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白齿青眉
作品名称:流年 作者:许仙 发布时间:2014-09-14 14:33:49 字数:9865
忆昨与君发长安,白齿青眉吐肺肝。伴随着老屋慢慢頽毁而渐渐长大的发小们,依然萦绕在着身后这位微微颤颤地为我们张开着怀抱庇护着风雨,霹雳;雷电,霜刃的百岁老人,一起顽皮,一起厮磨;一起欢乐,一起忧伤......
老屋上下贰栋,三进三出,房屋内面巷口链接着过道,过道又勾连着楼梯,楼梯粘贴着天藻,天藻又联挽着阁楼,结构复杂,曲径通幽;老屋内外重檐,雕龙画凤,窗台上镌刻着福禄,门楣上劵写着仙寿,和睦关带着孝亲,财富对应着富足,刀工精细,意喻祥和。各色雕饰虽然历经百年风雨,任然栩栩如生!特别是正门进身的内厢一左一右的楠木照壁上相互关联的篆刻着这样的一个典故:东汉时期,名吏杨震从荆州刺史调任东莱太守,他上任去东莱,路过领地冒邑,冒邑县令王密是他在荆州刺史任上举荐的官员。王密闻知杨震到来,乘着暮色包裹着十斤黄金作为送给恩师的礼物悄悄来到杨震下榻的驿馆。王密这样的重礼,一来是想感谢上司对自己的举荐;二来是想通过贿赂贿赂这位老上司日后好多多关照。一见面后,谁知杨震当场就拒绝了这份重礼,说:“ 故人知君,君不知故人,何也?!” 意思是我因为了解了你的才干举荐于你,你咋为什么就不了解我啊?” 王密以为自己的这位老上司假装客气,轻轻的说:“暮夜无知者!” 意思就是我这夜深人静的时分提着重金进来时没有谁能知道的。杨震立即生气了,声色俱厉的起身大声说:“ 咋无人不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王密十分羞愧,抱着礼物灰溜溜的狼狈而出。就这样一幅意喻深刻,震耳反馈的正大光明,还是没有震慑住杨家少主的飞扬跋扈,阴暗侮晦和声色犬马,好端端的一大家业最后在他手里树倒猢狲散,令人唏嘘!木雕的画面虽然历经了“破四旧”的戳划,洗礼,仍然清晰明了,历历在目。
那时节的父母们都是子女多。老屋里又住着许家,杨家,陈家,张家,刘家,姓氏庞杂,子嗣繁多。老屋里一年四季欣欣向荣,热闹非凡!这里,不光是住在这老屋里的孩子们的乐园,还是全村子的孩子们的“少年宫”。活跃些的就玩“捉特务”,“搭纸角子”,“跳皮筋”;文静些的就相互凑在一起“作象棋”,下“九口田”,“作军棋”。九四年我们一家虽搬出了老屋喜迁新居了,但只要是一有闲暇,几姊妹拔开脚步就飞快往老屋里溜。
有一年的暑假里,我大意的混在春香这伙女孩子圈中玩“丢手绢”:“ 丢,丢,丢,丢手绢。轻轻地丢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快点快点抓住他,快点快点抓住她!” 我一边学着她们的唱词一边飞快地转圈,然后轻轻地将手绢悄悄的扔在一位小伙伴的身后飞快地溜回自己的位子。要是一旦被发现或被逮住不是唱歌就要跳舞的。有回我笨了些没有发现后面被春香悄悄扔下的手绢,被罚唱歌!因为没有思想准备,我呐呐的站在圈子中间忘了唱词一时呆若木鸡。见此伙伴们更加兴致高昂,齐声起哄。春香看我尴尬得面红耳赤,起身站在我身边向大家彬彬有礼地鞠了个躬,然后说:“ 因为流年是男的,也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新游戏,今天就不好意思犯个规,我陪着他一起唱个歌咋样?” “好,好 ,也可以!要不你俩就牵手唱个戏文里两口子唱的《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每到这时罗招娣就是鬼点子多!我有些不太好意思,可这群傻妞们就是不依不饶,下不了台阶。硬着头皮只好鼓起勇气和春香依依呀呀的演唱起了《天仙配》里面大家都非常熟悉又简单易记的《夫妻双双把家还》:
我唱: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
春香应: 绿水青山带笑颜。
我唱: 随手摘下花一朵,我与娘子戴发间。
我和春香齐唱:从今不受那奴伇苦,夫妻双双把家还。
春香唱: 你耕田来我织布,
我应: 我挑水来你浇园。
我唱: 寒窑虽破,
春香应: 能避风雨。
合唱: 夫妻恩爱苦也甜。
唱至这时,我窃窃地发现春香脸颊上泛起两坨酥红......
我唱: 你我好比鸳鸯鸟,
春香应: 比翼双双在人间。
虽然我俩表演得有些局促扭捏,但曲声一停,小伙伴们掌声四起:“ 好,小两口子唱得好,两口子唱得好!” 在她们的哄声中,我和春香满脸通红。“小两口子”就这样在村子里传开的。
老屋里除了这伙小屁孩多才多艺,大人们也是人才济济。比如春香的寄父潘伯伯就好讲故事;陈伯伯一年四季好肩支土铳满山打野鸡;张婶就好出来些稀奇古怪的题目考我们;父母就好唱三角班,等等。
尤其潘叔的鬼故事,惊悚恐怖,怪异离奇;引人入胜,津津有味,让人听后寝食难安。
一个月色迷蒙的夜晚,橙柑树下,秋虫唧唧;萤火掠掠。这不,晚饭后的潘伯伯呷了一口淡竹叶泡着的凉茶,翘着只二郎腿又开讲了......
早年间,洪江山里也有位像这老屋里你们的陈叔一样喜好打猎的年轻猎手,常年在那茂密的大山里,森林里打野鸡,猎兔子,装野猪。一日下午,他肩着一支土铳像往日一样进了山。这日真是奇怪:年轻的这位猎人在大山里整整转悠了一个下午,一无所获。傍晚时分,只好悻悻地回家,在蜿蜒陡峭的原路上,只见前面路面卧着一只野鸡。这年轻猎户喜出望外,小心翼翼的张着双手往前一扑,这野鸡突然往前一跳;猎户又往前一扑,怪了,那灵物儿像长了眼似的也往前一跳,年轻猎户恼了,纵身往前一个匍匐,当按住身下的鸡时,双脚比划了几下就死了。年轻猎人用铳头叼着野鸡兴冲冲地回到家,回家后就吩咐老婆去毛洗净烹着喝汤吃肉。晚餐后,这年轻猎人酒余饭后好左邻右舍的串门。串到他叔父家时,就将傍晚时分的猎获兴高采烈的讲给了自己的叔父听,他叔父也是位老猎人,听后立即大惊失色,问道:“你捕获了那灵物儿现在哪里?你回去后立即向着大山先作三个揖,然后马上就放了它!” 这年轻人纳闷不解,以为叔父想讹诈他猎获的野物,暗自庆幸:好在回家就炒着下酒了!年轻猎人见叔父问得急,就说煮着喝汤了,只见老猎人扼手顿胸地“唉”了声!没过几天后的又一日上午,年轻的猎人上山了,他来到平日里和其他的猎手下了套的地方,几处的套儿都纹丝没动。他又翻过几个山头,来到一处老猎户传闻中很烈很烈的地方,这地方的山形地貌就是险,就是悬。进了山口后,两旁的树木突然往山路一狭,前面远远的望得一突兀的颊凹,那狭凹仿佛就像一位相貌狰狞凶恶而又丑陋的脸。山凹里苍鹰盘旋,山鸟嘶鸣,迎面一阵阴冷的山风,让你不寒而栗。这年轻猎户一贯嗜血凶恶,贪婪成性:套着的野猪野兔,不管大小老嫩,或是苦痛呻吟,横竖一刀;捕着的野鸡野鸭,不管嗷嗷待哺,还是姗姗学步,就是一铳。年轻猎户自恃胆大铳准,不管日夜,无视邪烈!这不?进得山凹,也没有先学老猎户结茅锁山,大步流星就奔向了前几日下的最后那个套,近前一看,套是松了,可猎物却一无所获,年轻的的猎户懊恼极了,一脚踢向套子后,只见套子下的草丛上落着一只老旧的绣花鞋,鞋面上沾着两滴黑血!年轻猎户漫不经心的拈着绣花鞋往身后一扔,奇了!绣花鞋不正不倚的挂在身后的铳口上被猎户背回了家。又是晚饭后,年轻猎户这回也奇怪不解,用柴杆挑着鞋子来到老猎户的叔父家请教,行至门口,叔父就堵住着门不让他进了。讲至这里,潘伯伯正好又气喘嘘嘘连声咳嗽,我们全身鸡皮晒晒地静待下文。老猎户忿忿连声:“ 你小子实在是懵懂,实在是无所顾忌,你不晓得你以惹鬼上了身啦!” 不久后,年轻猎户黄昏狩猎,在一个山坳间霎时怪了!只听前面“唦唦”作响,返身时后面又“唦唦”作响,周围的树叶上,草丛中,仿佛有谁一直围绕着撒着砂砾。坐看有望周围又只有他一个人啊!猎户有些晕乎,晕晕乎乎的走到在一个崖口上时一脚不稳好像被谁在身后重重一掌推下了山崖,摔得七窍流血一命呜呼!听得这个故事后,我们从此也不太敢去扑捉这些鸟儿呀,雀儿呀了。特别是晚上听到“沙沙”响就莫名紧张。
也是早年间的解放前后,寒露时节开榨榨油茶,那时还没有电灯。离村子不远的榨坊里,旺季时节都是日夜接榨连轴转!朦朦胧胧间飘荡着浓郁的茶油香。这天入夜,村上罗招娣的姥爷用鸡公车推着两箩油茶籽赶到榨下里接榨。这时分已是寒露,深夜里有些冷冷寒意,罗姥爷就蹲到冲茶籽的灶火前暖暖身子。因闲的无聊,其他几位榨油的乡亲有人晓得老罗年轻时学了下胡芦班,这寒冷无聊中就鼓聒着老罗祭出灶神来齋米。老罗连声推脱:“不会不会” 邻村接下榨的一个叫刘驼背的向来口糟:“什么不会,不会,还不是不晓得!” 在他的激将下,老罗叫人找来这榨坊里沥油的簸箕,在簸箕里撒上一层白米,然后截断一根筷子,插入米层中抄成一丫杈,在这丫杈上稳稳放定一根筷子,然后趁着夜深人静双掌合十念念有词。“怪了,怪了!” 只听得灶火前的几个人连声惊唤。“呼......哈......呼哈” 偏偏这时潘叔的哮喘又来了。我们连声惊问:“怪了什么?什么怪了?” 潘叔等捋顺胸口这口痰气后才慢条斯理的说:“簸箕里丫杈上的那根筷子兀自一上一下“滴哚,滴哚”就宛如小鸡啄米!在众人的惊叹身中,罗姥爷的油茶榨完后,刘驼背接榨,罗姥爷走时拍了拍刘驼背的肩。鸡啼头遍,驼背仿佛看见一条黑影从灶火前慢慢飘向油槽;鸡啼二遍,油槽边昏暗的桐油灯下,影影绰绰总好像有位穿着黑袍的女人俯身舀油,等近身又不见分毫;鸡啼三遍,橦锤一声紧接着一身,油饼里的茶油咄咄直流,让驼背背脊上出冷汗的是:这时榨腹中的油饼没得了几块而油槽总浅浅的不见满!此时的老榨头已觉察出了端倪,捏着驼背的耳根嘀咕了两句,只见驼背慌乱中飞奔而出。赶到村里老罗家,敲开着罗家门的驼背这时毕恭毕敬,连声讨饶:“ 大师傅请高抬贵手,高抬贵手,原谅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原谅小人这张糙口打乱哇!” 罗姥爷摆了摆手,说:“ 念在你我乡里乡亲,我请回那老人家就是,你快回去!” 果不其然,驼背刚迈进榨坊,就看见荡漾着满满一槽猫眼般清亮的茶油!
很多个这样月色晦暗的夜晚里,我们在潘伯伯的娓娓动听中连声惊叫,冷汗淋漓。有回陈学生接连几天都是有气无力,恍恍惚惚,她娘带他到村里的土郎中那瞧了瞧:原是被吓掉了魂!土郎中就支了她娘一招:吩咐他娘给叫回学生吓散的魂。这日入夜,我们几姊妹早早的就被父母赶入了被窝。夜深人静昏昏入睡时,只听得窗外断断续续的传来陈学生老娘的凄厉呼唤声:“陈学生,我的宝宝,我的崽崽,你在哪里?你快回来!陈学生,我的宝宝,我的崽崽,你在哪里?你快回家!” 这肉声伴随着凄风,伴随着冷雨,飘飘絮絮,摄人心魂。我正好睡在窗边,偷偷地掀开窗帘,只见她娘一手招摇着陈学生热天里穿着的一件白色内衣,一手拈着一根隐隐约约的香火,绕着老屋一边慢慢的转圈,一边轻轻的呼唤......
周末这天傍晚放学回家后,村里笼罩着一个惊悚的,不幸的消息:潘伯伯的儿子潘兵下午放学后和村里的伙伴们在老屋对面的虎形里捡树上掉落的板栗,一不小心掉入了菜园园挡边的大粪池里,等他们叫来大人拉起时,已经嘴唇青紫,口吐白沫,不省人事了。我们扔下书包跑到虎形里时,看见村民们赶忙牵来一头水牛,将八个字恐怕已去了七个半子的潘兵俯搭在牛背上,只见杨婶一边按着小孩的屁眼一边呼天抢地的哭嚎;潘叔则一手牵着转悠的水牛一边用手不停抹拭着儿子眼里,嘴里,鼻腔里流出的污秽。村里陈学生的父亲,罗启生妈妈,李鹏飞叔叔,张婶,我父母则前后左右的围着水牛忙碌:一会儿不停的安慰着潘叔;一会儿搀扶着昏厥的杨婶,掐人中,灌热姜汤,最后还是启生妈妈赶回家里从衣柜中搜出了半截上好老人参,李鹏飞妈妈接手后跑回家里切成细片后塞入杨婶嘴里,大半会儿她惨白的脸色才回转出丝丝血色。转悠了半天从牛背上缓缓滑落的潘兵终于没有挣脱出死神的掌心。
夜幕像被从远山慢慢牵扯过来的一张黑幔,整整的包裹住这小村里的悲痛,忧伤和不幸。掌灯时分,老屋水塘边的橙柑树下被不住抹泪的邻舍们用烂土垫撑起了一个小寮,小寮的门板上静静的躺着落水后的小夭儿,门板向着水塘的那头以点起一盏忽明忽暗的小瓦灯。小瓦灯一左一右的门板上俯撑着精疲力尽的杨婶和潘叔。春香和春香的几个姊妹各自围着自己的父母不停的抽泣,不停的安慰。当响起第一挂小爆竹,妈妈则赶紧拉着我们进了家门,并吩咐吃了奶奶做好的晚饭后立即上床睡觉。爸爸和村上的几位近邻则在杨婶的厨房里忙碌,帮春香的几个亲戚作晚饭。人死饭甑开,不请自己来。潘叔潘婶吃不下,可天大的事也不能饿着闻讯赶来的亲戚啊!上床前,弟弟总追着奶奶问:“奶奶,奶奶,干嘛还要打爆竹呀!?” 奶奶问得不厌其烦了:“ 帮那讨债的小短命鬼换寿衣,你们快上床睡觉去,小小年纪以后凡事注意安全!不要总打问这些不吉利的事!” 一夜我们在床上忐忐忑忑难以入睡。
清晨,深秋的太阳慢慢的收拢着这冰冷,湿腻的浓雾,渐渐地射露出肃杀的光线。早饭时分,只见父母蹲在三弟面前严厉的诘问:“ 昨天下午在粪池边,你推了那已躺在小寮里的小朋友吗?” 三弟第一反应就是摇了摇头,然后被父亲的严肃吓得小脸煞白,妈妈见状赶紧把弟弟抱进了屋,并不停的吻着三弟的额头不停的说:“宝宝不要怕,只要没推他就好!” 阳光越来越严厉肃杀,这时院坝上陈叔,罗叔罗婶,李鹏飞爸爸,我父亲在紧张的商量着什么?! 不久后从妈妈嘴里得知:“昨天下午五个小朋友在虎形里的园挡边捡板栗,死去的潘兵的父母听说是这四位小伙伴中的一位将他推下的粪池!现在老潘无论如何也追究着不肯放手。唉!都是些乡里乡亲的小儿子:大的是罗启生的弟弟,八岁不到,小的是李鹏飞的小妹,五岁才出头!按理说谁故意推下去的言重了,大不了就是小孩们相互推搡着抢粪池边上掉落在地上的栗子不小心而已!再说人已经死了,一乡乡风的顾忌:短幺的小肉身当晚就要入土掩埋,再在那小坟墓上盖着一个烂簸箕,免得这小鬼日后半夜三更里依依呜呜的哭咽着寻找阳间里的村庄中的父母,寻找他原先的小玩伴!次日下午,整个花家坪都是懦懦不暗的,火焰不高的小孩昨日夜里就被各自的父母远远的寄宿在各自的外婆家,亲戚家了,半上午时分,母亲抽空也将我们几姊妹送去了外婆家!村里这死去的小短命鬼拖到下午了还没有打算掩埋的迹象,村民议论纷纷:原来这已牵涉到了赔偿的纠纷!老潘说:“他儿子不明不白的死得这样的惨,就算不去仔细追究到底是哪个小娃娃推的,这各自的大人也有责任,有责任看护好自家的小孩。要是他们不凑在一起去捡树上掉落的板栗,他儿子就不会摔入粪池丧命的。” 这其实有些强词夺理了,乡下各自的大人们都在地里干活,村里的小儿从来就是听天由命的干长湿长,哪个有时间像城里的父母样一天陪着自家的小孩?再说那时也没听说过什么幼儿园! 但人死为大,伤心得早已糊涂了的潘叔再咋样糊诌涉事的父母们出于乡情也只好一直隐忍着。
火势是晚上烧起来的,杨婶不愧为杨门后裔:城里的一家亲戚是什么局的局长,万载的一个亲戚是国营花爆厂的厂长,带这样的长,那样的长的还有好几家。可能是做花爆的人火焰大,他怂恿着杨婶入夜时分指名道姓地开始谩骂,而且谩骂的口音明显地指向罗家。罗招娣的妈妈忍无可忍,出声对骂。事态整的接着就风云直下。因为罗家也是大姓,除了罗启生因为当年在橙柑树下的水塘里落水,被塘边洗衣服的杨婶奋不顾身的救起认了她作干娘,他家借故溜开了。罗家对外历来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先是罗招娣的三婶四姆对阵春香家的大帮亲戚,后来由于罗家男人们的卷入,春香的亲戚被揍,被骂得落了下风!整个村子响彻着半夜的谩骂声,棍棒的搏击声。咽不下这口气的亲戚天还没破晓就派兵去了万载。次日,要不是乡里,村里,公安局的大力介入,浩浩荡荡的万载人差点就将尸体冲入了罗家。最终事件是在政府的撮合下,那日在场的每位孩子的家长一人一千作为精神抚慰赔给丧家。从这后,村子里就慢慢地失却了从前的和睦,亲热潘伯伯也日渐靡绯不振,以后的时日动不动就吴牛喘月般嘶哮,坐着或躺着的旁边总是不停的咯出一大堆的浓痰。他嘴里的鬼故事从此以后再也没有吐出过一个字。
我们带着这些故事有时求证喜好打猎的陈伯伯时,他总是整蹙着双眉有些惊慌的连连摇头摆手;求证于自家奶奶时,只听得奶奶瘪着嘴巴连连称是接着添油加醋;求证于父母时父母总是呵斥着我们,不要去听这些神奇古怪的东西,把心思多放在学习上,还有一个月就要考初中了!唉,少年的大脑里总是顽固的装印着儿提里的这些童趣,这些快乐当然还有忧伤,就像书包里不是替换的书册,陪伴着走出那段生命里的时光。
八五年的夏天考入离家十里地的湖中,本来要在学校里寄宿。我为想个子生长得更快更高些,没有寄宿,而是一早一晚坚持着跑步上学。也许是这时的家境也好多了,营养也匀称。一日星期五放学回家,春香在回家的路上惊异的说:“流年,你好像长高了很多耶,脸上也长着几个痘痘的!” 我以为这早已高我两三个头了的妞挪揄我,一路上还懒得理她的啰嗦。不过到家后,还是忍不住往厨房里那久违的高度表下一站,哈哈,一米三九!两年来比到小学五年级的一米一三长高了二十六公分,这时眼里恰好射进瓦缝里黄昏后的一束阳光,就如人间四月天里灿烂着的一片艳阳!湖中是座新建的四层楼房,最底下一层为老师的办公楼,最顶上一层为新生的教学楼。依次往下类推,当学生一层又一层的往下跌时,跌倒二楼初中的岁月就完事了。可能是湖中层级设计的不合理,本来应该是越读越高,而这却是越混越下流,难怪那几年学校的升学率凄惨得可怜,有两年的升学率年年一个大麻饼。当我们考入时,教育局给新换了校长,校长姓黄。黄校长一来就扭转乾坤,让我们约读越高!也非常重视老师的教学水平和教学质量,对学生则狠抓学习纪律和生活作风。湖中面貌转眼就为之一新。八五年流行电视剧《霍元甲》,《万水千山总是情》,《华山论剑》等电视剧。每当学生们星期五放学回家后两天,下礼拜星期一的晚自习后,学校的上空悠悠扬扬的飘荡着《万水千山总是情》的主题曲,还有《外婆的澎湖湾》等笛子声。
初二时我奇迹般的和陈学生,李鹏飞混在了一班。陈学生的屌,李鹏飞的滑再加上白面小生我的诡,在学校里我们三终于混出了个响当当的名号“混世魔王三剑客” 唯一有丝遗憾的是春香的寄父从那一蹶不振后,身体每况愈下,在春香刚念完初二上学期时过世了。家里一下子失去了顶梁柱,春香也不得不辍学。杨婶不顾春香的哀求,硬是狠下心肠将她送到万载龙家她伯伯任厂长的花爆厂捻引信去了。她动身的头天夜里,我们相约在老屋的水塘边。月上柳捎头,本来是人约黄昏后。我知道了她的去境后心情无比的烦杂,哪还有这样的诗情画意?我双手反复揉搓局促不安又不知道如何的去安慰于她。反倒是春香,一边朝水面上飞抄着石片一边鼓励着我:“流年,你有机会念书就好好的念,千万不要做那什么混世魔王。将来考个好的学校就会有个好的工作。记得王瞎子曾说你只适合做郎中,做郎中才有发旺,加油!” 我内心苦楚的连连点头。“流年,我们都还太年轻,年轻得每句诺言都没有了分量。所以你也不要向我表白什么?承诺什么?我今夜约你出来就算我俩的告别吧,保重!” 虽然半夜来我一言不发,春香起身时我以泪眼朦胧,这个女孩强装微笑地为她眼皮下的这个男孩擦了擦婆娑的泪水后满眼红圈的嘱咐一声:“好好学习,将来有个好的出息,以后就不要惦记我了,努力!” 看着夜幕中的她越走越远我除了唉声叹气还能有啥作为!
三剑客中的贼船上,陈学生因为酷爱着连本小说,什么《射雕英雄传》啊,什么《天龙八部》啊,什么《华山论剑》啊,昼日昼夜一部接一部的看,终于看成了个佩戴着眼镜的瞎子。这瞎子可又偏偏好动,除了看武打小说就是爱踢足球。因为是班上的体育委员,特好鞍前马后的左右班级组织球赛。这不,下了星期三的最后一节课,学校操场上二一班和二四班的足球赛又如火如荼的展开了。因为学校新建,有几段围墙还没有围住,学校周围村子里的耕牛收工后就在这硕大的操场上一边啃食青草一边随地拉下牛粪。这天的球赛上,陈瞎子眼拙突然拼命地飞起一脚,将球场中的一堆牛粪当做皮球莫名其妙的踢人一身,冷不伶仃的直踢得对方一手捂着嘴巴一手提着衣领直依依呀呀叫苦不迭!
贼船上的李鹏飞人聪明,每天贼眼溜溜的鬼点子多也乱得让人卵痛!一日,这家伙因为向班上的一位女同学伸手借小说被拒,时时怀恨在心。一日内急飞奔至厕所。那时乡下里的学校厕所可能是建材紧张,做得简单,就是一瓦平房 ,中间砌一溜不到两米的红砖挡墙,墙的两边各是挖的两溜蹲坑。然后在入口各写男女二字。每到放学后,两边都是噪噪杂杂,裤头一解:大珠小珠落玉盘,噪噪切切胡乱弹。这日李鹏飞刚刚解开裤头,突然听到蹲坑的墙那边有借她小说被拒的那位。这小子眼珠子一转,掏出鸡巴紧紧捏住,然后憋足口气,对着矮墙那边噗的一松手,只见一条水龙翻墙而去,那边女厕所里顿时“呀呀,啊啊”的连声惊叫。“黄娟,厕所外面咋么突然下雨了,这瓦顶子漏雨呀?” “不对,外面没有下雨,我摸着头上的水怎么一股的尿骚味?!” 怪只怪得我和陈学生笑得没有捂住嘴,让那边识出了破绽。几分钟后她们告诉了老师,老师也大吃一惊告诉了校长。校长来到现场后咋说也不信,硬是等着这小子瓤里的尿水满足后再重试了一遍,然后说:“这就是一架消防龙头,但我们这厕所也亟待改善!” 本来是要做开除处理,在他妈妈的哀求下并在他自己的反复保证下,加上我和陈瞎子声色俱厉恐吓着班里的这位女生不要再追究,消防龙头才好不容易的留了下来,被学校罚扫厕所半个月以儆效尤!
半个月后的中午,龙头为答谢我,瞎子还有班上的一位同学,在学校旁边的一个小馆子里搓了一顿。三瓶啤酒下肚后,小小少年,血气方刚,一个个横披着袖子出馆子时老板硬是站得毕恭毕敬笑脸相送。在学校的围墙下,恰好社会上的三个混混拦着班上的一位女同学动手动脚,我们毫不犹豫的抄起小酒馆里的板凳,铁铲,木棍,趁着酒气扑将上去,硬是将这三个混混揍得瘸脚拐手屁滚尿流!这些个小地痞真是可恶,今天不是敲诈这位男同学,明天就是守在校门口调戏那位小女生。胆儿小的同学就是听到上课铃响了也不敢急着进校门,要远远地等着这伙小地痞不紧不慢的散了才飞奔进校。从这后大半学期了都不见了他们的身影!
黄校长不愧是黄校长,奖惩分明!这不,龙头还没等洗净这扫厕所的手,又和我们在全校师生大会上胸口满脸通红的戴着朵大红花,还有发言呢!不过这苦差事他们都推托给我百名小生了。
初二下学期中秋后的一天,这日,月白风清,风和日丽,下午三点时分,突然从北路万载方向传来一声好似闷雷的巨响。下午放学回家时看见杨婶行色匆匆的收拾着东西好像是急着赶车子。
初二快要结束,万载的同学邀我去他家玩,其实这也有我主动的意味。同学的哥哥在我们中学当老师,他为了便于监督管理自己弟弟,就把他从万载转学了过来。同学在这也没有亲戚朋友,因和我同座,我们就热络了些,有时候我看他实在孤独,就在有些星期五的下午把他带到了家里。可能是这同学慢慢知道了感恩,也是在我的一再提示下终于邀我去万载他家走走。因为我一再的烦问他“知道万载国营花爆厂么?”,他被问得直扰后脑勺。这日清早,恰好万载当闹赶集,古塔下的街上熙熙攘攘,热闹非凡。我和同学在他家吃罢早饭就在这大街上转悠转悠后准备去那万载国营花爆进出口厂。大街上有卖老鼠药的,卖蔬菜水果的,整条大街主要是卖编爆,爆竹,烟花,难怪说万载是爆竹之乡!万载的烟花爆竹全国闻名:这出产的爆竹个大,声响,色红。你家有喜事,挑挂五千响点着,顿时“噼噼啪啪”响声即纯粹又顺溜,从不哑子卡壳,硝烟散尽,满地通红吉庆;你过年过节,挑件三十筒的烟花燃放,霎时 “呼呼飒飒”彩焰即高昂又威猛,也不闷炮偷奸,烟花散尽,让人回味无穷。很多产品直接出口海外!这一路逛来,大煞风景的是这马路两边摆摊设点卖东西的女孩子,没有几脚就看得见一位满脸火疤,狰狞丑陋的女孩,但她们却平静似水。没有丝毫的卑微,没有丝毫的怯弱,大大方方的买进卖出。反而是我们内心胆怯,不敢正视。同学介绍正因为万载是花爆之乡,很多很多的女孩子初中没有毕业就辍学在家,炒火药,捻引信,灌黑硝,接触的全是这非常危险的工作工种。俗话说,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鞋。做着做着,一不小心烈焰腾空,被火焰舔个正着!当我一个人转悠到大街的尽头时,突然看见一家门市部的烟花摊子旁,忙碌着一位女孩,女孩酷似春香。我下意识地整走几步,是!是!那确实是我思慕中的春香那张俊俏的左脸蛋儿。再近两步,啊!我好像被闷棍砸着一下不知所措,春香本来俊俏的右脸上,盘旋着一条煞目的火疤,就像盘踞着一条让人背脊发凉的毒蛇!这时春香从烟花摊子边转过脸来看见了我,眼角掠过一丝惊异,一丝欢喜,一丝明亮。当发觉我又呆若木鸡的正盯着她脸上的伤疤后,眼色霎时黯淡了下来。“流年,许勇,你来了!” “哦,嗯!” 我应了一声。这时,万载的同学焦急慌慌的找到了我,看见我木讷的直望着这位女孩,扯扯我的袖子,轻声地问道:“许勇,你认识她?”我下意识的“嗯”了声又轻轻的摇了摇头,同学见我不认识她,就大力的一边扯走着我一边说:“你不是要去万载国营花爆进出口厂吗?走,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快走吧” 我眼角的余光中,看见春香那面狰狞丑陋的疤痕上流淌着两滴晶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