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3章
作品名称:狗眼 作者:吃嘴猫猫 发布时间:2014-10-08 16:58:36 字数:5513
12
过了正月十五,小军就将被子装进蛇皮袋子里背着,手里拎着一个包,里面简单地装了几件换洗衣裳,和他的另外两个同学南下打工去了。
为了不让小军走,金枝甚至做出让步,答应让小军跟着老汪打铁。但小军却谁也不听,他只有简单的五个字:“我出去混混。”
蹊跷的是:小军走了两天后,老孙婆的闺女兰花也不见了。
别看老孙婆一副母夜叉的相,但若仔细看,仍然能看出她做姑娘时的痕迹。老孙婆就女时,那模样也是三村五乡挑得着的,不然,能嫁给后来在乡政府当干部的老孙?不知底细的人还以为老孙婆生就这个样子,其实蛮不是那么一回事。完全是她这些年好吃懒做,加上男人不在家,不修边幅,自个糟践成的。
老孙也是外来户,跟着老爹从外地逃荒来的。据说父子俩来的时候是一担两筐,当时正闹春荒,父子俩在路边一户人家吃了两大碗榆钱蒸菜,就决定不走了,在这里垦荒落户。老孙上过两年高小,人又老实本分,算盘还打得好,被村里选上做了会计,后来慢慢就干到乡里去了。有回老孙进村驻队,住在了西村的村长家,被村长婆娘一眼给相中中了。虽说孙家是穷了点,可人家老孙是公家人呀。尽管老孙爷俩两条光棍,可闺女一进门就能当家,不用看婆婆的脸色。当时的老孙婆长得也跟水葱似的,要身段有身段,要脸蛋有脸蛋,加上爹还是村长,老孙自然是一相就中的,所以这婚事也顺顺当当就成了。
婚后一年多,老孙婆就怀上了,但那时候因为老孙在乡里干事,又是在大集体,不知道是营养跟不上还是庄稼活太重,也有人说是老孙婆命里注定了的,反正怀孕两个多月头上给掉了,没保住。农村人很忌讳头胎的,说女人怀孩子跟种瓜差不多,坐胎很重要,头一个要是顺了,就等于煨住窝了,下面再生几个都没问题。要是头一个坐不住,后面的就更难。老孙婆还真应了那说法,头一胎没保住,后面干脆连怀上都难了。一连好几年就是怀不上,老孙他爹没等抱上孙子就蹬腿奔西了。
好不容易怀上兰花,老孙两口子还真是小心翼翼,生怕再出了什么差错。偏偏老孙婆妊娠反应还不一般的厉害,吃啥吐啥,连胃液都吐出来了,好歹过了危险期,老孙婆又得了妊娠高血压,整天往医院跑。幸好老孙多了个心眼,到临产期,将老孙婆送到城里的县医院接生。生兰花时,难产大出血,要是搁往常让村里的接生婆接生,那老孙婆估计连命都没了。
受了这场磨难,本来就把婆娘捧上天的老孙就更觉得亏欠,虽然生的是个丫头,那也是来之不易的,而且经了那一难,老孙干脆也不再想儿子了。兰花真正成了他们的掌上明珠了,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碎了,不知道咋个待才是个亲。老孙婆也因此由着性子承造,渐渐就惯出来那许多的毛病来。
但是,她的兰花长得真如一支水灵灵的花儿,家境好,自然穿得也好,平日里没事经常城里乡里来回跑,成绩不咋样,可见啥人说啥话,还真是讨人喜欢。把老孙两口子稀奇地不得了。老孙婆一提起闺女来,更是眉开眼笑,说自家闺女将来有当太太的福分,生下来就是享福的。
可就是这将来要当太太的兰花,在小军走了两天后,也随之不见了。
老孙婆到兰花所有可能去的地方和同学家都找了,仍然没有丝毫消息。老孙也从乡里赶了回来,和老孙婆一起找。
就在老孙俩人打算报警的时候,他们收到了兰花寄来的信。
兰花在信里说,不用找她了。她和她心爱的人一起去追求自己的美好生活了。等他们闯出一番名堂,就一起回来。
兰花没有在信里说和谁一起出去,也没有说她具体去哪儿了。
老孙去了派出所,他和所长是熟人,问能不能立案,帮助找回女儿。
不知道派出所怎么处理的。但实际是一直在半年后,他们才得知女儿的消息。
他们收到了第二封信,只是这封信不是兰花写给他们的,而是小军写给老汪和金枝的。小军在信中提到了兰花,并且说当初兰花是和自己一起走的。他也不想带兰花走,他打算自己在外边站稳脚跟后,再回来接兰花。他和兰花在学校就已经好了,只是两家人都不知道。
小军前脚到了县城,兰花后脚就撵来了,说不能把她一个人丢下。这样,小军就在城里等着兰花。两天后,兰花收拾好东西,悄悄跟着小军就走了。
如果不是兰花有变故,小军可能不会在信中说出兰花的。
他们到了广州后,因为没有文凭,只好到一家饭店给人家打工。小军在后厨跟着师傅干些杂活儿,兰花长得俊,被老板挑到前厅当服务员。俩人开始还在一个饭店,可两个多月后,兰花嫌这饭店的工钱太少,就和小军商量换个大点的酒店。他们找了几个酒店,结果都是一样,兰花可以留下,小军没有技术,人家不需要。没办法,小军只好继续在原来那家饭店干,兰花跳槽到一家档次高些的酒店当服务员。
过了不久,兰花就从服务员升到了前台,可小军还是老样子。距离就这样产生了。小军去找兰花,慢慢就感到了兰花的嫌弃,然后,兰花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小军,终于有一天,小军看见兰花挽着一个气宇轩昂的男人钻进了路旁的车里。从这以后,小军在兰花的眼前就再不出现了。
小军在信里详细说了自己和兰花的事情,并且还附上了兰花的地址,免得兰花的父母担心。小军还说,本来自己是一出去就打算写信说清的,可兰花死活不让,怕她爸妈再把她抓回去,所以才一直没说。现在既然自己和兰花吹了,那就应该把这事说清,省得将来和自己掰扯不开。
老孙和老孙婆还真跑到广州想把闺女找回来,可是兰花压根不听他们的,在一起只待了两天,到第三天,早上起来,发现兰花又一次不见了踪影。万般无奈,两口子只好打道回府。
13
人间最美四月天。真不错,太阳是暖的,让人略感倦意;风是柔的,让人浮想联翩。山上的各色野花刚刚开放,就夹杂在错落的草丛间,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崖畔的迎春谢了,换披了一簇簇绿得发亮的叶子,塬上的大部分作物是核桃树和杏树。这个季节,核桃才抽出嫩嫩的毛茸茸的穗子,看上去一点也不起眼。倒是那一块连一块的杏树林,此刻正疯了似的开花。从远处看,就像是从天上飘落到凡间的成片成片的云霞,流光溢彩,分外好看。
吃了午饭,我就跟着金枝上塬了。金枝今儿个收拾得很是利落,头发全都梳拢到脑后,挽了个髻,用一个镶钻的发夹斜插在上面。脱去了厚厚的冬装的束缚,一袭高领的黑色毛衣,更加衬托她白皙光洁的肤色,浅灰色的裤子裁剪十分得体,让金枝走在塬上的步子显得特别轻盈。
金枝心情一定很好,我听到从她嘴里轻声哼唱的小曲。我就在她的周围欢快地奔跑跳跃,一会如离弦的箭飞一般窜到前边老远处,然后再一路小跑回来。要是遇到岔路口,金枝就远远地喊:“老臭,这边,这边。”我哪知道“这边”是哪边呢?于是往往就跑错了,然后再拐回来。接下来又跑错,又拐回来。我乐此不倦,金枝干脆不再管我,任我四处疯跑。
脚下的草刚刚起身儿,绿得晃眼,嫩得那汁液要从叶子间细细的纹路溢出来。我忍不住也像牛羊那样叼来草叶衔在嘴里,试着嚼出它的味道。可惜了这肥美的草了,实在不合我的口味,罢了罢了。就在我绕着金枝一路撒欢呢,突然从那草丛间“扑棱棱”飞出一只大鸟来。我紧跟着去追,可那鸟一冲就飞天上了,只从空中慢悠悠落下几根鸟毛来,气得我只能望空兴叹。惹得金枝“扑哧”直笑,用手指着我:“老臭,你个笨蛋,连个鸟都逮不住。”我撇嘴(可惜金枝也看不懂狗的表情),心想:“我不是没长翅膀吗?否则,哼哼......
走到半山腰,金枝热了,额上渗出细碎的汗。她停下,倚着一棵柿子树休息,从裤兜里掏出一块精致的手帕,仔细地擦去脸上的汗。午后的阳光透过稀疏的树枝,将她含笑的脸上隐隐约约的绒毛闪烁出一种淡淡的光晕,真好看。
经过杏树林,金枝干脆折身拐了进去,站在一株盛开的杏树前头,探出身去嗅那花的香味。老实说,这花的味道,我老远就闻到了。我不喜欢,它虽然不很浓郁,但这么无数的盛开的花儿,自然会远远将味道扩散开去,甚至会影响我嗅觉上的准确判断。
金枝伸出手,抚着一枝开得最旺盛的花儿,似乎想要把她折下来,但就那么轻微地一扯,顿时花枝乱颤,花瓣像雨一样纷纷落下。大概在枝头开得时间久了,本也快谢了吧。金枝叹口气,轻轻放开手中的那枝。转身又抓了一枝满是花骨朵的,但她终是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回转身离它而去。
这么一路不紧不慢地走着,渐渐就上到了塬顶。天哪,我却没有料到,塬顶,竟然是那么空旷而辽阔的一片草地,一眼望去,茂密的草绿油油的,呈扇子状向远方无限延伸,只有远处的崖边长着几棵伸向悬崖的柿树。这样大的场地,简直可以让我在上面自由驰骋。我立马兴奋起来,看看金枝,只要她一个指令,我立即可以尽情奔跑。
但是金枝却不看向我,她的目光似乎在这四周搜寻者什么,这令我有些失望,不得已随着她的目光向四周看去。
我快,我就看到一个人,此刻,他站在前方的一棵柿树下,也在看向这里。
没错。我看到的那人就是梁大夫。
看来他到了有一会了,估计该等急了吧。我往他周围再看看,没有看到莎莎。这医生,真不够意思,怎么一个人就上塬了呢?我有点失望。
金枝显然也看到他了,加快步子走了过去。我远远地跟着,因为没有看看莎莎,心情有点小郁闷。
“来了?”大夫的声音永远是那么温和。
“来了。”金枝回到,声音里透着略微的羞涩。
“坐下来歇会儿,瞧你这一头的汗。”大夫拿出两份报纸,细心地铺在树下密密的草上。
“嗯,你也坐吧。”金枝小声说,好像怕被人听见似的。
这么高的塬,又没有庄稼,谁会来啊!再说,这么一坐下,在四周无边的起伏的草地里成了两个隐隐约约的点,谁看得见啊!
他们坐下来,金枝靠着大夫的肩膀,谁也不说话。
良久,金枝叹口气。
跟着,大夫也叹口气。
山上太静了,那叹气声被风穿得好远。他们似乎被吓了一跳,然后就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金枝的身子慢慢软了下来,几乎全都偎在了大夫的怀里。她的脸,贴着大夫的胸膛,似乎在专注地听心跳。大夫的手慢慢抚过金枝的脸,在金枝的耳际、脸颊、鼻子、嘴唇上轻柔地摩挲着。金枝闭上了眼睛,长长的睫毛眨动,于是,两颗晶莹的泪珠便颤微微地挂在了上面。“不哭,不哭,”大夫边说便俯身下去,将那泪珠轻轻地吮吸进了口中。
金枝又发出一声叹息,扬起了脸,嘴唇微微张开,迎合着大夫同样焦渴的唇。
太阳暖暖地照着这片肥美的干净的草地。
金枝躺在柔软的厚厚的草地上,头发散开来,瀑布般一样铺开在绿的草上,乌云般衬托着她新月一样的脸。大夫的手指似乎具备了魔力,他的手触到哪儿,哪儿就发出快乐地响应。大夫细长白皙的手指认真地专注地轻柔地解开金枝的衣服。毛衣、裤子,贴身的花色的胸罩、小巧的淡雅的内裤,还有金枝走了一路几乎没沾染尘土的鞋袜。大夫几乎是恭敬地将金枝的衣服小心地整好,然后放在旁边铺好的报纸上面。
金枝在阳光下,在草丛间,安静地躺着。像一只温顺的猫,不,看起来更像是一座玉雕。玉雕的底座就是鲜活的茂盛的草地。
当大夫神奇的手指抚向这座玉雕,那玉雕便活了。大夫还是一名高明的琴师么?那么,他现在弹奏的就是一架寂寞千年的古琴了。手指轻轻触碰琴弦,那琴弦便发出悦耳的音符。大夫虔诚地跪在面前,生怕玷污了这等候已久的期盼。弹奏者用他的指,他的唇,弹奏出世界上最为美妙的音乐。所到之处,如同平静地湖面瞬间泛起的轻微的涟漪,然后一圈一圈地荡漾开来。大夫热切地吻着金枝的每一个部位。她的眼睛她的头发,她的耳垂,还有她鲜红的上扬的唇。她就沉醉在大夫温柔热切的吻里了,两腮染上的红晕让她更加妩媚。她发出轻轻地急促地喘息,她的手痉挛一样紧紧搂着大夫的脖子,嘴里发出仍然叹息般的呻吟。
于是,琴师拨动琴弦的节奏快了起来。他的手覆在那两座仍旧坚挺洁白的乳峰上,揉搓着,揉搓着,使得金枝的身子像触电一般扭动起来。那手一路下行,滑过金枝平坦结实的小腹,寻找那一汪黑色的如身下那碧草一般茂密的丛林,在每一个荡人心魄的地方停留,一直到达那沟隐蔽在深处的小溪。
金枝的胳膊环绕着大夫的腰背,嘴里喃喃呓语,将自己舒展开来,接受阳光的沐浴。大夫的整个脸都埋在金枝胸前的山峰之间,他粗重的呼吸在山间流动。胯下激荡的雄风让他全身的血液喷张,他痛苦地猛烈地用身体表达他压抑已久的激情,嘴里发出野兽般呜咽地嘶鸣:“你是我的女人啊!我的女人。”
四周很静。太阳依旧暖暖地照着这片肥美的干净的草地。
那一刻,云淡风轻。那一刻,天长地久。
到底过了有多久?当我在草丛里跑累了,睡了一觉醒来以后。发现他们仍然保持着先前的姿势,一动不动。
但是他们在交谈。
“怎么样?”大夫的声音。
“嗯。”
“还想吗?”大夫问。
“嗯。”
沉默。
然后,两人几乎同时叹了口气。
“我将来是会下地狱的。”金枝幽幽地说。
“你若下地狱,我陪着你下地狱。”大夫的声音。
“下就下吧。这辈子,错也错了。”金枝说。
大夫什么也没说,但是却把金枝抱得更紧了。
“以后分开吧!”金枝落寞地说。
“为什么?”大夫捧起金枝的脸。
“孩子大了,要顾忌他们的脸面,”金枝叹口气。
大夫也叹气,“别说了,我知道。只是我舍不得你。”
这次,他们没有叹气,只是互相抱着对方沉默。
大夫是先下山的,金枝说她有我陪着。
金枝看着大夫的身影慢慢消失在视线之后,才意兴阑珊地带着我往塬下走。西斜的太阳将金枝的身影拉得老长,看上去便增添了几分孤独。
在塬下进村的分叉口,我们遇到了老孙婆。她的胳膊上挎着个篮子,里面装了些不知从谁家菜地里顺手牵来的青菜。见了我们,老孙婆立即迎过来打招呼:“金枝呀,你平时连地都不下,今儿个怎么还上塬了呢?”
“是啊,没事上塬溜达溜达,看看核桃树长得咋样,我家去年不是栽了一亩核桃树苗吗?”金枝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一边说。
“哎呀,你看看,这核桃才抽穗,不用看。你一个人啊,那老汪呢?”
“老汪没在家,咋的了?有事找他吗?”金枝站住了。
“没事没事,我就随口一问,”老孙婆赶紧摆手。
“哦,那行。我先走了。你再待会?”
“嗯嗯,我再给猪拽点草,你先回吧。”老孙婆说。
金枝直接走了,留下老孙婆不甘心地站在路口,充满期望地看着通往塬上的路,希望能有所收获。
太阳在西边的山头笑嘻嘻地看了会热闹后,突然纵身一跳,一下子,整个村子就掉到了阴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