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似水流年

　　安葬了奶奶后，一乡习俗：死者亡逝，家里的至亲要在饭桌上接连给逝者盛一个月的饭。父母索性打电话辞去了广州厂里的事，安安心心地搁家营物自己撂荒了几年的田地，这家再说都走了也不像家，岂不成了散把龙头；大弟实在是离不开温州的修理部，三天后在李鹏飞他们的催促中和四姊妹一起在奶奶的坟茔前拜了三拜后出的发；二弟也返校了；在我动身返校的前两天小妹也伙同着着村里的小姊妹去深圳了，偌大的一个家转眼又空荡荡的了。
　　带着无尽的哀思与眷恋，在父母的安抚中我也于八九年的春节后返校了。在寝室里刚刚安顿，就落下了黄莺的一顿数落：“说我身在曹营心在汉，一个寒假都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是啊，我一拍脑门，是呵！整个寒假，这忙里忙外四处奔波地还真把她给忘了呢？说我身在曹营心在汉其实也冤枉了我。李薇只是年前放假时去看望了她一下，这一个寒假也同样没有给她写过一封信。
　　男人有事业型的；情感型的；平庸型的。只有情感型的男孩才会整天把心思投入到女孩子们身上，常常胡思乱想地去琢磨她们；花言巧语地讨好她们；百依百顺地迁就她们。相对于事业型的男孩就会落得自己心仪的女孩不明就里的埋怨，其实事业型的男孩虽然看重自己的事业但内心世界还是深深的安放着她，只是时时忘了表达而已！
　　向黄莺解释就得提及奶奶，提及奶奶我就热泪盈眶，喉咙哽咽。黄莺得知了原委后也双眼通红的安慰着我。当我蹲下身子给她的左脚戴上一只红绳穿做的绿玉镶嵌黄铜钱的小脚链时女孩又高兴得蹦蹦跳跳。去年年底在广州看望父母，在商场给他们买长筒棉鞋时逛至一个卖女孩子玩意的专柜。我看中一双绿玉镶嵌着小铜钱的脚链精致玲珑，色泽鲜艳，立即就想起了个性鲜明的黄莺。快乐是会传染，看着黄莺戴着一只我从手袋里拿出的脚链左右比划的兴奋劲，我也渐渐的忘却了悲伤。要不是汤益平背着背包进门，我真想拥着她狠狠亲吻个够。
　　汤益平气色看起来还是有所复原，只是手腕上的那道疤痕触目惊心！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和月。看到这只胖胖的汤盆，就想起白白胖胖，慈眉善目的肖红梅。唉！自古红颜多薄命，独留青冢向黄昏。
　　卫校第二学年的下学期开始了诊断学，内科，外科，儿科，妇产科等临床学科的学习。读书患不多，思义患不明。特别是刚接触诊断学，有天上完新课的这日夜晚，我躺在宿舍的床铺上对照着教科书断章取义，在自己身上乱摸，当触摸到腋窝一个正常的结节，自以为是癌肿，深更半夜的把自己吓出一身冷汗！学习妇产科的生理生殖这一章节时更绝：当老师讲到女性的生殖器官就是男生好奇地偷偷望着女生，讲男性的就是女生好奇的偷偷望着男生。有一次老师正好在课堂上讲述男性生殖系统的阴茎，睾丸时，黄莺趁我低头在课桌抽屉里躲着抽闷烟时反头偷偷地看着我，当我一不留神地抬头时，她的脸颊顿时红到了耳朵根。
　　一天课时八小时，每节课又是漫长的四十五分钟。都是少男少女的青春期，难免在课堂上发生一些违反纪律的小插曲：彭老师是位解剖学的老学究，讲一本厚厚的解剖学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在讲台上翻过一页书，也很少看见他带书本进课堂。他的课堂纪律非常严厉，被他逮着提问的同学三两句答出了他就含笑顿首，要是支支吾吾地他反而是打破砂锅问到底，让你面红耳赤下不了台，上他的课大家都是认认真真提心吊胆。这日活该右排右手的黄迎香倒霉，她借左排李宇光的耳机上节课刚刚听完一支最新出炉的《你的样子》。这节课还在罗大佑余音袅袅的悲呛中回味无穷，可能是不过瘾，讲台上彭老师正唾沫横飞，讲得风生水起时，这妞耐不过瘾头，又偷偷摸摸地在课桌下鼓捣起了耳机，当她戴着两只耳塞低着头微眯起双眼听得津津有味时，偷偷摸摸中按错了关闭小录音机声音外放的按钮，这时寂静的教室里顿时轻轻的响起：“我听到传来谁的声音，像那梦里呜咽中的小河。我看到远去谁的步伐，遮住告别时哀伤的眼神。不明白的是为何你情愿，让风尘刻画你的样子......”悲情的歌声一经美妙的飘出，顿时全班的注意力和眼神都集中到了这妞头上。可悲的是她任然低着头津津有味地回不了神，老学究恼怒的走下讲台，轻轻的来到黄迎香的身边。这时她旁边的李宇光赶紧侧身拽了拽她的衣服，这妞横着眼色还有点恼火，轻声瞪着李宇光：“别闹，听着呢！”“听着什么呀？讲给我听听！”老学究讲一遍这妞还没反应，还是彭老师一把拽下了她的耳塞，这妞才慌忙起的身。老学究接过她的耳塞，塞入自己耳朵里：“《你的样子》？”“嗯！”黄迎香点点头。他把耳塞还给了黄迎香：“关上！”教室里顿时鸦雀无声。“刚才我在课堂上讲的是什么啊？”黄迎香摇摇头。“男性的生殖系统长有卵巢吗？”可黄迎香又点点头；“你们女性的输尿管穿过前列腺吗？”可怜的黄迎香还是点点头；“人体的骨骼是由206块骨头组成的吗？”黄迎香这时又糊里糊涂地摇摇头。课堂上有人捂着嘴开始偷偷笑了。“上课时还听《你的样子》，你看看你这样子：外面铮铮光，内面一包糠，个就是我哩班上一问三不知的黄迎香！”彭学究话音刚落，教室里上顿时哄堂大笑。
　　流年似水，光阴如箭。三年理论学习转眼即将结束，这时学校里开始流传着将不包分配的传言，有路的同学，他们的家长已经开始了四下活动。
　　带着惴惴不安，我们即将开始进入临床实习。下临床之前，又是这该死的身高，我的名字被学校安排的医院给踢了出来。院方的理由是：实习外科由于身高不够上不了手术台，外科将无法实习！班主任也急了，无奈中拿着我的名单单独找到我，恳切地说：“我代表学校实在是对不起！看看你家里有这医院的熟人么？只要有熟人就好办！”我下临床的前夜悻悻地回到家，把缘由讲给了自己的父母。只见父亲铁青着脸：“岂有此理！”妈妈说：“去问问他姑姑看，看他有这医院的熟人么？”晚上，我来到姑姑家，还好！姑父单位医务所的所长和我安排实习的医院的大内科主任同学，最后费尽周折才让我进的院！唉，初入人世，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惟艰！事后酬谢姑父时，他递给了我张他自己手书的屏条：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墨迹龙飞凤舞，字字矶珠！屏条伴随着我一直压在我书桌的玻璃板下。自强不息，厚德载物！就是《周易》里的这八个字，慢慢的冲淡和克服着我生命的流年感观这个野蛮的世界所衍生遗留下来的心理阴霾。
　　九零年下医院实习前的暑假里，我特意又回了一趟家，包了一个两百块钱的红包顺手放在那个装脚链的手袋里。一年多没见的李薇终于如愿以偿的考上了大学，我回家去喝妞的喜酒！路边水渠旁的老地方：稻苗青翠，树荫蔽日；泉水滋滋，风景依旧。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而今青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草坡上曾经四目相对的两个年轻人，已被岁月的流水洗褪了生命中的激情，冲动和浪漫，渐渐的有了些理性，被岁月沾染上了老气横秋！“李薇，恭喜您！”我站在坡下衷心地恭贺；“流年，谢谢你！”李薇站在坡上撅着小嘴愉快的接受。“给，你的红包！”“谢谢，谢谢流年！”妞欢快的接过了手袋。
　　我，十根，老三，梁文华；黄莺，黄迎香，李美莲，刘莉一起进的地区医院，我们就一起租住在离医院大约四五里路的万家巷。按照院方的实习安排，首先是大内科，我和老梁分在内科的消化系。实习的第一天，我们穿着雪白崭新的白大褂，戴着眼镜，相互端详一番，还有些医生的模样了。地区医院的老师们不仅医术精湛，而且师德高尚。他们应了你的一句“老师”后，你作为他们的一名实习生抱着病历夹跟在身后查房。视，触，扣，听，总是手把手地谆谆教诲！
　　我在泌尿系时还听见我们老师与患者家属的一次“吵架”：带我和老三的刘老师这日很晚下班，十号病床上一位泌尿道肿瘤的患者，因为剧烈的疼痛不停的扭曲着身体，时不时的将导尿管拉扯了出来，刚好接班的医生又进手术室处理紧急手术病人了，我们这几个实习生他又不放心，一直守到接班的医生手术结束，晚上十一点钟才下班。病人家属不过意，偷偷地在他的口袋里塞入了一个三百元的红包。第二天上午一查房，就看到刘老师气呼呼地将三百元钱摔在那位病人的家属面前厉声训斥：“就是你们这些有钱的病人，带坏的样，偷偷的给我们塞红包，败坏着社会风气，也败坏着我们医生的名誉！”那位家属满脸通红声声认错。
　　在血液科实习的时候，我和黄莺一组。这天血液科的病房收进了一位嘴唇樱红相貌清秀的女孩，女孩十八岁的样子，发热，长期低热。在很多医院治疗过，检查化验都搞了个遍，就是病因不明。最后还是在这地区医院确的诊：亚急性败血症！女孩子病情稳定的时候，很是礼貌热情，端庄大方，她父母是地区公安处的副处级干部，很有家教。女孩子不久就和我们这帮实习生成了朋友，都是年轻人嘛，气息相投。特别是我们查房时，看到女孩子的笑就特别的舒心养眼，你看：一位病西施的模样，弯弯的柳叶眉，眉头下一双有些忧郁对生命又有那么些向往的眼神，高高翘翘的鼻梁，鼻梁下的樱桃小嘴总是挂着一点略带着忧伤的微笑。女孩入院十二日后的这天下午，一向稳定了好多天的体温突然上蹿，一个小时不到，体温最后蹿至41.5的高烧，我和黄莺给她捂着冷毛巾的时候女孩总是一阵一阵的痉挛抽搐。晚上9点时，包括医院副院长在内的院主要技术力量开始紧急抢救！先是气管切开，再是各种急救药品的注入，直至胸外电频按摩。抢救到十一点半，当床边心电图显示一条直线时，女孩突然睁开着一双漂亮的双眼，无力地凝视了周围两秒，就永久的闭上了。老师说这是濒临死亡前的回光返照。女孩睁眼时分，炅炅眼神就像打开的一束手电光，慑人心扉！我和黄莺十一点半下班回万家巷的宿舍，昏暗的夜色中我两边走心一边叮咚叮咚的跳。当走至昏暗幽深的巷子中时，寂静的前方好像听到声声“哧哈哧哈；咕噜咕噜”声，我牵紧着黄莺的手麻着胆子继续前行，“哧哈哧哈；咕噜咕噜”的声音越来越响，不好！我两竖起着头皮准备返身时，看到一个巨大的壮实的声影突然站了起来，我两“妈呀”一声脚底生烟的一路小跑，这时身后传来一束摩托车的亮光，我拽住手心全是汗水的黄莺回头一看，这突然站起的黑影还是人家栓在大树底下的一头水牛，黑灯瞎火中应时应景的吓了我们一大跳！
　　李薇动身去外省上大学的前一日，特意来到医院向我道别。金秋十月本来是艳阳高照秋高气爽，但9号这日天色突然有些阴沉。下午我和黄莺正好下班一同走出医院大门，远远的忽然看见门口的李薇穿着一件漂亮的七分裤，修长圆润的左脚踝上醒目的系着一根绿玉镶嵌着铜钱的小脚链。近身时分黄莺这时看看自己的左脚踝上，也是一根和李薇一模一样的玉镶铜钱的小脚链啊！满脸狐疑地问我怎么回事？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李薇也敏感的看清了黄莺左脚上的一根，刚才还春风满面的脸色陡然一沉，指指自己脚上的脚链又指指黄莺脚上的瞪着我：“这是咋么回事！？”我恍然大悟，哦，原来是手提袋里的那只脚链忘了取出，阴差阳错的跟着红包一并送给了李薇，才发生了今天的撞链悲剧！看着她俩质问的眼神，我哑口无言。李薇满脸幽怨扭头就走；黄莺也满眼狐疑地看了看我，一言不发的转身也走了。偌大的一条街，仅落得一个失魂落魄的我，孤独茫然的走在这淅淅沥沥的秋雨中，唉！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街前点滴到天明。
　　我们曾走过雨走过风，慢慢的把心靠拢，如今这一时的疏忽，造成了三方的伤害，扁担无剌两头塌啊！情感若是纠缠成了解释不清的乱疙瘩，那解释还有必要吗......
　　还记得年少的梦吗？像一朵永不凋零的花。陪我们经过风吹雨打，看世事无常，看沧桑变化。那些为爱付出的代价，是永远都难忘的啊！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也曾伤心流泪，也曾黯然心碎，这就是爱的代价！
　　此后，黄莺毅然决然转到了另外一家医院去了；李薇从此以后没有给我回复半个字的信纸。
　　唉！走吧，走吧，人总要学着自己长大，唉！走吧，走吧，人生难免经历苦痛挣扎。也许我偶尔还会想她，偶尔难免会惦记着她，就当她是个老朋友啊！也让我心疼也让我牵挂，只是心中不再有火花，让往事都随风而去吧！黄莺，李薇，走吧，走吧，为自己的心找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