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的等待（二）

　　学生从四面八方赶来，学校大门口很快就汇聚成了人潮，集中经过操场后又分散开来流向各自的教室。学校的校舍很破旧，前几年过去的“运动”给教育造成了千疮百孔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让这个偏僻的小镇学校几乎是大伤元气。高考虽然恢复了几年，可教育改革的春风还没有吹进这个小镇。
　　校舍是土坯的墙体，青灰色的瓦顶，已经有些腐烂的木制窗框和包着上了锈的铁皮门，一碰都象要散架子一样，唯有操场上歪扭着孤单站着的篮球架和一支被敲打得变了形的大铁钟，方能看出这是一所学校的模样。教室内的桌椅更是杂牌货，有两人一张的、三人一张的，油漆已经完全地脱落，刀刻笔划留下了深深的挖痕，拼接的黑板出现了宽入一指的裂缝。黑板上方红纸黑字“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八个字倒是工整有力，中间悬挂着毛主席的标准像。
　　小刚和小雨在左侧的第三排。桌子很旧，有一条腿还是接起来的，桌面上已经多处被磕碰得凹凸不平，掉了漆的桌面擦得亮光光的。小雨把重重的书包往桌上一墩，长长出了一口气说：“累死了，真沉。”小刚撇了她一眼，不解地问：“你咋那么多东西？好成绩也是书包背出来的吗？”小雨马上接话道：“嘿，还真让你说对了，高分就是书包背出来的。你瞧你，瘪瘪的书包，肯定没装什么正经东西，你还让我和你一个学习小组再丢一年的脸呀？你...你咋就...”
　　小雨话没说完，只听得“咚”的一声，小刚已把书包重重摔在书桌上。然后歪着头不屑一顾地说：“哎哎！瞧瞧！瞧瞧！哪样东西不正经了？”说着把课本挨个往外掏，掏净了还把书包倒过来抖搂几下。小雨盯着瞅了半天，还真都是正经的学习书本，脸一红赶紧说：“哎呀？还真是浪子回头呀！小看你了，那说声对不起吧。”小刚嘴一歪：“切！你以为呢，我妈还想往里塞呢，我没让。”话一出口自觉失言，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巴。小雨瞪着眼睛看着他，老半天一言不发。小刚就像是走路突然掉了裤子一样，脸一红一头扎到书桌下面……
　　“当当当”窗外传来了上课的钟声，同学们呼啦一下赶紧跑回自己的坐位。随着教室的破门“吱呀”一声被人拽开，变形的门七扭八晃地离开了门框。门开得越大，撕裂声也越响。本来开了锅似的教室立刻安静下来，就好像一群麻雀被惊飞后留下的只是一片寂静一样。
　　开门而入的，是一位四十左右岁的中年妇女，中等身材，干净利索的“五号头”下面扣着一副严肃的脸，上身一件灰色的半袖衬衫，下身一条黑色的裤子，脚上是一双刷得有点发白的黑布鞋。看上去就是一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老师。可圆圆的脸上镶嵌着一对一笑眯成一条缝的小眼睛，却有着一下子又把你拉近到零距离的感觉。老师姓张，是城里插队后留下来的知青，也算是半个本地人了。从小学一年级起就带这个班，这是她最后一年带这批孩子了。
　　张老师走到讲台中间，用眼光逐个扫视着每个学生，似乎在寻找出假期孩子们有什么新的变化。看了一圈后，小眼睛一眯甜甜地说：“同学们好！”“老…师…好！”同学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老师点点头接着说：“同学们，新学期开始了，你们从今天开始将进入了新的学习生活阶段。从今天起，你们将度过最后一年的小学时光，希望大家能珍惜这最后的学习机会，老师也将送你们最后一程。”话音刚落，同学们的心一下子都揪了起来。五年的时光，张老师和孩子们建立了深厚的感情，每一个孩子都象是她亲生的一样，孩子们早就在心里把她当成妈妈了。现在听说再有一年老师就要离开了，大家这心里还真涌上来一股酸溜溜的劲。
　　小刚用胳膊肘儿碰了一下小雨：“哎，老师不跟咱走吗？”小雨眼睛盯着老师，用脚狠狠地踢了一下小刚的脚，轻声地说：“别说话，你缺心眼儿呀？上初中老师咋跟着走？”小刚被踢得一咧嘴，但没敢叫出声来。他挠了挠自己的头，晃了两晃，突然举起了左手。同学们都在静静听着老师的讲话，他的这一举动相当惹眼。老师一眼就发现了他晃动的小手，止住了讲话问道：“王小刚同学，你有什么事吗？”小刚“嗖”地一下站了起来，那速度和过年放的“钻天猴”差不多，结果把书桌边的一本书都碰掉地上了。
　　急忙弯腰拾起来，脸涨得通红地说：“老师，你不教俺们了？那将来谁管我们呀？”大家“哄”地一下笑了起来，小刚更是不知所措了，一个劲地挠着后脑勺。小雨觉得有些挂不住脸了，用手使劲地拉着小刚的衣襟，示意他坐下别丢人。小刚用手一拨弄小雨的手，倔强地盯着老师，脸上是一种茫然的表情。老师缓步走到小刚面前，用手抚了抚他的头，慈祥地说：“小刚，上了初中，就会有更有知识的老师教你们了，让你们学习更多知识的，老师的能力有限呀，只能把你们送出小学呀。”小刚一歪头：“不！我就要你教，你教的东西我还没学会呢。”张老师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没掉下来。听了小刚的话，大家又是“哄”地一声笑了起来。
　　她也舍不得眼前这群可爱的孩子们，毕竟四五年的感情啊。老师稳了稳情绪，让小刚坐下。然后清清嗓子对大家说：“同学们，毛主席怎么说的来的？”“你们好像早上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又是异口同声，也有一个学生跟着喊到“好好学习，天天向上”。老师满意地点点头说：“你们要好好学习，掌握更多的知识，将来报效祖国，可不能像有些同学呀，背着小学的债去上中学。”这句话小刚听得真真的，小脑袋一下子耷拉到了桌面下。如果脑袋再小点，他恨不得钻进书桌堂里……
　　第一天上学，主要是打扫卫生，小刚可有了用武之地，这正是他的职责范围内的工作。老师给大家分了工，打水的、扫地的、擦玻璃的，大家各忙个的，小刚主动承担了打水的工作。学校没有自来水，打水要到离教室几十米外的一口水井里去提。用绳子拴着一只水桶一桶一桶往上拎，然后倒进抬水同学的空桶里，两人一伙抬回班。不一会儿，小刚的身上就湿漉漉的了。
　　这时，班里叫小玉的女同学和叫三宝的男孩子拎着一只空桶来打水。小刚赶紧弯腰吃力地提了一桶水上来，“哗”一下倒进两人的空桶中。小玉瞧了一下满满的水，皱了下眉头，突然往地上一蹲，捂着肚子“呀哟哟”叫了起来，边叫边喊肚子痛。小刚和三宝赶忙凑到跟前关切地问：“小玉，咋了？”小玉装着难受的样子说：“我肚子好痛的，哎哟......”小刚立即把水桶里的水倒出了一半说：“少抬点行吗？”小玉用眼睛的余光瞟了一下半桶水，又瞄了一下小刚点点头。三宝则把水桶上往自己这边挪动了一大截，小玉脸上露出了一丝奸笑，没事似的抬起水桶走向教室。小刚觉得哪不对劲，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这才恍然大悟，一拍脑袋：“好哇，你等着……”
　　一个阴雨天的早上，刚下过一场秋雨，地面有些湿露露的，天气也渐渐凉了。小刚吃过早饭，拎起书包就走出了家门，边走边低头想着心事。猛然抬头已经过了小雨家，他立刻停下了脚步，在原地转了两圈，还是硬着头皮折了回来。到了小雨家门口叫上小雨，两人一路走着。小刚只是低头盘算着什么，一言不发。小雨觉得小刚今天有点奇怪，就问：“哎，今天怎么不说话？想什么呢？”小刚拿眼睛斜了下小雨，马上把眼光躲后了说：“没想什么，没事。”“没想什么？不对吧，那怎么不说话呢？”小雨追问着，小刚有点结巴地说：“真的，没…没想什么就是没想什么呗，哪能天...想事呀。”语气有点闪烁。“不会又想什么鬼点子吧？”小雨无心地说。小刚则被小雨这无心的话给说中了，像是被人戳穿心事一样，脸刷一下白了，又腾一下红了，小手又开始挠着后脑勺。小雨打着哈哈说：“总挠啥？长虱子了？”小刚瞪了她一眼：“去去，你才长了呢。”
　　眼前路过一片稻田地，快成熟的稻穗在秋风的吹佛下形成一波波小小的波浪，青黄相间的色彩流淌着入秋的美丽，偶尔稻田里传来青蛙的鸣叫。小刚对小雨说：“你先走，我去撒尿。”小雨一捏鼻子：“不害羞，那叫上厕所。”说完，扭头向前走去。小刚嘿嘿地奸笑了两声，“扑通”一下跳下了路基，一头钻进了稻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