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6】神秘的“仓库”

鲁妙仔在新校区办公室等候彭渐成。她在新校区的办公室也在一楼，她喜欢一楼。窗外是白兰树和桂花树，它们在不同的季节开花，因而，鲁妙仔很多时候总是能闻到花香。
自从看到彭渐成在同学聚会时多次神秘失踪，鲁妙仔就觉得应该过问一下这个事。可是，每次同学聚会，闹闹哄哄的，没有机会坐下来详谈。今天，她把时间安排好了，系统地了解彭渐成女儿的事情。她把写有“仓库”两个字的牌子挂在办公室的门上，静心等待彭渐成的到来。说起这“仓库”的招牌，还有点故事。自从她搬到新校区“信息中心”办公以来，找她的人络绎不绝，除了信息业务的运营商，还有学生。尽管她有一个主管——肖晓辉，可是他们就是喜欢找她这个主任。真没办法。后来，鲁妙仔想了一个招，在办公室门上挂上了“仓库”的牌子，手下的人都知道，这是头儿的“免打扰牌”，一般不去找她。但是，很多业务单位的人、学生也都不再敲门了。鲁妙仔觉得清净多了，为自己的主意深感得意。
这段时间的同学聚会，给鲁妙仔很多感受。最大的感受是，鼎州一中五十年校庆之后，同学们好像是雨后春笋般突然从地底下钻出来一般，多了许多。同学聚会也没有满足于匡清华、汤艳韵班长家族正式组织的形式，其他同学圈子“民间组织”活动也很多，至少她被小范围的邀请了很多次。本来，她对其他同学没有多少印象，只是听说彭渐成去了，她也就去了。匡清华是请她最多的，一般是有事相求，不是“校园信息化平台”的事，就是他儿子进鼎州大学之后需要辅导、确保不挂科的事。
彭渐成还没有到，鲁妙仔把到银州参加“校园信息综合平台”会议整理完毕，准备跟文副校长汇报学院信息化建设的思路。她想起，校园信息化建设还只刚出一个设想，就引起了极大的关注。首先是大学内部就有很多人在插手，对于此项业务到底是定给信息部门，还是网络管理部门，意见不一。最后，当业务划给鲁妙仔主管的信息部门时，鲁妙仔看到负责网络部门的唐校长、孙处长，一脸的沮丧，而且，抛过来很不友好的眼神。鲁妙仔对此十分不解，也不以为然。
“嗒嗒”有人敲门。
“奶牛仔——请进”鲁妙仔大声说。
“鲁主任吧，我是——”一个女人在轻声细语。
鲁妙仔吓了一跳，她这才发现进来的不是彭渐成。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你是温云霞！”鲁妙仔抢在来客说话之前说。
进来的的确是温云霞。鲁妙仔上下打量着温云霞，“你还是那么丰润，白里透红，嗯，好看。”温云霞纳闷地说：“还什么好看不好看的，家庭妇女一个。”温云霞也仔细地打量着鲁妙仔，感觉她还是当年那么精致，眼睛还是会说话一样，机灵，活泼，然后说：“你的个子比原来高了好多哟，你的鼎州地方话也说得不错了。”鲁妙仔突然想起了什么，对温云霞说：“哎，你好像没有参加一中五十年校庆活动吧？”温云霞显得难为情，说：“我哪里象你们！你们有的是教授，有的是老板，有的是当官的。”鲁妙仔说：“那有什么呀？我们都是同学呀。我不也是一个守仓库的，没看见吗？”鲁妙仔想起了彭渐成的《没有衣锦也还校》，便说“你看看彭渐成的文章没有，‘无论贵贱，都是母校的学子。’”
温云霞憨厚，被鲁妙仔的玩笑逗得云里雾里，问：“你是守仓库的？”
鲁妙仔哈哈大笑：“是呀，没看见门上的牌子吗？”
温云霞真的转身出去看门上的牌子，“怎么是守仓库的呢？毛志敏说你是这里的领导呀......”
鲁妙仔还是克制不住内心的开心，说：“以后别人问起你，你就说鲁妙仔是守仓库的就是了。”
温云霞重又进门，说：“那你哪来那么多的钱，捐给鼎州一中五万块！”
鲁妙仔一脸茫然。看来，校庆那次高调的捐助，使得自己名气大震了，怪不得找自己的同学明显多了，孩子上大学请求指导的也多了，想到她所在鼎州大学做业务的也多了，想跟她借钱的也多了，再就是，同学聚会点名波斯猫的也多了。
老三毛志敏向鲁妙仔说过，温云霞的家境很不好，丈夫重病在床，自己在单位下岗，孩子学习成绩不好，已经辍学在家。希望鲁妙仔能够帮助找点事做，改善一下经济条件。鲁妙仔当时回复毛志敏，说怎么不让温云霞到他“毛家大酒店”里做事。毛志敏给了鲁妙仔一个不屑的眼神，好像是说鲁妙仔不食人间烟火一样，然后说：“当然是老板娘不肯呀。这么简单的问题还要问。”后来，鲁妙仔得知，毛志敏跟温云霞谈过恋爱，现在的夫人知道他们这段恋情，所以，毛志敏是不能接纳温云霞在“毛家大酒店”的。别看毛志敏在同学们面前说得天花乱坠，好像他在家里说一不二似的，其实，他是一个典型的“惧内型”男人。原因也很简单，毛志敏的这个酒店，是他岳父一手培植的。别看毛志敏油腔滑调的样子，他曾经是单位里的标兵，只是单位效益不行，他才靠岳父的人脉关系承包了单位一个食堂维持生计。没想到，倒让他做发了。现在，连锁店都开到省城去了，还气势恢宏地表示要进军京城。
鲁妙仔看到温云霞，就想起她老是问自己数学题目，记得她那时候发育很早，也很好，对比着自己，简直就是丑小鸭。
温云霞的话语里，总是毛志敏长毛志敏短的，还特别强调，别看毛志敏嘴巴油腔滑调的，其实他很重感情，对女儿很好，女儿也培养得好，成绩很好。这一点鲁妙仔已经看到了。
鲁妙仔说：“毛志敏把你的情况讲了，我把你安排在图书馆做清洁工。这种工作时间上比较自由。”温云霞很是感激地说：“谢谢你了，你老是帮我，从中学辅导数学就开始了。呵呵。”说着，她把带来的一把小白菜送给鲁妙仔，说：“这是家里种的，没打农药的，可以放吃。”鲁妙仔笑纳了，开玩笑说：“你还会种菜？”温云霞表示无奈，说：“生活所迫呀，家里经济条件差。不过，现在看来，这反而变成了好事。因为，现在的菜不是被污染了，就是施加农药过度了。”鲁妙仔显得很高兴地说：“你干脆帮忙帮到底，帮我把饭菜烧熟了吃吧。”温云霞说：“青菜炒熟带来吃不好吃的，不像荤菜。”鲁妙仔说：“到我家炒，你也到我家吃，可以吗？我家的保姆回老家了。我正好要找个家政工。反正时间上跟你图书馆不冲突。”鲁妙仔认真的说，而不是刚才那样开玩笑的口吻。温云霞说：“那好呀，就是不知你喜欢我做菜的口味不。”温云霞也十分高兴，毕竟能够为鲁妙仔分忧，回报了她似的。
于是，鲁妙仔把家里的钥匙给了温云霞，接着又问：“你家小孩什么情况？初中还是高中？”
温云霞说：“我大女儿大一了，小女儿跟我一样学习成绩不好，已经辍学打工了。对了，彭渐成的女儿跟我女儿也是同学哩，关系不错。”
“是吗？”鲁妙仔突然有了兴趣似的问：“彭渐成的女儿成绩怎么样？”
温云霞说：“喜欢玩，不爱学习，成绩不好。”
“是这样！”鲁妙仔自言自语，“没想到彭渐成自己那么优秀，孩子受教育的条件应该是不错的呀，他的女儿怎么会落到‘不爱学习’这步田地呢？”
“是呀，我家老黄是因为下岗了，找不到合适的工作，做生意又没有资本，借酒浇愁，总是打骂孩子，孩子才离家出走。彭渐成那么好的条件，不知为什么，孩子也这么喜欢离家出走。没想到。”
“喜欢离家出走？找回来没？”鲁妙仔重复着，若有所思。
“找回来有什么用？心出去了，找回来又会出去。我们家女儿被她爸爸用铁链锁住，最终看她可怜，就松了。结果又出去了，打工去了。”
“这么小打什么工！”
“我们家老黄喝酒摔伤了，他只会喝酒，发脾气。女儿更是不愿意在家呆着。加上家里经济条件不好，她就说打工给家里减轻负担。”
“你糊涂呀，孩子还没有成年，现在是受教育的年纪。打工也是童工呀，违法的呀！”鲁妙仔显得很生气。
“没有办法，孩子不爱读书，每天在教室里像是在受罪。”
“怪不得每次同学聚会，彭渐成都要中途悄然离开，女儿年纪这么小，不放心呀，原来是这样......”鲁妙仔在自言自语。
温云霞见鲁妙仔没说什么了，就十分感激地出去，拿起钥匙和青菜帮鲁妙仔就要做饭去了。鲁妙仔说：“你家里条件不好，需要用钱治病，你把你的工资先拿去吧。”鲁妙仔边说边把背包里的两千块钱递给温云霞。温云霞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忙说：“那怎么可以，帮你做饭是顺便的事，怎么能收你的工资呢？况且也不要那么多呀。”鲁妙仔坚持，说：“我的经济条件比你好。你就先拿着吧。”温云霞显得不好意思，搓搓手把钱接了。
主管肖晓辉风风火火推门进来，报告鲁妙仔：“头儿，文校长请你过去。”“好的，我就过来。” 鲁妙仔忙着校长的事去了。她带上校园信息化建设方案。她知道，这个项目马上就要启动了。在文副校长办公室，她意外地看见了肖红梅。
“肖红梅？你怎么在这里？”
还没等肖红梅说话，文副校长先说：“鲁主任来了，这位美女说是你同学。既然你们是同学，就更加好办了。”然后就把凌怀志介绍给她：“这是信通三基公司的凌怀志凌总，想跟学校合作，你看看是否够投标条件。”
肖红梅这才把凌怀志介绍给鲁妙仔说：“这是我老公，请你多关照。”鲁妙仔打量了一下凌怀志，尖嘴猴腮的。她突然想起肖红梅的“鲜花应该插在牛粪上”的话，忍不住想笑。原来，凌怀志也是奔“校园信息综合平台” 项目来的。文副校长只简单地问了几句项目的事，也没有特别介绍与凌怀志的这种关系。鲁妙仔根据文副校长的特点，知道这只是一种应付，不是真心要帮。如果是真心要帮，文副校长会直接到鲁妙仔办公室去，然后会请他们吃饭，让鲁妙仔作陪。
文副校长说：“你们同学去叙旧吧，我要去省城开会了。”鲁妙仔对肖红梅说：“懒得理你！我们这么好的姐妹，直接跟我说好了，非要拽着个校长来。”肖红梅对凌怀志努了努嘴巴说：“还不是他，说什么双保险！”鲁妙仔说：“我们同学聚会多，叙旧够多了，我那里也约了人，下次吧。”鲁妙仔跟肖红梅有点公事公办的味道，觉得不妥，就跟肖红梅扯了几句闲话，说：“下次同学聚会再聊”。就分手了。
从文副校长办公室出来，一路上，鲁妙仔还在想着这微妙的关系该怎么摆平，一边是匡清华，一边是肖红梅，都是同学，怎么办？还没进办公室，彭渐成的电话进来。接到接通之后，发现彼此相隔还不到十米，说话声都听得见。自从那夜激情之后，鲁妙仔看彭渐成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多了一些爱意。彭渐成却有些深藏不露，看着办公室门上的牌子说：“你这里可真难找，居然是在仓库办公。”鲁妙仔听了哈哈大笑，简单地说了挂“仓库”牌子的缘由，得意地说：“还不是被逼无奈的办法，这主意妙吧？”彭渐成说：“妙，妙妙。”说完，也哈哈大笑起来。
彭渐成一进办公室，鼻子就耸了耸，他闻到一股怪异的味道，这跟外面桂花的香味形成强烈的反差，然后夸张地吸吸鼻子，说：“你这里好像特别有味。”他把“有味”两个字做了特别强调，其实是把“臭味”含蓄地说了出来。
鲁妙仔知道是怎么回事了，笑着说：“哈哈，成哥的鼻子也太灵敏了，我想藏点好吃的榴莲，却被你闻到。刚才温云霞来了，却没有闻到。”彭渐成记得第一次听鲁妙仔改口喊自己“成哥”，而不是“奶牛仔”时，就觉得有些特别的意味。后来发现，只有他们两个人独自在一起时，她一般是以“成哥”相称。
彭渐成说：“温云霞来过了？她不是闻不到臭味，只是不好意思说罢了。”鲁妙仔把茶几下的榴莲拿出来说：“好些人不适应榴莲的味道。要知道，贵客来了我才准备榴莲的。”
彭渐成对于榴莲是不陌生的，当年读书的时候鲁妙仔就喊他吃过一次，他从来没有见过这种水果，觉得太臭就跑了。后来，鲁妙仔说那是她国外的亲戚带回来的，难得吃到。彭渐成很是不解，也不屑一顾。今天，彭渐成还是不解地看着鲁妙仔问：“你的思维好像总是与众不同，这个味道岂不把人熏跑了？”
鲁妙仔说：“说明你不了解榴莲，你尝一尝再说吧。”说完，鲁妙仔就选了一颗榴莲果子给他。彭渐成皱着眉头接过来，闻了闻，那浓烈的臭味使他难以接受，更别说吃了。鲁妙仔见状，突然推了彭渐成的手一把，于是乎，那淡黄色泥巴状的东西就粘到了他的嘴巴上。他猝不及防，条件反射般喷吐着，好像是不小心碰着脏污的东西了。
“你就是爱恶作剧！一辈子也改不了！”彭渐成忽然想到了鲁妙仔在中学的时候拿蛇吓唬自己的一幕。
鲁妙仔却哈哈大笑起来：“不识抬举，不识抬举！”
彭渐成从桌上抽了一张纸来擦嘴巴，擦着擦着，突然间觉得那味道有些香味了，漏到嘴巴里的榴莲残汁，也有一股甜味，皱着的眉头也舒展开来。
“你想吃我还不给了。”鲁妙仔说着，自顾自地吃了起来，吃得津津有味。彭渐成只好看着她独自享用这那怪怪的果子。
“你想吃的话，自己拿。我可不会强迫你吃的。”
彭渐成还是没吃，倒了一杯纯净水漱口了。
“成哥，我们来说正事吧。你女儿到底怎么了？我听温云霞说，你女儿跟她家女儿是同学？”鲁妙仔开始言归正传。
彭渐成虽然知道鲁妙仔是说孩子这个话题，但是，还是顿了一下，心情马上沉重起来，说：“是的，不知道是现在的孩子太难带了，还是自己没有尽责，还是自己根本就不懂得教育。总之，原来很乖顺的女儿，到了青春期，很是叛逆！”
“怎么个叛逆？”鲁妙仔示意彭渐成继续说。
“不好意思！我知道你的女儿培养得很好。跟你的孩子相比，我简直是无地自容。”彭渐成说罢，垂下眼睛，摇着头，一副沮丧的样子。
“前面几次同学聚会，你都中途开溜，都是找女儿去了吗？”
“是的。太纠结了！”
“还没有找到？”
彭渐成摇头，然后长叹一声说：“找到了，没几天一不高兴又出去了。这孩子没得救了！唉！”
“今天我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和应酬，办公室挂上了‘仓库’的牌子，就是想详细听听情况。好吗？成哥。越详细越好！”鲁妙仔难得的一副严肃样子。
彭渐成望着鲁妙仔，内心的虚荣包裹着他，本不想说这些他认为是家丑的事，可是，女儿危险的现状又迫使他欲言又止。鲁妙仔见状，加了一把“火”，说：“你是死要面子活受罪，是你的面子要紧，还是女儿的前途要紧！你知道吗，我是我们鼎州大学‘中学生叛逆与引导’课题的带头人。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彭渐成的笑容没有了，低着头，拨弄着头发，半天没有做声。他好像在控制着情绪，克制着内心的挣扎。过了好一阵，他还是低着头，声音有些哽咽地缓缓地说：“都怪我，是我害了我的女儿！让我女儿的人生输在了起跑线上。都怪我一直坚持要给孩子一个快乐的童年，不要给孩子压力。小学的时候放手让她妈妈管，我根本没有管过。进入初中之后，我想要来管的时候，却发现为时已晚了。”他的话才说出口，眼泪也随之流了下来。
彭渐成的这幅模样，鲁妙仔没有丝毫吃惊，因为，她见得太多了。在她眼里，此时的彭渐成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家长。看来，平时同学聚会，彭渐成的儒雅、潇洒、意气风发，都是掩饰。虽然，鲁妙仔还是捕捉到了彭渐成瞬间的忧郁的，那种忧郁的眼神，在鲁妙仔看来，反而增加了他的魅力。爱一个人，怎么看怎么好看。彭渐成擦干眼泪，又沉思了一阵子，缓缓地说起了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