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洋他们（二）

　 我们敬畏生命，因为生命短暂无常；我们敬畏顶头上司，因为职位来之不易，经济危机的时候更是如此，找个好饭碗很不容易，不能瞎折腾。记住教训远离愚蠢，关爱我们的生活。
　　清洁组长李琼花这天早上单独集合试用生说：“我当工段长的时候是一九八四年，管九十八个人。那一年你们这些个天才坯子最大的几岁？敢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兴风作浪，怎么？有人想当地下二组长？好事啊，我今天就给他机会！”讲完指着孙明问：“你，哪一年的？”
　　孙明站起身说：“一九八一年二月五日出身。”
　　李琼花说：“哦？早二天属猴，这一天属鸡，八四年你三岁。”
　　有人就学起了公鸡叫：“咕咕咕…！”
　　众人哄笑。
　　李琼花也皱着眉头“噗嗤”地笑了。然后她一一问过，最小的是吴红和李洋，都是八四年出生的。
　　孙明这人绝对聪明，一下子就觉出味儿来了，马上用出去决斗的眼光瞅着李洋，可惜李洋正低头想事儿没看见，倒被吴红她们几个女生瞧见了，相互嘻嘻哈哈惹得李琼花问：“又在笑个啥嘛？”
　　吴红问：“李姐，你到底要给谁机会呀？我们都等不及了，机会对谁都重要，快宣布吧。”
　　李琼花宣布：“鉴于孙明带头到董事会专用卫生间拉屎撒尿抽烟，违反了公司的规章。从今天起孙明负责打扫从二十六层到二十七层的楼梯，包括认真彻底地擦栏杆，擦楼梯口的门，每天三遍直到有人来换，散会。
　　孙明的素质不仅仅反映在他粗壮的体格上，也反映在他的脾气上，大吼了一声“中！”拿上工具就走了。大家悄悄跟去从门缝里一看，见孙明正用扫帚杆冲着墙面直捅，“呸！”了一口说：“俺就怕了吗？服了吗？还是很不服嘛！高压使俺更不服气了。”
　　几个女生乐得乱蹦。大家本就担心淘汰率，此时个个心中无不高兴，甚至有人在暗中盼望孙明一生气甩手就走了。生活再次告诫我们，永远不要以为有了自个儿的理由就能走遍天下。人世间也没有永恒的团伙，只会因为有了共同的利益暂时相聚，会在利益冲突面前立马解构，说散就散。更不能轻易出头当地下土领袖，枪打出头鸟，出了事情个个都要明哲保身，所以这时的孙明孤孤单单是难免得，别指望有人会为你出头大义灭己。
　　事后有人问李洋：“你和组长千真万确就是亲戚吧？”
　　李洋真诚地说：“的的确确真的不是！”
　　这天午餐，李洋拿着张报纸来对大家喊：“美国转暖了！美国转暖了！”兴奋得五官异常脸都乐变形了，好像他马上就要得救了。孙明放下手中的烩面碗冷笑着说：“李洋先生是位傻子吧？俺告诉你，美国也在北半球，现在也是秋天，再往下是冬天。你脑袋进过雨水吗？书白念了吗？美国经济好转了这里就没人上厕所就不用你去打扫了吗？一个学汉语的小崽子跟美国扯得上吗？”口气中明显带着嘲讽，他对李洋仍有气。
　　李洋说：“这会带动全球经济回暖，我们的日子不就好过了吗？”仍旧喜形于色。
　　大家都不看好李洋的判断，扔开了这件事。
　　孙明问：“李洋？你打我小报告的时候流马尿了没有？你这么大的个头，哭起来想想都雷人。”
　　李洋说：“那件事我真的一点不知道。不过你也真够缺心眼儿的，现在事与愿违去了谁也看不见你的地方，等于再累也是白干。这叫人在做，天在看，孙明你搬起石头往自己的脚上砸多蠢笨啊。”嘿嘿笑道：“不想隐瞒，对你的下场我非常开心，呵呵，呵呵呵！”扬起头来笑得阳光灿烂。
　　大家都笑了。
　　吴红说：“孙明是有老婆孩子要养的人了，落到这一步值得我们同情，他回家后怎么吹牛呀？不过话又说回来，整人就是整自己，我们都要以他为戒，不能因为他活该就放松严格要求自己。找个工作多难啊，建议大家抽空每天一起去楼梯间审视几分钟，瞅瞅这位正在白白受累的反面活教具，共同来惋惜一个学工商管理的研究生，因为使坏可能从此就陨落了。”
　　孙明激动地说：“起先我真的想一走了之。你们想啊？人力资源部来收集情况，李姐一说那件事立马叫我滚。可是塞翁失马，安知非福呢？我表个态，楼梯间很好，本人准备一直打扫下去直到试用期结束。”
　　众人哄笑他是阿Ｑ的亲孙子。
　　孙明问：“大家想知道为什么吗？”
　　大家齐声说：“想！”
　　孙明点头说：“我也忍不住实在想讲啊。同学们，未来的同伙们，董事长有个习惯，每天上午十点半时没事就出来跑楼梯。这天他一眼就发现我了，慈祥亲切地微微笑着垂询，年青人你是我们公司的吗？我说是。他说，那太好了一起来跑吧？我就跟去了，并约好了每次都一起跑。他老人家详细地过问了我的情況，又问一个研究生为什么会来扫楼梯呢？我诚实而羞窘地说了对李洋搞的反抗剧，他老人家听后哈哈大笑，啪啪啪拍手说年青人就是太有创意，不然还碰不上我。亲爱的姐妹兄弟们，董事长说我很有创意，都傻了吧？不再幸灾乐祸了吧？”
　　大家都不相信。
　　孙明又说：“这天歇气的时候他老人家告诉我，那年他去瑞士看阿尔卑斯雪山，被美得大声赞叹。可是旁边的一对欧洲老年夫妇却一脸沉重，好像亲祖宗就埋在雪山上，他很纳闷就问为什么。老头说，退休后每年都来，对大自然无比的敬畏，说自从文明把我们从原始自然里带出来后就再也回不去了，离开文明的产物来辅助我们已经无法生存，人类的观念正在进步，同时作为物种也在退化。知道董事长为什么对我讲这个事吗？”
　　都说不知道。
　　孙明很得意，眼珠子滴溜溜扫了大家一眼说：“首先要肯定这叫无话不谈，明显是一种人与人的很亲密的状况，说明我俩已经是很好的朋友了。其次董事长是想说明人是需要活力的。你们不认为责罚给了我机会吗？不认为否极泰来吗？不认为是个好运吗？谢谢李洋的投机取巧曾经激怒了我，谢谢吴红心怀叵测告发了我，谢谢哥几个姐几个阴暗地和我划清了界线，谢谢楼梯间。我突然明白这楼梯不是正好象征着人生一步一个台阶吗？”说完起身端碗扭头就走，鼻子抬的很高，步子迈的很大，仿佛朝着光明大步走去，样子极其像个高傲的穷贵族。
　　大家面面相觑。
　　王俊丽说：“东拉西扯牵强附会，拿小人之心度人，这人的心态阴暗到家了！”
　　有人提议：“明天十点半都去！”
　　大家一起喊道：“吔！“
　　人人都有趋光性，常会忘了还有陷阱，又总爱傻乎乎的期盼运气来临。生活总是这样作弄人。
　　第二天上午到了十点半谁也没去，都知道这是在胡闹，应该坚守纪律，在自己的职责范围内使劲儿努力，怀着“鬼胎”等待“分娩”。
　　蒋志刚，男，中等身材，不胖不瘦，国字脸上五官都在正确位置。这个学法律的天津人不爱笑，一般情况下他不讲天津话，坚持严格强迫自己说标准普通话以便养成习惯。他曾经从一本课外“鸡汤”（励志类）小书中读到，习惯的养成和去除都只需要约三个月。定下的人生目标是先混成个小律师然后当大律师，眼下的计划是一边挣饭钱一边准备考律师证，同时积攒些社会常识。他每天很早就起床去吊嗓子，然后练习朗诵。据他说律师在法庭上口才和中气至关紧要，已经快把莎士比亚的作品朗读完了，正在寻找能进一步提高雄辩发音、忽悠扇情的好作品，并广泛征求听众的意见。属于“世界啊我要到了！”的欠摔打型，但愿今后的日子能够校正帮助他回到客观。
　　王兴国，男，体形略瘦，中等偏矮，很乖的娃娃脸。这个四川山里人能讲一口流利的韩国话，对人说“谢谢”、“多关照”这些话时像半个日本人，生活水平暂时还像个非洲穷人，有学债要还。其他好几种西方发达国家的语言都能呱呱叫，是奔这家公司有海外业务而来的，事关理想有理由拼着赌一把。目前主要通过三种方式展现自己，一是多语种简历，每种文字符号都敢面试，有假包滚。二是每天午休都坐在公司大厅里当着人记外文日记。三是放了几本外文书籍在清洁组的更衣柜里，得闲就去拿来研读，有问马上笑着回答：“先随便翻翻看，发现真好就翻译。”每次都忘了提起版权，说明他还没有真正译过，极像事先排演好的。最近又新增了一本外文杂志做上下班乘电梯的道具，抱在胸前展示，双眼滴溜溜的贼亮，一副怀中有才需要外遇的殷切样子，总之心眼子很多。用吴红的话说，他是个盼望着伯乐哪天能像土地爷爷从地下冒出来的呆瓜，在每年大几百万大学毕业生里他只是颗小绿豆，发不发芽还不一定呢。基本属于自恋型，容易受打击。
　　周天洋，男，河北邢台人。个头偏高，稍胖，平头，单眼皮小眼睛，一眼就能瞧出是个周正的华北农村小伙儿。身体结实，面目宽厚，待人特别实在，不善言辞，电子信息工程硕士，公司开发部已经要了满月就去。他家是梳羊绒的不差钱，据他说来公司的目的是学习，准备将来自己创业。能当老板的人和不能当的杂在一起心态大不同。周天洋的那种神情就像甘愿去外国洗盘子的教授，私藏野心，目标明确，步步为营，盼着自己的那一天。有钱又有学历等于能抢跑，一般人追都别追。
　　田家庆是医学院学药的本科生，是来错了地方，他也不解释，目前还是个迷。
　　李洋常说：“生活中人各有事儿，不知怎么就混到一起来了。”
　　近来吴红总爱走神儿，今天午饭时她独坐一隅，有一口没一口地用小勺子喂自己，望着窗外极远处发呆，思绪飘荡不知饭香。从大二到现在历经过三位男友，又是那种性格的人，不太会是在愁恋，可神态又分明一副“卷帘西风”的样子，引人遐想不得不猜。
　　李洋过来坐下问：“大妹子，小嘴一动一动的像只兔子，嚼饭呢还是嚼诗啊？吃饭想事儿那可伤胃，不科学不卫生。”见她依旧远望不搭理人，长声叹道：“哎…！我就不敢久望那个方向，在朦胧的远方有咱俩的故乡，中秋要到了倍加思亲。”说罢又叹。
　　吴红轻声说：“望远思近，心有戚戚。李洋你说，诱惑里是不是也包含着机会？”
　　李洋皱眉思考道：“戚戚？有心动的意思，谁在诱惑你了？”
　　吴红回过头来深吸了一口气，长叹一声忧愁地说：“唉！你这个大男孩哪里会懂得。”
　　李洋惊道：“哦！心里有人了吧！”
　　吴红推开饭盒沉重地说：“是有人惦记上我了。”
　　李洋击掌道：“好事啊！他谁呀？”
　　吴红翻他一眼说：“少不更事呀，不知道人群里有披着人皮的狼吗？他们一般比我们年龄大，有钱有地位，包藏祸心。”
　　“又有人想把你潜了？哎呀你可是刚从那家狗屁房地产公司逃出来呀！又瞧见虎口了？”
　　“真他奶奶个熊！”吴红就骂。
　　李洋笑道：“妹子，佳人多难嘛，在生活的道路上一定有急流险滩，拼过去就是胜利。本人对你还是很有信心的。”
　　吴红骂：“你这个幸灾乐祸的东西，爬开！”
　　李洋慌忙解释：“不是不是，老同学我不是那种人。你真的遇上这种事了？”
　　吴红点头承认。
　　李洋凑近问：“能具体说说吗？”
　　吴红先看周围，招手要李洋再凑近点，小声说道：“行政部那个肥猪经理，和你同姓，五十多岁了河南人，想起来了？”
　　李洋点头。
　　吴红又看周围，说：“明天就是周六了，这头肥猪约姑奶奶今天去野人山泡温泉。”
　　“坐他那辆帕莎特？”
　　“对。”
　　“就两人？”
　　“对。”
　　“答应他了？”
　　“对。”
　　“完了完了！你完蛋了！”
　　吴红冷笑道：“谁完了现在还不知道呢，咱八零后中傻子少。老姑我不能总是被动挨打逃了这家逃那家，这不是正在想计划吗。”
　　李洋这才弄明白了：“哦，原来你不是在忧愁是在琢磨呀？吴红，这种事和人品道德有关，你爸妈都是教书育人的，他们只有你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千万别把父母搞崩溃了，作为朋友我也不忍心。”
　　“别担心，只周旋不失身，先把好处弄到手，然后再说声沙洋拉拉，拜拜。”
　　李洋嗤道：“这就是你想的诱惑中的机会呀？我看行不通。”
　　吴红狠巴巴地说：“哼！江湖是大家的江湖，姑姑要陪他玩儿两招。”
　　李洋警告道：“万一他是老狼呢？”
　　“俺就是那好猎人！”
　　“还是行不通，太险，怎么想也不是个事儿，吴红你要三思啊！”
　　“正琢磨着呢。”
　　李洋还要劝，就听有人笑道：“哟嗬！交头接耳很亲密嘛！能参加吗？”
　　李洋猛地抬头见笑嘻嘻来了一群，都是清洁组的女生，忙起身想躲，被一个叫王俊丽的拦住偏头笑问：“是不是在躲我呀？”
　　李洋假模假式哈哈大笑，说：“我最不怕你了，请坐，我是给你让座呢。”
　　众人都笑，非要让李洋坐到王俊丽旁边。就听有人说：“这叫捏合。”
　　之后欢声笑语不断。
　　这天下班，李洋见吴红上了李经理的帕莎特，心里不是个滋味，咬牙恨道：“旧社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