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23章

　　22
　　再过几天就是清明了，我能感觉到季节的变化。
　　逢单日子，陆陆续续有在外的人回来上坟。南山那边，清明上坟都是农历的2月15日。北山不一样，一般都在清明节前的十天半月，逢单就可以。
　　今天早上，我看见海滨骑着摩托车带着儿子上塬给瘸子上坟了。回来时没进村，只到超市呆了会儿，出来和老汪打了个招呼就匆匆走了。老孙婆说海滨现在领了一群人在城里专门给人家搞装修，很挣钱的。老孙婆说这话的时候，一脸地不屑，她大概忘了瘸子是怎么死的了。
　　天擦黑的时候，我看见了哑巴和二毛。二毛其实是带了车回来的，但他离村子很远就下了车，自己陪着哑巴一路走了过来。
　　二毛还是那样，不像老孙一看就像当官的。但是哑巴变化真大，白了，也胖了，穿得也好了。若非我，估计他们一眼都认不出来。
　　二毛也看见我了，“老臭，你这家伙咋不看门，又转悠出来了？”我上前去，热烈地摇尾巴表示欢迎和高兴。哑巴也俯下身在我的脊背上来回摩挲，那不能说的高兴我能体会到。我赶紧冲着麻将室大声叫唤，虽然人都回去吃饭了，但老汪进城赶集了，金枝还在店里守着。
　　果然，金枝听见动静，门帘一掀出来了，“老臭，来客人了吗，看你叫得欢实的。哎呀，这不是二毛吗？你咋这时候回来了？啊，你是哑巴？哎呦，我的神呀，还真是。哑巴姐，这才多长时间不见，您变得我都不敢认了。”
　　金枝拉住哑巴的手，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地说，急得哑巴只能“哇哇”乱叫。金枝这才反应过来，忙对二毛说：“你叔没事，在路边开个麻将室。这不，我没事过来帮着招呼。走，我把门锁了，咱们回家。姨给你们做饭。”
　　一到家，金枝就忙着下厨，哑巴给她打下手。二毛要回自家看看，金枝不让，说房子长时间不住人，不定脏成啥样子呢！晚上就住她家。小军不在家，宽敞着呢。可二毛执意要回去住，金枝也就由着他了。
　　大概是哑巴家亮着的灯引起了老孙婆的注意，她看见是二毛和哑巴回来了（接下来的情形看客们可以自己想了）。金枝和哑巴在上屋做饭，老孙婆就赶紧从自家拿了笤帚、水盆、抹布等，一路小跑进了哑巴家，挽起袖子，帮着二毛一起打扫屋子。我卧在门楼下，冷眼旁观。
　　果然，老孙婆一边干活，一边就絮叨开了，“哎呀，二毛啊，人都说人靠衣装马靠鞍，我刚才都差点没认出你妈来。啧啧，人也富态了，看上去也年轻了。”
　　二毛笑笑，“哪有啊，婶儿，我妈不还是那样吗？”
　　“哎呦——二毛，那可不一样。你看，你们哥俩出息了，你妈可不就跟着享福了嘛！”
　　“是啊，我爸走得早，这些年，我妈受了不少苦。”
　　“年轻吃苦不叫苦，只要老来能享福。唉，你看你兰花姐嫁那么远，将来我和你叔老了才可怜呢！”老孙婆开始诉起苦来。
　　“婶儿，你想多啦。法律规定：女儿和儿子一样享有继承和赡养的权利和义务。”
　　“唉，远水解不了近渴呀。二毛，你说你叔在乡里也干了那么多年了，就不能调到县里去？”老孙婆话题一转，拐到了正题上。
　　“呵呵，婶儿，调动的事，要看具体情况。我叔知道咋回事，您不用操心的。再说，叔在乡里，回家看您也方便是不是？”曾经见生人就脸红的二毛，如今说起话来倒还一套一套的。
　　老孙婆这下不干了，正擦桌子的手停住了，一本正经地对二毛说：“二毛，你叔说了，你现在是副县长，对你来说，调动提拔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我们都一个院里住了几十年了，你可得帮帮你叔。”
　　二毛也停下了，仍然笑着，很耐心地对老孙婆解释：“婶儿，不是我不帮，我是真帮不了。我是挂职，主要是实践学习，基层调研，要是像你说的那样，就成了搞不正之风了。婶儿，你不会让侄儿犯错误的，是吧。”
　　老孙婆嘴一撇，拾起放在当屋的脸盆，头也不回，出去就走。
　　用你们人类的说法，这就叫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我开心地想。
　　
　　吃了饭，金枝从柜子取出一套被褥，给二毛铺了床。哑巴和金枝一起睡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金枝做了饭，和哑巴、二毛他们正在吃呢！就见村支书和村长俩人急匆匆进来了。金枝忙起来让来人吃饭，哑巴和二毛也赶忙起来让座。
　　夏柳村的最高行政长官，村支书此刻完全一副犯了错的小学生的表情，搓着双手，有点拘谨紧张地说：“您看这事弄得，您昨天晚上都回来了，竟然都不知道，太不像话了。”还是村长年轻，脑子转得快，赶紧从兜里掏出烟散开，一边打哈哈说：“金枝，你说你这婆娘，杨县长大老远地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呀，你都不吭一声，弄得我和支书多失礼？”金枝“扑哧”一笑：“干你们什么事啊，人家二毛是回来上坟的，这不快清明了吗？”支书冲着金枝一瞪眼，“你懂个屁呀你，真是头发长见识短。二毛现在是副县长了，工作那么忙，回来一趟多不容易呀！咱们村的工作可不得给二毛，不不，给杨县长汇报汇报呀！”金枝不言语了。二毛赶忙解释：“叔，你们真多心了。我这次就是趁周末专门回来给我爸上坟的，另外，我妈也想金枝姨了，所以就回来一趟。”说着，就转身回下屋拿出提前剪好的上坟用的白纸条儿，和哑巴准备出门。
　　“你看看，我们这一打岔，您连饭也没吃成。这样吧，等你们从塬上回来，中午一起吃个饭吧。”支书忙表态。
　　“真不用的，叔。这样吧，一会我回来过去找您，咱爷几个说说话，您看咋样？”二毛说。
　　支书满意地笑了，“二毛还是二毛。行，就这样定了。村里还真有事想跟你说道说道呢！”
　　
　　二毛没有食言，从塬上回来后，到村口超市掂了两瓶酒，就上支书家去了。那顿饭一下吃到下午两三点，哑巴在麻将室都等着急了，时不时地站在门口朝村里张望。后来，来送二毛的那辆车也停在了远处的公路边。再后来，支书和村长喜滋滋地将二毛送到村口，直到目送他们娘俩的车消失在路上才慢悠悠地折身回去。
　　老孙婆在金枝跟咕哝：“支书他们和二毛说什么呢？啥事能说那么长时间？”
　　金枝理也不理，只管忙着自己手中的活儿。
　　23
　　二毛走了没几天，乡里就把支书和村长叫了去，带回来一个天大的好消息：县里要搞“村村通”工程，因为夏柳村是乡里开发的核桃示范基地，而且关于核桃深加工的项目也正在洽谈中。县里分管交通和项目的杨副县长经过实地考察和调研，决定把夏柳村作为县“村村通”工程的试点，先把路修了。等将来项目谈成，立即可以上马，一举两得。
　　核桃示范基地我知道，就在村后的塬上。全部是嫁接的新品种，树身不高，挂果却早，而且结的核桃个大、皮薄、肉厚，在市场上很走俏。核桃好了，连树苗子也红火了。但苦于路不通，塬上只有一条村里人早先自己走出来的小道，尽管村里出资进行了加宽，可一到育苗和摘果季节，那路就拥挤不堪，因争路而发生纠纷的事时有发生。如果再逢上雨天，道路泥泞，一脚下去，带起的红泥巴甩都甩不掉。
　　“要想富，先修路，”这个理儿谁都知道。为修路的事，村里头也是一趟一趟往乡里跑。可僧多粥少，一时半会儿还真不好办。村里也想过让村民集资的法子，可修路不是一笔小数目，就当下的情况，村民拿不出来，就算能拿出来，估计连路基都差得老远。
　　现在好了，所有的问题迎刃而解。不但路要通了，而且听乡里的意思，将来核桃深加工项目也有可能在夏柳村落户，那带给村里的好处可是不言而喻的。能不是天大的好事吗？
　　乡长还拍着支书他们的肩膀，半开玩笑半当真地说：“老哥呀，你们可得好好弄，听说杨副县长是你们村的，你们要是弄砸了，可对不住人家的一片好心。”
　　支书和村长当场给乡里拍了胸脯保证，一定保质保量把路修好，这是造福子孙的好事，谁弄砸了，生出来的儿子叫他没屁眼。
　　
　　有钱能使鬼推磨。真不假说，资金一到位，村里立马行动起来。成立了一个什么什么小组，专门负责修路的事。施工队进驻村里了，一辆辆大卡开始将各种的石料也运来了，各种机器的轰鸣开始日夜不停地响起来了，整个就是热火朝天大干快上的场面。村里一些外出打工的人也回来了，加入到了修路的施工队伍当中。精于算计的老汪，看娱乐室的生意日渐萧条，干脆收了那几张麻将桌，将娱乐室摇身一变，开成了小餐馆。二楼原先空置的房子也陆续都租了出去。老汪一高兴，就叉着腰站在他的小餐馆门口，冲着对面的石料场吼上两嗓子，能把树上的雀儿吓得“扑棱棱”飞走。
　　也就两仨月的光景，夏柳村就乌鸡变凤凰，一跃成为周边村镇的明星。一条白光白光的水泥路从村口的大路上通进村子，再分成若干岔路，拐进各个巷口。最漂亮的是后塬，新修的水泥路像一条银色的带子环绕而上，周围裹夹着绿色的层层果树，那是怎样的壮观气派。汽车可以直接开到塬上的任意一块地头，人们再也不用肩背手提，只要几趟下来，就可以将树苗或核桃运到塬下，再拉到外头贩卖。
　　就连其他村的姑娘们找婆家，首选对象也是夏柳村的小伙子。
　　人们欢喜地走在水泥路上，经常会说：“哎呀，这都是二毛的功劳。咱们要记得人家的好呢！”倒是我，走在硬硬的水泥地上，感觉不到地气给我带来的舒服和踏实感了，甚至会有硌脚的感觉。
　　或者，我开始走向衰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