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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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命运总是很会捉弄人，它往往在你最不经意的时候，冷不防的给你开一个天大的玩笑。
　　然后，当你很久之后再来回顾你所经历的一切的时候，你不得不承认，那一切，原本是早就安排好了的。只是在你还没意识到的时候，它没有敲门便进来了。
　　这看不见又摸不着却时时刻刻在左右着人们的命运，就这样把厄运不声不响地降落在了梁伟和夏柳村后村的段栓子家。
　　栓子是一脉单传，据说他娘生了两个小子都没能拾起来，轮到他落地，就起名栓子，意为拴住儿子。还真是名字的功劳，他就被养活大了。到了段栓子这一辈，先是生了仨闺女，尽管婆娘是从西南山花了100斤粮食和10斤棉花换回来的，因了水土过，长得那叫一个端庄好看，鼻子眼儿生得都是地方。可想而知，生下的三个闺女也都水灵得跟花儿一样。即使这样，栓子还是因为缺个带把儿的心里不甘。哪里料到，临老了老了，栓子四十多了又添了个儿子。可把栓子美得，专门找了学校里代课的一个高中生，查了字典给儿子起了名字叫段常新。自己觉得蛮好，可是这名字叫到儿子上小学五年级，却成了儿子和同学打架的导火索。村里一干淘气捣蛋的娃们，和儿子玩恼了，就大声吆喝：“段常新，段常新，先断肠子再断心。”儿子气不过，于是打架就成了家常便饭。况且，这名字被孩子们这么一篡改，也着实让栓子心里觉得疙瘩。后来干脆托人跑到派出所把儿子的名字改成段新宇，这才算了了一块心病。
　　有人说，栓子家的祖坟出了问题，本来坟上栽种有两棵松树，一东一西，进行庇佑，在风水学上有着极好的门道讲究。但前几年，栓子将东边的那棵松树给伐了，然后又补种了一圈松树苗。于是，有人就说，他错就错在不该伐了其中一棵，结果造成两头轻重不匀，导致地气外泄，虽然有一圈松树苗，但弱小无力，不成比例。所以才给栓子家招来祸端。当然，这都是无事之人搬弄是非的无端猜测。不过，本来在村里也算殷实的栓子家，一旦走上下坡路，还真是回天无力。
　　栓子的大闺女叫桃儿，初中毕业后考上了师范，毕业后就在我们乡中做老师。因为有份好工作，人又长得千里挑一，选婆家自然也是条件苛刻。听村里人讲，桃儿相对象有“七不说”：工作单位不好的不说；城里没房的不说；个子太低或太胖太瘦的不说；家里没有存款的不说；不是大学毕业的不说；家里有妈的不说；兄弟姊妹多的不说。这么挑来拣去，似乎每一个都不称心。还真是“千帆过尽皆不是我心所爱，三千弱水哪一瓢知我冷暖。”村里人说桃儿是挑花眼了，但桃儿和家人信心满满，觉得决不能委屈了自己。时间一长，关于桃儿“七不说”的传闻就让很多人自惭形秽望而止步，前来给桃儿提媒的也渐渐没了。桃儿妈嘴上不说，心里也开始着急了，托亲戚给帮忙打听，那语气也不像从前那么强硬，有了缓和的余地。后来，桃儿在城里做生意的姑父给桃儿介绍了一个对象。小伙在城里一家公司做财务工作，好像还是一个部门经理，经常出差，每次回来都带回外地各种特产，很是能干。而且各种条件也基本符合桃儿的标准，唯一不足的是城里没房。但桃儿姑父说了，小伙子亲妈虽然改嫁了，但答应给小伙儿结婚准备5万块钱。那5万块小伙儿也愿意交给桃儿作为一部分房钱。桃儿虽然还有点遗憾，但毕竟和她当初制定的标准相差不远，最主要的是自己毕竟经不起耽搁了。于是，俩人很快就按部就班结了婚，一年后桃儿添了个大胖小子。小日子过得也算有滋有味的。
　　栓子的二闺女叫燕儿，比桃儿长得还好看。和桃儿一样，上的也是师范，回来在乡下一所村小当老师。燕儿性格倔强，不听大人安排，和自己一个同事谈起了对象，而且未婚先孕。栓子气得没法子，只好由了她。燕儿结婚没多久，生下一对双胞胎女儿，把个婆婆喜欢的，专门住到燕儿的学校帮燕儿带孩子。
　　栓子的三闺女叫杏儿，从小因为是丫头就被栓子送给了北山的一门远房亲戚。谁知道那门亲戚不地道，在又生了儿子后不善待杏儿。导致杏儿因为发高烧烧坏了脑子，长得仍然漂亮的杏儿，脑筋却多少有点不够数。后来虽然栓子把杏儿从亲戚家又要了回来，可孩子的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栓子有个妹妹嫁在灵宝。后来灵宝盛起了金矿，栓子的妹夫抓住了最好的时机，开矿发了财，家里百八十万的不在话下。有了这个有钱的妹子贴补，加上栓子也是勤劳能干之人。在上世纪九十年代，栓子一家的生活水平在村里也是数得上的，否则栓子婆娘也不至于养成那么多的臭规矩。
　　栓子的婆娘是夏柳村唯一的一个不让人去她家串门她也不上别人家串门的人。据说，凡是到她家炕沿上坐过，人还没离开，她就拿鸡毛掸子反复在床单上弹扫。要是你不识趣的用了她家的碗或缸子喝水，她会把你用过的东西放在锅里煮上好半天。到了夏天，很多小媳妇儿大闺女们会成群结伴到洛河的某一处僻静的河湾处洗澡，她就不会去，每天都在家烧了水让栓子帮她擦身子。金枝已经属于比较清傲的了，她比金枝有过之而无不及。她从不轻易与人搭话，从来都是一个人昂着头在村里进出，即使有人主动与她交好，她也从不买账。恨得村里人提起她一个个牙咬得咯咯蹦蹦，觉得她简直就是村里的另类。
　　
　　就是这样一个有着如此优越感的家庭，面对突如其来的灾难，毫无招架之力。
　　首先是燕儿，一个夏天的中午，好好地在家吃饭，婆婆帮她带着一个孩子，还有一个在她怀里。燕儿吃一口，喂怀里的孩子吃一口。吃着吃着，燕儿嘴脸刷白，对男人说：“孩子给你，我觉得难受。”老公刚伸手接过孩子，燕儿就从坐着的椅子上滑下来。一家人赶紧去扶，就看燕儿不行了。打120，过去一检查，说是心梗，没治了。可怜两个还在襁褓中的孩子，一下子就没了娘。对栓子一家，那更是剜心一般。燕儿出殡那天，她学校的老师和她要好的同学，都去送她了。燕儿的老公再伤心，可日子毕竟要继续的，没多久，就又结了婚，组建了新家庭。除了栓子一家早晚想起燕儿来会难过掉泪，其余人，哪有时间记住那么多的人和事呢？
　　然后就是桃儿。过着好好的日子，却偏偏无事生非，有天提前回家发现老公正和一女的在家干那个。对桃儿这样心高气傲的人来说，那简直就是不能原谅的侮辱。不管男人怎样保证，她还是义无返顾地离了婚，但在孩子的抚养权方面，桃儿坚决不让步，于是她得到了孩子，却放弃了其他一切的财产。可惜祸不单行，桃儿一个人带孩子已经很不易了，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可怕地发现，孩子和同龄人比起来，不论是语言能力还是肢体运动能力，都相差很多。带孩子到大医院一检查，医生的诊断结果简直让她崩溃。孩子得的是先天性脑瘫，那是什么概念，桃儿一清二楚。她折回身找男人为孩子要抚养费和护理费的时候，那男人却已经再次结婚，怀里抱着又生的儿子，无赖地对桃儿说一分钱也没有多余的给她。
　　没了燕儿，桃儿又是那种境况，杏儿因为脑子有点傻，最后嫁给山上一个四十多岁的光棍。原本是油和面的光景，一下子走进了低谷，栓子的头在村里再也抬不起来了。
　　屋漏偏逢连阴雨，不幸还偏偏赖住了栓子一家。厄运再一次降临他家，几乎要将他一下子打趴下。他刚过20岁生日的儿子段新宇成为了这场变故的主角。而另一个主角便是梁大夫的儿子梁伟。
　　对梁伟而言，是幸还是不幸，当前很难定论。大概只有在若干年后，才能由梁伟本人作出评判吧。
　　梁伟和他爸完全不同。梁大夫性格沉稳、安静，做事专注、认真，对人谦和、节制。梁伟却恰恰相反。性格开朗，喜欢结交各种朋友，瘸子之死归根结底也是因他而起。虽然在卫校进修几年，但心思并不完全在学医上，因了梁大夫管教得严，才勉强继承父业。就梁伟个人而言，他更喜欢在外面风风火火地跑腾挣钱，而且挣大钱。虽然梁大夫将药铺交给了他，但梁伟却不像梁大夫那样谨慎小心。有时候有人去瞧病，如果梁伟正在忙，干脆连起码的望闻问切都省了，随便给开点药应付了事。村里人虽有微言，但也无可奈何。
　　佛家说：万事皆有因果。事情偏偏就这么寸。梁大夫离开去郑州大概有半年，梁伟的药铺就出了事。在这件事里，栓子的宝贝儿子段新宇丢了命。
　　那天下午，段新宇因为拉肚子来到了梁伟的药铺。当时梁伟正和几个朋友在店里打牌喝酒，梁伟让段新宇躺到床上，大概按了按，然后说是急性肠炎，需要输液消炎，给他开了药，让媳妇儿配好就扎上输了。他则继续和朋友喝酒。大约过了半小时，段新宇说难受，脸发白，头上也有汗了。梁伟瞄了一眼，说滴得有点快，叫他自己把输液管上的那个控制开关推小一点。但是才又过了几分钟，段新宇就全身抽搐，口吐白沫，眼也开始翻白。梁伟这才慌了，赶紧拔了针头，拨了120，急忙将段新宇往医院发落抢救，又打发人去给栓子报信。走在半路，还没等到120过来，人就不行了。勉强拉到医院，医生给注射了强心针，也还是没能抢救回来。段新宇头天生日，可能吃坏了肚子，结果没想到却把命都给搭上了。
　　养了20年的宝贝疙瘩，说没就没了，这对栓子来说是致命的一击。我不知道对段新宇的死，最终的裁决是什么，但丧子之痛是无法弥补的。梁大夫专门回来善后，怎么解决的不得而知。我能看到的结局就是：梁伟的药铺从此彻底关门。世代行医的梁大夫，在儿子梁伟这儿给予了终结。栓子在处理了儿子的后事后，卖了村里的房子，把地租给别人种，离开村子，搬进城和桃儿住在了一起。临走时留下话说：这辈子都不再踏进夏柳村半步。
　　梁大夫无法原谅梁伟，干脆就长住在了郑州的闺女家。梁伟没法在村子里混了，一咬牙，去给人家开大车，跑长途了。在城里租了房子，让老婆专门接送孩子上学。梁伟人虽然鲁莽了些，但却极讲义气，一年跑下来，和老板结下了很深的交情。老板借给他钱，他又贷了些，自己买了辆大卡，开始给自己跑。虽然长途运输不一般的辛苦，但却挣钱多。梁伟就这么倒腾着，从大卡换成铲车，又换成挖掘机，没两年下来，竟也在城里置了房子，买了车，那日子，倒也是芝麻开花节节高。是天意？还是命？这一切就无从说起了。
　　梁伟走了，一开始夏柳村的人还觉得挺好，省得他老是将杂七杂八的朋友带进村里来。而且，梁伟给人看病开药也总是漫不经心让大家心里很不乐意。但现在，村里彻底没了医生和药铺，老人孩子早晚有个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的，只能跑到别的村找大夫给看，太不方便。于是，人们更加怀念原先梁大夫在的日子了，可惜，过去了的，又怎么能重新再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