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山历险

　　茶林斜卧在面向东南方的一大片山坡上，如同一条纶巾随手放在太公摇椅上，风吹着纶巾飘起遍染了阳光。山顶上静立着一排白墙青瓦的大房子，如同站岗的警卫兵，掩映在蓊郁的树林里戴着帽子。人们摘了茶，便卖到那大房子里去，从窗口飘来的阵阵茶香，藏匿在空气里，在整个山坡上流窜飘逸。与茶林并肩的是大片的桃林和橘林，站在茶山上，放眼望去，海浪似的群山从天际遥遥的踏浪而来，浪花将茶山举起在浪尖。漫山遍野的栗子树，在浮云一样的白色的梦里安眠，栗子树底下是遍地的西瓜。
　　麦晓杰和奶奶走到茶山上时，那儿已经热闹非凡，色彩斑斓的人们如同散落在人间的星辰，在茶林翠绿的苍穹里浮摇。站在这个山坡上的人大喊着站在另一个山坡上的人的名字。站在山脚下的人，踮起脚尖仰头呼叫山顶上看见的一个熟人，小孩子拎着小竹篮漫上遍野的奔跑。叫嚷着，欢笑着，竹篮里的仅有的几片茶叶也蹦跳出来，逃难似的藏到草丛里。
　　刚冒出来的新茶，还没有褪去清晨露珠的薄纱。麦晓杰拉着奶奶的衣角，站在奶奶的身边，看奶奶的手指在茶叶丛中飞速的移动着，电光火石一般，那大竹篮里的茶叶不知不觉便多了起来。
　　在如织的人群里，我和小杰不时看见几张熟悉的脸。隔壁的熊奶奶，大姑和小姑，还有小施，小芳，依茹……。她们埋头在茶树里，明黄的草帽遮住了脸，说话的声音喷在茶叶上，四溅开来。不一会儿，小杰刚到茶山的心奋劲儿便消失在了高升的太阳里。当大家原来不是来玩耍，而是来工作，顿时便失了兴趣。遥望着山脚的几户人家，屋顶堙没在繁茂的树林里，只是微微露出反射着太阳光的琉璃瓦。从繁茂里的树林里，不时传来几声狗吠，几声鸡鸣。
　　“山下那儿有桃树，结了桃子，我们去摘好不好？”小杰仰着脑袋看着身边的小芳。
　　“那是我大伯家的，他们家养了几条很凶的狗，我怕。”小芳低头玩弄着小篮子里的几片茶叶，脸在阳光下几乎成了透明体。
　　“唉，好无聊啊，没意思。”麦晓杰坐在茶林旁边的斜坡上，脱了鞋子，将脚丫埋在草丛里，抱着膝盖，看着满山的人，太阳悬在当空，广散着它过度的温柔，让人软绵绵的无力，如同吃了安眠药一般的嗜睡。
　　“渴的很，山下那儿有一口井，我们去喝水好不好？”小芳没有戴帽子，额前的细发湿哒哒的贴在白里透红的脸上。
　　“不想动！”麦晓杰躺在山坡上，将帽子遮住脸，黑暗里无数的金星在帽子上闪烁。
　　“去嘛，我也去。”小施笑着走路带风的过来。
　　“哇！你摘了这么多茶？”小芳忽然大喊。绵薄的睡意和泛滥的倦怠如同气球给人刺了一个洞，小杰听了立即坐起来，好奇的向小施的篮子里看去，果然，那小篮子已经满满当当了，几片茶叶摇晃着脑袋似乎要掉下来。
　　“你们摘了多少啊？卖了钱，我们上学就可以去小卖部买吃的啦！”小施笑看着学校的方向，一脸憧憬的幸福。
　　经小施那么一说，小杰不禁想到学校旁边的那个商店，窄小的房子里，琳琅满目的零食，柜台后面，透过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永远有一张满脸皱褶顶着满头白发的脸，笑嘻嘻的看着她。尤其重要的是那棒棒糖，一只深绿色的兔子，长着乳白色的耳朵，裂开红色的牙齿，矗立在一个挺着大肚子的瓶子里，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小杰看着自己的小篮儿，底都没有盖住，不禁一阵失望，到嘴的棒棒糖，瞬间远去。
　　“呵呵，我有半篮子，待会儿去我妈那儿偷一点就满咯！”小芳一脸的得意。
　　“哪有半篮子啊，明明才刚刚垫底。”小杰叫着。
　　“可是比你的多啊！”小芳笑着。
　　“嗯，好口渴，我们去喝水吧！”麦晓杰从地上爬起来，拎着鞋子，抓着帽子，提着篮子，顺着山坡跑下去。
　　水井在茶林和山脚那房子中间，一个凹进去的空地里躺着。水井旁长着一棵歪脖子洋槐，恰好给水井遮住了阳光。水井里浮着一个水瓢，飘着几片落叶，瓢里不知谁喝剩的半瓢水，还在荡漾着。
　　麦晓杰蹲在水井旁，舀满满一瓢水往肚子里灌去，一条清凉的瀑布就这样直泻进身体里。
　　“哦，我们去南青家玩吧，她们家养了鹅，我们去看看好不好？”小芳忽然如同挖到宝藏似的大叫起来。
　　“好啊，我们去吧，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鹅呢。”小施抱着她满满当当的一竹篮茶叶，笑呵呵的说。
　　想到去看一个从没见过的东西，我不禁心奋异常，不等小杰反应便大叫着：“走吧，我们现在就去”。
　　“但是小心点儿，她们家养了好几条很凶的大狗。”小芳一副对那狗印象深刻，似乎又有些耿耿于怀的样子。
　　南青家在山顶上，单独一家，隐在一大片树林里。门前翠绿的橘树，屋角一个葡萄架，几只健硕的大狗，抖擞着满身的杀气，腾到空中吼叫着。小芳远远地便开始喊叫南青的名字，从树林的翠色里走出来一位干瘦的女孩儿。和小施的年纪差不多，脸瘦瘦黄黄的，头发稀疏。
　　南青走到柿子树底下，侧着脸，耳后的刘海散落下来，拍打着下巴，温柔的摸狗的脑袋，那狗如同剥去刺球的板栗，瞬间变得光洁柔滑。它们低头添着南青的手，偶尔眼角瞟向我们，喉咙里呜呜的嘶叫着，眼神里又蹦出凶狠的光。
　　“阿呆，小傻，你们干嘛，她们是我的朋友，不许凶知道吗？”南青轻轻拍打凑到她身边的两只狗的脑袋，屋角不知从何处冒出几个脑袋，竖着耳朵，摇着尾巴，脖子上殷红的项圈，金色的铃铛，冷眼注视着我们，空气里顿时充满了杀气。
　　南青走在前面带我们进屋子，我和小杰紧紧拉着小施的手掌，紧紧的跟在南青身后。门推开，光线细微，大厅里，掉了漆的淡绿色的桌子底下，立即钻出一个庞然大物，和南青一般大小，一身浓黑，滚圆的眼珠子盯着我们，我顿时离开麦晓杰，爬上屋顶，紧紧的抱着房梁柱子，麦晓杰一身冷汗，密密的汗珠从额头蔓延到鼻尖。
　　“别怕，它是我的妹妹，桃花”南青上前一步，抱着那庞然大物的脖子，亲昵的将脸贴向那狗的嘴巴。这狗看上去不像屋外的那几个莽夫，不一会儿便钻回自己的窝，蜷着尾巴，抱着前足，闭上眼睛安静的睡了。
　　“我带她们来看鹅！”小芳从身后窜了出来，跑到南青面前，抱着南青的手臂摇晃着。
　　“好啊，跟我来。”南青看我们一眼，细眼、细鼻、细嘴巴，排列的整齐。
　　我们穿过大厅走进后院，站在后院里，后背不禁一阵发凉。一个大黑洞张开巨口迎面而来，洞里散发着阴寒的冷气，似乎是一个怪物张大了嘴巴等着吃我们。
　　“呵呵，鹅就在那里面，我们进去看吧！”南青笑着走进去。
　　“走吧，我们进去吧！”小芳跟在南青后面向洞里面走去。
　　小杰警惕的看着那洞，它长在一个小山坡上，洞口旁边茂密的野草，散发着清幽的绿光，那湿黑的泥土似乎浸泡在水里，地面是湿哒哒的泥浆，洞里阴森森的漆黑。小杰侧脸去看小施，她眨巴着眼睛看着前方，脸不知什么时候没了血色，抱在怀里的竹篮，茶叶不似来之前那满满当当的样子，低陷了下去。
　　“嘎，嘎，嘎……。”忽然，一群白色的怪物叫着从洞里向我们迎面猛冲过来。
　　“天！赶快跑！”小杰大叫着，拉着小施的手转身就跑。
　　“等一下，那好像就是鹅！”小施站在原地，幽幽的说。
　　小杰忐忑的转身，不相信的看去，只见一只只肥嘟嘟的家伙，扑打着双翅，仰头大叫，一副傲然的样子。
　　“这就是鹅啊？”我吃惊不已，趴在麦晓杰的眼眶上。“和我们家的鸡长的很不一样。”
　　“嗯，是啊，你看，这是鹅蛋！”南青手里捧着一个巨大的蛋，和小芳一前一后的从洞里走出来。
　　麦晓杰和小施连忙凑过去，四个人围着那个巨大的鸡蛋，抚摸着。
　　“它可以吃吗？”
　　“当然可以啊，我爷爷经常给我们炒鹅蛋，很好吃的。”南青看着鹅蛋一副很想吃的样子。
　　麦晓杰伸手去摸那莹白的外壳，凉凉的，立即把手缩回来，好像它会咬人，或者要把我吸进去。
　　“我们家还有山羊，我带你们去看我们家的山羊吧，你们见过山羊吗？”南青仰着头，似乎很开心的样子，脸的季节由冬天变成了秋天又变成了夏天。拉着我们去看山羊。
　　“没有，不过我们家有一头牛，很大，只是它从来没有生蛋，也不知道牛生的蛋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特别的大？”我看着南青手里捧着的鹅蛋说。
　　“我知道，牛生的蛋和牛一个样子，是黑色的。”小芳抢着说。
　　“你们俩真是笨，牛这么生蛋呢？牛只能生小牛。”小施笑着，似乎也忘了刚刚的害怕。
　　“鸡和鹅可以生蛋，为什么牛就不可以，牛生的鸡蛋一定比鹅生的鸡蛋还要大很多。”我争辩着。
　　“鸡和鹅能够生蛋，但是牛不能，这是事实。”小施叫着，睁着她深黑的眼珠子，一副不容反驳的样子。
　　“为什么不能？”我叫着。
　　“你们别争了，我们去看山羊吧，我们家还有小山羊嘞！。”南青看着我和小施，一脸笑容的说。
　　山羊就在南青家旁边的草地上吃草，很奇怪的样子。和牛很不一样，比牛要小很多，尖尖的角，长长的毛，还长着胡子。有的是黑色的，有的是白色的，小羊在大羊旁边蹭着，好像天上掉下来的一团云。所有的羊在南青家旁边的那一大块草坪上散开，低着头肯草，风吹着它们的毛飘起来，草遮挡着它们的嘴巴。
　　“哎呀，我妈在叫我啦，我得回去。”小芳忽然像触电了一般大叫起来。
　　麦晓杰侧耳倾听，果然，一声声如同尖石一样的叫喊，从远处的山谷里射过来。
　　“那你们以后要常来玩哦！”南青站在门前向我们招手，柿子树底下的那几只大狗看着我们吼叫着，拼命地向前蹦跳，一副要挣脱铁链把我们撕碎的样子，眼神里露出凶狠的光。
　　“你是和你们说了，她们是我的朋友嘛，别叫了，不然不和你们玩了。”南青赌气似得转过脑袋去。那几只大狗似乎听懂了一般，安静的垂下头去。
　　“嗯，下次我去我大伯家就来找你。”小芳笑着，一边挥手一边奔跑，不知何时，太阳已经在头顶了。
　　我们仨提着小竹篮向山谷那边飞奔去，山顶大房子外上聚集着一大群人。麦晓杰钻进人堆里，只见人群中间站着一个人，他的面前放着一个大箩筐，箩筐里满是茶叶。他手里拿着一个称，正在称一个竹篮，竹篮里也装满了茶叶。他旁边站着一个女人，手里拿着一大叠钞票，正在给另一个人钱。周围站着一大群拎着满满一竹篮茶叶的人，瞪着眼睛看着那个称茶叶的人，秤杆高高翘起，又慢慢平下去。
　　“原来你跑这儿来了，我说怎么不见人。”忽然一双放在麦晓杰肩上，将她从人群中拉了出来。
　　“奶奶？我去南青家看鹅了，她们家还有山羊。”我和小杰看着奶奶，她正一脸的生气。
　　“不是和你说了不能乱跑吗？待会儿被人拉走了，拐卖了怎么办？”
　　“我也可以卖吗？”小杰看着奶奶。我立即想到该是多少钱一斤呢？是按斤还是按两呢？
　　“没听人说，现在到处都是拐卖小孩的人吗？你说我如果把你弄丢了怎么办？刚刚还在我身边，怎么一眨眼就不见了人影，害得我好找。”奶奶一脸的怒气。
　　“我和小施还有小芳一起去的，不是一个人。”我不敢去看奶奶的眼睛。
　　“走吧，回去吃饭去，下午不带你来了。”奶奶拉着麦晓杰的手，走下山坡去。
　　我回头看山坳，人群仍然如散落的繁星，在翠绿的茶林里点缀着，热闹还在继续上演，她们都不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