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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九十年代(续)

作品名称:麦收      作者:周会涛      发布时间:2014-09-29 19:59:50      字数:5359

  大体上能听清,他是再跟派出所长通话,大致内容是,事件性质很严重,本应报县公安局处理,可念其认罪态度好,又主动要求承担受害人家的全部损失,怎么处理尚待研究。不过有夏副乡长的亲自过问,一定尽快拿出合理的处理方法,并要求今后一定要加强安全方面的教育云云。
  等到出事后的第三天,麦香在交了五千元的罚款后,终于把铁柱保了出来。夏随波也主动上门压惊。其间,他大谈自己在其间所起的作用是如何如何大,说若不是自己的撮合,说不定就要转交公安局处理;还声称自己如何说服麦香把自家的钱拿出来交上罚款,说得有鼻子有眼的。铁柱自然千恩万谢,但他心里明白,夏随波的话,有很大一部分的水分;重提罚款之事,也不外乎买好自己,再就是提醒他及时还款而已。不过,他还是从心底感激夏随波,因为毕竟人就能做到现在这一步,也已经很不错了。
  铁柱的行程又延后了好几天,不仅如此,还背负了一笔不大不小的债务不说,家里还赔付了人家一千多斤麦子。铁柱从心里感到了脚下这片土地的可怕。
                   五
  第二天上午,铁柱来到麦香娘的家里,一是为得到他们的帮助前来道谢,再就是临走前的告别。
  麦香娘依旧住在以前的地方,跟他家只隔两户人家。现在虽说那三间土坯房已经换成了低矮的蓝砖房,可是,与红砖绿瓦的周围的邻居的房屋相比,依旧显得很寒酸。一进到麦香娘家的院落,铁柱立刻感到一种莫名的失落与感伤。院落里虽收拾得很整洁,但空落落的,最醒目的要算架在房檐上的那架铁梯子,冷冰冰地孤立在那里。在现代文明日新月异的今天,在偏远的农村,依旧有人过着如此冷清的生活,与大都市的繁花形成极大的反差,铁柱就像恍如隔世一般。他想,麦香虽然现在是国家的正式人员,可生活一定也不是那么富裕。据说乡镇人员的工资不但好几年没涨,反而经常遭到拖欠,有的时候甚至好几个月才发一会工资。唉,早知如此,当年就应该带麦香一起走,上了大学,并没有从根本上改变贫困的命运,还不及他这个在城市里打工的。也许,这就是人的命!
  他在院子里叫了一声,麦香母女赶忙迎了出来,热情地打着招呼,把他迎进了屋里。
  “铁柱哥,请喝茶。”麦香递过一杯热气腾腾的茶水,岁月的雕饰已使她完全失去了少女时代的清纯,更多表现出的是女人的成熟与教师特有的呆板与拘谨。
  “婶,麦香,我这两天就要回了,你们还有什么事吗?”铁柱问。
  “没啥事,这次过麦你损失不小,如果缺钱的话,我还是可以可以再给你拿出一万块钱的。”麦香说,听得出她的话很没底气。
  “不用,我把门市存货稍微处理一下就倒开了,再说我还有那么多做生意的朋友,他们也会出手相助的。这次过麦给你和随波添了不少麻烦,很过意不去。你放心,你们的钱我也会尽快还上的。”铁柱说。
  “哪里话,这么见外。”麦香娘一旁搭话道,“过去要不是你们家帮衬着,哪有我们的今天。”
  “思成没在你们家跟念念玩?”
  “他俩约了几个同学一起去拾麦了,学校勤工俭学有任务。”麦香说。
  “这孩子,跟他说叫他不要去拾麦,呆在家里好好念书,他就是不听。学校收麦,从家里拿不就得了?”铁柱生气地说。
  “不能这么说铁柱哥,让孩子勤工俭学,一是弥补学校的经费不足,再就是培养孩子的劳动观念。老把孩子圈在家里学习,也未必效果就好。”麦香一板一眼地说。
  不知为什么,铁柱感到麦香的话都带有一种说教式的因素,这也许就是人们常言的职业病吧。在他的意识里,孩子只有好好读书才能考得好,将来就能上大学,别的都是次要的。勤工俭学,在他认为不过是学校提高老师奖金的一种手段,只不过当着麦香的面不好说透罢了。铁柱心里想:这还是以前那个活泼天真的麦香妹妹吗?他觉得自己与麦香之间似乎多了一层隔膜。
  “我这次准备把思成带到省城,进最好的私立学校去读书。哪里绝对是一所贵族学校,全封闭,老师都是从全国各地请来的名师,一律多媒体授课。据说一个学期下来,学生光试卷就有满满一纸箱,学生去厕所都得小跑。那里出来的学生,重点大学一大堆,就是学费贵点,每年好几万。不过没什么,为了孩子将来过上贵族生活,挣大钱,现在花再多也值!如果你们愿意,我还可以把念念也带去,如果你们手头不宽裕,我可以帮助你们。”铁柱滔滔不绝地说着。
  “不,念念跟在我身边,我随时可以帮助她。铁柱哥,思成现在还小,进那样的学校对身心发展也不是太好。现在我们国家的应试教育的弊端很大,这种现状将来一定会有改观的。”
  “也是,”铁柱似懂非懂地说,“我忘了你就是个老师了,可以自己教孩子,还能省下一大笔钱。”
  麦香没有再往下接话,她也分明感到与自己少年时代的最好的朋友,她曾经追求过的铁柱哥之间确确实实从思维方式上产生了巨大的鸿沟。岁月无情,生活环境的变化竟能把一个人彻彻底底地改变成另一个人,一个她感到很陌生的人。
  村西,一个个麦场上,响亮亮的阳光下,又堆起了一座座麦秸垛。它们安卧在乡村的四周,如同一座座城堡,守护着村民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清苦而安逸的生活;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地承载着乡村的历史,镌刻着乡村一道道岁月的年轮。蓝天白云下,卧着古老的村庄;村边的麦场上,卧着大大小小的麦秸垛,就像是一幅水墨画。那里是孩子们捉迷藏,玩打仗的最佳场所。他们在这里或与数倍于己的“敌人”“打游击”,周旋其中,巧妙地逃过了他们的“追捕”;或被机智的“侦查员”识破天机,从自以为隐蔽得天衣无缝的“山洞”里抓个正着;或搭人梯爬上那高高的“山顶”居高临下一览乡村别样的精致,然后一个接一个的坐“滑梯”体验“飞流直下”的快感。许多时候,我们把好好的麦秸垛糟蹋得乱七八糟而无数次遭来大人们的呵斥,但是,在一群天真无邪的顽皮孩子面前,就连脾气最暴躁的大人也不会太多计较的,因为每个人都是打小时候过来的。
  拾麦回家的思成、念念和其他几个小伙伴在一处麦秸垛比较密集的区域内玩了会捉迷藏,玩累了就躺在一座高大的麦秸垛的阴凉下面或坐或躺地休息,不远处胡乱堆放着几个盛满麦穗的布兜兜。
  思成此时则拿出随身携带的从小卖部买来的泡泡瓶,的盖子拧开,再拿起吸管放进瓶子里轻轻一蘸,然后把吸管放在嘴边深深吸了一口气,接着轻轻地吹了一口气,五颜六色的泡泡就飞出来了。
  “思成哥,听说你爸爸要把你带到城里上学,是真的吗?那样的话,你就再也不能跟我们一起玩了。”念念一边欣赏地看着泡泡一边问。
  “他早就想把我带出去,我才不跟他走呢!我就要在村里上学,永远跟你们在一起,哪儿也不去!我爸爸带我到城里去过,有什么好,不就楼高人多嘛,嘈嘈嚷嚷的,一点意思都没有。再说我也舍不得我爷爷奶奶,舍不得你们,我这一辈子哪儿都不去,就在村里,跟我的爷爷一样。”思成坚定地说。
  “那他非要带你走可怎么办呀?”另一个小伙伴问。
  “那我就躲在你家不让他找到,还让爷爷奶奶保护我。”思成对自己信心满满,听得出他曾经用过这种方法逃避过爸爸的决定。伴随着他又一次均匀地呼气,一个硕大的泡泡变成了一个七彩的水晶球漂动起来,在乡村田野的上空自由自在地飞翔。
  然而,不大一会儿,那个硕大的水晶球突然瞬间破灭了。
                      六
  王土根对夏随波的猜测终于在不久得到了证实。
  这一年秋后,自上而下的刮起了一股高效农业的风潮,号召农民向耕种方式挑战,什么挣钱种什么,什么来钱快种什么。小王庄也被这股风潮裹挟着,试图从祖祖辈辈耕田种地的田野里掏出些宝贝来。乡里认为小王庄交通位置比较便捷,一条省道打它的村边经过,方便运输,加之人均耕地面积较多,有发展高效农业得天独厚的条件。而分包小王庄高效农业工作的就是夏随波。
  上级让夏随波分包小王庄,自然有他们的考虑。一来他是分包农业的技术员,再者他又是这个村的女婿,人际关系比较熟,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关于这些,书记、乡长早就跟他谈过话,让他无论如何也要在小王庄干出点名堂来。夏随波也感到很大的压力,因为高效农业是一个新生事物,别说乡亲们接受起来不太容易,就连他这个农大毕业生也心里没底。无奈,上级交给的任务必须完成,再者改革就是要摸着石头过河,考量的就是一个干部的创新能力。他经过认真考察和研究,制定了两个主要工作思路,一是利用村西的盐碱地发展蔬菜、蘑菇大棚;再就是秋后把公路两旁的麦地里种上苹果树,靠种植果树发家致富。
  要想做到头一点并不难,因为有乡里的资金支持,又不担什么风险和基本上不占用耕地;而要想让乡亲们在绿油油的麦地里不伦不类地种上苹果树,却遭来了乡亲们的一片反对之声。他们种了一辈子的地,还没听说过靠种苹果发财的道理。为了做通村民们的工作,夏随波三天两头往小王庄跑,讲发展高效农业是上级的大政方针,算“一亩园,十亩田”的经济账,动情之处,看看降幅,仿佛未来光辉的前景已经历历在目。然而即使他磨破嘴皮子人们也不肯接受。夏随波心急如焚,指标完不成,递交的工作计划泡了汤,受到处分不说,还会影响自身的前程。于是,他把工作的突破口集中到了王土根身上。
  他之所以这样做,有麦香与王土根的特殊关系的原因,他平时没有少帮他家的忙;更主要的,是王土根在村民们中的威望。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如果他能带头,其他人的防线也就不攻自破了。他想,平时自己没有少帮他家,今年还带人帮他过了麦,如果自己说了话,即使他再不愿意,也不好意思驳自己的面子的。
  当他携全家带上礼品前去探望并说明来意之后,王土根老汉沉默了。他不停地“吧嗒吧嗒”吸着旱烟,对夏随波所说的话,他打心眼里不信服。作为一个土生土长的农民,他只认土里刨食的理,认定人不吃苹果能活,可不吃粮食却不能活。可人家是农大毕业,又是代表一级政府的策略,他相信,政府是不会害老百姓的,只一点他比谁都敢肯定。
  “随波呀,”他疑惑不解地问,“按你算的帐可也不差,可你想过没有,一旦苹果销售不出去,那怎么办?”
  “这一点您就放一百个心,”夏随波胸有成竹地打着保票,“乡里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早已经把苹果的储藏和销售渠道打通了,既然敢做出这么大的决定,也一定能够确保万无一失。再说你也知道,咱县宋庄村用海棠种子嫁接培育苹果树苗,用杜梨种子培育梨树苗,有多少卖多少,小的能卖一两元,大的能卖四块多呢,果树的发展前景可见一斑了。你再看看咱们村有果园的宝根家,呆在家里不动,拉货的车就找上门来了,只这一项,哪年不收入个一万多。等咱们村果木种植形成了规模,我们就建一个大冷库,还可以因地制宜地进行食品加工,到那时,乡亲们就能真正过上幸福的日子了!”他讲得慷慨激昂,仿佛光明的前途已经展现在眼前。
  麦香也在一旁帮着腔:“叔,我虽然不懂,但听着随波的话还是有一定道理的。要不然就试试看,反正树苗乡里发,对种麦影响也不会太大。退一步讲,真的不行的话,大不了把果树刨掉,也不会造成太大损失;况且,弄好了,说不定这还真就是一条脱贫致富的门路呢!再说,这也是乡里布置的工作,我们应该要大力支持的。”
  王土根终于心动了,事实胜于雄辩,莫非真的是自己脑筋太陈旧,跟不上时代了?最后,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他把烟袋狠狠一磕,声音脆脆的,就像他的掷地有声的承诺:“那就试试!”
  夏随波终于长长出了一口气,一颗悬着的心落了下来。
  第二年春天,王老汉果然话不食言,首先在自家的麦苗地里种上了乡里发的苹果树苗。有了先例,小王庄省道两旁的责任田里村民们纷纷种上了苹果树苗。绿油油的麦浪之间,稀稀疏疏地点缀着麻杆似的果树苗,很是滑稽。但人们依旧怀疑,怀疑这些麻杆似的东西能给他们带来小康和富裕。
  之后的三年的麦收,王老汉和他的村民们又不得不重新拿起了多年不用的镰刀,因为有了这一地的“宝贝”,“小推子”是转不开干活的,农用车在里面拐着很别扭,为避开树垄,种麦时还要留出好些大宽垄背,浪费了不少土地资源,打理树苗又花时间又费钱。就这样别别扭扭地过了三个年头之后,最终得来的却是一个令人失望的消息:宋庄的树苗滞销,被当柴禾烧掉了;本村宝根家的果园里也不见了前来拉苹果的货车,只好拉着苹果满世界去换麦子,费时费力不说,最便宜的时候,一斤麦子竟然换出十一二斤苹果,无奈只好忍痛把自己种植了是好几年的果园铲平了。村里把电话打到夏随波那里,夏随波在慎重地请示了信任书记之后,给了回话:过去种果树是根据当时的客观条件,如今是否保留也要根据客观实际情况。这实际上就是把球踢给了村里,村民们骂声一片,有的埋怨上任书记好大喜功,劳民伤财,有的传言是乡里的干部为亲属销售树苗而坑农害农,总之都是些毫无根据的抱怨之词。王土根不再犹豫,他带头把自家麦地里的果树掉后,村民们也都纷纷毁了自家地里的果树,一次失败的尝试也就此悄然无声的落了幕。
  事实证明,违背了客观规律,无论你的愿望多么美好,其结果只能付出沉重的代价。而脚下的这片土地,也只能为这次失败的尝试付出了学费,就像一块重重的石头,在它的历史的长河里激起了一朵不大不小的浪花。之后,它依旧以它最原始的方式和它最坦荡的胸襟为它的子孙们奉献着最朴素的乳汁。
  
  而夏随波,虽说在此次事件中负有一定的责任,但是他平日里为人圆滑,又左右不了大局,因此没有人把过多的骂声和过多的责任强加在他的头上,无论是村民还是新来的书记。恰恰相反,村西的那几个大棚,却因为有了乡里的大力支持,虽没有发了大财,却也收获颇丰,加之夏随波的夸大其词,因此还为自己的履历表里浓墨重彩的书写了一笔。他又一次以他在官场上练就的一身处世之道涉过了又一个险滩,官运的航船重新四平八稳地起航了。只是从此之后,他就极少在王土根家的麦收时出现过,就连平日里下乡,来小王庄的次数也比从前少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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