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江边放生

鲁妙仔的匿名举报信带来的这一连串的遭遇，使得她原本安宁平静的生活彻底被颠覆了。每次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在辗转反侧，反思自己到底错在了哪里？她是比较主观的，而且比较固执，很是被他人改变。她的理性和直觉都告诉她，这一切都是源于“校园信息综合平台”项目，实际上是一场利益之争。一方面是几大通讯运营商之间的竞争，一方面是学校内部权力和利益之争。这场匿名信风波，一定是由竞争失败的一方，也就是信通三基公司的凌怀志使坏，使用匿名信和匿名短信陷害自己；学校方面，利益的对立面趁机浑水摸鱼，借刀杀人，想把自己整倒了，让他们的人来掌管信息中心这样的油水部门。
鲁妙仔的职业生涯一直比较顺利，她的工作能力一直是受领导青睐的。这场匿名信风波，让她结结实实上了一课。历来轻松活泼的性格，干净利索办事的风格，这一次的打击，使她变得沉稳多了。她可以不当行政领导干部，凭自己副教授的职称一样可以生活得很自在，或者说更加自在。不过，她不想这样被匿名信风波绊倒，这样离职太不光彩。因此，鲁妙仔把交给文副校长的材料完善了一些，要亲自交给校党委书记和周校长，强烈要求学校查清此事，还自己一个清白。
鲁妙仔把自己写的材料给彭渐成看，因为他在文科方面更加专业。彭渐成看了又看，觉得很好了，条理清晰，重点突出。他只是觉得，彭紫萱也给鲁妙仔添了不少事，心里有些过意不去。他总想为鲁妙仔做些什么，除了让市委宣传部老乡在媒体方面帮忙之外，觉得应该去江边放生了。
放生，是佛家的一种慈善救助。把买来的鱼或别的生灵，放到野外去。彭渐成一般是买鱼，到江里去放生。因为，佛家理论认为，放生就是救命，放生就是慈悲，放生就是消灾，放生就是改命。
彭渐成什么时候开始信佛，自己也忘了。他只记得，小时候的自己，没有任何信仰，也没有什么忌讳，什么牛鬼蛇神都不信。母亲总是让他这注意那小心这的，很多话不能说，否则，菩萨会怪罪的。可是，他从来都不听，有时候还故意说些混账的话气母亲。长大以后，每当想起这些，彭渐成心里就无限愧疚于母亲。后来，成家立业之后，或者更晚的时候，他开始有了信仰，对神灵毕恭毕敬了。继而参加一些祭祀活动，也到庙宇里参拜。当然，这样的活动不需要高调进行罢了，因为他毕竟是一个企业中层干部。
对于过去的这一年，彭渐成觉得很不顺，女儿彭紫萱的叛逆，父亲的健康问题，鲁妙仔的冤屈，彭渐成只能暗地里祈求神灵保佑了。他买了三条鲤鱼，开车来到江边。这时的鼎江属于枯水期，没有多少江水。但是，放生的水还是足够了的。
小的时候，鼎江的水源很是丰富，没有什么枯水期。彭渐成常随父亲在江边游泳,经历了由怕水到喜欢水的过程。刚参加工作那阵，下班后就约着几个好朋友在大桥下的木排上玩跳水。年轻的时候，玩得就是心跳。尽管每年在木排下有人上不来，可就有几个人总要比能斗狠，看谁能一口气潜水穿过木排。彭渐成呢,喜欢独自横渡鼎江。那也是种挑战呢。尤其到江心时，水流湍急，且水温冰凉。环顾四周，毫无依靠。他对自己的水性倒还自信，唯一担心的就是抽筋。所以，心里还是有点虚，但却偏要这么玩。
这些年，到江边游泳少了，几乎没去。只是偶尔到江中绿洲――放马洲去郊游时，才可能随兴而下水尽欢。只是近些年来，江水总不及过去洁净，江边廻水湾处，泛黄的泡沫，让人心生厌感。
今年入冬以后，江水呈现出干枯之势，不时显露出难得一见的江底形态。枯竭的鼎江，让彭渐成感觉人之干瘦而缺丰腴；江水中突兀而起的怪石沙堆，使曾经秀美的河川，憔悴不支。他看到，只有渔家还在江水中捕鱼；还有懵懂的恋人，到江中牵手感受这少见的景致；更不用说那些挖沙者了，最是高兴，日夜作业，变沙为金。
彭渐成想着雨水了。快些下雨快些来吧，尽管他历来不喜欢下雨天。就在当年玩跳水的地方，彭渐成择路下去。这里已经没有了放排的树木，当年跳水的地方，已经见着地了。他拎着那几条生灵，就象拎着一段未来，小心翼翼地。
走过一段鹅卵石，来到水边。他把装着鱼的整个塑料袋放在水里，江水缓慢渗人袋子，那几条生灵活蹦乱跳的在攒动，红色的那条出了袋子，进入江里了，可是，它并没有象彭渐成想象的那样，逃也似的游入江水里，再也找不到了，而是还在江边徘徊。接着，黑色的那条出去了，满身花斑的那条也出去了。只见它们结了伴往下游游去，却还在江边。他跟了它们一段，只希望它们向江心游去。可是，没有。他赶它们走，担心它们被好事者捕捉，可它们居然很留恋似的摇来摆去。它们是不是没有见过这么样的江水，有点害怕了？如果是这样，那就把它们再打捞上来，放到池塘里去。等彭渐成真的去捉时，它们才把尾巴一摆，冲进江水中，不见了。
放生之后，彭渐成顿感心里安定了许多。他能为鲁妙仔做的，能为女儿做的，能为家人做的，或许这些是最好的了。
彭渐成回到办公室，习惯性地看日历，这一格早已被他涂抹成橘红色的了，因为，这一天正好是女儿进师大附中一个月的日子。今天的放生，倒是巧合了！彭渐成心情顿时大好。
回想起一个月的今天，女儿从学校冲出来，发狂地推搡自己，紧接着又遭遇车祸，对学习心灰意冷，再进一步想起，找到女儿的那一天，自己站在寒风中望眼欲穿的样子，想起女儿当时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想起鲁妙仔牺牲自己的事业挽救女儿的艰辛，感慨不已。他发信息给鲁妙仔老师：“鬼仔，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因你而特别，一个月以前的今天，在你的帮助下女儿阿萱重新进入学校学习，也是阿新生活的开始，这一个月，历经了多少艰辛和纠结，但也取得了巨大成效！回想这个月，感觉极其漫长，像一年那么长！谢谢你的牵引！”
鲁妙仔看到彭渐成的信息，不由得也随之彭渐成的信息在回顾。其中那句“这一个月感觉极其漫长”的话，她非常认同。她回复：“这一个月，简直就是象‘走钢丝’！太不容易了！”
彭渐成马上想到了鲁妙仔手机里的“钢丝英雄”游戏。这游戏彭渐成父女都爱玩。甚至还比赛来着，看谁走得远。在鲁妙仔手机里保存的高分纪录是彭紫萱的。在现实生活当中，扮演“钢丝英雄”角色的人是鲁妙仔，在引导彭紫萱的过程当中，每一步都充满艰险，稍不留神，就可能导致掉入万丈深渊的危险。就像“钢丝英雄”中手持竹竿，在高山之巅挑战极限的勇士。实际上，到目前为止，对彭紫萱的牵引，仍然是在走钢丝，丝毫松懈不得。她只是在受控当中，没有外出而已，并没有在学习上有起色。
彭渐成继续发送信息：“今天是一个月的感恩日。晚上我请你吃糖油粑粑，然后看电影。”
鲁妙仔回复：“一言为定！”
说起来，除了榴莲，糖油粑粑也是鲁妙仔的一爱。不过，吃正宗的糖油粑粑要去省城，那里有一个全国有名的“百年老字号”。闲暇的周末，鲁妙仔一高兴就会想起去戳一顿。
彭渐成下班后，接了鲁妙仔去省城。鲁妙仔没有想到，在省城会遇到莫宏伟。而且，遇到的不是莫宏伟一个人，还有汤艳韵。四个同学在异地相见，只有一刹那的惊异，瞬间之后就极其自然了。大家同学，心照不宣。鲁妙仔也就没有在意，故意说：“怎么这么巧！”汤艳韵说：“是呀， 都是同学嘛。”鲁妙仔分辨着：“那可不一样。”
四个同学选择了一个桌子坐下。莫宏伟说：“在学校的时候，班长是我的偶像哩。今天的我们，实际是在圆梦！”鲁妙仔在咀嚼着这话：“圆梦？班长也是在圆梦吗？”汤艳韵说：“可不是？老二是大帅哥哩。我那时候最喜欢看他打篮球。你不记得吗？每次他上场，我都要组织班里的女同学当啦啦队。”鲁妙仔回味着说：“嗯，好像是的。”
百年老字号风味馆，正好这天在表演地方戏，鲁妙仔便要看。彭渐成奇怪，鲁妙仔看上去很时尚，不传统，可是，她却喜欢传统的戏剧。她总是让人看不懂。
由于来这里吃饭的人很多，彭渐成便与莫宏伟先在店子里占位等候。他们更多的是谈孩子。彭渐成跟莫宏伟真的是患难朋友，他们的孩子也成了“患难”朋友。彭渐成知道，这个莫肯，除了象莫宏伟一样长得很帅，而且很乖巧，很讨女孩子喜欢。成绩虽然一般，可是，语文很好，遗传了莫宏伟的基因。作文总是被学校安排参赛，且都有斩获。
“彭紫萱带的太娇气，是被你们宠坏了。”莫宏伟直言不讳地说。
“是的，她妈妈就是娇生惯养，说什么女儿要富着养，才能自爱，有气质；而男孩子要贱着养，培养吃苦耐劳的精神，才能不怕困难。”
“可是，富着养，不是什么都满足她呀。不能百依百顺呀。”
“是呀，理解上很片面。现在，鲁妙仔都在扭转，纠正。”
“她后来没有再离家出走了？”
“没有。原本是要出去打工的。鲁妙仔让她在学校里学一个月，然后去教幼儿园的小朋友。”
“结果，一个月之后，就喜欢上学校了，离不开朋友了，就不出去打工了。”
“聪明。”
“聪明的不是我，是鲁妙仔！”
彭渐成与莫宏伟正说着女儿彭紫萱，结果，说什么就来什么，彭渐成接到洪丽娟的电话。不知为什么，他一接到家里电话，心里就打激灵。一般情况，洪丽娟是不打彭渐成电话的，几乎没有什么电话。一接洪丽娟的电话，基本上都是女儿的事，要么学校老师找去谈话，要么是彭紫萱晚上又没有回家。
果不其然，洪丽娟电话里称彭紫萱在校的情绪不好，让彭渐成赶快回家。放下电话，彭渐成把洪丽娟电话里说的事告诉她。鲁妙仔因为看戏那里太吵，说马上过来。鲁妙仔听了情况之后说：“按说，彭紫萱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说着，她给彭紫萱打电话，结果，电话没有接听。
“回去！”鲁妙仔当即决定。莫宏伟说：“不会外出不归吧，让我回去帮你们找人吗？”鲁妙仔说：“没那么严重，我们自己回去。”
一路上，彭渐成开车，鲁妙仔沉默不语。过了一会，她掏出手机，给班主任万老师打电话，问及彭紫萱今天的情况，万老师说，没什么异常呀。鲁妙仔便客气地寒暄了几句，把电话挂了。
为了赶时间，彭渐成选择了城际高速。在一半路程的时候，他的手机响了，他以为是洪丽娟的电话，一看，是厂里调度室的。他的心马上高度紧张起来，果然，厂里出事了，让他赶紧赶到厂里处理。
彭渐成连忙吸气，吐气，调整呼吸。鲁妙仔在想着彭紫萱的事，也没有在意彭渐成的反应。彭渐成想，我到底到哪边呢？他想起自己都快得电话综合症了。厂里的电话他怕，怕出安全事故；家里的电话他怕，怕女儿叛逆行径；父亲的电话他怕，怕高龄的父亲发病。出了收费站，彭渐成对鲁妙仔说：“鬼仔，刚才厂里来电话，出事了，让我回去。”鲁妙仔毫不犹豫地说：“你去厂里吧，阿萱这里有我。”彭渐成说：“那我先送你到师大附中，然后我再到厂里。”鲁妙仔果断地说：“不了，你把我丢在路口，我自己打的过去。”
鲁妙仔下车之后，马上拦的士去师大附中彭紫萱寝室。彭紫萱到师大附中一个礼拜之后，因为原来的寝室人多嘈杂，不好学习，换了一个寝室。这是一个学生公寓，费用比普通寝室高，但是鲁妙仔还是决定换了，而且还让林晓音的家长也听从，让林晓音一起搬了出来，两个人住一个寝室。
鲁妙仔看到寝室的门是打开的，有一个中年妇女挡在门口，彭紫萱坐在床上。开始，这个中年妇女背着光，鲁妙仔没有认出是谁，不过，她已经猜到是谁了。那女人见鲁妙仔过来，什么都没说，让她进去了。因为她猜到一定是鲁妙仔了。但是，洪丽娟没有很鲁妙仔打招呼。鲁妙仔也没有跟洪丽娟打招呼，进屋之后，绷着脸走到彭紫萱面前，问：“怎么回事？”彭紫萱见到鲁妙仔，欲发牢骚，说：“阿妈，今天我烦......”
“你烦什么？你先听听我的事，看你还有什么烦的！”鲁妙仔先发制人压制了彭紫萱。彭紫萱只好听阿妈说什么。
“你苦闷什么，我挨那么大一个处分都没什么。”
于是，她把女学生从楼上掉下摔死，自己受牵连的事陈述了一遍。彭紫萱惊异地看着阿妈：“这也怪你！你不冤枉呀？挨什么处分？”
鲁妙仔说：“全校通报批评，扣奖金一千块，取消我优秀班主任的年度评选资格。”彭紫萱夸张地是：“郁闷！”鲁妙仔说：“是呀，阿妈现在需要你的帮助呀。”彭紫萱问：“我能帮你什么？”鲁妙仔说：“女生宿舍着火，我们班有两个女同学御寒的衣服都烧光了。你可以捐助衣服、棉被什么的，给姐姐们御寒呀。”彭紫萱说：“哦，好的，我回去找。”
洪丽娟见机插话说：“我回去帮你找，你安心在学校。”
这时，鲁妙仔才发现了洪丽娟似的，问：“你是彭紫萱的妈妈？”
洪丽娟说：“是的，你是鲁老师吧，我女儿经常说起你。”
鲁妙仔说：“说我什么？”
洪丽娟说：“说你对她好，经常买东西给她吃，还每天去看望她，还给她上辅导课。”
鲁妙仔还是一脸的严肃，对彭紫萱说：“说说看，你有什么烦心事？”
彭紫萱说：“没有什么！”
鲁妙仔厉声说：“肯定有，说！”
彭紫萱看阿妈是真的要听，于是说：“今天有两个男同学说我骚，看我穿得像妇女，不像学生；还有一个女同学在戏弄我。”
鲁妙仔说：“你准备怎么处置呢？”
彭紫萱说：“我妈妈要去找老师反映，让老师批评他们。”
鲁妙仔说：“你觉得呢？”
彭紫萱说：“不知道，就是郁闷。”
鲁妙仔说：“男同学说你骚，实际上是说你美，下次遇到他，你可走几个猫步，表示不在意，他们就没有兴致说了；不过，你的衣服最好是要改一改，穿校服就OK了。对那个女同学嘛，你下次可乘机反戏弄就可以了。”
彭紫萱说：“他们不懂得欣赏，我对服装设计和搭配很有研究了。”
鲁妙仔说：“这个问题，我正想找机会专门聊。今天，我来跟你说说吧。”
鲁妙仔示意阿萱妈妈坐下来，洪丽娟就坐在了林晓音的床上。继续说：“一个女孩子，在她刚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就象一朵花正在含苞待放。这个时候，花儿不需要完全打开，还需要收敛，因为她还没有完成成熟，以免招蜂引蝶，影响发育。卓尔妍姐姐是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只穿校服，只有周末、节假日才穿自己的衣服。女孩子爱美是天性，可是，自己的衣服也要注意含苞待放的。就是说，不要太花哨，不要太暴露，不要张扬。这样的年纪穿这样的衣服，才美！阿萱妈妈，你说对吗？”
洪丽娟连忙回复说：“是的，我们做姑娘的时候就是这样的。我也跟小萱说过多次，穿得太张扬、暴露，容易惹坏人找，而且，也有过教训的。可是，她总觉得我们是过时了，不懂她们这一代人。”
鲁妙仔说：“你妈妈说的是对的，要听，要改。知道吗？”说着，鲁妙仔从包里取出一套衣服，“阿萱，今天是你听阿妈的话，在学校坐一个月满月的日子，阿妈为了表扬你，给你买了一套衣服，你试试看。”
彭紫萱眼睛一亮，高兴地打开。可是，看到这套衣服后，觉得不是很称心，“这衣服，好像太幼稚了吧。”
洪丽娟说：“真好看，很适合你的。”
鲁妙仔说：“那是因为你穿得太成熟，所以，觉得这套衣服太幼稚，其实，这很适合你！”
彭紫萱说：“嗯，我们有代沟哩。我勉强自己接受。”
鲁妙仔说：“不管你真心喜欢，还是勉强接受，这都是阿妈送给你的礼物，你答应在学校一个月的礼物！”
彭紫萱在想着阿妈这句话的意思，说：“就一个月了？我怎么感觉才一个礼拜呢？”
“是呀，你在学校坐一个月，很开心，时间就显得快呀。你开心吗？”
“开心。林晓音、黄赛欧对我很好。上次带她们看完文艺演出之后，我们就形影不离了。”
“你告诉你妈妈没有，今后，你是留在学校学习，还是出去打工？”
“没有说。”
“为什么不说？告诉你妈妈，你决定在学校学习。对吗？”
“是的。”
鲁妙仔看看手表，然后说：“记住阿妈的话，自己处理那些事。”说完，朝彭紫萱眨眨眼，然后，起身告辞。“阿萱妈妈，我先走了，我到我同学黄舒兰家里去坐坐。”洪丽娟挤出一点笑容，举手摇了摇，表示再见了。
下了楼，鲁妙仔给彭渐成打电话，问他那边处理问题怎么样了。彭渐成说：“煤气中毒事故，六个员工差点丧命。”鲁妙仔说：“哦，这么严重！不过，你女儿这里没事了，你安心厂里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