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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二十一世纪初

作品名称:麦收      作者:周会涛      发布时间:2014-10-02 09:16:14      字数:9438

  
                     一
  岁月沿着时光的隧道跨入到新的世纪,伴随着神州大地飞速发展的脚步,小王庄也从祖祖辈辈的破落封闭桎梏中破茧而出了。硬化了的街道更加宽阔了,整洁了,还安装了路灯。两旁一座座深宅大院屋舍俨然,墙壁上不时出现宣传传统孝道,和谐社会,计划生育的宣传画,俨然有了城市郊区的味道。村里新盖的二层楼的大队部和初具规模的小学更显得气魄非常。村子中央的十字街路口小广场,还安装了许多健身器材,经常有老人们在这里歇息或锻炼身体。夜晚来临的时候,村里的大姑娘小媳妇还要来这里跳舞,古老的乡村也终于迎来了现代文明的春风。
  如今的村民,完全告别了传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方式,也从“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苦劳作中解脱了出来,在尽情享受文明生活的同时,也享受着科学技术的进步和党的惠农政策带给他们的富足、轻松和愉悦。收成连年增高,而劳作强度却日益减小,各种种田用的机械花样翻新,经济实用人们靠科学种田从土里刨食的土地上获取了最大的利益。收秋过麦也不再是农民们感到头疼的事情了,小麦、玉米联合收割机的普及,让人坐在地头上便可在极端的时间内收获一年的劳动果实。种地不但不交各种费用,反而享受国家给予的粮食补贴。越来越多的年轻人从土地里解脱了出来,走出了出来,到城市里去打工创收,去开创了属于自己新的人生天地。
  然而,伴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生活水平的提高,伴现代文明而生发的副作用也凸显了出来。最为明显的,作为灌溉水源的滏阳河水已经变得越来越黑,越来越臭了,冀南平原的母亲河的血管里的血液被毒素污染了,她正经历着一场有史以来最沉重、最痛苦的磨难。人们年年吃着用靠滏阳河水灌溉而生产出来的粮食(最主要的是小麦),两岸的居民癌症发病率明显增高了,年轻化了。据王土根回忆,他年轻的时候,如果说谁谁谁得了噎嗝,那简直就是咒人的话语,因为生活中极少有人得这样的病;而如今,四五十岁的人得癌症的已是很普通的事情了。传统文明与现代文明与现代文明在这篇古老的土地上激烈对决者,而时代就在这这种对决中快速地前进着,足音里,还发出隐隐的阵痛。
  这年,县里新上任了一位年轻的县委书记。熟话说,新官上任三把火,年轻的县委书记刚刚上任,便提出了大上经济,争取三年内甩掉省级贫困县的帽子的总方针。具体方法是全名队员招商引资,各部门各机关都有招商指标,分级下放,层层抓落实。就连宣传部、教育局这样与经济毫不相干的部门也有很重的任务。不仅如此,县里还提出要简化审批手续,只要有在本县投资意向的,在土地、工商、治安等等方面大开绿灯,一旦发现有拖延或刁难的,就要对有关人员做出严肃处理。于是,在“一切服从经济建设,一切围绕经济建设,一切服务经济建设”,“有枣没枣棒一杆”等的口号引领下,全县便兴起了一股的招商引资的热潮。而偏远的小王庄,也没有成为这场热潮的观望者。
  
                    二
  又一年麦收季节来临了,今年又是一个丰收年,麦穗大,子粒饱满,王土根到地里看了看,估计亩产很有可能突破千斤,他的心里不由乐开了花。
  更让他高兴的是,今年村里又添了两台联合收割机,这种“巨无霸”翻卷着巨大的齿轮,所到之处,腾起一片尘雾,那圆滚滚的麦粒从那巨大的身躯后面滚滚流出。前两年已经开始使用了,大都是外地开来的,本村只有一辆,还经常到大村子的大地块包活。由于机少地多,大都排不上号,因此还没有真正摆脱叉子翻场,木锨扬场的艰苦劳作。而今年,小王庄一下子多出两台来,肯定联合收割机在别的村子也会普及开来。这样一来,今后过麦就再也像过去一样的艰苦劳作。今天他就是去地里看看,联合收割机什么时候能够到他家附近的地块来,他好早些有所准备。
  等他哼着小曲从外面走进了,却只见年轻的村主任正坐在他家院子,一边跟铁柱娘谈话,一边里等他回来。他热情地打过招呼,两人热情地寒暄了几句。铁柱娘见状,很知趣地回屋去了。
  “这么忙的季节,你这个父母官怎么想起光临我的寒舍了?该不会催我交公粮吧。”王土根开玩笑地说。
  “叔,这都什么年代了还交公粮,不过有一件比交公粮难得多的事情。”主任一脸的无奈。
  “说吧,你叔是个老党员了,在村里混了一辈子,从来没有让村里做过难。要钱要粮出人出力,只要大侄子你说句话,你叔没得说,一准带头给你带个好头。”王土根豪爽地说。
  “叔,您的为人我还不清楚?眼下正忙着过麦,真要是那样的事,我也就不前来麻烦您了,打个电话来就行了。唉,说起来难以出口啊!”
  王土根疑惑地看着这位年富力强,办事干练,由于在村里威望极高而根据村民自治法推选上台的主任,不知道什么事情竟然让他这么为难。但他猜测到,一定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情,而且与他有关系的一件大事情,他的脸色也变得严肃起来。
  “是这,村里准备收回您承包的村里的那部分土地。”
  “为什么?”果然,村主任刚刚揭开话题,王土根就急了,眼睛瞪得像灯泡。那眼里带着愤怒和不解,好像有火苗窜出似的,“告诉你主任,别的事情都好说,唯独这事,没门!那地我是跟村里续签了五年承包合同的,现在刚刚第二年。主任,你也知道,那地我已经种了近三十年了,刚接手的时候,还是咱村肥力最差的一块地,地板结得像块铁板,砖头瓦块到处是;现在呢,肥得流油。那是你还穿开裆裤,不过也会有记忆的。怎么,是不是哪个跟县里乡里的头头脑脑有关系的,看我把地养肥了,种地富裕了,想夺我地盘?要是那样的话,办不到!就是豁出老命也要跟他干!”
  “叔您想哪儿去了,”主任的语气近乎哀求,“您侄子是那种趋炎附势的人嘛。果真那样。村里人早就把我赶下台了。您说的我全知道,不是万不得已,村里不会做出这种决定的。乡里决定在咱村上一个化工厂,班子决定把村里的土地提供出来做厂房。有什么办法,总不能把个人的承包地让出来吧,那人家靠什么吃饭?”
  “为什么工厂都要开到咱小王庄了?”王土根愤愤地一指满墙泛旧的奖状说,“难道只有工厂能给国家创造财富,种地就不能了。那我这些种田能手的奖状是骗来的?”
  “叔叔,两码事,这是上级的政策,是潮流。”
  “那就不能占用村西那片盐碱地?非得占耕地?”王土根的声音几乎是吼出来的,“这几年不知是怎么了,到处占耕地建厂房。开工厂那是城里人的事,咱们农民的职责就是种好地。要是咱也开工厂了,那还叫什么农民?城里人还干什么?光等吃闲饭啊!前几年县城边上那好几百亩土地,说是要从省城引进一家产供销一条龙的食品加工厂,可地也圈了,厂房也盖了,甚至设备都买了,花了那么多的钱,到头来就是因为股东的反对没有上马。花那么多钱不说,好几百亩耕地呀……”
  “叔——”主任及时打住了王土根的话,作为一个领导干部,他懂得什么样的话应该及时制止,“您放心,土地承包款村里一定不让您吃亏,该退多少退多少。鉴于您在土地上的投入,村里还可以多赔偿一些。”
  “我不是为那俩钱!我年亲时在生产队,是一等一的好手,什么样的累活技术活都落到我的头上,跟队里争过工分吗?还不是跟大家一样每天2分工;前些年交公粮,假如把麦子卖给收粮食的,得多卖多少钱?我计较过吗。我在村里是个老党员,什么时候跟组织讲过个人的得失?土地,那是咱祖祖辈辈的根呀!没有了土地,咱们的子孙后代靠什么吃饭。我……痛心啊……”王土根嘴唇哆嗦着,说不下去了。
  “唉!”主任也没用再说下去,他拍了拍王土根的肩膀,转身走了出去。
                   三
  这些日子,王土根经常蹲坐在村边的土台上看着不远处他原来的承包地上机车穿梭的情景,他身后的墙壁上,斑斑驳驳地残留着“珍惜方寸土,留给子孙耕”的蓝字标语。是的,他是个老党员,不能因为自己的利益与组织讲价钱,要顾全大局,无论过去、现还是将来。每一天,那钻机发出的刺耳的隆隆声仿佛每一声都钻进他的心窝里,他的心在滴着血。四周的围墙从无到有,从低到高,似乎又把他的心同脚下的这片热土开始隔膜起来,令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茫然若失。
  厂子从动工到投产倒是真正发挥了高效率,不久,化工厂就开工了。据说这家工厂的产品在市场上绝对供不应求,开工前便已经有了两年的订单。而且,据说只要开工一年便可收回所用的成本,在以后绝对是利税大户。而工厂之所以落户乡村是由于大城市里环保力度加大,污染企业外迁所致。但是,这家效益颇高的化工厂带给小王庄的可不是什么滚滚的财源和优厚的就业环境,而是滚滚的浓烟和浓重的怪味。村里人经常会被一种莫名其妙的臭气所困扰,每当人们从它的附近的公路上经过的时候,那种怪味就特别的刺鼻。不仅如此,人们还发现从工厂排放出来的黑水未经处理就直接顺着公路边的路沟流向滏阳河的方向。
  逐渐有意见反映到了村里,乡里,甚至有人去了县里,可是无济于事,其结果大多是好言相劝,无可奈何,推三阻四,甚而闭门不见。于是,就有一些有正义感的村民准备联合去市里反映情况,这其中就有王土根。
  这天,王土根家里聚集了村里年龄相仿的六、七个老人,其中就有二栓的爹。
  “如此下去,村里人肯定要得病的,我们的孩子也会受到影响的。”一位瘦小的老头说。
  “即便不得病,天天臭气熏天的,也不是个事。”另一位体态发福的老者说。
  “沟边的草都发黄了,可见毒性有多大。据说妇女在里面工作久了,还不能生孩子,如果那样,每月给五千块钱都不去。二栓媳妇要去,我和我们家那口子就坚决反对才没去成。”二栓爹说。
  “咱哥几个小时候,那听说那么多的怪病,一个县得癌症的屈指可数。可你看现在,年轻轻的怪病连连,四十多的得癌症的已不是什么稀罕事。村西老姚家的二小子,刚刚四十出头,就得了癌症死了。真可怜老姚和他家二儿媳。唉!”王土根说,“这种状况一定不能持续下去。我们这次到市里反映情况,如果事情得不到解决,就到省里反应。”
  “对!”王土根的话得到大家纷纷的响应。
  几天后,几位老人就去了市里,并通过一位熟人见到了相关的领导。他们在市里受到了良好的接待,被安排到一家高级酒店住了下来,好吃好喝好招待,享受着贵宾一般的待遇。不久,便得到有关部门的答复,说一定尽快解决。不仅如此,他们还被单独约见,轮到王土根的时候,有人还递给了他一个装满厚厚的东西的信封,说是工厂方面的精神损失费。王土根当场就严词拒绝了,并再次恳请有关方面尽快拿出解决方案。
  等他们再次回到小王庄的时候,王土根发现随他一起去市里的几个人再也没有带他家来提及工厂的事情。之后王土根再去找他们向上反映情况的时候,他们也只推说活忙,没有时间,事情也就此不了了之了。
  
                     四
  王土根家的责任田最好的一块要数村南那块三亩的地块了,那块地土性好,水又供得上,多年以来,他在这块地里花费的精力远远超过其它地块。地被他平得就像展开的纸张一样,一铁锹下去,就能挖出两三条蚯蚓。而去年冬天的一场瑞雪更让今年返青的的麦苗绿得发暗,长势非常喜人。如果不出意料的话,收个一千来斤都没什么问题。忽而一条消息在小王庄街头巷尾盛传开来:即将修建的高速公路就从小王庄村南经过!王老汉心里非常忐忑,他怀疑这条消息的准确性,因为他乘车去省城的时候曾经见过那比滏阳河大堤还要高的高速路,他做梦也不敢想将来有一天自己生活的小村庄能有同样的公路;他更加担心,担心果真同传言的那样,自己的三亩地会不会被划归到里面去。他多次打电话询问过此时已升任主管农业的副乡长的夏随波,而答复是很有可能,再详细的情况他也不了解。夏随波回答问题总是留有余地,这是他多年的官场生涯练就的一种为自己留有余地的方式,然而他把话说到这份上,那么这条消息也绝不会是空穴来风了。
  果然,不久,村南就出现了勘测队员的身影,之后就出现了楔在田间的楔子,其中一根就在他家责任田的附近:他的最好的一块地被无情地圈了进去。而且又有准确的消息得到证实:高速公路就要在麦前破土动工了!
  修建高速路是上级根据经济发展的需要制定的大政方针,上级自有上级的考虑,作为国家的一个普通公民,王土根自然是理解和拥护的。然而,王土根脑子里就是别着一根筋,他不明白上级为什么就不能把工期延迟两个月,让农民们把即将到手的麦子收了再说呢?运送的货物再多再快,也不过是来回倒腾,而那么多的麦子可是人们辛辛苦苦花钱花物种出来的,那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呀。尽管连他自己也明白自己的想法的幼稚与可笑,可他一想着辛苦大半年的麦子即将泡汤,他心里就是觉得别别扭扭的。
  这天,王土根来到他家即将修建高速公路的村南的那块麦地,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不远处的那根木楔子,那楔子仿佛就楔在他的心口上。他从地里抓起一把土,用五指反复揉搓着,那他耕作了几十年的细腻柔滑的泥土是那样亲昵地亲吻着他那双长满老茧的大手。他把它们小心的放到他的鼻子下方,一股泛着乡野芬芳的气息一直沁入他的心脾,他知道,它们再也不属于他,再也不属于祖祖辈辈耕种他的乡民,它们即将在故乡田野里消失。此时,麦子已经开始秀穗,他掐下一颗稚嫩的麦穗囫囵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品味着那带有苦涩的清香,他知道,他的体液里流淌着的就是它们的汁液,是来自大地深处的血脉传承的汁液!不觉间,两行浑浊的泪水在他年近古稀、皱纹堆垒的苍老面孔上流了下来,滴落在手中的泥土上,也滴落在脚下的土地上。
  很快,在离小王庄的村边不远的地方搭建了工棚,沙子、石子、水泥堆放得到处都是,麦苗被七零八落地散布期间,就像一腿烂草一样,那是高速路路桥的施工地段。工地上机声轰鸣,施工昼夜不停。夜间,从村口望去,电焊迸发的火花光芒四射。不仅如此,工地方还雇佣了村子里的人去绑笼子,为的就是加紧工期,按时通车。
  可是,一见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就在施工方准备垫路基的时候,却因土地赔付款迟迟没有全额发放到责任人的手里,村民与施工方产生了激烈矛盾。一些村民在上访无果的情况下自发结合起来,阻止施工,并由此引发了一场激烈的肢体冲突,包括王土根在内的一些村民还在冲突中受了伤。直到上级有关部门出面干涉,按有关法律和制度对肇事者做了相应处理,慰问并抚恤了冲突中受伤的村民,这场冲突才逐渐平息了下来。
                     五
  两年以后,一条雄伟的高速公路建成通车了。同滏阳河一样,成为了平原上又一条经济大动脉,它们就像两条巨蟒一样腾跃于一望无际的冀南大平原。通车后,车辆如梭,对当地的货物运输,人员流动以及农副产品走向全国都起到了不可估量的作用。以前去省城,坐车起码也要走两个半小时;而今上了高速路,最多一个小时便可到达。
  每每去地里干活的时候,王土根总要在高速路口呆立一会儿,望着交织如梭的飞速疾驰的车辆,回想自己一生中经历的社会变革,王老汉不由触动起万端感慨。他惊叹于时代的飞速发展,然而,他又能清晰地听得见来自于滚滚车轮下的土地的呻吟与叹息。过去一望无际的田野,如今被不断拓展的村落和村办工厂及各种经济实体挤压得不成了形状,而垫宅基挖去的土方又使得原本平展展的土地出现了许多坑坑洼洼。一条高速路又把他们的土地一分为二,一些村民现在去村南地里干活,还要钻过一个大石洞。很多时候,他的眼前总会浮现出年轻时那一望无际的大平原上人们热火朝天搞麦收的壮阔的景象,他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离飞速发展的时代渐行渐远了。然而有一点他是绝对相信的:十几亿人口的国家离不开土地,离不开农民!无论过去、现在还是将来。
  想到将来,他每每觉得由衷的可怕。现在农村的年轻一带,已不愿意踏踏实实地留在土地上耕作,不甘心再世世代代当农民了。他们纷纷走出乡村,到外面的世界去打工赚钱,有的早已在在城市买房娶妻,落地生根,就像他的儿子铁柱。就连过去一门心思守着“老婆孩子热炕头”,农忙时在村里给人浇地、收割,收过破烂,又在村口公路旁开过饭店的挣钱很专的二栓,近年来也声称养不住伙,到北京倒腾旧家具去了,把家里的活撂给了二老和妻儿,据说一年纯收入也得落个六、七万。如今的村子里,平日里剩下的大都是老弱妇孺,更有甚者出现了“空巢”之家。长此以往,他担心有朝一日他们这一代人去世,年轻一带还会不会种地,还懂不懂农谚,会不会管理棉花。这样下去,他们将来吃什么,穿什么?土地,将以什么样的形式翻开它的崭新的一页?
  又一年的麦收到来了。现在过麦与过去截然不同的是,人们非但不惧怕因麦收而带来的繁重的劳作,恰恰相反,如今的麦收因为有了大型联合收割机,过麦便显得轻而易举。人们只要把车开到地头,便可坐等装袋拉粮。人们之所以盼望过麦,是因为麦收为一家人的团聚提供了一个绝好的机会。
  王土根由于年岁增大,干起活来大不如前,按照铁柱的意思,就把地租给别人钟,省去了一头子事不说,多少也还能有一些收入,足够爹娘吃喝的了。再说家里本来就不缺地里收入的那俩钱。可王土根却坚持自己种地,一来他种了一辈子地,实在放不下手里的活计,平时地里也没有什么活,打打药什么的也在自己体力承受的范围;二来铁柱一家刚刚在省城三环以内买了房,堂堂正正的做起了省会市民,还把思城带了去跟他一起做起了生意;他买点力气,多少也能减轻一些他们还房贷的负担。铁柱也实在拗不过他,只好认着他去,这些年的收秋过麦重又回来帮帮忙,反正不出什么大力气,也累不着,还能跟从小一起长大的麦香、二栓见见面,毕竟他是从小王庄走出去的人,它的根还在小王庄,落叶归根,百年之后他还是要葬于这片土地上的。于是每年的麦收来临之际,王土根都要眼巴巴的盼望着儿孙的到来。
  这天,王土根又来到了西北哇的麦田里转悠,他忽然感到了一阵眩晕。他想,毕竟七十出头了,身体也到了出毛病的时候了。不过他也没在意,因为他平日里很少得病,即使身体偶尔有些小恙,坑一坑也就过去了。可回到家里,一连两三天,他吃饭的时候总有食物向上顶的感觉,并且食欲也不佳。细心地老伴看出了他的异常,问他是不是病了,并劝他去村里小诊所拿点药。王土根只说不要紧,等过了麦再说。就这样,又等了两天,铁柱和他的儿子思城终于回来了。
                   六
  西北哇那片的责任田里,一台大型联合收割机正在王土根家的地里作业,伴着机声的轰鸣,搅动起一团不断滚动着的尘雾。
  。
  收割机的后座上,铁柱和二栓不断交替着往编织袋里装着滚滚涌出的金黄色的饱满的麦粒,然后把他们小心地放到临近的地面上。二栓是得知王土根身体不佳后前来帮忙的。此时,两个打小一起长大,又在一起上学,而今又因生计奔波天各一方的好朋友,难得有了相聚的机会。眼见童年时期的玩伴,少年时期无话不谈的挚友,一晃儿竟也变成了胡子拉碴,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人,心中自是涌动韶华易逝的无限感慨。他们谈一边干活,一边谈及儿时无忧无虑的生活,谈及岁月的艰辛和生活的重压,谈及各自的家庭、孩子以及过去的同学的现状等等。但是,无论两个人怎样试图做到推心置腹,都难以弥补岁月带来的无以言表的隔膜,难以找到从前亲密无间,无话不谈的感觉了。谈着谈着,他们的话题不知怎么就转到了他们最好的朋友麦香的身上,而麦香此时正和自己的丈夫夏随波一起坐在地头边。
  麦香现在已经升任乡里的校区副校长,在领导的岗位上为生她养她的这片热土,为父老乡亲的子孙的教育勤勤恳恳、无怨无悔地奉献着,劳碌着,极尽作为这片热土养育出的女儿应尽的责任和义务。虽然地位变了,但每年为王土根家收秋过麦却从来没有间断过。因为她知道,没有王土根,没有像王土根一样朴素善良的乡里乡亲们的帮助,就没有她宋麦香的今天。任何时候,她都不会忘记,她宋麦香是小王庄的女儿,是这片土地的女儿!今天他把已经是副乡长的丈夫带来给土根叔家过麦,也因为他首先是小王庄的女婿,然后才是主管一乡农业的副乡长。
  此时,他们的目光集中到不远处树荫下的一对年轻人的身上,他们,正是自己家的女儿念念和铁柱的儿子思城。
  “麦香啊,不管怎么说,我还是觉得这两个孩子不合适。念念毕竟和我们一样大学毕业,虽说现在还在农业局是个临时工,可是刘局长已经答应一旦有名额马上给办理入编手续。可思城只是初中毕业,又不是国家公职人员,他们走到一起会有共同语言吗?”夏随波说。
  “老夏,难得你还是个国家干部,脑筋还像过去一样不开窍。现在年轻人处对象,有几个还在乎有没有正式工作的?刘局长的话也不过是推诿之辞,现在像念念一样大学毕业待业的多如牛毛,哪里那么好找工作?即使争破脑袋挤进去,交上一大笔钱,得多少年才能挣的回来?铁柱哥学历低,可人家还不是比咱们有出息?咱们大半辈子双职工,在县城买所房子都要按揭。现在时兴大学生自主创业,我看让念念跟思城出去闯闯,长长见识也没什么不好。一旦有了招录机会,也不耽误回来就业。思城这孩子随铁柱哥,正气,肯吃苦,有头脑,是个靠得住的好孩子。再说念念也是个有独立思想的女孩子,她才不会在意什么公职不公职的,更不愿不死不活地死靠在人满为患的单位里做临时工,这不是她的性格。再说婚姻大事,即使咱们想干预,孩子未必就听咱们的。”麦香反复劝慰道。
  “其实你说的我也反复考虑过,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我只是怕他们年轻人一时冲动,将来后悔。”夏随波说。
  “我看不会。”麦香说。
  不远处的道边的树荫下,念念如胶似漆的把头靠在思城的肩上,亲昵的说:“思城哥,太感谢你为我在省城大酒店找了一份工作,整天不死不活的呆在死水一样的单位里混日子,工作落实遥遥无期,憋都把人憋死了。这次跟你出去,我们又能经常见面了。”
  “其实在大城市里打拼也真的很不容易,辛辛苦苦不说,还乱得很,哪里像乡下这么单纯。”思城感叹地说,“假如有可能,我倒希望将来有一天回乡下创业,向爷爷一样做一回乡下人。我要包上一百亩地,呼吸着田野的新鲜空气,感受着淳朴的民风,永远摆脱那污浊的空气和尔虞我诈的漩涡。”思城把目光投向那高远的天空。天空中,朵朵白云正悠闲地飘荡。
  “疯了吧你,”念念把手放在他的额头上摸了摸,“说什么梦话?地全让你包了,村里人都喝风去呀?”
  思城没再接她的话。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他拿出他的苹果手机一看,是奶奶打来的,催问他们怎么还不回家,说饭菜早就被她和念念的姥姥准备好了。思城回答说是因为等机子等了好长时间,过一会再回去,说话间,收割机已经把麦子收割完毕,铁柱正招呼大家去往二栓的拖拉机上装麦子。
  此时,在村口,王土根正久久地站立在那里,虽然他在大家的规劝下没有再参加麦收,可他在家里却怎么也呆不住。在他的记忆里,这是他大半生以来头一次没有参与的一次麦收。他心里很清楚,现在即使没有他的参与,大家也会轻轻松松把麦子收回家里。这在从前,是他根本不敢想象的,他那时甚至不敢想象没有他当主力的麦收会是个什么样子。如今,他就像一位被夺取兵权的将军一样,心中不免隐隐作痛。但他依旧愿意亲眼看到麦收的景象,愿意听到那机声的轰鸣,闻到那浓浓的麦香。然而,他又从内心觉得现在的麦收似乎没有了那种热火朝天的场面以及丰收带来的愉悦气息,一种失落的感觉油然而生。直到车辆不多的道路上出现了拉着满满一车麦子的二栓的拖拉机的时候,他终于明白,他终于不能在麦收的舞台是唱主角了。
                       七
  麦收以后,王土根的病情丝毫未见好转,便在家人的极力规劝下,由铁柱开着他的宝马车带他去县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那天,在内科门诊室,但医生查看完全部的检查结果以后,很注意地望了望王土根,问道:“大爷,看样子您大概有六十多了吧?”
  “哪里,已经过七十了。”
  医生点点头,毫不隐瞒地说:“您得的是食道癌,而且已经到了晚期,不能再做手术了。”
  王土根先是一惊,但马上便镇定下来。他知道,自己原本强壮的身体也终究没有逃过日积月累的毒素的侵扰,常年吃滏阳河污水浇出来的麦子,那麦子里的毒已经牢牢地盘踞在他的身体里了,而且已经到了危及他的生命的时候了。面对突如其来的打击,他并没有显示出过多的恐惧。毕竟是七十挂零了,按老百姓日常的说法,已经够本了。想想自己的一生,堂堂正正,勤勤恳恳,也无愧于后世子孙,无愧于养育他的这片土地了。他又想起英年早逝的麦香爹,他年轻时最要好的朋友,以及先他而去的那些人,心境竟然出奇的坦然?%B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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