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梦入江南烟水路

　　“云……落庭，你……永远……都……都见不到她……”老妪突然笑了起来，脸上的鸡皮疙瘩看起来十分吓人。云落庭顾不得这么多，一把揪起老妪，怒声道：“说！她在哪？”
　　“哈哈…………”老妪笑着笑着声音渐渐低落下去。云落庭将她扔在地上，站起来，眼神冷得直逼冰雪，一言不发往外走去。
　　坡道中毫无光亮，他还没走出去，全身散发的冷冽气息已经让外面的人极度不舒服。秋泠雪的身子晃了下，容景初扶住她道：“你怎么样？”
　　“我没事，可惜杀人凶手逃走了。”秋泠雪微微叹口气，也不知方才怎么回事，突然之间她全身的力气都似被抽走，就在那一瞬她亲眼看见一抹黑影在老妪面前划过。而后容景初与她同样动了，在两人联手之下那人居然能逃离，果真是绝顶高手！
　　“他受你我联手一击，就算逃得出去也走不远，我们追！”
　　地穴里打斗仍在继续，羽弦歌招式沉稳藏厉单独挑战尸邪，冷雩全力抵抗神秘杀手。水明澈左手使剑独对一名身披斗篷的使剑青年，右手的伤势使得他交手之下渐陷支绌。一时间，地穴里劲风席卷，刀剑齐鸣，掌气纵横，气氛怪异。
　　三方开启莫名战势，一时之间陷入紧逼僵持，就在此刻，使剑青年立时抽剑收势，道：“住手！”
　　水明澈及时收剑，青年道：“如今我们最大的对手是尸邪，与其在此进行莫名的打斗，不如联手除了尸邪。”
　　“尸邪吗？”水明澈足尖轻点，虚空身形飘渺，不过一刹那已经落于羽弦歌身旁，“我们合力送这个大家伙回姥姥家去。”
　　“你该死！”地穴里面此时冲出来一个人，话落全身暴发出无穷剑气环绕四周，指尖轻点虚空剑气随指而动，已锁定神秘剑客。
　　青年起剑，剑随心动，斗篷无风自飘，左手捏剑指，右手仗剑，两道剑气举天合一，形成巨大剑形，突然风吹起，似是悲鸣，发出阵阵龙吟。
　　云落庭神邈剑气竟也汇聚成一剑，剑光洁寒。两招相接光芒四射，强烈的气流使得两人立足之地向外成蜘蛛网纹扩散，地穴竟有崩坏的迹象。几招过后功力回震两人各退数步，黑袍青年嘴角流出一丝血腥，脸色更是煞白如薄纸，毫无血色。
　　“你叫什么名字？”云落庭神邈直指青年，并不打算放过他。右手顶于天，左手持剑而立，下次出手便再不留情！
　　青年轻笑一下，剑刃在身前划过无数剑影，剑意散发四方。双招再次相交裂石飘起，但不足一刻便被化作粉末，剑气从裂缝中爆发，强烈的乱流逼得冷雩不由吐出一小口血，水明澈忙拉着她双双退出战斗范围。
　　“好惊人的剑气！”青年实力稍逊，连退数步，道：“此战目的已成，退！”
　　神秘杀手立即退得干干净净，青年要走却被云落庭拦住，“杀了大司命，不交代一声就想走吗？”
　　“黑流仙教的大司命人人得而诛之，阁下如此积极为她抱不平，实在叫人很难想象你们之间的关系。”青年斗篷下的脸苍白的让人晃神，轻抚刘海，冷笑道。
　　“你叫什么名字？”云落庭冷哼一声。
　　“司空涧。”
　　青年似乎已经忍受到了极致，报出名字后身形一转瞬间出了地穴，云落庭随后紧追而去。
　　“果真聪明，跑得真快！”容景初淡淡笑道。
　　水明澈回头：“你们两个在里面干什么？人都跑了还拖拖拉拉的不出来。奇怪呀，这小子不是纳川酒域那个包得像黑炭一样的家伙吗？他怎么会在这里？”
　　容景初道：“此事稍后再议。人死为大，总不能让她暴尸山洞吧？”
　　“哼，算你有理！”水明澈不小心碰到受伤的胳膊，顿时哇哇大叫，“操纵者死了，这个大家伙是不是可以送去姥姥家了？”
　　羽弦歌单打尸邪此刻已到气虚力空的境界，容景初见状身形迅速移到他身边，秋泠雪剑锋一抖，在空中化出阵阵残影，渐渐化出实体与容景初合招困住尸邪。
　　羽弦歌赞叹的同时，体内真气再次提升，折扇化作数千光束极速射向尸邪，破空声响惊爆连连，覆盖着尸邪，让他一刻都动不了。
　　三人真气合为一体的同时，冷雩拿出火折子，运起掌气催化火势散出红光，一瞬间尸邪全身都笼罩在火光之下。冷雩同时也流下了泪水，“希望烈火能够让你净化，身入轮回，不要再为他人利用了。”
　　“这里马上就要塌了，快走！”容景初一把拉上身形摇晃的羽弦歌，秋泠雪转身将冷雩和水明澈拉着迅速出了地穴。就在众人喘了一口气的时候，地穴里轰隆一声，扬起尘沙阵阵。
　　“呼呼，差点交待在这里，真是好险！”水明澈挣扎着起来，先扶起冷雩，“雩儿，你怎么样？”
　　冷雩摇摇头：“我没事，谢谢你。”
　　秋泠雪看着阵阵烟尘，道：“冷姐姐，你们先回纳川酒域，我有事离开。”
　　“泠儿，你要去哪里？安全吗？”冷雩顿感惊讶。
　　“无魂尸邪虽然已毁，但幕后黑手仍在。”秋泠雪眼神里全是坚定，“冷姐姐放心，等我回来。”
　　说罢她收回剑，然后身形一闪迅速消失在众人视野中。容景初道：“泠雪说的不错，幕后黑手一天不落网，无魂尸邪还会再次出现。你们先回去，故友居所离此不远，我正好有事相询。”
　　“喂！”水明澈欲哭无泪，还没说完容景初的身影已在十步之外，呼之不及了。羽弦歌轻声一笑，“水兄，我们走吧。”
　　“羽弦歌，你还能走吗？”水明澈回过头，冷嘲热讽的拉起羽弦歌，看他气息微弱的样子，轻叹口气。
　　“能……”羽弦歌还没说完便身子一晃，水明澈眼尖，忙扶住他。“不行就不要逞强，我不会笑你啦！”
　　“去梦江南，在东南五里的回月山谷。”羽弦歌已经没有力气和他斗嘴了。方才和尸邪一场大战他的功力已经到了极限，最后强行提升功力，结果造成内腑受伤，此刻他只想找个地方好好休息一下。
　　“梦江南……不知你是不是在这里？可惜泠儿……”冷雩轻轻呢喃一句，“梦入江南烟水路，玉露凝泪缘消，残阳留晚照。”
　　耸立在回月山谷内的梦江南有五座高瘦不一的楼阁，依五行方位而立，中央属土，屋顶是正黄色，北方属水，黑色房顶，西方属金，白色屋顶，南方属火，红色为顶，东方属木，青色为顶。在水烟漫漫之间，宛如仙家居所，各有美态。
　　平静的水边，正传来女子嬉戏玩闹的声音……
　　四名女子快如流云般追逐着，那四道纤纤身影，高矮不同，或丰腴或纤弱，身姿美得恍如神妃仙子。
　　黑衣女子个子最高，容貌端正，身着男装。她随手抱住黄衣女子笑道：“黄莺妹妹，这溪水看起来清澈凉爽极了，要不要下去凉快一下？”
　　“这可不行，黄莺妹妹身子娇弱，你不怕把她淹出毛病？”红衣女子纤手掩樱唇，满目惊恐也不忘护着黄衣女子。
　　青衣女子皱着眉，嗔道：“红鸾好生偏心，就知道护着娇滴滴的黄莺，这么多姐妹也没见她再护过谁！”
　　说着，发出一道猛烈真气，红鸾举掌相迎，砰地一声，登时水花四溢，除了站在水边发呆的白衣女子之外全部成了落汤鸡。
　　白衣女子缓缓走了过来，白衣加身仿佛茫茫冰雪，走向前来，缓缓拂开面上轻纱，面容洁净如出世白莲，明眸如水，盈盈浅笑。她的美，是那种让人沉醉的美，美的不带一点瑕疵，美得让人明知道危险还舍不得离去。
　　她眉毛微蹙，嗔怪道：“青鸟，都是自家姐妹，你胡闹些什么？”
　　“小姐，是红鸾太过分了啦！”青鸟耍起赖皮倒是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
　　黑衣女子放开黄莺，走过来道：“谁叫你泼水泼到小姐身上，活该被骂。”
　　黄莺轻挥衣袖，紧蹙柳眉，道：“二姐真是粗鲁，这水呛得我心口疼。”
　　黑衣女子笑道：“呦，这四妹怎么跟纸糊似的，一戳就破了。”
　　黄莺掩面，嘤嘤垂泣。青鸟见了更气，才要张口骂出更难听的话，红鸾连忙掩住了她的口。黄莺“嗤”地一笑，纤指刮了刮脸表示她赢了。黑衣女子刚要开口又被红鸾另一手捂住嘴。
　　见四个女子吵吵闹闹不成体统，白衣女子出了声：“好了，别为这种小事吵闹。客人上门了，你们快去迎接。”
　　“是。”黑衣女子忙低头答应，拉着青鸟向谷口走去。
　　红鸾道：“小姐，梦江南隐秘万分，除了羽公子还有谁会来？”
　　白衣女子的声音幽幽如泉水般干净动人，道：“你们去泡茶待客。”
　　“是。”两女见白衣女子脸色不对，忙识趣的进了白色房屋。
　　白衣女子独自站在水边，幽幽叹了口气。
　　“别后不知君消息，欲寻且住，欲寻且住，寻到桥头秋意浓。
　　相见不如不相见，几欲相询，几欲相询，百年盛世浮光影。”
　　声音刚刚落下，就听身后传来深浅不一的脚步声，她回头轻轻一笑，“冷雩姐姐，许久不见，想不到你会寻到此处来。”
　　“月华，真的是你？！”冷雩看到眼前的白色身影，一时激动的说不出话。
　　白衣女子回头，走过去，轻轻拥抱着她，“是我。”
　　此位正是江湖人称医仙子的韩月华，是清丽摄魂的人间仙子，天下第一美女，更是药王最得意的关门弟子，也是冷雩最要好的姐妹之一。
　　“羽公子怎么了……”静静望着被人扶着的羽弦歌，韩月华脸上的浅笑慢慢冻结。
　　“他伤得很重，但坚持要来见你，你快看看。”手臂上叫嚣的痛使水明澈眉毛的皱成一团，看着已经昏迷的羽弦歌感到深深的不安。
　　韩月华立即替他把脉，然后表情变了几变，最后微微一笑，似一缕阳光撒在冰冷的寒冬，融化了所有的不安和苦痛。
　　“冷雩姐姐，你们都有伤在身，先进去再说。”又抬手招呼两个使女，“你们安排这位公子和冷姑娘去甲木之间和丙火之间休息。”
　　“是！”黑衣女子和青鸟点头，冷雩点点头和水明澈跟着两人进了楼阁。
　　韩月华亲手扶着羽弦歌，指尖轻轻划过他的脸颊，“只有在这个时候你才能想起我的存在，呵呵，我该说开心吗？”
　　半抱半拖的把人弄到庚金之间，小心翼翼的放在床上，这才轻轻舒了一口气。看着床上半昏迷的人，她无声的叹息一声，转身在桌子上拿来银针，点起银灯，把银针在火上仔细的烤了，然后没有任何征兆，看也不看便随手甩出，二十四支银针几乎同时闪电般刺入羽弦歌各处穴位之中，认穴之准叫人叹为观止！
　　那种袭击全身的剧痛使得羽弦歌不由痛呼一声，然后毫无悬念的吐出一大口淤血，而后一块手绢及时地为他擦干净唇边的血迹。
　　“月华。”羽弦歌望着眼前的绝世容颜，咳嗽数声，“又一次麻烦你了。”
　　韩月华摇摇头：“你好好养伤。”最终，她只是轻轻将药喂入他口中，柔声道，“我会设法帮你疗伤，别担心。”
　　羽弦歌微微扯出一个温和的笑容表示谢意，自从六年前和韩月华相遇，似乎他每年呆在梦江南的日子十次里有九次都是卧病在床，这样的缘分真不知是该说喜还是说忧？
　　可是……今天他的伤太重了，恐怕这是他入江湖以来伤得最重的一次，想说声谢谢都没有力气。然而刚想到这里，神志就开始慢慢模糊，他诧异的看一眼韩月华。
　　“我给你喂的药里有麻沸散，你别怕，睡一觉起来就好了。”韩月华帮他掩上被子，眼神温柔，将刺入他全身穴位的银针慢慢捻出。
　　她的动作很慢，也很温柔，像是怕弄疼了他一样，又像是想借此机会多看他一眼。可是羽弦歌似乎在做恶梦，他的额头上渐渐渗出密密的汗水，韩月华拿来帕子替他擦拭着。她清楚地知道他在做梦，却无法知道他梦中究竟有怎样可怕的东西。
　　“求求你，放过父亲，放过我们……”忽然羽弦歌然呼吸转急，脸色苍白，头上沁出了细密的冷汗，脖子急切地转来转去，眼睛紧闭，身体不断发抖。
　　“弦歌，你怎么了？”韩月华着实吓了一跳，相交多年，她从未见过这样的他。
　　“别杀……别杀我……”
　　听着他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样的哀伤，她心口就仿佛插上了一把把染血的利剑，痛得她难以呼吸。
　　弦歌……弦歌……究竟何时我才能入你的眼，为你那不安的心添上一丝温暖？
　　“咦，月华，你怎么了？”冷雩走进庚金之间，正看到韩月华坐在床边，眼神呆滞，隐隐含泪。
　　韩月华轻轻摇头：“没事，只是想起一些旧事。”
　　冷雩走过来看一眼躺在床上的人，担忧的问道：“羽公子没事吧？”
　　“没事，只是做了不好的梦。”韩月华起身一根根收起银针，“只是我不明白，他似乎在内息紊乱的情况下奔波多日，以致心力交瘁导致昏迷。不过他的伤很奇怪，似乎是来自他自己的内力，但是以他的修为应该不会走火入魔，可是他的伤确实奇怪。”
　　“你是说羽公子有旧伤在身？”冷雩讶异的瞪大了眼睛，同行这么久她竟不知他有伤在身，“怎么会这样？”
　　“他的武功并不像他的人那样温和，他的武功霸气得很，需要催动全身功力使用。我不知道他遇到了怎样的对手，但是如此作为，风险之大难以估量。”韩月华轻叹口气，“等他醒来我一定要好好问清楚，这样置身体于不顾可是不行。”
　　冷雩点点头，道：“羽公子是仁心之人，这样做应该是有自己的道理。”
　　“我们也很久没有见面了，我请你喝桂花酒。”
　　“好，正好也可以和你好好聊聊。”
　　韩月华指挥侍女们挖出了去年埋下去的那瓮桂花酒，在水边庭园里燃起红泥小火炉，热着一壶琥珀色的酒，酒香四溢。
　　“阔别已久，想不到这桂花酒还是这么香。”冷雩侧头笑了笑，“可惜泠儿有事走了，否则只怕也会饮上一杯。”
　　韩月华先倒了一杯出来，“许久不曾见到泠雪，倒是万分想念。不过她的名字却响亮得很，不知她近来在做什么？”
　　“她呀，就在云淼，不过有事离开了。”冷雩又饮了一杯，“要是她知道我这次见到了你，肯定会遗憾。”
　　“她在云淼？”韩月华微微沉吟，“可是有事待办？”
　　冷雩摇摇头：“她的事一向不会告诉我，若有机会你倒是可以亲自一问究竟。”
　　“也好。”韩月华点点头，为彼此添上酒。
　　两人就这样坐在水边的树下，开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韩月华自酿的桂花酒是世间少有的佳品，所以每一次见面她都会拿出桂花酒陪她们痛饮。
　　“你的酒量真不错，泠儿就差远了。”想起韩月华的酒量，冷雩无声地笑笑。
　　“泠雪什么都好。”韩月华自饮一杯，“就这一点我比她强些，你就不要取笑我了。”
　　“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可是你哦，这盛名之下，你过得也不开心吧？”
　　“嗯。”韩月华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处的湖面，似是无意，“泠雪有她的无奈，我有我的惆怅。说起来我们四人又有谁真正的自由快乐？”
　　“唉，不说这些了，红离她、她还在红离阁吗？”冷雩无奈的叹口气。韩月华与秋泠雪成一时瑜亮，虽然都是光明磊落之人，可隔阂很深。
　　韩月华眉梢一挑，哼了一声，“她现在可是很喜欢那个地方，过得不知有多潇洒。”
　　冷雩不知她为何突然变了一副神情，记忆中她们的关系一直很不错。只好闷声喝了几杯，转了一个话题：“水明澈的伤势没什么打紧吧？”
　　韩月华闻言浅笑一声：“他被邪物抓伤，伤势好得颇慢。若是用上花劫草，两天之内便可痊愈。”
　　“花劫草啊，不能给他用。”冷雩可是深知花劫草的性能，那可是人间绝品啊，水明澈铁定用不了。
　　“为何？那可是治疗外伤最有效的圣药。”韩月华奇道。
　　冷雩轻声一笑，道：“他怕疼。”
　　“啊？！”素来清冷的韩月华嘴巴差点儿掉下去。
　　事实证明冷雩的担心是有道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