发觉城里人的冷酷。与其这样,我继续呆在这儿,会成为新的痛苦。
我打定了主意,等我的伤一好,我就离开这儿,回夏柳村去,那儿才是属于我的地方。但是这次进城没有能看到老汪,我觉得心有不甘。我得再等等,哪怕就看老汪一眼,我也放心了。
第三天,当我还钻在楼梯转角我的狗窝里睡觉的时候,我听见十一在家门口喊我。我赶紧起身过去,连着上了两天的药,我感觉好多了,走路也有了力气,那种火辣辣地疼也缓解了好多。
十一示意我过去,给我上了那种白色的药面儿。然后剥开一根香肠喂我吃了。从包里掏出一跟狗链子,蹲在我面前。我心里一颤,不由得蜷缩着后退。十一叹口气,说:“老臭,我们也不想拴着你,可不这样不行呀。人家有意见,都告到小区物业处了。老臭,就委屈你了,好不好?”
唉,要是我早点离开就好了。现在,我只能伸长脖子让十一拴上条链子,垂头丧气地回了屋。慢慢适应带着镣铐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