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林北江的大新闻

　　（九）
　　林北江今天特别郁闷，已经跟新店的村民联系好，要去采访村委会陈主任强拆村民蔬菜种植基地的事。可才到现场，刚架好摄像机，新闻频道的陈主任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北江，今天的采访取消，赶紧带人回来。”
　　“凭什么？这个采访我准备了好几天。”林北江不服气。
　　“让你回来就回来，一点组织纪律性都没有，还想不想干了？”陈主任加重语气。
　　林北江只得在村民期待的目光中收拾机器。
　　“林记者，不采访了？”
　　林北江磕磕绊绊地解释道：“张大爹，上面有个紧急采访任务，我们……”
　　“我就知道你们记者说得好听，真遇上事针尖大的胆子也没有。”林北江的表情足以说明一切，张大爹气得拂袖而去，围观的村民已一哄而散，留下满地的埋怨。
　　司机兼摄像大刘递过一根烟，开导道：“小林，都这样，习惯就好了。”
　　林北江喷喷不平地喊道：“我的第一次独自采访，这他妈是我第一次独自采访，就这样泡汤了。”当记者曝光社会的阴暗面，是林北江的理想，进入新闻系毕业后通过关系进入电视台，跟组实习直到独立出镜，林北江原以为，自己的理想既然实现，可没想到第一步还没迈出，就被结结实实敲了一棍。
　　新店位于城市的北端，拥有大片的森林绿地，从新店镇通往市区的公路郁郁葱葱，兴许是为了安慰林北江，大刘今天在这段风景如画的路上开得特别慢。
　　快要结束这段林荫树进入市区的时候，林北江突然大叫：“停车！”
　　“怎么了？”
　　“车停在路边，扛机器，跟我下来。”林北江吩咐道。
　　“这有新闻？”
　　“那不是……”
　　顺着林北江的手指看过去，在树荫底下，有几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摆了一个小摊，摊上打了一条横幅：为商学院音乐才子吴俊同学募捐！摊上摆了好几张CD，用红笔醒目地写着：一张五十元。姑娘们还弄了一个小喇叭，里面放的正是小俊的歌。
　　当记者这么多年了，这种事大刘早就见怪不怪：“这有什么新闻价值，再说，还不知道是真是假，万一碰上骗子呢？”
　　林北江说：“是真的，这几个姑娘每到周末就出来摆摊募捐，我上次买了一张，唱得不错，咱就当帮她们一把。”
　　“你小子不会是看上哪个姑娘了吧？行，哥就成全你这一回！”大刘说着停稳了车，麻利地扛起摄像机三角架。
　　苏楠正和几个女同学向过往的路人兜售小俊的CD，看到居然有人扛着摄像机过来，不由得大吃一惊。
　　林北江举起脖子上的记者证，向苏楠介绍道：“你好，我是省电视台生活频道的记者林北江，请问你们募捐帮助的吴俊是什么人？”
　　“他是我同学，最近医生诊断他得了脑肿瘤，急需开刀治疗，可是我们没有钱，其实他头疼很久了，一直没放在心上，小俊很有才的，他不应该这么早就离开人世……”镜头前，苏楠说着说着开始哽咽了。
　　看到林北江有点慌乱，扛机器的大刘说道：“慢慢把事说清楚，别激动，姑娘！”
　　“楠楠和小俊是我们学院的金童玉女！”
　　“小俊的歌唱得可好听了！”
　　“他们上高中的时候就在一起，楠楠高中三年的学费全部都是小俊出的！”
　　“他们的故事可感人了，我就是被感动了才出来帮她的。”
　　姑娘们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地讲述苏楠和小俊的故事，看到有拍电视的，过往的路人停下脚步围观，有几个大妈被小俊和苏楠的故事感动了，红着眼圈排队过来买小俊的CD，围观的路人越来越多，小摊前的队伍也越来越长。苏楠早已哭成了泪人，麻木地站在小摊前，向每个人购买CD的人鞠躬道谢。
　　下午两点多，苏楠带的那批CD都卖完了，而林北江也拍到了足够的镜头。
　　“谢谢！”苏楠递过两瓶水几袋面包，“陪着我们辛苦了半天。”
　　林北江扔一瓶水给大刘，自己拧开瓶盖狠灌了几口：“不客气！走了，我稈赶回去剪片子，不然这个新闻赶不上今晚的直播了。对了，这是我名片，有事打我电话。”
　　苏楠接过名片，咬咬嘴唇：“林记者，这个新闻真的能播出来吗？”
　　“能，当然能！”林北江拍着胸口保证道。
　　车刚启动，大刘就发话了：“北江啊，你把话说太满了。”
　　“苦命情侣，坚强自立，相伴如一……多有新闻价值的点，为什么不能上？”
　　“这年头，这种事多去了，咱是电视台，又不是慈善机构，能不能上，陈主任说了算！”
　　大刘的话像一盆冷水当头浇下，“都好几天没上我的新闻了，不行，我一定要让这条上。”林北江暗暗对自己说。
　　回到电视台，林北江顾不上吃饭，一头钻进机房，花了一个多钟头剪了一条新闻，结果被陈主任退回来了。
　　“林北江，你拍的什么玩意，这样的新闻简直浪费宝贵的频道时间，你知道有多少新闻排着队等着上《新闻现场》吗？”陈主任拍着桌子骂道。
　　林北江当然知道那些新闻是怎么回事。
　　“那种新闻跟广告有什么区别？这条播出去，可以拯救一个鲜活的生命。”林北江据理论争。
　　陈主任语重心长地教育道：“这年头骗子满大街都是，你怎么知道那几个女孩不是合起伙来骗你？万一是条假新闻，电视台的信誉都被你败光了，就算这条是真的，又怎么样？他一个学生，有家长有学校，实在不行，还有社会慈善机构，你一个小小的记者操什么心？你操得过来吗？
　　你是记者，你的使命是发现新闻，不是框扶正义！我们节目组，这个月你的新闻上节目是最少的，又是蔬菜种植又是悲情募捐，林北江！你再这样由着自己的性子搞下去，很危险！”
　　林北江直接将了陈主任的军：“只要你让这条新闻上，如果没有引起全社会轰动，以后你让我拍什么，我就去拍什么。”
　　一般的小年青敢这么顶，陈主任早把他开了，可这个林北江也有点来历，陈主任还真不敢动他。不过敢当面叫板，陈主任自然不能不接招，他咬咬牙答应：“好，就这么说定了！”
　　当天晚上，林北江的这条新闻顺利在七点半都市生活频道的《新闻现场》栏目播出。林北江特意守在台里的热线前，等候观众的来电，可一直到晚上十点，他只等到两个电话。
　　林北江不死心，上了网，进电视台贴吧，又将这期节目的视频链接贴到qq群和微博上，结果贴里冷冷清清，qq群和微博倒有几个人表示同情，剩下则在兴高采烈地讨论苏楠这么漂亮，为什么要靠到街上卖碟这种老土的方式，她是骗子还是某个网络推手的又一次炒作……
　　林北江输了。他不想看陈主任那副得意的嘴脸，干脆没上班，在郊区呆了两天。
　　第四天一大早，林北江接到陈主任的电话，在电话里，陈主任激动得连声音都变了。
　　“小林，新闻眼光不错，你赶紧回电视台来，追踪苏楠的募捐事件！”
　　“不是没价值吗？”
　　“网上有人曝料，有人在苏楠的募捐点偷偷捐了二十万，你想想啊，美女大学生，神秘巨额捐款，多抓人眼球的新闻，立刻回来，跟踪报道！”
　　虽然陈主任的点让林北江感觉相当无耻，可好奇心还是促使他以最快速度穿好衣服，回到城里，因为他也想知道，这个神秘的捐款人会是谁？
　　（十）
　　老妖气得满脸通红，将桌子拍得震天响：“你他妈脑子进水是不是？你丫一个成年人，居然干出这么幼稚的事！送钱是这么送的吗？就算你雇一队小学生敲锣打鼓把钱直接送到小俊手上，这结果也比现在这样的强！”
　　平生第一次被老妖指着鼻子骂，杨辉也感觉不自在：“要不，我现在出来承认……”
　　“辉哥，现在是有心人拿这事在炒作，你白天捐了钱，当天晚上就有人在论坛里爆料，第二天记者就开始跟进报道，这根本就是有人在挖好了坑，就等你往里跳。你也是多少年的老策划了，现在网络上的仇富情绪有多严重，你不是不知道，就算你肯承认，网上那帮人会怎么想？电视机前那帮人会怎么想？单身老板，美女员工，卧病男友……这些要素加起来比他妈街头三俗小报还三俗，那些吃饱撑着的最喜欢这些玩意，只要你敢承认，再加有心人在那推波助澜，网友随意脑补，到时候在网上那帮人肯定把你说得比西门庆还色，比黄世仁还黑，一辈子也翻不了身。
　　咱要是干别的行当也就罢了，辉哥，咱开的是广告公司，做的就是市场推广，堂堂一个广告公司老板被黑成渣，在客户眼里，是你业务水平不行，自已都保不住；在消费者看来，你丫就是一个没品的混蛋，你这样一个混蛋，把客户的产品吹破天了，消费者也不会认。辉哥，真有那么一天，我们这公司还开不开了？”
　　“那现在怎么办？难道我也找一帮水军，跟他们对着黑？”
　　老妖眼睛一转：“为什么不行？现在网上那么多人关心这事，最主要原因就是苏楠漂亮，我们可以找人黑她，就说她在公司上班不务正业，半夜三更还和老板勾勾搭搭，结果被公司开除。那个小俊不是吸毒吗？把这件事也爆出来，那些人喜欢脑补，让他们自己猜去，小俊这些年的吸毒的钱是哪里来的……”
　　“这样子会毁了苏楠，毁了小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