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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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年一度的十月会到了，这是一年当中最大的一次物交会，地点在县城。
　　十月会上，会有很多的外地客商来摆摊做生意。服装鞋袜、锅碗瓢盆、针头线脑，一应俱全。城里山乡，沟沟岔岔的人都要来赶会。老人们趁赶会好好看几场戏过过瘾，大人们也利用这集会忙着给娃们扯些过年的衣服布料，再为家里添置一些必需的物件用品。也有那些小伙子大姑娘们，就趁着这人多热闹的会场，背着家里人和自己心仪的人相会。只有那些小孩子，实在把父母们缠得不耐烦了，被带到会场上吃些平时吃不上的稀罕物儿，也就解了馋了。
　　老汪自是不会放弃这个绝好的挣钱机会的，每天都是一早出去，直到天黑透了才回来。
　　金枝带着小军也去赶会了。老汪忙着卖他的农具，没工夫陪着金枝赶会。金枝就带着小军去会场的游乐场玩，还给小军买了衣服，完了去戏台下看戏，转的差不多，了就搭了村里东海的三轮车回去了。
　　老孙婆也去赶会了。她和在乡政府工作的男人不知咋就转到了老汪的摊前。她问金枝呢，老汪说：“去看戏了吧。”老孙婆就“吃吃”地笑，老汪心里就觉得毛毛的，问老孙婆：“你笑啥？”老孙婆就说：“没笑啥。”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说：“我看见梁大夫了。他也在戏台子下看戏呢！”
　　那晚，老汪回来就黑着脸了。金枝端上的饭，不知咋的就被老汪给摔了。我赶紧钻进了窝，老汪只要不高兴，往往拿我撒气，我可不能往他枪口上撞。
　　夜里，我又看见老孙婆蹲在我家主人的窗户底下。我懒得理她，这女人，男人在乡政府经常不回来，把她急得不听点子人家两口子的闲话就发疯。
　　听不见金枝说啥，光听见老汪压着嗓子说：“我没有不相信你，我只是听老孙婆一说，心里有点犯嘀咕，”又说：“我知道你一直嫌弃我，可你好歹看在小军的份上中不中？”“我对你啥样，你也知道，我不管人家咋说。”“我是你男人，你不给我你想给谁？”声音一下子提高八度：“管她孙婆子在不在窗子外头，那就是个神经蛋！”然后就是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夹杂着金枝和老汪似乎是厮打的粗细不匀的喘气声。
　　老孙婆似乎是受了打击，站起来，愤愤不平地往回走，还回过头来朝着窗户“呸呸”地表示不屑。
　　我忍不住笑了，只是狗的笑人类看不出来罢了。
　　
9
　　
花花失踪了。
　　花花又做了母亲。她生了四个小狗崽，两只是黑的，两只是花的。我前些日子还去看过，花花很紧张地护着，生怕任何人走近。花花一定是上次失去孩子的阴影还未彻底散去，即使是我，也只能远远地和花花说上两句。花花看上去瘦多了，背上的毛都失去了光泽。也是，生养了四个崽儿呢，应该加强营养的，可瘸子还是没让花花吃饱过，仍然秋一顿夏一顿的。
　　三天前，黑子找到我，说花花不见了。我起初不信，花花怎么会不见了呢？他还有四个小狗崽呢。但花花的确是不见了，自从瘸子趁花花出去觅食的功夫，将花花的四个小狗崽一个不剩地全部送走以后，花花就从瘸子家走了，而且一直没回来。
　　瘸子提起这件事，很懊悔地说：“我要早知道花花跑丢了，我就留下一只小狗崽养着了，好歹有个动静能惊动惊动。”花花丢了，他一点也不着急，我很鄙视他。
　　我带着黑子他们，把村子里大大小小的地方都找遍了，都没有花花的影子。我知道，花花永远不会回来了，瘸子伤了花花的心。她也许去找她的孩子们了，那怎么能找到得到呢？就像我，当年被抛到垃圾堆上一样，相信我的妈妈也像花花一样伤心。好一点的话，她也许将沦落为一只流浪狗，在不同的垃圾堆上寻找食物，甚至，她可能会被人打死炖了吃了。我知道，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被收养的，她已经成年了，没有人会收留她，即使有，她也不再相信人类了。
　　我们很沮丧了一段时间，但很快，所有的不快在时间的长河里都渐渐淡去。我却没有料到，一张危险的捕网正悄悄向我撒来。
　　
　　那是一天下午，我与黑子百无聊赖在村口溜达（自从花花失踪后，我和黑子竟然成了最好的哥们，这世上的事啊，真的说不清，说不清）。就见从路上驶过来一辆越野车，从我们旁边拐进村子。这年头，车不像从前那么稀罕了，我和黑子谁也没搭理。但这辆车驶过去不一会，又不知咋的倒了回来，然后停在了路边。
　　车门开了，下来了几个人，其中一个就是老孙婆的男人老孙。看老孙那低头哈腰的样儿，我都懒得正眼瞅他。就见一个带着墨镜的大腹便便的男人用手指着我大呼小叫：“绝对是，我还以为看走眼了呢!”另一个人仍然半信半疑地说：“不会吧，王总，这乡下怎么会有牧羊犬呢？”牧羊犬？牧羊犬是个什么东西？指我吗？我望望黑子，黑子也是一脸的迷茫。
　　“你知道个屁！乡下怎么了，乡下就没有好狗了？知道吗？纯种的牧羊犬经过训练，可以和狼群周旋，不但勇敢而且充满智慧。”那位被称作王总的，摘了墨镜，朝我这里走来。
　　“哦，原来牧羊犬是一种狗的品种啊，而且好像牧羊犬很厉害的。呵呵，这么说我还真的是出身高贵？”心里这么想着，但看那人越走越近，我的警惕性丝毫没有放松，黑子也是一样，我们立刻冲着他龇着牙，发出威吓的“呜呜”声，以示警告。
　　果然，那人立马停住了，而且识趣地退了两步。老孙上前，招手让我过去，我才不给他面子呢。老孙凑到那位王总面前，讨好地说：“这狗我知道，我家邻居的，挺厉害的，老汪孩子掉水里，要不是它，早刮跑了。”
　　“是吗？还真有这事？有点意思，不知道纯不纯！”他们边说边又上车进村了。我与黑子继续在路边溜达。
　　晚上，老汪例外给我舀了满满的一盆饭，看我的眼神也一直充满了欢喜。
　　老孙家今天很热闹。因为来了客人，老孙婆抄了几个菜，还备了酒。在院子里咋咋呼呼地，说王总是大款，在山里开矿挣了大钱。还说王总那项目是老孙跑的，老孙也能得不少好处呢。一晚上，“王总”这个词在老孙婆的嘴里翻来覆去地说，哑巴听不见，就只是傻傻地笑。金枝还是那么一副冷冷地，任她在院子里唾沫横飞地讲。
　　都很晚了，我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但我得坚持住，不能睡，我总感觉那个王总来路不明，万一是个贼呢？都喝晕了，被他偷了可就晚了。
　　月明星稀。只见王总和白天那个和他一起的那人，摇摇晃晃地从老孙家里出来。我支愣着耳朵，听着他们的动静。
　　他们上厕所了。不一会，又摇摇晃晃从厕所出来。期间，王总脚下被石头绊了一下，差点摔倒，旁边那人赶紧扶住。
　　他们看见了我，还算聪明，没过来，只是远远地站住，对着我指指点点好一阵子，然后才往老孙家里走了。我一动不动，目视着他们离去。但从他们简短的对话里，我的心，却瞬间掉进了冰窟窿。
　　
　　天亮了。而我，一夜未睡。
　　其实我不是没有想过像花花一样离开。我之所以等着被老汪卖掉，不过是念在他当年将我从垃圾堆里带回来的情分。如果不是老汪，也许我已经和垃圾融为一体了。我不知道老汪为什么要卖了我，缺钱吗？他们家虽比起大夫家是差了点，但在村里也算是小康人家。不喜欢了？也不是，老汪只要心情好，我可以随便在他身边撒娇。
　　既然想不通，那就不想了。一大早，我默默地在我的领地上巡视。我悲伤地注视着我生活了很多年的院落，那棵我经常在树根下撒尿的老树，还有后院我经常在旁边乘凉的竹林。小军住校，等他放假回来看不见我，他会想我吗？还有我亲爱的莎莎，她一定会很伤心。
　　金枝给我的饭盆里倒上了饭，我没有像往常那样亟不可待。金枝奇怪地看我一眼，转身要走，却被我叼住了裤腿。我扬起脸，留恋地望着我的女主人。很快，我将永远看不见她也听不见她的声音了。我的心里充满了悲伤，我低声呜咽着，大颗大颗的眼泪开始滚落。
　　金枝蹲下来，吃惊地看着我，“你怎么啦？老臭？”此刻，我是那么想张开嘴说话，可是，我除了从喉咙里发出的“呜呜”声外，金枝什么也听不懂。
　　“老汪，你快来看看，老臭这是怎么啦？”
　　“没事，你不用理它。你不是要礼拜去吗？赶紧去吧。”老汪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一根铁链子。
　　“你拿这个干啥？要把老臭绑住吗？它又不咬人，你绑它干啥？”金枝不解地问。
　　“我带老臭进城一趟，城里人多，怕惊了它，这么大个狗，万一咬了人可咋整？”
　　“你带狗进城干啥？它还能帮你卖东西？”金枝还是问个不停。
　　这时，老孙婆从屋里出来，看见金枝竟然还不知道，就放开喇叭吆喝开了：“哎呀，金枝呀，老汪没给你汇报？小心他存私房钱。你家老臭被昨天来的王总看上了，出价1000块买啦。要不是我家老孙，你这狗可就白瞎啦。”
　　老孙婆自顾自地说，全然没发现金枝的脸色。“对了，金枝，1000块呢，快顶住一年种地的收入呢。你家老汪都没给你汇报？啧啧啧，这胆儿也太肥了嘛。妹子，回头你收拾他！”
　　“啥，卖了老臭？”金枝猛地回头，问老汪道。
　　“这个，这个，是王总一心看上咱家狗的。”老汪嗫嚅着解释，“原先想着给小军做个伴，你看，小军也大了，它又太能吃。”
　　“所以就卖了换点钱花？”金枝依然不紧不慢地说。
　　“王总那人我见了，很有钱的。老臭跟着他也是享福。你不知道，咱这狗是牧羊犬，不知道纯不纯，要是纯种，1000都卖少了呢！”
　　金枝没理老汪，转身对老孙婆说：“嫂子，谢谢你的好意，麻烦您让他叔转告那王总，这狗，我们不卖。”
　　“啊？咋说变卦就变卦呢？”老孙婆傻眼了，“老汪，你可不能这样，你是一家之主，这要传出去，那你还在村里混不？”转身扯着嗓子喊男人，“老孙，老孙啊，赶紧出来!”
　　老孙应声出来，也不知道啥情况。金枝依然不温不火,对老孙说：“哥，不好意思，你看，昨天老汪在你家喝了点酒，也没来得及跟我商量。这狗，我早当我家一口人了，所以，多贵的价钱，我们都不卖。麻烦您给那个王总解释一下。”
　　老孙有点不知所措，“老汪，你看这事你办的，昨晚咱当着人家王总说好的，你这不是把我给装进去了？”
　　老汪看向金枝，“你看你，不就是条狗嘛，你喜欢养，回头我再给你逮只好的，那种京巴狗，长不大，比这好看多啦！”
　　金枝面向老汪，“好啊，你今儿个卖了老臭换钱，明儿个干脆把我也卖了得了。”说完，自顾自进门去了。我赶紧跟着金枝，也进了屋。
　　我不知道外面的人后来怎么样了。反正我没被老汪卖掉，而且他再也不存卖我的心了。
　　但我心里明白，如果不是金枝护着，我一定会被老汪换成一叠钞票给揣在兜里。
　　对金枝，我充满了感恩。在外人眼里，不管她是怎样一个十恶不赦的人，但在老臭（虽然只是一只狗）心里，她却像女神一样，闪烁着圣洁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