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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弃车就马

作品名称:飞马走西口      作者:姜文社      发布时间:2014-10-18 23:16:21      字数:7273


  秋风猎猎,脚步纷纷。茫茫草原上,渐有毡包出现,且越来越多。乌塘人,肝胆相照,甘苦与共,宁肯同死,不愿独活,终于走出了无人区。
  四海之内皆兄弟,矫悍而善良的蒙古人,看着这些半死不活的汉人,深为震惊和同情,竭力相助。
  乌塘人又走近了陇地,且已进入了汉人居住区域。只是这里的汉人主要以放牧为生,田地甚少。进入陇地必与马家军再战,这一番只能胜不能败。天西便向乌老爹建议:在此休整些日子,然后将因袭负重的大车抛弃。乌塘妇女,半知马性,也略懂枪法,应令她们习马、习枪。这样乌塘人进入陇地后,就可在最佳状态下与马家国军再战。且马山路可走,水路可涉,羊肠小路也可行,见缝插针,冲破马家国军的围堵,进入新疆的可能性就比拖车带挂大得多。大车只能走大路,又慢又不灵便,又容易被敌人发现,诸多不好,若舍不得丢弃,还被打回草原事小,难民因此尽亡可就事大了。
  乌老爹一拍脑门道:
  “我这地方真老得不中用了,怎么就想不到这个?你也不早说。早说了,大家少受些恓惶,只怕已到俄国了。”
  “我怕老人们不乐意。”
  “正是。老人们不老得眼花,也常看不见自家的毛病;耳朵不聋也只爱听人说从前,如今的什么也听不进去。年轻人乐意的,他们偏不乐意。他们到底乐意什么,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乌老爹说着,抬头望了望正在行进的大车队列。人在遭难,车也在遭难,无一辆大车不千疮百绽。车轴久未上油,滚动时的吱嘎声,听来极刺耳。祖祖辈辈,大车都是乌塘人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地里送粪、收运粮食、成亲车送车迎、出门走亲戚看戏也合家坐车。谁家无有了车响声,众人的感觉便似这家绝户了一般。他们并非所谓的“军”或“匪”,不过是无家可归的百姓。百姓对打仗的讲究没有多大兴趣,却对家有着无比深厚的感情。如今他们那个有屋舍田地的家,落入了他人之手,大车更不比往时,是他们流动的家,寄托着他们对家的深挚情意,抛弃大车,等同于让他们第二次抛家弃舍,必怨声载道。
  “迟不如早,依我这阵就该把破车丢掉。只是你我心里这不过小事一桩,众人心里可就事关重大了。他们不肯咋办?”
  漫长的专制社会,给人所造成的思维习惯,天西即便很善良,也没法超越,不假思索道:“举你为头,不是玩儿。不听你令者,斩!”
  乌老爹翻白眼斜看着天西。天西忙笑道:
  “我也不忍枉杀无辜,斩不过虚张声势,吓吓人而已。先把族长们召到一起吓吓。吓住了他们,众人也就没办法了。”
  “要吓不住呢?”
  “那就让不愿弃车的赶着车慢慢摇吧。愿骑马的,咱们领着先走。”
  “马如今咱们十不剩三,女人们再上马,越不够骑了。”
  “就近富家,必马多。让人打探去,抢他们的。要还不够,无马的人先让有马的带着,到了陇地再抢国军的。”
  “真是‘身怀利器,杀心自起’啊!别无良策,只好取此下策了。”
  于是,队伍歇营。马被拴起腿来,在草地里放牧。而由族长、名望老人所自发形成的乌塘人的“代表会议”,则正在召开。这些人一直认为,是他们把乌老爹搀扶上“头”的位置的。他的决定,不经他们通过,就无效。但是今天这个会议,他们只有通过权,没有否决权。在中国的政治语境里,妥协则意味着投降,会开不下去,就要用枪杆子解决问题,而不是继续开会。乌塘人的公议、抽签和表决的混合形式军事民主制,因此将徒有其形式了。
  乌老爹陈说了“弃车就马”之策,道:“前面我们是自己打败了自己,自己把自己逼入了绝地。如今我们出了绝地,又是险地,要不自己先打掉自己的毛病,还不招打。天也冷了,我们反复不起。‘千里路上不捎针’,‘伤十指不如断一指’,破车就丢这里吧!”众老爷子你一言我一语,争个不休。高姓族长又要在这场合显显自己,越众而出道:“依我看,咋争也争不出个眉眼。就是乌老爷子原先的话,大家的事,得按大家心行事,举手吧!”
  乌老爹道:“不必。这事各位愿不愿意,就这么定了:年轻女子,习马、习枪;五天后向西;有不会骑马的女子,与车一同丢弃,任其自死自活。‘军令如山倒’,你们都是族中说话有分量的,下去谁敢向族人乱说,坏我军令,一经查出,我不问好歹,不论交情,一概杀头!不只下去,从眼前开始,有敢乱说者,即刻杀头!”话音刚落,就见天西领着几十个彪形大汉,满脸杀气走来,马刀出鞘,围住了老爷子们。老爷子们一时噤声。
  高姓族长想这是个机会:老爷子们能把姓乌的推上“头”的位置,也就能拉得下来,这阵只差有敢说话的人了。别人不敢,正好显自己。只要把老爷子们的心里话说出来,老爷子们准群起响应。众怒难犯,那样一来,姓乌的谁也不敢杀。说不定老爷子们还会推自己为“头”哩。于是他斗胆大声道:“有话好好说。使刀弄抢的,像什么话?咱们又不真是军队,难民一群,怎么能按军队来?”
  高姓族长又打错了算盘。众老爷子都知今非昔比,乌老爹已赢得了难民中少壮派的全力支持,有恃无恐,所以无人敢响应高姓族长。冷场了半晌,只听那乌老爹冷冷道:“从前咱们是难民,如今咱们是叛军。国军把咱们杀成叛军了。不按军队来,咱们就得叫杀绝。‘军中无戏言’,咱们这不是玩儿。高老头,你最好别拿脑袋调皮捣蛋。到了这一步,得杀人时就得杀人,要不小小的事,也难办。敢有再多说的,杀!”天西一晃刀尖,吼声如雷:“有谁想脑袋落地,说!”
  暴力集团,总是清洗掉全部异己分子,最终统一口径。乌塘难民,不管他们情愿不情愿,早已是个暴力集团了。高姓族长张了张口,本还想说什么,见状吓得只会在鼻子里哼哼,有话也说不出口。乌老爹道:“就这样了,散伙!”众老爷子怏怏然而散,一肚子不满,也不敢乱说。只有高姓族长忍不住,向一老爷子嘟囔道:“我们给他‘黄袍加身’,他倒给我们‘杯酒释兵权’了。那是叫我们议事么?那是训贼哩。他把我们当成贼子了。哼,忘恩负义的老狗,得志便猖狂!”偏这老爷子是赞成“弃车就马”的,瞪了他一眼道:“凡事总得讲理,乌老爷子那叫‘得理不饶人’。‘十人一心都成龙,万人乱咬都成虫’,你这老狗,甭汪汪地乌塘人咬窝子。小心我兜给了乌老爷子,他不饶你。没听说过‘胡服骑射’么?虽说是些些小事,可那也是杀了人才做到的。到该杀人的时候,就得杀!”高姓族长这种人,历来听不进去道理,只屈服于强力,早没了胆儿,从此非但不再乱说,还在乌老爹和天西的鞍前马后跑来跑去献殷勤儿。当然,这种人之所以成为这种人,也有无奈,迫不得已的因素。
  天西领千余名精壮,果真从四近抢了数千匹马来,顺便还抢了许多衣食等物。其中一张地图,天西爱不释手。他在国军部队时,已学会了看地图。这张地图,对他指挥难民选择最佳路线挺进新疆,极有好处。
  乌老爹选择一些骑术射技高超的男子,教女子骑马射击。乌塘男子既好爱马,女子也多半会骑马,至于射击,一路战来,女子大部分已被迫学会了。经这一训练,更是无一不会。连有的老娘儿,也学会了骑射,三妗子就是其一。她身体在马上有些僵硬,但仍不失英姿勃勃,有些自得地道:“瞧我,这下不拖累年轻人不说,紧火了还能给他们添点力哩。”高姓族长那老嬉皮士,也被这些英武的女子激动了,拍着手道:“想不到,母鸡真会打鸣,咱们也出了《杨门女将》了!咦,张三的老婆,你捂嘴笑什么呀?老得没牙了,还充小美人,笑不露齿哩!”
  乌老爹任命高天西为“西进总指挥”,言:“除我外,人悉得听他令!”张鹊儿骑射俱佳,人又聪明,也成了乌老爹的爱将,被任命为“主力团副团长”,实是代老爷子了。

  五天之后,乌塘人将被褥衣物等能带走的,捆扎起来,绑在马上;不能带走的,与车一同丢弃。恢复原来的编制。不会骑马的老娘儿和孩子,被老爷子和年轻女子带着,居中;先锋团开路,后卫团断后。高天西一声令下,他们便拍拍身上的落尘,带着一颗颗多伤的心,又向西方挺进了。
  难民“安车当步”惯了,弃了大车,夜里将不知如何歇宿,行路也觉空落,真如第二次弃家一般,不住回头望,人人落泪。最是老年男女,一个个泣不成声。
  东边大地上,弃车成群,车辕如无数大炮斜向冲天。万余马背上的天涯沦落人,则以壮观的群象从西边天地尽头消失。太阳也从西天尽头落地。地尽头为暗金色,天尽头则为鹅黄色。黄而不昏,天地凄美。
  以刀枪闯活路的乌塘人,心中满怀着祁愿,走出了一身肝胆。
  一入陇地,就枪声四起。马家军又集结兵力,重重封锁,重重设网,欲剿灭乌塘人。乌塘人总是先派望哨四散而出,打探敌人虚实,以便行进时避实就虚。

  弃掉大车,轻装而行,男女在马背上,虎行鹤立。人人是兵,纪律如铁。不逞强,不示弱。遇小股国军则战,战如从天而降。遇大股国军则逃,逃如风驰电掣。天西身为总指挥,却总身先士卒,因此乌塘人战必胜。屡战后,小股国军闻风丧胆,避之惟恐不及。大股国军,却欲战而难战。他们日行三、四百里,且不走大路。小路也今在南,明又在北。时尔翻山,时尔涉水,时尔穿林。马家军主力,疲于追赶。然而毕竟敌强我弱,马家军主力或堵或紧追不舍,使难民常在一地徘徊多日,西行速度还嫌太慢。一日,望哨探得马力保、陈仓两个骑兵营孤军追来。天西决定歼灭这部分敌人,以震慑别个,使西行速度加快。马家军的致命缺陷,就是欺弱怕强,你弱他就嚣张气焰,你强他就推委不前。
  为确保万无一失,天西亲自去探详情。回来时被敌人发现,数百敌骑直追他到十多丈高的悬崖上,崖下是湍急的河流。见路已绝,他便掉马向敌。敌骑离他只几十步远,呈半圆形围过来,里三层外三层的,喊:“跑不掉了。放下枪,留你活命!”天西又掉马向悬崖,探头看了看崖下,叹了口气,勒马后退十几步,马尾都扫着了敌人马额,突然人一声吼,马如一道红光向前射去,眨眼不见了人与马,是飞下了悬崖。众敌大惊失色,愣了半晌,才催马到崖边,只见天西和红儿马已洑水过了河。少年站在对岸,向崖上的敌人笑挥了挥枪,似乎在问:“有谁还能做到?”众敌面面相觑,张着口,说不出话。少年气定神闲上马,突然枪口一抬,一颗子弹飞上崖来,却仅击落了一敌骑的帽子。众敌慌忙后退,又很快举枪到崖边。少年已仰天大笑而去。
  难民突然杀向马、陈二骑兵营。没有纪律,胡拼乱冲,又刚刚走出绝境,弱不招打,很快大败,掉头东逃,满路扔的是烂东烂西。二骑兵营追了一段路,也就收了兵,以为难民不敢再来,防备松懈,许多骑兵连马肚带都松了。突然难民如神兵天降,黄尘蔽日,杀声连天。国军一片仓皇散乱,哪里还能战斗?有的在紧马肚带时被砍掉了脑袋。有的忘了紧马肚带,火急上马,马一奔,鞍子滑到了一边,人也滚下了马。没有滚下马的,脚挂在镫子里,人拖在地上,被惊马拉着疯逃,皮开肉绽,半死不活。即便有能战斗者,也不知应战,只知逃命。这场战斗,干净利落。难民丧损仅十余人。敌有千余骑,逃走只几十骑,余者被尽歼。马家军大为震恐,从此连主力也轻易不敢与难民交锋。难民则以逸待劳,声东击西,神出鬼没,多次主动打击马家军主力,夺得武器弹药马匹不知其数。一时间,这支被称为“乌高部红六匪军”的力量,震动了陇西北。
  失去了娇儿,母亲愤怒了。张鹊儿手持一杆来福枪,不瞄就中,死在她枪口下的国军不知多少。她率领主力团冲锋陷阵,英勇机智,决不惧死。
  自家的马骑来当然得心应手,天西夺得一匹军马后,便把红儿马让给了鹊儿。乌老爹得了一套女式军装和一支袖珍式“女王”手枪,也送给了她,笑道:“‘乱世出英雄’,乌塘男人不是孬种,巾帼也不让须眉。你穿上这个,越像个女军官了。”鹊儿不好意思穿。乌老爹见她自失去儿子后,总是那么忧伤,要逗她高兴,非让她穿不可。无奈,她只得穿上。恰好天西骑马从旁经过。乌老爹叫住他,道:“看看你媳妇。”天西四下一打量,问:“她在哪儿?”乌老爹用手一指道:“眼前不是?连媳妇也认不得了!”说着夹了夹那垂着肉袋的眼皮。天西明白了老爷子的用心,笑道:“原来是她,我还当抓了一个女国军哩。你这妖精,一时一变,别说我肉眼凡胎,就是火眼金睛的孙大圣,也认不得。”鹊儿很感激他们的良苦用心,也一笑。可惜只是脸上的肌肉在笑,眼睛仍不变忧伤。两个男人脸上的笑意,倒被她那一笑,弄消失了。

  进陇地前休整时,鹊儿把长发剪个齐肩短,挽作髻后,小巧玲珑的。一路风吹日晒,脸颊略黑。人瘦了许多,显得脑门宽阔微凸,颧骨略高。腰扎皮带,越使腰围细小。皮带一侧,挂着手枪。裹腿打到膝上,小腿肚子滚圆。戎装红颜,又骑在马上,英姿分外动人。

  她这一打扮不要紧,许多女子都模仿起了她。没有女式军装,她们便将死了的男国军军装剥下穿上,不戴那鳖盖帽,发髻长辫外露,一眼看去就知是女子,却添了男子的英武劲儿。
  马步芳再度亲临指挥。屡败的马家军集结兵力,终使难民落入了他们强大的包围圈里。惨烈的战斗,整整持续了一上午,难民才杀出一道缺口,夺路而逃。
  当然,有许多人没有逃出,三妗子婆媳就在其中。婆媳俩与另六个女子围作一圈,伏地向敌射击。子弹完了,七女子便将三妗子簇拥在中间,站了起来。敌人兴奋地喊:“是些娘子军,抓活的。”
  七女子手握尖刀,怒视敌人。敌人淫笑着,举枪一步一步向她们逼近。丈夫是那么一个动人少年,六顺儿媳妇只愿一生一世追随他左右,最不舍死。也正因为丈夫那么动人,她决不肯受辱,突然回身向三妗子泣道:“娘,咱顾不上你咧!”说话间刀已扎入了喉管。众女子见状,都举刀扎向了喉管。霎时玉山纷纷倾倒,血如桃花落满地。
  三妗子被暴露了出来。老娘儿提着枪,不看倒地的女子们,只怒视着敌人。一脸皱纹,满写凄苦。而鼻旁那两道深深的纹路,还使她颇有气度。众敌枪指着她,惊道:“红党男女都有。这么老,这么威风,还有七个护兵,一准是个红党大头目。”又叹,“那七个女护兵,七仙女似的一个赛一个水鲜,就可惜太烈性了!”
  其中有一个军官,道:“打了多少仗,还没抓到一个大头目哩。老母狗,你是匪军的什么官儿?”三妗子只咬紧嘴唇,再问不吭声。她没牙了,咬得又太用力,下嘴唇包住了鼻孔。鼻孔里的气从嘴角冒了出来,冲得嘴角满是泡沫子。军官心惊,怯声道:“长着耳朵吗?问你话哩。妖怪,老妖怪!”三妗子就是一声不吭。突然,她举起枪来。众敌慌忙后退,都枪口对准她大喝:“放下枪,放下枪!要不我们就开枪了。”
  三妗子叹了口气,扔了枪。她全副武装,身穿一套大号军装,腰缠子弹袋,肩挂干粮袋,背上还挎着大刀。军官喊:“把刀也扔了!”老人热血已耗干,面容干涩。年轻女子都死了,她倒似乎想活,慢慢摘下刀,扔在地上。人也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把那因一生极度辛劳而变了形的双手,举上了头顶。
  军官令两个小兵:“过去,绑起她来!”两个小兵刚一到跟前,说时迟,那时快,她早抱住一个的腿,用头死命向阴部撞去。那小兵一声惨叫,搂着阴部在地上打起了滚。眼看着嫩汪汪的女孩子一倒就是七个,黄土已埋到半脖子的三妗子,何惜一死?正因年老,她死也老道。枪里没了子弹,不邀戒也无用,她便用邀戒投降来麻痹敌人。老娘儿于泰然自若里,以迂回之路来达到其拼死的目的。让敌人倒下一个,她还不心甘,又向另一个小兵跪扑而去。
  那小兵惊退了几步,举起马刀,恶狠狠地剁下了她的双手。老娘儿疼极而不喊,依然向那小兵怒扑着。那小兵在她身边跳来蹿去,又无情地剁下了她的双足。老娘儿只好认输了,坐在地上,疼得身子哆嗦着,却冷眼看着那个打滚的小兵。她方才那一撞,力量简直不可思议,小兵下身迸破,不滚了,在翻白眼。老娘儿突然纵声大笑,道:“不得活咧。好,好!”回头扑在儿媳身上,没有手的双臂,紧紧搂住儿媳放声大悲,“闺女儿,两清咧,娘给你把仇报咧!”却感觉到儿媳肚里的胎儿还在蠕动。老娘儿自有第一根白发起就盼抱孙孙了,头发全盼白了,儿媳才怀上孙孙,却永不得见天日。祖母失去孙子的仇比天还大,她的仇没有清。老娘儿又抬起身来,哑声狂吼:“做了鬼,我也跟你们不得完!”直到气绝身亡,还裂睁着血红的眼,怒瞪着敌人。众敌叹服,道:“了不得,厉害。原来不是头目,是这七仙女的娘。真是个王母娘娘!”

  难民摆脱国军,检点损失。六顺儿见母亲妻子没有逃出,两眼喷火,回马向东就要去找。三舅圈马拦住他哭道:“你媳妇绵里藏针,不会活受那些公狗欺负的。你娘更烈,一准死了。你找不到她们,还自家去找死。好孩子,爹就剩下你了,不能叫爹连你也没有了啊!你要真疼爹,咱们还走咱们的路,你要不疼爹,咱们一同去找死。”六顺儿颤抖着手把刀按入鞘,没有强行东去,英俊的脸庞上,线条生硬。
  可怜的妻子,最爱看他舞刀。每遇不美,他常舞刀讨她欢心。一次,妻子激动地道:“人人都说天西是乌塘后生的顶尖,我也觉他好,只是他再好,也好不过你。跟了你,我吃什么苦,受什么罪,都不在乎。”人有趣无趣,全看你的趣致,舞刀算什么,他拥有万般趣致,能给她更出奇更动人的欢乐。可是她再也消受不上他了,他也再消受不上她了。唉:
  泡泡髻上戴着嘟噜嘟噜闪的红缨子,
  我的你呀,小心肝,
  总当你是个乖乖小羔羊,
  不料想,你一气里,
  杀了十个色狼!
  三舅最痛苦,——失去亲人让他痛苦,儿子痛苦也让他痛苦。老人在马上哽咽道:“好孩子,求你疼疼你这白了头发的爹,千万想开些!”六顺儿扑下马,跪地抱住父亲的脚,哭得说不出话。鹊儿一直怕天西敏感,在六顺儿面前总言行谨重,这阵也顾不得那些了,下马搀起六顺儿,抓着他手哭道:“哥,想开些,还有我们哩。事到如今,我们不是亲戚,是一家人了。”天西在马上,眯着眼睛,睫毛上挂满晶珠。
  万马奔腾。难民就像非洲草原旱季届临时,那千头万头野牛,不远千里万里,向处于雨季的草地狂奔一样,一路喋血,丢下无数战死、饿死、病死的尸体,在初冬时分,终于彻底摆脱了马家军,经星星峡进入了新疆境内。新疆位于中国西北边陲,面积占中国国土总面积六分之一,地处亚欧大陆腹地,周边与俄罗斯、哈萨克斯坦、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巴基斯坦、蒙古、印度、阿富汗八国接壤,在历史上是古丝绸之路的重要通道。西汉时期,今甘肃玉门关、阳关以西,即今新疆以及更远的地方,统称为西域。唐朝后期(9世纪中期)起从蒙古高原西迁到今天新疆地区的回鹘人的一支高昌回鹘,与当地原住民(属于白色人种)以及部分吐番人、契丹人融合,并于10世纪起改信伊斯兰教,汉语称其为“畏兀儿”,今则称其为维吾尔族。明朝时期,西域地区并没有直接归明朝中央政权管辖。清中央王朝重新在新疆建立统治,故土重归,便称其为“新疆”。后随着清朝实力的衰落,一度全疆陷落于中亚的浩罕王国。幸亏左宗棠率领湘军收复新疆,并于1884年设立了新疆行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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