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藕断丝连

　　岁月的云起风息，
　　吹散了唐诗里的哀婉；
　　拂落了宋词中的悲凄。
　　今生啊！
　　我把相思绾成髻，
　　浸润在前生今世的荷塘里。
　　斜插成一株藕丝缠绵的清荷，
　　临风坠落于你的掌瓣，
　　萦绕于你指间的一抹香残，
　　潋滟流转间，
　　藕藏的青丝，
　　欲断还连，
　　欲断还连......
　　金秋九月，瓜果飘香，带着空荡荡的思想，带着空荡荡的灵魂，就像拖着一个空荡荡的躯壳，又迈进校门。过去的这一学年：学习轻刨浅挠，成绩很不理想，晕沉沉的丢魂失魄；思想漂浮突忽，灵魂很不稳定，空落落的头重脚轻。有两门翘了课，还得交钱补考。想想父母远天远地辛辛苦苦攒来的工钱，如今被无辜的扔进了这浪费里。校规规定：每门不及格的功课，下学期开学时交十五元补考费重考一次。若还是没有及格，则记在你毕业的累积，累积到三门不及格的程度，人家拿着红彤彤的毕业证，你就捏着灰溜溜的肄业证！这中等专业的卫校校风看似外松，实则内紧。是呀！都是成年人了，有哪个教师愿意每天虎着老脸像盯中小学生一样死盯着你！当自觉像一位慈祥的老者轻轻的摸着我的后脑勺：“拍拖，斗殴，酗酒，旷课，流年！你的这些作为还像个学生吗？”自责时分，我又想起了李薇。我把相思绾成髻，浸润在前世今生的荷塘里。唉！我曾推肝吐肺的白齿青眉；我曾转命折运的红颜知己，这别后三百来天的年岁里，你还好吗？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想念，让人噬骨萦怀！虽然偶尔有黄莺的陪伴，但心房腾不出妞的空间。有人说：一旦过眼，便是云烟，真的吗？那是他没有和自己心仪的女孩沉沦过，缠绵过，早恋过。早恋不是初恋，初恋只是儿提时分的朦胧，好奇和美感！再美感，也美得只像尊牌位！早恋则是青雉时分情感投入的一片天地，早恋的一切，就像一片刺青，轻轻浅浅的刺刻在心房的肉壁间，像无法用时间磨洗的图腾。
　　我不想忤逆自己的初衷，也不想去扰乱她平静的生活，可内心又无法排遣她蚁噬般的想念。一个课后的下午，寝室里没人，我用这里的行头找了个一个化名给李薇写封信。可近乡情更怯，苦思冥想也不好落笔什么。抓耳挠腮地写了又撕，撕了又写，只弄得桌下一片雪白，在黄莺找我之时，才写得了“情人遥怨夜，竟夕起相思”两行，塞进信筒里。
　　傍晚时分陪着黄莺逛了会儿学校旁边的小长街，正好看见汤益平，肖百财，罗会高和班上的三位女生，在小吃摊前吃炒螺丝。他们招呼我两靠近之时，今天总觉得身后盯着一双诡异的眼睛，我也没有多大意。因为刚开学不久，大家都很亲热地融为了一桌。喝着吃着，突然发现摊子前的玻璃上快速地映过李浩鬼魅的身影。我放下啤酒瓶说：“不好，大家快走，李浩找人报我的仇来了！”说时迟，这时快，没容我们动赢身，桌子边就围上了四位拿着棍棒的混混。其中一个将一根消磨得溜光的杂木棍在手掌上一上一下的敲打着，一脚踩着一张踢翻的小凳，挑衅的问：“谁是许勇？”“我”还没等我起身站稳，“啪”的一声那厮一棍就抽将下来，我用手一档；“啪”的一声又抽来一棍，闪当不及，着脑门上了，顿时鲜血直流！这危急中，开溜是没辙了，潜意识里准备咬着牙关挨一顿棍棒之苦。还好，其他三个混混手里气势汹汹地抡起的棍棒被室友们死死地按住，在几位女孩子的撕扯中，这伙人虽然手里有家伙，还是没有占到什么便宜，持棍单挑着我的混混举起棍子又凶猛地又向我砸来之时。只见黄莺抄起桌子上的一个啤酒瓶，“啪”的一声摔掉了底，顿时手里就是几把锋利的匕首，趁那混混不备，狠狠地朝他胸口刺去。还好我这时没有失智，抓着黄莺持着破酒瓶的手一拽，“嘶”的一声，混混胸口的衣服顿时齐刷刷划开着的三道血口子！这时几个混混霎时就软了火，看围来更多的同学，丢下棍棒一溜烟跑了。我一边捂着血包血口子，一边劝散着同学们。刘莉几个看我失血过多，脸色苍白，赶紧扶着我到校医务室包扎，包扎完毕，黄莺还细心的提醒着校医给我注射破伤风针。
　　第二天下午放学，我为配合着学校的调差和驻校警务室的盘问在警务室两个多钟头，一口咬定是自己惹的祸，没有吐露出他李浩半个字。因为我懂得，我只要招供出了他，立马就是开除。毕竟大家同学一场，年轻时分打个架相个骂没有什么，而为这点事情开除一个同学心里将内疚一辈子。直到傍晚将近六点，警察看我的伤口又在渗血，学校领导才让我在事由经过检讨书上签字走人。
　　在黄莺细心的料理下，伤口渐渐的消了肿，渐渐的消了炎。这些天来，女孩不是水果就是排骨汤，有时还买来猪肝。我受伤的头天，黄莺就和刘莉在学校领导那哭着鼻子，恳请在寝室里开个小灶，领导开初犹豫了好久，最后在她们的请求下终于软了口。反复的交代：伤口痊愈后下不为例！这黄莺打架的那天那么威猛，切猪肝却是回回手软，几次不是汤益平操的刀就是肖百财掌的锅。第二天，只见李浩低着头磨蹭到了我的床前，罗会高他们看见他就嚷嚷着要揍，我挥挥手制止了他。李浩拎着一些新鲜水果和营养品，放在我的床头，摸着我缠着纱布的伤口，满脸诚恳的问：“许勇，还痛吗？伤口好些了吗！”我点了点头。“那天的事对不起，我错了！”我轻轻的说：“冤冤相报何时了。况且我两还不是冤家，我们是同学。那天在教室的楼顶上我也对不起你！”说到这时李浩眼角流出了几滴眼泪。“那天在校警务室谢谢你的包瞒，要不然我就要打包回家了，回家后我父母还能让我活呀！谢谢你，许勇，谢谢！”“李浩，作为你的兄长，作为你的同学，我奉劝你句：好好读书，老实做人，不要再跟那些社会上的小混混搅到一起了，那样你只会自己害死自己，我们考上这个学校容易吗？”“嗯，我一定会遵照学长的嘱咐，以后好好学习，老实做人，不再和他们混在一起了。”黄莺进来时，李浩立即有些胆怯的起身出门，起身时，我觉得枕头下好像被塞进了什么东西，反手一摸，原来是李浩塞的三百块钱，我赶紧让黄莺送给他，黄莺追出门时，这小子早已一溜烟就下楼了。羊有跪奶之恩鸦有反哺之义，凭他的智商，李浩不是畜生，他也和我一样，也还只是个涉世不深的小青年而已。经此一劫后我两还成了好朋友。伤后第三天，因为校医反复嘱咐，受伤的头不要打湿，否则容易感染。我硬是几天都不敢洗澡，戴着顶帽子在教室里上课时我都是尽量远远的避开着同学，怕身上有异味。其实这些天来我还是洗了澡的，只是拧干毛巾干洗。因为那天被揍，右手膀子也重重的挨着了一棍，一连红肿了几天，反手都困难。第四日时我独自在寝室里干洗，因反手不过，背脊之上有点瘙痒挠搽无法到达，我又急又气又无可奈何，痒得团团转，恰好黄莺进来，看到我的窘境扪嘴一笑，索性打来一盆清水，帮我洗抹。我开初摇着头不好意思配合，这咋么行呢？黄莺一把把我按坐在脸盆边，湿润柔软的毛巾恰恰恰到好处地抹搓在痒痒处，啊！满天的郁闷都散了。只觉得她柔嫩的手指抓着小巧的香皂，一上一下的在我背脊上轻轻的揉搓着，要不是我看管得严格，生理上差点有了反应。黄莺帮我揉擦时，我狠狠地捏着大腿上的肌肉，狠狠地告诫自己：你不是畜生，你要做人！好在她手脚麻利，很快就将我舆洗得干净了。难怪有人说：清洁是一个人的自信！我还只稍微清洁清洁，出门时腰杆就硬气多了。第七天，我在医务室拆了线，医生说伤口恢复良好！我路过传达室，刚好有我化名的一封信，还没等擦开，我就知道是李薇这妞的字体，字体如人，娟秀清新！也只有短短的一行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毫无疑问，李薇知道是我写给她的信，这妞也狡黠，学我的样回复的也是个她的化名。唉！为爱，两个人玩起了文字游戏。天涯共此时，天涯共此时，我突然蹦出个念头，为何不去学校看看她呢？就算是远远的望上一眼也好！其实恋爱中的人很笨很笨，早在她入学之日，就该去送送她，无奈我那时又是证明，又是体检，在她上车之时竟忙碌得忘了！在我赶到车站之时，黄河远上白云间，一片孤城万仞山啊！如今这远天远地痴痴的想她有什么意义？咋就不晓得去看看她啊！我打定这注意时，正好看见黄莺提着几个水果从女生宿舍走出，向我这走来。我以前在她面前拆信看信都是大大咧咧的，现在我赶紧将李薇的回信塞进口袋，唉！
　　十一国庆，学校放假三天。我先是买火车票，后是买汽车票，终于在下午时分赶到了李薇就读的城市。城市里的这所百年名校，清末民初就是当地的一位老名宿的私塾，民国时为国立中学，解放后设为省重点中学，一直延续至今。近百年来，桃李不言，下自成蹊。进学校门禁，门卫问我找谁？我说找高二年级一班的李薇，门卫一听到高二一班时，脸上就写满着羡慕与欣佩，我在门禁簿上龙飞凤舞地写了个“流年”，那老头捧着本子戴着老花镜将我的签名放在眼皮下端详了许久，才放我进去。进校之时适逢高二年级下课，这高中的重点班是没有节假日的！三三两两的学生中我一眼就远远的看到李薇双手抱着书本，远远的慢慢走近。“李......！”我刚要喊叫她时，心头突然晃过李浩，黄莺，现在混蛋浪荡的自己以及自己的初衷，煞时自己的手像是被什么箍制着，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我下意识的退后一脚躲在一个门柱旁，看着她慢慢的走近，慢慢走远；有些清瘦，有些落寞。这时，两行泪水流满我的脸颊。出校门时，天色已黄昏！
　　从那回校后，我报名参加了学校的几种学习组织，比如英语小组，生化小组，病理小组，还报名了学校的勤工俭学。第一，我得将自己落下的功课补上；第二，我得将自己欠下的医药费还上；第三，我已是一个成年人，我没有理由总向自己日渐年老的父母开口伸手！
　　在学校的各种兴趣小组，我的学习兴趣学习效能很有长进。一日放学后在学校的食堂里洗刷碗筷，李浩也在这里勤工俭学，也是洗碗。我两意气相投，就换了个工位相互靠近了些，我一边洗刷一边喝他聊天。李浩说那天从我寝室里出来，一个人蒙着头在自己的铺位上想了很多，想了很久，是啊！你说的有道理，越混只会把自己混死，下次不一定就遇得上你这样为同学着想的同学。再说当年为考这小中专业花了很大的精力，也寄托了父母很大的希望。我不能让自己的爸爸妈妈失望！我暗下决心，所以也参加了学校很多的学习兴趣小组，也报名了校勤工俭学。年轻的朋友真是心有灵犀啊！我洗着听着，突然头晕目眩，踉踉跄跄间李浩见状赶紧扶抱着我，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后才慢慢好转，可能是这段时间太连轴转了。一个月后，我在学校领取到了四百元的勤工俭学费，因为李浩塞给我的那三百元我交医务室补做我的医药费了，所以就暂时收下了他的三百元，一发工资，我就捏着三百元往李浩的宿舍跑。在他的宿舍，我看见李浩坐在床上吃泡面。他可能也是手头紧啊！在我们学校，只要是吃泡面就意味着江河已尽，日薄西山。李浩看见我走进寝室时有些慌张，赶忙想用报纸遮挡着泡面。当我近身将三百元塞给他时，他哑着嗓子大喊一声：“流年，不把我当兄弟是吧，又瞧不起我是吧！”“不，不，我们是好同学，好朋友，好兄弟！好兄弟心心相印。我把钱按在他手里，重重的摇了摇，一切都在不言中！但我返身走出他宿舍时，他死活塞给了我两张五十的。
　　手里有两百元，一个星期六的傍晚我请寝室里的两菜一汤，黄莺，刘莉，还有那天在场的几位同学吃个快餐，感谢他们的奋力相救。这场合请不请李浩，我犹豫了一阵，最后还是准备请他。吩咐罗会高去他寝室叫时，同学说李浩刚好回家去了。小店里的雅间，正好五男五女十对，大家相安无事的一个陪着一个落座，毫无疑问，我的身边坐着黄莺。酒菜上齐，我举起酒杯站起身来：“各位学友，感谢你们的不惧危难，出手襄助，让我免于一顿棍棒之苦。你们的恩德，我将永远铭记在心，今劳烦酒家略备薄酒，亦示敬意，来，请大家举杯，干！”“应该的，那是应该的！”同学们一边喝酒一边齐声应付。这桌酒菜本来是为了忘却的纪念，我举杯之时，就在心中下定决心，这是求学时间最后一次喝酒。但快乐会传染，几杯小酒下肚，大家就嘻嘻哈哈开来。有猜拳斗酒，有插诨打科，有指桑骂槐，有打情骂俏，没一会儿就来了兴致，场面上慢慢的乌烟瘴气了。黄莺可能以不胜酒力，傍着我的肩头秀脸微醺，摇摇欲坠。正在兴致上时，门忽然被”哚哚哚“的三声推开了，大家正将光火时，“啊！”李薇，李薇来了。我啊了一声后久久的合不拢了嘴，只见李薇涨红着脸二话不说返身就出了门。我赶紧起身，留得一桌的惊讶与扫兴，紧一步，慢一步的跟随着。她跑我跑，她走我走，反正是亦步亦趋地像溜赌气的小牛一样。整整走了大半个夜晚，看妞实在是困倦，我顺势轻轻的拉着她坐在这城里一条寂静的小河边。“这就是你的情人遥怨夜，竟夕起相思！”李薇幽怨的轻声问道，我愣了一下一时语塞。“你在这既然已经有了自己喜欢的女孩，你又干嘛跑到我学校来？”“我，我”我该咋样与她讲得清楚啊？“那天晚自习后我出校门。门禁老头一把叫住我，李薇，李薇，刚下午放学后有位外校的男生找你，找到了吗？我当时心里一愣，谁呀？外校的男生。当时心里有些预感，拿着门禁的记录薄一看，果然是你流年，龙飞凤舞的流年，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流年。”“你既然进了校咋又没有来找我啊？”李薇这时摇了摇我的手臂。我只好将我对她的思念，对他的苦衷一五一十的全盘相说予她。我把相思绾成髻，浸润在前生今世的荷塘里。唉！世间万千的变幻，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说到这时，天色已降得茫茫雾露，湾湾的小河上朦朦胧胧地弥漫着飘渺的雾气。我脱下外套披在妞瘦弱的肩膀上，这时她的眼里早以浸润着盈眶的泪水。相说到黄莺时，我欲言又止，欲言又止，这如何开口，开口如何又说的清楚？“你纠结什么？你唇红齿白，伶牙俐齿，命中有女人缘。唉！傍着你肩头的那位女生好漂亮，她叫什么名字呀？”“黄莺”“哦，名字好听人也生得好看！”“流年，你喜欢她吗？喜欢黄莺吗？”唉！针针见血啊。问着问着，李薇靠在我怀里轻轻的睡着了，就这样，我紧紧的搂着她在小河边上坐了一夜！
　　因为李薇星期一要赶着回校上课，我上午陪着她略略地逛了逛白天的这座城市。将近中午，我特意找了一个门面稍微气派点的酒店准备隆重的款待款待我的这位远道而来的贵宾。这次我有底气，我兜里还有两百多块，昨天晚上的账就等下个月在食堂里洗碗的工资再补上。正准备进去时，妞拽住了我，不要进去了，我想和你吃盘空心菜炒土炸粉！谁说红颜祸水？彼此知心的红颜就不是你寒冬里贴心的小棉袄！
　　雪白的土炸粉在赫赫作响的油锅中被不时拂起的火燎翻炒得像一根根黄澄澄的铜丝儿，碧绿的空心菜，鲜红的辣椒丝，新嫩的五花肉片儿，还未等端上桌，远远的就飘来酸酸的焦香。“嘣”的一声起开啤酒，洁白的酒泡儿滋滋作响，性情中人，趣味相投，干！三两杯下肚，妞白皙的脸蛋晕起层层红扑扑的漪涟。
　　送李薇上车后，我怅怅然若有所失的返回学校。
　　自你远去的那日，
　　就牵去我了长长的思愫。
　　丝愫中，
　　隐藏着苦苦的心愿：
　　虽然我们不能朝夕相伴，
　　虽然我们不能依依相爱，
　　但不要少了那份，
　　深深的理解。
　　还没等迈进门，刘莉就焦急的在门口候着：“快去看看黄莺吧！她在寝室里哭鼻子呢。”唉！我这幅矮矬矬的尊容何德何能？一轮明月，两处相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