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幻入瑶台击层云
作品名称:十丈红尘之解语花 作者:千影翎雪 发布时间:2015-01-11 15:28:17 字数:5219
车行辘辘,摇摇晃晃,斜倚在软榻上,秋泠雪闭目养神,却在闭上眼睛之时沉沉睡去。似乎做了什么梦,魂梦困锁,脑海之中仿佛有深藏的模糊碎影,墨发轻扬,仿若仙人,却始终只有一道不清不明的背影。
“泠儿……快走……泠儿……泠儿……泠儿……”
那一声声的呼唤是谁?
是谁?
秋泠雪猛地睁开眼睛,马车已经停了,而她手心居然全是冷汗。车外一个年老的女声道:“请姑娘下车!”
说着一只手掀开帘子,光线一下子进来,秋泠雪别过眼睛,而后扶着那只手下了马车。
人说“天上九重天,人间帝王家。”这九重天上有三十三座天宫,又有七十二重宝殿,有千年不谢的名花,有万载常青的瑞草。人间帝王府虽无此宝物,却亦是楼阁高下,轩窗掩映,檀香木雕刻而成的飞檐宛如凤凰展翅欲飞。骄阳划过精致的角楼,高墙内外皆洒下一片明艳的光。
汉成王府是个前后十八进的府邸,她此刻站立的位置应是中宫门前,身侧站着一位年约二十的宫装女子,她身后站着四名年长的老妇,一个个敛气凝神,连呼吸也是极轻的。
宫装女子先行了一个大礼,然后道:“奴婢名唤蝶馨,是王后娘娘身边的长随丫环,今奉命在此恭候秋姑娘,请姑娘入宫。”
“王后?”秋泠雪微微一怔,抬头看了看天色,忽而眼神一冷,自从她上马车到现在至少已经过去一天一夜,而在这段时间她居然毫无记忆!
蝶馨看着眼神忽变的秋泠雪,愈发恭敬,道:“秋姑娘息怒,并非贺大人要算计姑娘,而是这一路颠簸极不好走,贺大人在车内做了些许手脚也是为了姑娘好。若是姑娘不喜欢,下次奴婢等再也不敢自作主张了。”
看着她恭敬的神态,秋泠雪微微一笑,道:“蝶馨姑娘,你不简单。”
“秋姑娘说笑了,婢子不过是个奴婢罢了。”蝶馨说着弯下腰,“姑娘请!”
在蝶馨的指引下一路走来,汉成王府邸渐渐可窥全貌。那坐落在树丛中的宫殿,露出琉璃瓦顶,檐上飞兽张扬而隐含深意,恰恰是北斗定数,秋泠雪暗暗记在心间。
湛蓝的天空下,王府主宫那金黄色的琉璃瓦重重叠叠在殿顶,显得格外辉煌。秋日烟水苍茫,地处西滨应是极美的风景,雁过潇湘西风掠一湖碧水。想着美景秋泠雪唇角勾起一抹笑容,跟在不远处的蝶馨微感奇怪,却未多问。
踏上玉石铺成的小径,看着中央与那宫殿上的凤凰遥遥与金龙相对,远方似有袅袅雾气笼罩着更不真切的宫殿。府邸龙凤皆备,可见汉成王之心,根本就是路人皆知。
走了大约半盏茶时间,只见数十名美貌少女在四位年长老妇的带领下向着主宫方向走去。秋泠雪停下脚步,蝶馨看着那群女子解释道:“这是一年一次的宫中采选,秋姑娘或许不知,这些女子入宫的途径不外乎三种:礼聘、采选和进献。先说礼聘,豪门大族的女子和士宦人家美名远播的女子朝廷按例要进行挑选,然后礼聘入宫。这些礼聘入宫的女子大多出身高贵,气质风雅,而且一般礼聘的女子入宫是最有希望成为皇后的。
其次是采选,从民间采选良家女入宫,充实后宫和太子东宫以及诸王王府,再从入选的良家女中选取更好的册为嫔妃、太子妃。从敕令上看,选采良家女似乎是为了太子和诸王选妃,以保持皇家良好的血统,但事实上并非全部如此。再就是进献,这样的女子通常是被当作礼物送进宫中的。一些醉心于仕途的官吏往往将色、艺俱佳的女儿和治下才、色双绝的女子进献给皇上,送入后宫。
姑娘看到的便是采选,未入选的女子好一点的会被嫁入大臣家中当妻妾,剩下的全数冲入宫中作为宫女。宫中不同等级的人宫女的数量也不同,皇太后有12名宫女,皇后10名,四夫人8名,以下逐级递减……”蝶馨说着察言观色,发现秋泠雪的神情依然没有变化,索性不再说这个,换了一个话题,“今日是采选之日,奴婢要先去照应一下,免得姐妹们不懂礼数,坏了规矩。秋姑娘便在含翠汀喝杯茶,稍作歇息吧。”
不等秋泠雪应允蝶馨便带着四名嬷嬷往中宫方向去了,秋泠雪淡淡一笑踏上汉白玉石阶,想去看看那座圆月门后是怎么样的风景。既然这位汉成王后要给她以颜色,她又何必尽如其意。
然而没走几步,就被两个宫女截住:“姑娘,我们是披香殿的人,云妃娘娘有请。”
这个宫里的宫女似乎高人一等,都不拿眼睛看人,下巴抬得高高,傲慢得仿佛她才是主子一般。秋泠雪负手站在花树下,并不理会,眼前花朵看着很是眼熟,但想不起在何处见过。心中对汉成王的评价再次降低,早已知晓他有不臣之心,却未想过他早已将自己当做了皇帝,这王府中的一切布置、规格,甚至妃嫔都宛如皇室,如此急躁实在难成大事!
两名宫女见秋泠雪不理她们,顿时火冒三丈,彼此相视一眼,提高声音,道:“云妃娘娘有请,姑娘随我们走吧!”
“回去告诉贵主,我心情到了自会前去拜访。”秋泠雪淡淡说了一句,然后向圆月门中走去。
两个宫女嫌恶地撇撇嘴,其中一个抢上一步挡在秋泠雪面前,趾高气昂的道:“云妃娘娘有请是给你面子,你别给脸不要脸!”
秋泠雪微合双眸,广袖轻轻一卷,那名拦路宫女顿时被一股柔和之力送到五步之外,她转身进了圆月门中。内中果然别有洞天,风景独特可称得上是钟灵毓秀。但是还未等她细细观赏就被喧闹的声音打扰了耳朵,那两个宫女不死心的急跟了进来。虽然有些踌躇,但最后仍然走到秋泠雪面前。这一次她们不敢强硬,“扑通”一声一起跪在地上,哀求道:“请姑娘可怜我们,若请不到姑娘回去,云妃娘娘会让婢子们生不如死的,求您大发慈悲随我们去吧!”
“带路。”秋泠雪看着二女眼底那一抹得意的笑意,抬头远远瞥了眼高耸的中宫正殿,顿时觉得这场好戏她若不参加似乎不得圆满。
两个宫女似乎没想到会这样顺利,愣了一下才起身,道:“姑娘请这边走。”
跟在两名宫女身后秋泠雪愈加仔细观察景色,这一看着下倒真让她发现了一些东西。汉成王府的景色固然是顶级好的,但是这仅仅是表象,实质上可以说整个宫殿本身就是一座阵法,似乎是失传已久的“九死一生”,乃属十绝阵之一。平时看起来很平常的宫殿一旦扭转阵法便是杀人不眨眼的利器,看来汉成王也非是莽撞无知之辈。
她仔细看着各处布局,两名宫女见她冷冰冰的不搭理人,便以为她好欺负,嘴下更不留德了,嗤笑道:“果真是江湖女子没见过世面,真像个乡巴佬!”
另一个不敢如此明目张胆,却也压低了声音贬低秋泠雪,“人家好歹是中宫那位请来的,你看她那容貌长得真不错,说不定咱们王会迫不及待的纳她为妃呀。”
“切!就她那一股子狐媚样,就算被王宠幸了也不过是个供人玩乐的玩意儿,谁在乎她?哼!”
这两个宫女一路对秋泠雪冷嘲热讽,完全不把她当一回事,一路上秋泠雪另有盘算未与她们计较,但不表示她没听到。她们本以为秋泠雪会像其他女子一样假装没听到而息事宁人,却不想秋泠雪突然停了下来……
她缓缓抬起头,绝美的容颜在光影里愈加迷离,至清至美的眼眸淡淡流转着,却涌出冷冽的色彩。她冷冷开口:“二位姑娘,我可与你们有怨?”
这两个宫女吓了一跳,倒退几步才道:“没、没有。”
“有仇?”
“没、没、没有。”
“既是如此二位处处针对意欲何为?”秋泠雪声音冰冷,再加上清冷高贵的气质,立刻让两名宫女吓的不敢抬头。
“姑娘听错了,我们只是闲聊罢了。”一名宫女不屑的说道。
但是另一个异常骄傲,冷嘲道:“我们说的也没错,你本就是江湖女子,身份低微,若不是中宫那位相请以你的身份哪里有资格在宫中行走?”
秋泠雪听着两人的话语,沉默不语,无波的眼眸淡淡看着两人,似乎是要将两人的模样记住。她不言语倒让两名宫女慌了神,她们久居宫中,自然知道怎样的人最可怕。像她这样淡漠的女人最难猜透心思,她们一路用言语相激也未见她的表情有丝毫变化,就连眼中也无一丝波动,仿佛她们这一路说的都与她无关,到了此刻被突然反问,却让她们不知要如何应对。
正僵持间只听一个清亮的笑语传来:“三哥快看,想不到天底下还有比二嫂更漂亮的人,不如三哥娶了回去杀杀二哥威风?”
陌生的声音,秋泠雪抬眼,目光掠过白石路径向上看去,只见前方缓缓走来两个男子。方才说话之人身着蓝色锦袍,发束玉冠,俊朗的脸上挂着笑容,眼睛直勾勾看着她丝毫不遮掩,在察觉到她的目光时愈加不顾忌。他身侧是被他称作三哥的人,秋泠雪一怔,她从未见过如此邪妄的人,如非亲眼见到她绝不相信有如此之人。眼眸缓缓注视着他,此人一身紫衣,未束发冠,乌发用紫色缎带束在脑后,清隽的脸上散发着幽幽寒意,仿佛沉淀了千年的寒冰。
两名宫女早已吓得跪下,蓝衣青年向着秋泠雪走来,嘻嘻一笑,道:“三哥你看,她是第一个直视你而不惧怕的女子,这样的女子你若不娶还真是可惜了!”
紫衣青年略微挑眉,面无表情道:“六弟喜欢只管娶了便是。”
“哎呀,哪有兄长未婚而小弟先行之理?”蓝衣青年看着秋泠雪笑的明媚,“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叫什么名字?是哪里人?父母可健在?婚配否?”
秋泠雪淡淡看着眼前俊朗的男子,那眉眼中的清澈无端令她感慨,微微一笑,道:“二位又是何人?”
蓝衣青年先是一愣,然后笑道:“是我唐突了,我叫杨仲瓴,这位是我三哥。姑娘叫什么名字?”
原来是汉成王六子,那么这位身着紫衣的人自然就是那位惊才绝艳的三子杨仲卿了。秋泠雪沉吟不语,眸子淡淡看着杨仲卿,传闻此人才华横溢,是汉成王众子中最为出色的一个,也是最有望继承王位的人。今日一见此人虽则与众不同,然而却非王者,看来传言未必可信。
“三殿下、六殿下,奴婢是披香殿的,云妃娘娘还等着姑娘前去,不敢再多打扰二位殿下。”跪在地上的宫女小声说道。
“嗯?”杨仲瓴低下头颇有玩味的看着两个宫女,笑道:“披香殿?就是那个宠冠后宫的云妃娘娘要见这位美丽的小姐吗?”
宫女低着头,却也听出杨仲瓴言语中的讥讽,忙道:“奴婢只是奉命行事,还请殿下通融。”说着身子垂得更低。
杨仲瓴背着手踱步到杨仲卿身侧,道:“云妃一向跋扈,中宫尚不在其眼中,更何况是新入宫廷的女子,既然此女三哥也颇为青睐,不如顺手帮扶一把,三哥意下如何?”
杨仲卿冷笑一声:“我何时拂过你的面子?你想怎样便怎样吧。”说罢转身就走,却在走之前冷冷看了秋泠雪一眼。
“你们两个回去告诉云妃,这位姑娘被我三哥请去启云台做客了,若她想见只管前来。”杨仲瓴语声突然转凉,但在看向秋泠雪时换上笑脸,“这位美丽的小姐,我还不知你的芳名呢?”
“秋泠雪。”说罢向他微微欠身,然后转身向中宫方向走去。
杨仲瓴咀嚼着这个名字,良久大叫一声,吓得刚刚站起来的两个宫女又跪了下去,只听他大叫着向杨仲卿离开的方向追去。
“三哥等我,可了不得了!!”
“你知道吗?你一直以来心心念念的人出现了,她居然就是秋泠雪,秋泠雪啊……三哥,你究竟有没有听我说话……”
耳畔的声响越来越远,秋泠雪停下脚步站在石桥上,看着水中游鱼沉吟不语。汉成王如何尚未有定论,但他的儿子却个个不凡,她想在西滨换取利益,付出的代价绝不会小,那么这次与会究竟有无意义?她要重新评估汉成王势力,更要找到最有利的方向,如今不知中宫那位是否会如她所愿?
正沉思间只闻嬉笑声传来,一个女子笑道:“王后娘娘真是大方,这簪子得值好多银子呢!”
“是啊,我身上的衣服也不便宜。”另一个女子叹口气,“就是不知云妃娘娘会怎样对待我们?”
“传闻云妃娘娘华美无双,宠冠后宫,自是不凡,我们小心应对便是。”
听谈话内容应该是今日刚选入宫中的女子,想不到这么快就选完了,但是这么迅速前去拜访汉成王宠妃所为何事?莫非是汉成王宫中规矩?秋泠雪淡淡看着五六个年少美丽的女子走过去,微微沉吟后淡淡一笑,而后转身向中宫走去。
走过不远只闻蝶馨笑吟吟说道:“秋姑娘久等了,婢子这就带姑娘去见王后。”
秋泠雪点点头:“有劳。”
蝶馨屈膝行了一礼,然后当先领路前去,秋泠雪随后缓缓走着,在沿途众人差异惊讶的眼光中总算来到中宫。这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金黄的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着耀眼的光芒,朱红的宫门不知染了多少风霜,使人油然而生沉重之感。飞檐上两只金凤栩栩如生,振翅亭立,仿佛下一刻就要腾空飞去。
走进中宫大殿,内中空无一人,四根红木柱子支撑着大殿,檀木梁上雕龙画凤,珍珠卷帘中绰约可见后座高华在上。秋泠雪四下一看将目光直接放在空无一人的后座上,蝶馨立即善解人意的道:“王后娘娘正在寝殿歇息,秋姑娘少坐,婢子这就前去请王后娘娘。”
蝶馨走进后殿,秋泠雪在临近后座右边的第一张椅子上坐下。刚落座就听主殿外一个张狂的女声轻笑而来:“王后姐姐可在?云儿前来请安了。”
“云妃妹妹快进来。”说话间香风阵阵,只听得密密的脚步声,一阵环佩叮当,再抬头只见一众侍女簇拥着一名年约四旬的美妇从后殿出来,说话间她已坐上后座。门外说话的人已然进来,傲慢的走进来,也不行礼,口中却道:“王后娘娘万安!”
王后身着紫红色九凤秀纹宫装,头戴紫金凤珠冠,长得端庄秀丽,眉目和善。但眉目间已显疲态,想是劳碌所致,不过她犹自强坐着,威仪丝毫未减。
“云妃妹妹快别多礼,请坐。”王后气度沉静雍容,笑容可掬地伸手虚扶一下。
云妃道过谢并未坐下,向秋泠雪走来,一双丹凤眼微微睨着眼前人,毫不将人放在眼中。走到近前抿唇一笑,面似桃花,果然天生丽质,明艳不可方物,眉眼间带着说不出的妩媚与凌厉。开口便是傲慢之语:“这个座位是本宫的,你不配坐!”
秋泠雪并不说话,只是淡淡看着王后。坐在后座上的人似乎没有看到秋泠雪的目光,只是闲闲拨弄着手腕上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