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云淼纷飞雨，美人心

　　云淼因出产鎏金玉彩而名闻归云，但是居住在这里的人都知道云淼之所以出名是因为蔓湖。蔓湖方圆八百里，渌水横穿而过连同青浦桥把蔓湖分成四块。云淼、丹峰、婺源、鎏彩四地分别拥有其中一部分。
　　云淼的蔓湖在东，因此叫做东蔓湖，但是没有人叫它的官方名字，人们更多的喜欢称呼它为天狼湖。因由便是这座湖有一个传说，一个凄惨的传说，受这个故事的影响，天狼湖格外受人关注。
　　故事里的主人公是一对居住在乡野的农户，闲暇时节男主人会去山上打猎，女主人则在家操持家务。男主人又一次出门打猎，女主人在门外发现了一只奄奄一息的小狼，它的叫声哀鸣凄凉，母性的怜爱使得她早已忘记狼的恶性，于是救了它。小狼伤好后便回归山林，男主人也打猎回来。
　　这件事过去了不知道多久，有一天，一只半大的狼来到他们家门口。女主人认出是自己救活的小狼，看着它似乎想带他们去什么地方，夫妻两人便跟着它。在它的带领下找到了一座金矿，他们很快成了有钱人。
　　富裕的日子让他们渐渐失去原本的纯善，男主人变得性情暴戾，时常以打人杀人为乐。他借口无后纳了无数小妾，女主人夜夜以泪洗面，终于在一个夜晚投湖自尽，当天夜里正是男主人娶新夫人进门的日子。
　　此后家里时常能听见女子凄惨的哭声，男主人不得已请方士安家镇宅。可是非但没有根除女子的哭声，反而奇事一件接一件的发生，最后竟然平地开起了血狼花，一朵又一朵的开满了整个院子，吓的他的奴仆妻妾纷纷逃走，再也没人敢住进来。
　　男主人看着满地的血狼花，忽然想起了妻子的种种好，以及他们还是穷人时的那种最原始的甜蜜。自从有了钱，他的生活一天天变得纸醉金迷起来，毫无意义。他把罪责归结在那匹带领他们找到金矿的狼身上，于是重操旧业，潜入山林，发誓要杀光所有的狼。
　　这个人进了山林就再也没有出来，有人说他被狼咬死了，也有人说他被高僧感化，出了家，也有人说他还在四处找寻狼的踪迹……不管是哪种说法都没人亲眼见证。但是开在他家的血狼花在他失踪后再也没有开过。那片湖不知是何原因在一个风平浪静的夜晚平地泛起洪水，淹没了整个庄园，还有附近的农庄，最后与蔓湖汇流，成了今日所见的情形。
　　后来，湖边夜夜可见狼群，凄声悲号，似在惦念，人们于是便把东蔓湖称之为天狼湖。
　　一路走过，水明澈向冷雩讲述了这个他养伤时客栈小二讲述的故事。冷雩听完之后不胜唏嘘，这个故事的主题很模糊，甚至连故事主人公的名字都不知道，也只能赞叹她的善良最终也算是有所回报。
　　“雩儿，你放心，我绝对会对你一辈子好，绝不会像那个混蛋男人一样等到失去了才想起曾经的好。”水明澈见冷雩似乎有所思，出言安慰，“这个男人也真是混蛋得可以，自己做错了事还把责任推到狼身上，若是有机会见到这样的人，我肯定先打他一顿再和他说话！！”
　　“……故事而已，你不用这么敬业吧？”冷雩郁闷的看着神情严肃的水明澈。
　　“这就叫以故事为鉴，反省自己，教化他人。”水明澈义正言辞的道。
　　“反省自己？”冷雩顿时失笑，“那么你是要反省将来财迷心窍？还是对妻子不忠？”
　　“你……！！”水明澈气呼呼的奔到冷雩面前面前，“雩儿不要不当真，我说的全都是真的！！”
　　看着水明澈坚定的眼神，冷雩终于不再打趣他，幽幽叹口气，道：“我自然是相信你的。”
　　水明澈见她神色黯淡，微微心动，道：“雩儿别担心，有不长眼的敢来伤害泠雪美人，我第一个拼命！”
　　“水公子，你……你不必如此，冷雩不值得，也还不起你的情。”冷雩看着他的眼眸，一瞬失神，鬼使神差的说出这么一句。
　　“雩儿别这样说，我只想陪在你身边而已，不会打扰你。就算……”水明澈一撩额前的刘海，摆出一个潇洒的姿势，“就算你要嫁人，我也能为你好好把关不是？”
　　“唉，走吧。”冷雩颇感无奈，点头随他去了。
　　两人走了许久后都觉得十分抑郁，看着水波荡漾的云淼，他们谁也提不起兴致。忽然冷雩道：“羽公子？”
　　水明澈抬头一看，顿时没好气的道：“这世界还真是小得可怜。”倒是没有多排斥他，走了一路也累了。
　　坐在船上的羽弦歌向两人抱拳，道：“在下要往纳川酒域而去，不知二位欲往何方？”
　　“咦？”冷雩诧异的沉吟一下，“我们也要去这里。”
　　“既如此二位不妨上船，云淼的人都知道走水路比旱路快得多。”羽弦歌命令船夫将船移向两人。
　　水明澈难得没有拒绝，先跳上船，伸手扶着冷雩也上了船，才道：“本公子行走江湖多年，要你多事提醒！”
　　羽弦歌微微笑了笑，也不与他争执，站在船头看着两岸风景。走了不远，渐闻清香扑面。峰回路转，眼前豁然开朗，一望无际的湖水展现在眼前。垂柳依岸，碧叶连天，半湖的荷花伴着细柳长堤，格外美丽。
　　水中延伸着九曲回廊，连着立在湖边的酒坊，酒坊前隔几步便悬着绯纱明灯，一排排连着通往纳川酒域的正门。酒坊前后遍植翠柳，映入清水暗波，远看如同一片绯色的梦境。
　　船一直行到纳川酒域门口，三人跳下船走进去，坊内香气缭绕，乐声袅袅，人声鼎沸。豪华宴厅的正前方驻起高台，条条轻纱曼帐将高台布置得恍如人间仙境。
　　看见三人，酒坊的伙计满脸堆笑走来：“三位客官面生得很，想必是第一次来，让小的给三位介绍一下纳川酒域的情况吧。”
　　“多谢小哥。”羽弦歌礼貌的颔首，而后语气一转变了一副模样，“但依我看来在这纳川酒域我等皆是旧人，只有小哥才是新人。”
　　“公子爷说笑了，小的在这里足足一年，还不曾见过三位客官。”伙计不卑不亢的赔笑，一点也不像其他小厮那样奴颜婢膝，这样的小厮足以让人刮目相看了。
　　此时，坐在檀木雕花躺椅上的女子抬起头道：“木三，你到别处忙去。”
　　“是。”
　　她的声音轻柔而甜美，可称世间无双。她站起来时，三人顿时露出惊讶的神态。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起先看似谪仙般风姿绰约倾国倾城，后来却更像误落凡尘沾染了丝丝尘缘的仙子。她身着蓝色纱衣，里面的越州丝绸白袍若隐若现，腰间用一条淡粉软纱轻轻挽住，略施脂粉。一头乌黑的发丝翩垂在她纤细的腰间，头绾风流别致的飞云髻，轻拢慢拈的云鬓里插着蓝水晶缺月木兰簪，末尾垂下玲珑剔透的璎珞串。
　　冷雩不觉看呆了，这个人不就是当初找她麻烦的两姐妹——菲如和菲茜的姐姐美娘吗？一段时日不见她似乎更加美丽了。
　　只听她柔声笑道：“三位远道而来，纳川酒域蓬荜生辉，美娘有失远迎，还请各位恕罪。”
　　“美娘，一段时间不见，你似乎更加漂亮了，快给我说说有什么秘方？”水明澈摆出一副二世祖的模样凑到美娘面前。
　　美娘不恼不怒，淡淡笑道：“我这里的规矩你又忘了吗？”
　　“顽石十两，玛瑙一百两，璞玉一百五十两，翡翠三百两，紫晶五百两，碧玺七百两，珊瑚八百两，钻石一千两。对不对？”水明澈凭借着记忆把纳川酒域定下的规矩背了一遍。美娘刚开店便把各种消息从下到上划分为八个等级，也不知她是怎么想的。这个想法最后变成了约定俗成的规矩。
　　美娘伸出青葱一般的手指，往他头上一戳：“既然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就按规矩来。看在是常客的份上打你八折。”
　　“不是吧，我们怎么说都是多年的老交情，你怎么一点情面都不讲啊？”水明澈顺过了气，一手扶额，有些不甘心，试图讨价还价。
　　美娘轻轻一嗤，浑不在意，道：“你且记好了，那交情什么的和纳川酒域这种生意场一点关系都没有。美娘做人只有一个原则，那就是只认钱不认人。有钱你是祖宗，没钱那就只好劳驾你当孙子了。”
　　“唉！”水明澈不得不挫败的捋过自己的刘海，脑中思索着对策。
　　羽弦歌一言不发拿出五百两银票放在檀木桌上，道：“这是定金，明天我会告诉你我需要的消息。”
　　“羽少主出手果然阔绰，起价五百两我是不是可以理解为少主需要钻石级别的消息了？”美娘看也不看银票，若有所思的看着羽弦歌。
　　一句少主已经引起冷、水两人的怀疑，他倒也不急着辩解，浅笑道：“在明天到来之前一切尚未有定数，说不定是钻石，说不定是紫晶。凡事讲究缘分，不知在下与夫人的缘分如何？”
　　“在纳川酒域里有钱便是祖宗，羽少主楼上请。”美娘凤目含情，妩媚动人，回首向着里面叫了一声，“吟如，带羽公子去彩珠楼休息。”
　　身材高挑的美貌女子干练的走出来，请羽弦歌上楼。羽弦歌自然知道纳川酒域的规矩，虽然很想照顾两人，但两相权衡还是没有开口。
　　安排了羽弦歌，美娘这才回过头笑吟吟看着冷、水两人，“不知二位如何打算？”
　　冷雩看着她一点也不似初次见面的柔美形象，完全是一副精打细算唯利是图的商人模样，一时间不敢再认。水明澈摸着全身的家当，总共不到二百两，看一眼冷雩，直接拽了美娘走出几步，压低声音道：“我只有不到二百两银子，你看能不能给雩儿卖一个翡翠价格的消息？”
　　“水公子，您这是说笑呢吧？”美娘不但眼眸含笑，就连整个身体都像是在笑一般，“谁人不知你水公子向来一掷千金，就连最普通的顽石你也出价一百两，今日可是在逗贱妾玩？”
　　“我没说笑，这是真的。”水明澈的声音低了，头也垂的低了，“我以前也在你这花了不少银子，这回你就帮我一次好不好？就当我欠你一个人情，回头任你要求如何？”
　　美娘摇摇头，道：“纳川酒域向来没这规矩。这样吧，我也不要你做什么人情。你身上的银子总共二百一十四两七钱，三百两的翡翠算你八折一共二百四十两，除去你的钱还欠我二十四两三钱，这些钱算我借给你，你在我这里当伙计赚钱还债，一个月工钱一两银子，怎么样？”
　　“一个月一两银子，我欠你二十四两三钱，这样算来我要在你这里当够两年零十天的伙计才能还清啊！”水明澈咬牙切齿的算着帐。
　　“你算得很好，确实是两年零十天。”美娘微微笑着眉头扬起，“你答不答应？”
　　水明澈恼火的道：“答应！！我就当被贼抢了！！”
　　“冷姑娘，随我上来吧，你想知道的消息明晚自有定论。”美娘热情地招呼冷雩上二楼，临走之前丢给水明澈一面牌子，“拿着它去找账房书女清江雨，她会安排。”
　　水明澈郁闷地看着冷雩上楼，准确地说是被美娘拖上楼。她似乎有话要问自己，但是美娘不给机会。拿着纳川酒域特制的牌子，水明澈忽然感觉自己的人生格外的黑暗。哀叹一声：“容小鸟，你欠我的迟早要还回来！”
　　夜晚，冷雩独自往湖中走去，四面静谧，微风薰然，穿枝过叶迎面抚来，凌水依波，娉婷绰约。
　　在枝叶的清香中坐在临水之处望着水面的月影发呆。她伸手出去，月影在指尖盈盈一晃，伴着涟漪碎成一片一片的金色涟漪，幽然荡向湖心。安静看着水光摇动，冷雩第一次觉得心里空落落无处着力，飘荡荡恍然失落。
　　“冷姑娘，可是有心事？”
　　羽弦歌睡不着起来散步，远远便看见冷雩坐在水边，便鬼使神差的走了过来。
　　冷雩垂头丧气的叹口气，道：“羽公子打算什么时候离开？”
　　羽弦歌挨着她坐下，温言道：“拿到消息就走，说句实话，这里我也住不下去。”
　　“我看着羽公子倒是住得很舒心。”冷雩站起来，“也不知道美娘什么时候给我们消息。”
　　“有没有想过有朝一日找一个山青水秀的地方逍遥一生？”羽弦歌说出一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迟早有一天我会回归苍梧山庄，那里才是我的家。”冷雩柔和的眸光投向水面，“你呢？”
　　“总有一日我会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展琴，饮一壶酒，品一溪浪花。”
　　闻言看住他，没来由的，心口猛然一紧，冷雩微微叹口气，“什么时候走？要到哪去？可有……可有同伴？我……我想送送你。”
　　羽弦歌侧首，目光落在她脸上，眼神空蒙中带着一种深幽，“不知道，或许是一个人，或许有人陪伴，也许很快，也许是过些日子，也许是遥遥无期……”
　　“既然要走也应该先拿到属于自己的东西。”
　　两人正在思索着未来不确定的事，轻柔的女声伴着夜风送来。两人同时回头，只见美娘缓缓走来，衣袂连同裙带发丝一起微微拂动，仿若月宫素娥。
　　“美娘，这次的交易如此主动，莫不是遇到什么困难了？”羽弦歌言语中间对她总有提防。
　　美娘款款走来，道：“会有什么事呢？羽少主此行所求何来美娘大概猜得出，说出来吧。”
　　“冷姑娘，你先请来。”
　　冷雩颔首致谢，道：“我要白练剑的下落。”
　　“白练剑啊……”美娘撩过挡住眼睛的发丝，“羽少主，你呢？”
　　羽弦歌拿出一叠银票，道：“与之相差不远，他在什么地方？”这个“他”字他咬字格外重。
　　“呵呵，这个问题说白了是殊途同归，都是超出钻石的价格。但是……”美娘微微一笑却不接银票，“我说一个人名，你们去找他，后面的事不在我的范围之内。”
　　两人对视一眼，冷雩道：“不知此人是谁？”
　　“寂寞穹主箫书卿，在鎏彩有个叫云水的地方有座寂寞穹，你们不妨去碰碰运气。这个人有个特殊爱好，喜欢以古圣贤为借鉴，因此他居住的地方外表有些像古川子云楼。”美娘思索了一下又道，“这人还有一个怪毛病，只有他看得上眼的人才会接见，所以你们此行一切全看造化了。”
　　“多谢告知，但是不知为何美娘不选择赚取一千两的银子，反而舍本求末？这似乎不符合你做人的原则。”
　　“做人本来就少不了取舍，在更大的价值面前，一千两银子不赚也罢。”美娘一个轻巧转身，身姿美妙绝伦，“美娘言尽于此，羽少主、冷姑娘你们好自为之。”
　　“箫书卿？为何这个名字这样熟稔？”冷雩微皱眉头，却想不出在何处听过。转而问道，“美娘怎么会叫你少主？”
　　“冷姑娘，关于我的身份我会找时间解释，在此之前请相信我，羽弦歌做事无愧于心。”
　　冷雩点点头，道：“我不知道你究竟在隐瞒着什么，但是我相信你，所以希望你不要辜负这份信任。”
　　“我答应你。”羽弦歌仰望着天空，突然道，“我有私事处理，要离开一段时间，暂别。”
　　“嗯，你多加小心。”冷雩微微屈膝，而后离去。
　　羽弦歌目送冷雩的身影离开，心头莫名酸楚起来。不告诉她真相不是不信任她，只是不想把她带入江湖漩涡。可如今看来，自己的做法似乎只是将她推得更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