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道是冤家，情谊自知

　　“这里除了死人就是死人，有什么好看的？”水明澈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也大吃一惊，“这不是……不是……无魂尸邪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说话间无魂尸邪已缓缓移动过来，高大的身形宛如黑塔般，惨白的脸在阳光下愈加阴森。羽弦歌手腕一翻，袖中折扇已入手，转眼间无魂尸邪已到身边，身形一振，弹指之间，已是精妙的招式齐出。与此同时，容景初白玉箫入手，身形快如闪电加入战团，两人一左一右迅速攻击无魂尸邪。
　　水明澈从腰间抽出敛樱流云刃，想要加入战局，可他稍一运气便觉全身穴位都疼，只得放弃，护在冷雩身前。
　　羽弦歌手中无剑，但折扇游走间一招一式尽是剑影迷离，白玉箫旋转宛如幻影，不一会儿尸邪便被包围在光圈里。两人第二次合作，默契远胜以前，箫来扇走已与僵尸斗了数招。但是两人的紧密配合却无法伤害尸邪丝毫，这个东西根本就是刀枪不入。数招过后，羽弦歌身形一退，轻声道：“掩护我。”
　　容景初瞬间明白他要做什么，白玉箫一转，变换招式，以缠为主阻隔尸邪。羽弦歌退后一步，左足踏出一步，右手变掌推出折扇，折扇在空中飞旋，他凝功纳气，一股真气在空间生成，顿时压力变得大起来。接着羽弦歌推掌盖向尸邪，冰凉的真气触及他的身躯，尸邪顿时停下所有动作，像是被冻住一般。
　　“速离。”羽弦歌简单的下达命令。
　　容景初见他使出的武功很是熟悉，微微一怔，手中动作却未停顿。单掌凝气将水明澈与冷雩推离五步之外，与此同时羽弦歌拿出火折子点燃草木，又运功加强火势，顿时大火燃起，那里的一草一木连同死去的人，一起卷曲蜷缩渐渐变黑，最后化作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味，滚滚的浓烟将天空熏成了暗红色。那些被烤肉的味道吸引的鸟兽们，在诱惑之下也不小心葬身火海。羽弦歌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句话说得真是在理啊，不知道下一波被吸引过来的会是谁……”
　　容景初看着陆家旧宅在火光中渐渐化作灰烬，微微叹口气，回头冷水二人正表情怪异的看着火海。
　　“那个无魂尸邪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死了？”冷雩看着满目渐渐熄灭的烟火，担忧的问道。
　　“放心，我的‘飞雪连天’杀伤力不强，但是让他短时间动弹不得还是可以的！”羽弦歌道。
　　“你……”容景初看着羽弦歌话到嘴边却又改变，“既然找不到凶手我们也该向白员外报备一声，让他也好加强戒备。”
　　“正是如此。”羽弦歌颔首，“这名杀人凶手如此凶残必然知晓白员外寻人对付他之事，他若被逼的无路可走，杀了白员外泄愤也不是不可能。”
　　容景初将白玉箫插回腰间，道：“这倒无妨，只要白员外不在针对凶手便无危险。”
　　羽弦歌轻叹一声，道：“也唯有如此了。”
　　突然间水明澈没头没脑的冒出一句：“那不是没戏了？”
　　“什么没戏？”冷雩眼珠子一转，分明是你别生事，“你又想搞什么？”
　　“羽弦歌、容小鸟有个不知死活的小朋友躲在暗处看很久了，要清理吗？”水明澈的语气不咸不淡，又恢复了与羽弦歌的怄气状态。
　　自从上次遇见羽弦歌之后，他就莫名对他产生了一种敌意，尤其是看到他对冷雩总有一种特殊的关怀，火气格外的大。这一路上看在冷雩面子上对他也是百般忍耐，看到他对冷雩那含义莫名的眼神，顿时觉得要找点茬来打击才对。
　　容景初一副事不关已的模样，羽弦歌好说话的道：“随你。”
　　“小子，出来吧。”水明澈一拳打出去落在棉花上，心里很是不爽，随手一掌打在草丛上。
　　被他一掌吓得爬出草丛的人年纪不大，此时披头散发，手上脸上满是污垢，唯有一双眼睛倒也干净，只是有些茫然。
　　“你……你们是坏……坏人……”那个人一说出此话，已经吓得体如筛糠，哆哆嗦嗦的又准备爬进草丛。
　　“羽兄，你的煞气真不小，看看你把他吓成什么样了！”水明澈看了眼趴在草丛中的人，回目看向羽弦歌。
　　羽弦歌微微一笑，应道：“是吗？”
　　两人皆是心高气傲，特立独行的人。对于羽弦歌对冷雩的过度热情，水明澈更是不爽。于是看到他便有了相斗之意，只不过在冷雩面前，他自然不会动手。
　　刚刚爬出草丛的人看到四人之时，再次躲避到了墙角，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恨不得立即离开这个危险之地，但不管他如何心急如焚，脚却不听指挥，一步也挪不动。他现在唯一所能祈祷地就是这四个人不是为了针对自己而来，但是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
　　“你别怕，我们不会伤害你！”就在他不知所措时，一个温柔的女声响在耳畔。微微转头。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冷雩已经站在了他身旁。
　　冷雩看着这个人心头一阵酸楚涌上来，这个人不过十二三岁，可稚嫩的他脸上居然看得见岁月的痕迹。冷雩恨不得把他抱在怀里安慰，忍下将要流出的泪水，柔声道：“小兄弟，你别害怕，我们不会伤害你！”
　　水明澈看着那个孩子，也不好再和羽弦歌怄气，但看到冷雩落泪，不由一阵心疼，道：“雩儿，你别伤心，天大的事我帮你扛！”
　　“水明澈，你先收起来你的杀气，别吓着小兄弟。”冷雩嗔怪的看一眼水明澈，又转头安抚那个孩子，但还是无法让他彻底平静下来。
　　羽弦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心头则是千般滋味。今时今日他们在此悲悯着别人的命运，等到他日世道轮回，又有谁能悲悯的看着自己？身在这个江湖中，谁又能真正的潇洒！
　　看着他复杂的神情，容景初忽然一叹，“江湖是条行不尽的不归路，而步上这条路的人多半是无可选择，应该承担的一切不会因为时间、地点、人物发生变化而改变。即是如此，又何须挂心？”
　　羽弦歌闻言一惊，此人初次见面便能看懂他内心的纠结，不知是巧合还是早有预谋？他面上微微一笑：“容兄言之在理，在下执着了。”
　　水明澈弯下身子，看着那个孩子，道：“小朋友，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
　　那个孩子还是一副战战兢兢的模样，但踌躇再三还是开口说出了经过，“我叫陆溪，是陆家的书童，在这里等待我家少爷。我家少爷说要去看美人，谁知走了快三个月也没见回来。我在这里等了他足足一个月，还是看不到少爷。你们……你们真的不是来找‘仪月容珠’的吗？”
　　“仪月容珠？”水明澈惊讶的叫出声，“你是说陆家灭门是因为仪月容珠？”
　　容景初神色微变，陆玄筝身带仪月容珠不知收敛光芒，莫非是因此引来祸端？陆玄筝失踪已久，此事也无从问起。外人在场他不便多问，便想着静观其变。
　　陆溪点点头：“是的。那天夜里，一群人闯进来，要老爷交出仪月容珠，否则就杀人放火。老爷早已经将宝物交给少爷带走了，怎么交得出来。那些人二话不说就杀了陆家上下三百余口，最后老爷将我藏在密道里才让我躲过一劫。老爷遗命要我找到少爷，让他好好活着！！”
　　“你看清凶手的模样了吗？”冷雩柔声问道，心里却更加酸涩了。
　　“没有，他们都是黑衣雪刃的刀客，蒙着脸，看不清模样。”
　　“不是传言杀人者是修罗剑么，怎么又会出现一群雪刃刀者？难道修罗剑是一群人？”水明澈若有所思的捏着下巴。
　　一直在旁未语的羽弦歌听了此言，结合先前的种种事迹还有他查出来的事，已经猜的八九不离十。心说他的目标果然不是我，也非是华老。只是如此明目张胆的杀人，既要承担巨大的风险，更容易暴露自己的身份，若不是情非得已，他不会选择如此高调的出手，一定是有某种原因让他不得不动手，必须不择手段得到仪月容珠。
　　即使如此，那么……
　　“喂，你怎么回事？”一只放大的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羽弦歌恍然回神，道：“水兄，有事么？”
　　“依你之见，这个小鬼怎么处理？”水明澈难得的有耐心。
　　“水明澈，我决定了，这个孩子我们带着他吧，顺便帮他找找他家少爷。”冷雩向来心软，见到这么可怜的孩子她的心怎么会不柔软起来。
　　“带着这个小子，我们会很麻烦，但是杀一个是杀，杀两个也是杀，也不差他一个。”水明澈摆摆手，顺便一甩刘海，潇洒的样子令人眩花眼睛。
　　容景初看他耍宝万分无奈道：“陆家灭门惨案幕后并不单纯，我想这位小兄弟身上应该还有其他线索。带着他一来可以找到陆家遗孤，二来得到更多的信息，第三也可以保护他，揪出凶手。”
　　“废话真多！”水明澈身子一转靠在冷雩肩上，用手拨一拨额前碎发，“一句话，带着他上路就是了！”
　　冷雩拿出手绢给陆溪擦眼泪，陆溪不好意思的接过去自己擦，冷雩柔柔一笑，转而道：“景初，这个无魂尸邪与上次山神庙所见的一模一样，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吗？”
　　容景初点点头，道：“此等无魂尸邪被人用特殊的手法强行操纵，只是锻造方法极为特殊，一百个尸体中出现一个就已经是奇迹，因此这种尸邪也极为少见。据记载这是黑流仙教的独门密招，今次连续出现两个，实在有些不寻常，难道黑流仙教又要重出江湖了么？”
　　“黑流仙教？难道是那个以毒盅闻名江湖的漠南毒门？”冷雩大惊问道。
　　“不错。”容景初说道，“教主明懿神狠辣非常，杀人如麻，不知多少正道英雄皆被黑流残害，至今连尸首都未能找到。而且在多年前黑流仙教曾经用活人炼药，惨绝人寰。后来被纪重樱前辈率江湖正道联手剿灭，再无踪迹，却不想又出现了无魂尸邪。”
　　“除了火，还有什么东西能对付他们？”水明澈懒得理会黑流仙教，他只关心这个杀不死的大家伙日后遇到要怎样脱身。
　　“除了施法操作之人亲自下达命令之外，也只有强行用火烧掉尸邪。只是要烧掉它的前提是必须在短时间内要他动弹不得，否则就算用火也未必有用。”容景初看着满目苍凉的陆家，轻叹口气，“无魂尸邪生前莫不是一方高手，死后沦为他人工具，想必他们的灵魂也得不到安息吧。”
　　冷雩闻言又不自觉叹了口气，方从黑流仙教的恐惧中出来，又坠进另一层黑暗，沉声道：“我们能帮的也只有让他们解脱被人操纵的悲剧，保存最后一丝尊严。”
　　“雩儿，我……”
　　水明澈看着冷雩，满腹话语却说不出来。看着她对待所有人都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样子，自己却只能看她难过。有时候他也会怀疑，他真的爱冷雩吗？是爱吗？那么究竟什么是爱呢？为什么爱呢？话到此时却是怎么也说不清，怎么才能说得清？怎么说得清？怎么才能让她明白这个江湖容不下她的悲悯，怎么才能？
　　到了最后千万句话汇成一句：“雩儿，别担心，我会帮你。”
　　“水明澈，谢谢你。”冷雩温柔的一笑，“我没事。”
　　“这就是了。相遇，相知，相守……你看，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一瞬间，他的眼睛模糊了，佳人展开笑颜的一刹那，他觉得什么都不重要了！
　　羽弦歌咀嚼着这番话，记忆中似乎是有眼泪不停地落下来，一时他已分不清究竟是现实还是幻境。
　　“你，保重……”
　　既然注定今生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你，那么请不要拒绝我的关怀，我只想在远处看着你！
　　“既然毫无线索此事就此作罢，我看诸位尚有要事，不如白员外由我前去拜访？”羽弦歌一瞬便调整心态，继而从容言道。
　　“也好，有劳羽兄跑一趟，深感抱歉。”容景初心中另有它事便不作推辞。
　　“无妨，在下告辞。”羽弦歌向三人抱拳一礼，然后离开。
　　水明澈折腾了这么久终于忍受不住身上不适，闷哼一声，容景初看着他苍白的脸感慨万分，面上却笑道：“我们回去吧。”
　　冷雩看着羽弦歌远去的背影若有所思，水明澈眸中酸涩，在容景初伸过来手搀扶他之时惊觉，道：“好呀，是该去看看泠雪美人了。”
　　“嗯，走吧。”冷雩放弃心中所思带着陆溪与两人向秋泠雪等人下榻的客栈走去。
　　这一日经历了太多事情，等到他们回到客栈依然是月上南天。秋泠雪坐在琴桌前拨弄着琴弦，一弦一音皆关心情。三人站在楼下看着倒映在窗格上孤寂的身影莫不悲从心来，冷雩道：“我去看看泠儿。”
　　听到有人走来秋泠雪停下拨琴的手，淡淡道：“你回来了。”虽然淡漠，可还是让人听出了那丝丝惦念。
　　“泠儿。”
　　秋泠雪一怔，抬头，微微一惊，“冷姐姐？”
　　冷雩急忙走过去握住她冰凉的手，道：“泠儿，你没事吧？”说着上上下下打量起来，等看到秋泠雪只有眉间带着疲惫之后顿时放下了心，道，“怎么不说一声就来了西滨，至少也该飞鸽传书告诉我一声才是。”
　　看着冷雩眉间浓浓的担忧，秋泠雪微微笑了下，看着身后走来的其他人道：“冷姐姐莫要挂心，我只是偶然有事才前来西滨，倒是你们神色不对，可是出了事情？”
　　“没事呀。”冷雩尴尬的别过头，她不善于说谎，便转移了话题，“怎么不见川槿？”
　　“她与焚余在厨房。”秋泠雪说起这两人时眉眼间尽是笑意。
　　“乖乖，这真是天大的消息呀，小焚余居然这么快就得到川槿美人的芳心？”刚上楼的水明澈闻言顿时抱怨起来，“我说泠雪美人，焚余不管怎么看都没我长得好看，你不会真的要川槿美人下嫁吧？”
　　秋泠雪起身向他微微欠身，道：“川槿不会下嫁。”
　　水明澈忙不迭的还礼，道：“这才对嘛……”
　　“是焚余入赘。”秋泠雪缓缓说完未尽之语，水明澈顿时目瞪口呆，再也想不出这样的轻松话语会出自秋泠雪之口。
　　冷雩看得出秋泠雪与容景初有话要说便道：“泠儿与景初想必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先回房休息去了。”
　　水明澈见冷雩离开自然也是跟着的，陆溪自然也是跟着冷雩的。容景初的目光看着水明澈的背影微微叹口气。秋泠雪拿出一个小瓷瓶，道：“这是芳芳给我的伤药，我看水公子似乎有伤在身。不知你消失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何事？”
　　容景初缓缓将今日所见所闻说看了一遍，最后道：“无魂尸邪再次出现，是祸非福。”
　　秋泠雪沉吟片刻，道：“此物操纵者仿佛是针对我前来，莫不是要设计冷姐姐之人便是他？”
　　“不无可能，尸邪害人无数，今日虽有幸除了两个，可谁知这两个之后还藏着多少？幕后黑手一日不除，江湖一日难安。”
　　“衡尘可知纳川酒域？”
　　“西滨最负盛名的酒肆，亦是各方消息集聚地。”容景初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地，却也顺着她的话说出来，“我略有耳闻，酒域之主定下的江湖规矩独出心裁，颇有大家风范。”
　　秋泠雪走到容景初身边，道：“这次前来的两件事皆无门路，我们不妨前往纳川酒域，看是否能买出消息。就算得不到无魂尸邪讯息，我也相信汉成王府势在必行。”
　　容景初看着她含笑点头：“冷姑娘也要随行么？”
　　“自然，局势诡谲难测，我不放心冷姐姐留下。但是这么多人同时出现在纳川酒域必然会引起他人怀疑，依我之见冷姐姐与水公子先行一步，你我随后周旋。大约还无人能在你我眼下做出刺杀之事，纳川酒域也可保证冷姐姐安全。”秋泠雪一字一句说出，沉着而淡然，却无端勾动他人心弦。
　　容景初描摹着她的双眼，道：“便依你之见，只是不知川槿姑娘何时出阁？”
　　秋泠雪淡淡一笑，道：“自然是回到东陵之后再办喜事了。”
　　“哦？你同意了？”容景初微感惊讶。
　　“很意外么？”秋泠雪微微蹙眉，“川槿能幸福我很高兴，一切由她选择。”
　　“嗯。”容景初抬头看着天上弯月，道：“夜深了，早些休息。”
　　秋泠雪看着身边的人点点头：“我知道，失陪。”
　　言罢转身离开，容景初看着她的身影笑了下，然后神情轻快的拿起药瓶，颇为无奈的一叹：“师弟呀，你何时才能不这样拼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