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歌时代

　　从茶山回来，奶奶直径走到门前的菜园里，摘了菜，然后一头扎进厨房做午饭。爷爷站在门外梧桐树底一堆翠竹里，拿着柴刀劈竹子做篱笆，修整奶奶的菜园和他的花圃。麦晓杰坐在门边的石凳子上，托着脑袋遥看茶山的方向，青瓦白墙湮没在透明的新绿里，人影恍惚。
　　“麦子，你今天下午还去茶山玩吗？”小施端着饭碗转过屋角，忽然出现在麦晓杰面前。
　　“奶奶说不带我去！”麦晓杰双手撑着下巴，依旧看着茶山的方向，人变成了蚂蚁。
　　“那下午我和小芳一起去，我上午赚到了一块钱哦！”小施爬上台阶，两条粗黑的羊角辫晃悠着正午的阳光。
　　“真的，可以买到两根棒棒糖嘞！”小杰立即转过脑袋看着小施，一脸羡慕的微笑。
　　小施在麦晓杰旁边的石凳上坐下，将筷子放在碗上，手掌托着碗底，拇指扣着碗沿，斜着身子，用另一只手去裤子荷包里掏钱。碗慢慢倾斜，终于掉下来两块肥厚的土豆片，砸在地上，一声清脆的响。两个人一惊，又相视一笑。小施站起来，将碗放在石凳上，一脸认真，扭着身子，用两只手去掏荷包，将荷包从裤子里拉出来，翻个底朝天。麦晓杰看着小施，她的脸慢慢涨红，不禁也一脸紧张。
　　“我明明放在这个荷包里了啊，怎么不见了呢？”小施深黑的大眼睛忽然泛出一层莹白的泪光。
　　“也许，你是放在家里了呢？”小杰小心的说。
　　“没有，我一直攥着手里的，吃饭的时候，才放进荷包里的。”小施从石凳上抓起碗，一阵风的跑回家里去。
　　小杰看着小施的背影一晃消失在隔壁大叔家土黄色的墙壁里，喃喃自语：“两个棒棒糖呢？”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了。
　　忽然，麦谢杰一愣，脖子慢慢旋转，在转到面向屋子时停下来，猛地站起，向屋子里跑去。
　　“奶奶，好香啊，饭熟了吗？”小杰大叫着。
　　“你的鼻子真是灵啊，我看一定是狗鼻子。”奶奶笑呵呵的将一块焦黄的腊肉塞进麦晓杰的嘴里。麦晓杰趁奶奶转身，手指向桌子上的菜碗伸去。
　　“干嘛？又不用筷子，成何体统！”奶奶忽然转身，麦晓杰手里的一块肉直接又掉回碗里。
　　“真是好吃！”麦晓杰咽下口水，盯着碗说。
　　“看你这样子，长大了让你做饭那惨了，你在厨房里撑得眼睛都张不开，大厅里的人干巴巴的等着你端饭出来，要饿死了也等不到你端着饭菜出去。快，去洗手，喊爷爷进来吃饭！”奶奶笑呵呵的将麦晓杰掉进碗里的一块肉，用筷子夹起来塞进麦晓杰的嘴里。
　　麦晓杰蹦跳着哼着小调，跑到后院，用井水洗了手，围着屋子从另一个门出去，绕到爷爷面前。双手捡在背后，一脸严肃：“爷爷，奶奶喊你吃饭！”
　　爷爷抬起头，一脸笑容，“哦，你看你，偷吃了吧，嘴都没擦干净。”
　　麦晓杰呵呵一笑，挽着爷爷的手臂，将爷爷拉进屋子里去。
　　奶奶已经盛好了饭，她端着饭碗往隔壁的熊爷爷家走去，麦晓杰紧跟其后，就好像是奶奶身上长出来的尾巴。熊爷爷一家正在吃饭，另外几个村里人坐在一旁，或端着饭碗同吃，或手里夹着烟看着聊天。
　　“麦子过来，到我这里来。”大姑见到麦晓杰，连忙叫喊。她站起来将椅子让给麦晓杰，麦晓杰跪在她的椅子上，趴着椅背，她站在一旁边给麦晓杰夹菜。
　　“你今天怎么也去了茶山？”大姑笑着问麦晓杰。
　　“奶奶要去茶山，所以我也去茶山啊。”
　　“好玩吗？你摘了多少茶叶？”
　　“嗯~”小杰停下筷子，看着对面大叔的脸思考大姑的这个问题。“刚开始很好玩，然后没意思了，去南青家看鹅还有山羊好玩，她们家的鹅生很大的鸡蛋，但是挨奶奶骂就不好玩了。”
　　大姑和奶奶听了笑起来。
　　“那你下午还去不去？”大姑问。
　　“奶奶说不带我去。”小杰说的委屈。
　　“没事儿，想去，我带你去。”大姑笑着。
　　“大姑，你上午摘了很多茶叶吗？”
　　“没有小姑摘的多，小姑很厉害。”
　　“真的吗？但是我觉得大姑很厉害。”
　　大姑听了笑起来，奶奶总说麦晓杰是大姑一手带大的，所以小杰很喜欢大姑。
　　可是奶奶说话算话，下午没有带麦晓杰去茶山，却带着麦晓杰去放牛。
　　在大姑家聊完天，奶奶回到家站在灶台上洗碗。小杰则去后院帮奶奶压水，她站在水池里，上下摇动着压水机的扳手，大声的数着“一，二，三……”，厨房里的大水缸便哗啦啦的流出水来。我趴在水缸的边缘，看着水缸里的水慢慢增多，向小杰报告情况。爷爷在大厅里，坐在竹床上，靠着墙壁小憩一会儿，然后扛着锄头出门去。
　　奶奶洗完了碗，带着草帽，拿着一根竹条，一个小板凳看着麦晓杰说道：“走，我们放牛去！”
　　“放牛？”小杰心奋的从水池上跳下来。
　　“嗯，你去不去？你不去的话……”
　　“去！我去！”小杰冲到奶奶身边，紧紧的抓着奶奶的手臂。那头牛我和小杰是经常看见的，但是从来不知道还有放牛这回事儿，想想不禁觉得有趣。奶奶给麦晓杰的脑袋套上一顶硕大的帽子，然后拉着麦晓杰的手出门去。
　　我跟着麦晓杰出了门，她们走到村后面的竹林，那儿躺着很多的大水牛。其中一条牛见奶奶走过去，立即站起来。奶奶将牛绳从竹节上解下来，那牛便慢慢向前走去，奶奶拿着竹条站在牛后面，小杰拉扯着头顶上的帽子跟在奶奶的身后。
　　村子后面是绵延的山岚，不是很高，一千米以下。麦晓杰跟着奶奶将牛带到山上，奶奶将牛绳缠在牛的角上，然后轻拍一下牛背，那牛便慢悠悠的向前走去。牛，任它自己吃草，奶奶将小板凳放在草丛旁，麦晓杰躺在奶奶的怀里，看着远方。村子如同散落的明珠点缀在凹陷的谷底，田野填满了山与山之间的空隙，或一片金黄的油菜花，或一方翠绿的稻田，或一块莹白的池塘。阡陌交通的田埂上，行走着扛着锄头的村里人，山坡上整个村子的祖坟在莹白的石碑林里静默，遥望着山脚的村子，似乎是背后的守护神。
　　奶奶随手摘下一根野草，给麦晓杰编各种动物，或是一朵花，或是一条龙，或是一只猫，或是一只蚱蚂，它们在奶奶十根手指里蹦跳出来，活灵活现，似乎有了生命。麦晓杰看着奶奶的手出神。奶奶一边编织着手中的野草，一边给麦晓杰讲起古老的神话故事。小杰忽然想起那个下雨天，一个老头儿给她讲武松打虎，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故事。奶奶和他讲的却不一样，哪里不一样，她却说不清楚。
　　有一条叫做鳌的龙扒在荒野里睡着了，很多年过去了，它变成了山峰，山脚下布满了村落，往来着热闹的行人。它睁开眼看见人间又睡去了，偶尔它会眯着眼，从眼缝里偷窥人间，惩罚那些做坏事的人们。只要它张开眼，人间便要发生地震，屋顶上的瓦像眼皮一样打开又合上。发大风，是因为一条断尾巴龙，在寻找它的尾巴，它没有尾巴飞不好，所以撞在天上，人间便发大风。天上出现的彩虹是因为蚂蚁架的桥，天上有牛郎织女，还有玉兔嫦娥……，原来天上那么热闹，小杰竟从来没和我说，我也不知道。
　　麦晓杰靠在奶奶的怀里，吹着山坡上的风，小杰在奶奶的故事中不知不觉的睡去，醒来时，只见牛在不远处摇着尾巴吃草，偶尔吃的累了便安静的发呆。草在风中摇头晃脑，似乎在听风的歌唱，花儿埋在草丛里摇曳，也许是在舞蹈。奶奶戴着一顶金黄的草帽，坐在她的旁边，呆呆的看着远方，似乎在思索着什么。麦晓杰的身边躺着一堆奶奶用草叠的动物，瞪着眼睛看着她。
　　麦晓杰脱了鞋子，在山坡上奔跑，我在风中离开麦晓杰，钻到天上的云里，扒开云层，寻找牛郎织女，玉兔嫦娥。白茫茫的一片，他们隐藏的好深。山坡上四散着小野花，散发着一阵阵清幽的香。麦晓杰摘了一大把野花回到奶奶的怀抱里，奶奶则趁麦晓杰不注意不知从哪里摘来了野果子。于是麦晓杰躺在奶奶的怀抱里，看着蓝天，嗅着花香，吃着野果子，继续听奶奶将故事。直到夕阳西下，那一轮殷红的圆球慢慢的躲到山后面去，奶奶解下牛角上的绳子，牵着牛，拉着麦晓杰的手回家去。
　　“要不要骑牛啊？”走到山下的平地，奶奶忽然问麦晓杰。
　　“要！”小杰大叫。
　　于是奶奶让牛低下头颅，麦晓杰踩在牛角上抓着牛背上的长毛，爬到牛背上去。牛慢慢的向前走着，奶奶站在牛的旁边扶着麦晓杰的手臂。地面上一团长长的橘红色的影子，天空在背后羡煞的红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