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月夜惊变

　　苏青瓷一声欢呼，她的那只笨拙的纸鸢终于开始低低地在她的头顶盘旋了，尽管东倒西歪，苏青瓷却扯着线轴跑个不停，任何人听到她的声音都会被她的快乐感染：
　　“长安，长安，你看哪，飞起来了，我就说嘛，哪有纸鸢飞不起来的。”
　　陆长安看着苏青瓷头顶那只摇摇晃晃的怪物，再抬头看看别人高入云端的纸鸢，不禁失笑，揶揄道：
　　“对的对的，飞到是飞起来了，但别人飞的是雄鹰的高度，你的顶多算是个臭虫的高度。”
　　苏青瓷白了陆长安一眼，道：“笨长安，你知道什么，快乐是没有等级的，我的纸鸢虽然飞得只有一直臭虫的高度，但是我的快乐却和那些把纸鸢飞得像一只雄鹰那么高的人的快乐是一样的。”
　　苏青瓷眨了一下眼睛，这句话让她觉得很熟悉，她突然记起楚西歌刚刚对她的嘲讽来，于是鼻子一耸，得意地叫道：
　　“楚西歌，你看，我把纸鸢飞起来了。”
　　苏青瓷眯着眼睛扭头一看，却发现楚西歌已经不见人影，她嘴巴一撇，对陆长安道：
　　“这个楚西歌怎么不声不响地就走了，太不够意思了。”
　　陆长安望着苏青瓷笑笑，心下却一沉。
　　苏青瓷扯着她的臭虫在人群中招摇过市，她不忘提醒着身边的每一个人她的纸鸢已经飞起来了，那些人把头抬起来看了看盘旋在苏青瓷头顶的纸鸢，都对着她尴尬地笑笑，苏青瓷却把这当成了对她的赞赏，继续在人群中钻来钻去。
　　陆长安看着苏青瓷欢快的背影，心里不由地想道：
　　“青瓷是一个多么快乐的人啊，只要你能给她一丁点快乐的种子，她总是可以把快乐开得漫山遍野。”
　　陆长安的嘴角微微上扬，但是他的心底却又隐隐担忧着什么，楚西歌的突然消失让他感到了不安。
　　“青瓷，我们回去吧。”陆长安开口道。
　　苏青瓷正在兴头上，她满头大汗地回过头道：“长安，长安，我还不想回去呢。”
　　“可是……”陆长安看着苏青瓷。
　　“可是什么？”苏青瓷显然意犹未尽，盯着纸鸢道。
　　“可是我身体突然有点不舒服。”陆长安支吾道。
　　“那……好吧。”苏青瓷把眉头皱到了一起，她不情愿地把她的小臭虫扯了下了，那只纸鸢就轻飘飘地落在了苏青瓷的脚下，她把纸鸢小心翼翼地拾起来，掸了掸上面的灰尘，郑重其事地拎在手里。
　　苏青瓷跑到陆长安身边，眼睛一转，道：“长安，你怎么了。”
　　陆长安以手扶额道：“没事，……就是……头有点晕。”
　　苏青瓷挠了挠头，一脸凝重地想了一会儿，之后歪着头道：“长安，你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症状。”
　　陆长安皱着眉头，吞吐道：“嗯……好像……”
　　苏青瓷焦急地问道：“是不是有时感到手脚乏力？”
　　陆长安只好点了点头。
　　苏青瓷把手搭在陆长安肩膀上，道：“我已经知道你怎么了。”
　　陆长安疑惑地看着苏青瓷，苏青瓷一脸惶恐地道：“以前我爹的朋友欧阳伯父，也是这个症状的。”
　　陆长安笑道：“是吗？苏大夫，愿闻其详。”
　　苏青瓷转过身去，一边往前走一边若有其事地恫吓道：“中风嘛。”
　　两人在回苏府的路上遇到了楚西歌，陆长安与楚西歌把苏青瓷送回去以后，两人慢慢往回走。
　　陆长安突然拉住楚西歌，转过头来皱着眉头问道：“西歌，……小墨？”
　　楚西歌道：“不出我所料，小墨果真是幽人。”
　　小墨是幽人一事，根据以前的种种迹象，陆长安倒也揣测得八九分，但他心下还是一惊，扯着楚西歌的袖子道：“刚刚你不声不响地走开了，是不是去找小墨了？”
　　楚西歌看着陆长安的眸子点点头。
　　“那么，西歌……你……”陆长安瞪大了眼睛。
　　楚西歌顿了半晌，摇了摇头，接着他从的袍袖里伸出了那支木箸，眯着眼睛道：“似乎有一些事情出乎了我们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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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中时分，一轮明月高悬，天地间一片清辉。
　　黑袍人立于险壑之上，身后站着楚西歌与陆长安。
　　一阵风过后，黑袍人冷冷地道：“楚西歌，炼刀的三件至物，你找到了几件？”
　　楚西歌与陆长安对视一眼，他看着不远处那个如同古老神秘的黑色图腾一般的背影，低头道：“我……还没有找到。”
　　黑袍人忽地转过身来，就如同此时头顶深邃无光的天穹覆盖着他脚下广袤的大地一般，楚西歌看见了他的巨大头罩笼罩住了他的头部，一个消瘦的下巴却越过那团黑暗暴露在了月色之中,黑衣人道：“是找不到，还是舍不得动手？”
　　楚西歌眉头一皱，一时语塞，陆长安上前道：
　　“前辈，天下五州，唯有鹿州最为富饶，不拔大地的鬣族、烟州的幽人、蛮州的哈鲁部落、刑州的伏地类族、北漠的伏狼族以及我们神袛人，莫不爱慕着这块土地，但为什么自古迄今，从古哈鲁王莫得扎到我们神袛族的真武古先君，又到如今的伏狼族的拓跋捉刀，只有我们人族才能在这块土地上建立起长久的政权呢？”
　　“我以为大概是因为我们人族最重情义，最讲良善，虽然间或有暴君，但却总有卫道者揭竿而起，复治清明，是以刀兵为政，一时之坚，道统为治，金城之固，当年我的父亲西歌的父亲与前辈三百众勇士浴血，热血染河，不是因为当时伏狼人不载天道，暴戾恣睢吗？甚至今日，前辈日日所思，依旧不忘力挽狂澜，扶大厦之将倾，救人族于危难，这足以证明，我们人族是有感情，讲责任的，这恰恰也是我们区别于魔族邪灵、鬣族、伏地类族等凶狠之族的根本所在，不是么？”
　　黑袍人叹了一口气道：“情，固然可以立国，却也可以毁政。”
　　黑袍人又转过身去，望着皎皎明月，幽幽地开口道：
　　“两百年前，当时鹿州大地上还是我们神袛族的政权，德氅三十七年，正值北笛王朝第三十四位皇帝在位，这年秋天，青城王举兵谋反，兵败被擒，德氅皇帝宅心仁厚，不忍同室相残，仍令青城王还归治所。”
　　“不料三年以后，青城王领兵复还，兵至雍关，距王城不过三百里之遥，却突然提出止兵修和，德氅皇帝不忍看到王城百姓流离失所，将士浮尸遍野，于是赞成议和，青城王提出两个条件，第一，双方军队后撤一百里，并要德氅皇帝即刻免去郑川征讨大将军的职务。第二，皇帝亲临宣读释罪书，仍令其恢复原来爵位，分封青城，不料青城王在宣诏时刺杀了德氅皇帝，他的兵士星夜渡河将随驾的将士尽数坑杀，征讨大将军郑川百里援圣不得，自缢于铜山关，王师失去大将军郑川的指挥，不久就被青城王击败，青城王极其敬佩郑川，于是将投降的二十万王师全部活埋在铜山关为其殉葬，这就是北笛王朝历史上有名的“青城之乱””
　　黑袍人顿了一顿，接着问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们讲这件事吗？”
　　陆长安道：“请前辈明示。”
　　黑衣人的声音变得尖锐起来，他厉声道：“德氅皇帝不忍心讨伐青城王，令鹿州大地哀鸿遍野，结果却导致数十万将士因此丧生，不忍百姓亡而百姓亡矣，由此可见仁慈猛于虎，我是想让你们明白，如果你们对一个人的仁慈的结果是众生的灾难，那么牺牲一个人与拯救万民你们该作何选择呢？”
　　陆长安与楚西歌各自低头不语，黑袍人冷冷道：
　　“如果有一天让我们牺牲自己的亲人或者……”
　　黑袍人慢慢转过身来，盯着陆长安与楚西歌，声音猛地一扬，道：
　　“自己心爱的人，甚至是自己，来拯救我们脚下的这块大地，我们也在所不惜。”
　　黑袍人的指环在月光下闪闪发光，像呼啸着俯冲而下的鹰隼的眼睛。
　　楚西歌与陆长安俱是心下一颤，不再言语。
　　月轮西斜。
　　黑袍人道：“都回去吧，行藏的血液将会时刻提醒着你们前进的方向。”
　　楚西歌却突然想起了什么，上前道：“前辈，有人要我把一件东西交给你。”
　　黑袍人身形一抖，忽地就闪到了楚西歌的身侧，楚西歌突然感到喉管一阵作痛，脑子一闷，几乎晕厥过去，原来是须臾间，黑袍人已扼住了楚西歌的喉头。
　　陆长安吃那一惊，慌忙上前惊呼道：“前辈……”
　　黑袍人只一抬手，袖口一抖，陆长安只感觉门面作痛，身子已不由地踉跄地后退了好几步。楚西歌心里也暗暗吃惊，嗓子却被捏着，只好瞪着眼睛望着黑袍人的头罩。
　　黑袍人厉声道：“你敢向别人透露我的行踪？”
　　陆长安在身后道：“前辈并非如此，请前辈松手，西歌自有解释的。”
　　黑袍人低头冷冷地盯着楚西歌，楚西歌觉得一股寒意直刺入他的眉心，接着感觉自己喉管一松，不由地倒退着吸了好几口气，楚西歌从怀里掏出那个木箸，递给黑袍人，转过身去道：
　　“我没有向任何人透露过前辈的行迹，我也不知道苏大人为何要我把这木箸给前辈，至于你信不信，就是你自己的事情了。”
　　黑袍人将木箸捏在手里，低头看时，只见木箸的一端刻了三条线纹，另外一端却刻着一个半月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