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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情旋转记·第一部·指南行(六)都市寒冬

作品名称:爱情旋转记      作者:小乙      发布时间:2015-02-13 21:17:17      字数:5067

  我一直以世俗的姿态等待着爱情大果。当它甚为轻易地到砸中我时,却又心怀不安。我尽力保持着警惕和矜持,牢牢坚守着底线。即使在梦里,我也绷紧神经,一旦左总欲雷池半步,我旋即撤逃。
  “跑什么?”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修指南针的山羊老头!我倏然忆起,即刻循声回望,那间在浓雾遮掩下的破瓦棚,再次隐隐闪入眼帘。棚下的老头被雾挡得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有……有人在追我。”
  “修针吗?”老头突然转移话题。说话间,棚下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仿似他摇着什么有趣的玩意儿。
  我从衣兜里掏出指南针。“你不是说,它既不指南,也不向北的时候,才来找你吗?”
  “是啊,那是你找我的条件。现在我主动为你修,这是两码事。”
  “干嘛要修?”
  “坏了。”
  “坏了?可它好端端地定在原位啊。”
  “我说它坏了就坏了。”
  这时,有不怀好意地脚步声传来,离我越来越近。一定是左总!“谢谢你啦,先走一步,下次坏了再找你。”说完,我拔腿就跑,却感到身后有什么疾速追来。我转身一瞧,一支白闪闪的银灰色箭向我笔直射来。
  我在逃之夭夭中醒来,可总觉得那支无形的箭如影随形地跟在我身后,使我背脊升起一股寒意。我在这种无形的压力下徘徊着,直到几天后,突然接到母亲打来的电话。
  “小玉啊,你爸惹祸啦。”
  “啊?他能惹出什么事儿啊,大不了又和夜市抢位置呗。”我不安地嘀咕道。
  “哎,现在别人找上门,说他闹出九条命……”
  “疯了!不可能。这你也信啊?”我吵架似的打断母亲的话,几乎失去理智地嚷道。
  “你不要嚷啊,我比你更急。听我说嘛。”
  我沉默着,大气不敢出。
  “这段时间,摊子生意一直不好,投进去的钱全压在角货上。可船漏又遇顶头风。前些日子,你爸喝了二两闷酒,蹬着三轮车去夜市,横穿南干道的斑马线时,碾死了一条狗,不,是一只犬……”
  “哦,一狗值九命,你说的就这事啊?”我懈了口气,再次剪断母亲的话。
  “这是价值上万元的古牧犬。狗主人是个中年女人,听说在县里做珠宝生意。她惊天动地哭了半天,那架势啊,简直能哭倒长城。表演够了,又向你爸索赔一万两千块。天啊,一万两千块!还要我们找块墓地,隆重安葬。这事倒简单,我说家里有桃地,随她选一块,就把那条比牛还贵的死狗埋下去。女人不依,说要的是公墓,又叫上律师,拉来一伙人。求了她半天,那帮人看我们家确实就这条件,同意火化,安葬自行解决,但赔偿费一定要给,打八折,说是九千六百块,一个子也不少,还把当初买狗的发票亮给我们看。”
  “哎啊,人没事就好。还以为真出了人命,说得怪吓人的。”我的心终究稳稳落下去。
  “什么没事啊?九千六百块!你上一年班,能攒几个子?你爸摆一年摊,不吃不喝也攒不了这么钱。这简直是……釜底抽薪,是……要把我家的钱斩草除根啊。”我妈越说越激动,居然从脑袋里挖出几个锋利的词眼儿。
  说得也是,九千六百块,在二OO三年,这差不多是我一年的工资。我怎么忍心让爸妈的钱受什么釜底抽薪、斩草除根的遭遇啊。
  “没事,我来解决。”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
  “能行啊?对方催得紧哦。”电话彼侧就像换了一个音频,语调顿时舒缓下来。
  我能有什么办法,古自华山一条路,还不是只得向左总求助。在一家咖啡厅的卡座前,左总打开公文包,抽出一个不带半点褶皱的牛皮信封,将其自然地滑进我的手心里。
  “打个借条给你。”我低声说着,轻轻从包里抽出笔和纸,生怕牵动周围的空气,被四座的顾客听见或看到。
  “借多久?”他沉思片刻,或装出沉思的样子,问道。
  “呃……”我感到自己的脸倏地热起来,语塞道,“翻……过……年就给你吧。”
  “哪来这么多明年后年。我只放无期借款。”他一本正经地说完,马上绽出一个充满男人魅力的笑容。
  紧张而尴尬的气氛如晨雾般倏然消失。我也因为这个滑入手心的信封,心里顿时释然下来。
  “对了,都说你是老总的儿子,是这样吗?”一阵闲聊后,我突然不咸不淡地问。
  “嗯,你关心这个?”他嘴角浮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不,这对我一点不重要。”我不假思索地说道。这当然不是实话。当时的我,即便不在乎他是谁的儿子,但也在乎他的身份和地位,还有他的经济实力。只是没有哪个女人会在男人面前,赤裸裸地展示自己的虚荣和势利。
  但我的确是这样的女人。这个厚实的信封感化了我,把我变成一只温顺的绵羊,顺从了天命的安排。他不用再煞费心机地假借业务之名接近我。情侣餐厅、宾馆、套房以及轿车里……无论置身哪里,我心甘情愿且极尽所能地满足他的请求和欲望。我心甘情愿地钻进五彩的肥皂泡,彻底把自己湮灭在潮湿的情欲之河里。
  至于店长那边,我已无暇顾忌,彼此关系像滚下坡似的不断冷淡下去。我没有回头路,也无法自控,一切任其自然。我常常感到店长像蛇一样冷峻的目光一闪而过,那里面似乎藏着不可告人的阴谋,让我不战而栗。
  冬日已近尾声,天气依然寒冷。就在我如同享用饕餮大餐似的享受这份爱情时,左总约我的时间突然陡减。沉溺于情欲中的我,变得不适应起来。有时忍不住给他打电话,要么关机,要么无法接通。我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年终了,他正忙着工作上的盘点和来年计划吧。
  年底前的一个阴雨天,店里一片沉寂,唯有热风从空调的送风板处汩汩冒出,发出噗哧噗哧的声响。我透过玻璃大门,怅怅地看着落叶飘零的行道树。在室内暖气的包裹中,我依然感到了冬的冷冽。
  “我先出去了,一会你加完班直接过来。”店长说完,旋即走进换衣间,高跟鞋奏出一串带有挑畔的咯噔声。
  十几分钟后,店长补完脸妆,换上一身颇为时髦的大衣,高傲而自信地走了出来。
  “具体地址在哪里?”我赶紧追问。
  “说不准,一会发短信给你。”她冷冰冰的语气和店里的温暖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扯了扯了职业冬装的衣袖,点了点头,一切悉听遵令。
  店长理理衣领,扬身而去。
  根据公司的安排,她去约见一位大客户,晚上会一起用餐。因为我得忙着编制年终盘点报表,她便先去打头阵。据说左总也要参加。
  不到七点,我利利索索地干完一切,独自呆呆地坐在电脑前,等着店长的消息。快八点时,尚无回音。我忍不住打电话询问。她没有告诉我酒店或餐馆的具体名字,只说了一串不太容易记忆的地址:市区皇城根西路北巷28号。
  我招来一辆的士。一路拥堵,司机用了半个多小时才达到目的地。我抬头一看,“天乐伦酒店”四个熟悉的大字映入眼帘。这正是我和左总之前常来此会客、用餐、度过良宵的地方。此时,我的心里涌上不妙的感觉。
  我疾步来到餐饮部,报上大自然空调公司的名称。吧员打开一个黑皮记录夹,煞有介事地翻了两下,温情脉脉地告诉我,客人用完餐,已转到贵宾别墅。我咬咬嘴唇,抱臂沉思片刻,尔后让吧员带我前去。
  很快,另一个男侍应生彬彬有礼地领着我,迈着轻盈的步法,像小鱼游过弯曲的河渠一般,穿过走廊,花坛、绿化带、左拐、右拐,然后走到尽头,来到A-6幢别墅门前。门轻掩着,里面传出隐约的浪笑声。
  我轻轻推开门。天花板上华丽的枝形吊灯四散出橘黄色光粒子,将屋内照得颇为暖昩。店长和左总紧挨着坐在大厅的沙发上。面前的茶几摆着红酒瓶,两个高脚杯里留下些红色残滴,烟缸里插有几支长短不一的烟头。
  “哦,旦小玉。”店长道出我的全名,收回充满醉意的笑容,虚伪地向我寒暄道,“一直在等你哦。”
  我愣愣怵在门口,既没回应她,也没招呼左总。沉默顿时不合时宜地笼罩在大厅里。
  “你……你怎么也来了?”左总打破沉默,语塞地问。
  “我让她来的。”店长毫无预兆地将脑袋斜支在左总的胳膊上,用嗲得黏人的声音说,“刚才会见的顾客很重要嘛,所以让小玉过来拿资料哦。”
  “进来坐……坐着说吧。”左总把身子稍稍端正,略显尴尬地向我招招手。
  “嗯。”我以乏味的声音应了一声,走到餐桌前,坐在他们对面。烟味、茶味,夹杂着红酒味,钻入鼻孔,令我心生厌恶。
  “顾客刚走不久。这是一个大客户。”店长像川剧变脸似的换了一副冷淡的表情,单手向我递来一份资料,煞有介事地说,“你今晚得加班,根据对方的需求,拟出几种品牌的报价单来。然后把派工单写好,明早先到工程部,和技术员一起去客户的办公楼看现场……”
  这些事务性的程序我了然于心,没等店长说完,我拖着那袋资料,像一只落荒而逃的狗匆匆离去。
  走了一会,我心有不甘地躲在一个栽着几株大铁树的拐角处。小别墅的正面恰好在我目力所及的范围。我像寒冬里的小树哆嗦着,泪珠盈满眼眶。别墅里溢出的昏黄光亮,变成一团模糊的火球,闪来闪去。少顷,火球从大厅消失,又从楼上的客房里闪出,最后变暗。
  翌日上午,上班不久,我收到了左总发来的短信:小玉,昨天你没想到你会来。对不起!
  这算道歉吗?这是悔悟吗?这根本不是!他分明是在说,我昨天不该去自讨苦吃。我的情绪顿时变得激动,开始在短信里滔滔不绝地宣泄自己内心的愤懑。我不断质问,他不痛不痒地解释,没有实质性内容,无碍乎劝慰我想开些,放宽些。
  几个回合后,大概他烦了,丢出杀手锏:你不说自己很世俗吗?其实,我也是。世俗的人,世俗的爱情,世俗的结果。无谓于谁对谁错。
  这个回复可以说是振振有词,不容辩驳。令我悲伤的情绪雪上加霜。我什么时候向他说过自己很世俗?
  我即刻想到了店长,想到她充满冷峻而狡黠的眼神,还有假意转好的态度。我确定是她从中作祟,实施了报复计划。我当即走向柜台,打算厉声质问店长。
  十几米的距离,像是一段长长的路,我似乎走了很久才到达。她看着来势汹汹的我,嘴角浮出一丝充满挑畔的笑意。
  四目相对,我却什么也没说,怔怔地站在那里。少顷,又回到了店门口,无精打采地望着外面的世界,把自己淹没在混乱的思绪里。我有什么资格质问店长?这原本就是世俗的爱情,原本就是我先抢走左总,原本——在世俗的爱情里,谁也不属于谁。我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店长是如何向左总挑唆,让他相信了我对爱情的世俗之心。
  没过多久,公司传出了左总离职的消息。员工首先向我探询究竟。我只能一脸茫然地摇头。店长却自鸣得意地向大家讲述了事情原委,还不断向我投来充满嘲讽的眼神。原来,左总只是老板的外甥,外省人。他想在自己的家乡也经营这个行业,便到舅舅这里取经学宝。舅舅给了他一个副总的头衔,是为了方便他全方位了解公司的经营管理。
  我无动于衷地站在那里,用沉默向她表示了认输。只是,我的心里,已没她想象的那样失落,那样悲伤。至从发现左总移情别恋,我哭过很多回,想过很多次。一场离经叛道的爱情,原本就是如蹈高空的表演,终究会跌下来,以失败而谢幕。我被始乱终弃,或许是上天的恩宠,及时把我从爱的欲望里挽救出来吧。
  透过店门的玻璃,我失落地望着外面的世界。寒冬的夜色开始笼罩下来,把白天的景象一点点溶解,把我的思绪一点点吞噬。这两年的都市打工生活,还有这场世俗的爱情,仿似发生在悠远的往昔,遥远的世界。
  几天之后,我递交了辞职报告。店里的员工围着我,表达着不舍之情,之前一切的陈见也罢妒忌也罢,此时皆已化为虚无。待大家言尽之时,店长将我拉到一边,委婉地向我表达了歉意。也许人之将散,其言也善吧。在离别之际,我终究忍不住向她寻解心里的疑惑。
  “我没有资格责备你。你也根本没义务向我道歉。只是,我想知道真相。”
  “真相?”店长说完,定定地注视我几秒,似乎在考虑是否要向我敞开心扉。少顷,她说:“左总第一次在欧品西餐厅请我们吃饭时,我就发觉事情不对劲。”
  “是的。我也不想那样,更不想与你争风相斗。”我无奈地附和道。
  “左总约我们出去之前,你和李风刚通完短信不久。我们到餐厅,左总接电话,你假装上厕所,我趁机把你手机上的那几条短信拍了下来,存到我手机里。后来,看你和左总越来越亲密,我心里自是不甘心,便把你和李风分手的真实原因,还有这几条短信,拿给了左总看。”
  “他很吃惊吧?”我不咸不淡地问。
  “没什么吃不吃惊。他说,本来谁也没认真。”
  “谁也没认真。”我讷讷重复道。
  “我和他,也一样,谁也没认真。我很快从他嘴里知道了他的真实身份,知道了他即将回家创业的计划。抢回他,其实没有任何实质性意义。只是,我自幼好强,不想输给任何人。对不起!”她说着,眼里开始泛红,主动向我送来一个拥抱。我迎了上去,一切恩怨就此了结。
  下午,我背上行囊,离开都市,踏上回玉虎滩镇的归途。大自然空调公司注定只是我人生的过渡驿站,我在这里的欲望、记忆、气味、往事就此埋葬。车窗外,依旧是从未停息过的车水马龙。时而有尖厉的喇叭声响起,划破了都市的寒流,也划破了我心里的幻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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