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卷 薄情妇欺贫羞无颜③

　　郭明贵的母亲早已过世，家里只有老父亲，他原来是粮食加工厂的厂长，后来提前退休让儿子顶替参加了工作，父亲对儿子赌博的事情早有耳闻，但是每次问他都遭否定。他结婚的费用，把父亲一生的积蓄都花得差不多了，父亲劝诫儿子要学会勤俭持家，不能染上赌博的恶习。可是郭明贵嘴上答应着，暗地里还是我行我素。许桂英也劝他多次，后来郭明贵总算收敛了一些。
　　婚后，许桂英生下一个女儿，取名郭欣，此时她听说李文玉当上了供销社的社长，真当了官，成了吃商品粮的公家人，又娶了个黄花闺女做妻子，心里感到不是滋味。心里虽然有些悔意，但是自己有言在先，就是后悔也没办法。
　　话说有一天，许桂英想去供销社去买块布料做夏衣，但是又恐碰到李文玉，她觉得自己真是有眼无珠，当初看错了他，竟然真有出人头地的一天。想起当年自己对他的嘲讽讥笑，真是不应该。毕竟原来是结发夫妻，是自己嫌弃他贫穷，其实在心里对他还是有些感情的。现在虽然嫁给了一个富裕户，但是生活并不如意，郭明贵人还老实，对她还不错，从没有打骂过她，但是他那赌博的习性还是改不了，就像狗改不了吃屎一样。表面上对她说不赌，其实有时还偷偷摸摸去。每月交给许桂英的工资，还是那么多，他又不抽烟不喝酒，不用说也知道是赌掉了。而且郭明贵对自己的衣着毫不在意，常常穿得拉里邋遢的，让她看着很不顺眼。
　　许桂英不知道，郭明贵之所以一直找不到对象，拖到这么大年纪，就是因为他嗜赌成性，女方听说他为人不正派，先谈好的都吹灯了。婚事耽误了一茬又一茬。直到遇见许桂英。虽然许桂英是二婚，他也顾不了许多。当时许桂英看中的是他家的富有，而对他的人品就不清楚，当然媒人也是有意瞒着她的。后来当对他充分了解后，就有点后悔，尤其是当得知李文玉来了个鲤鱼跳龙门，当上了供销社的社长，就更加悔得心疼。但一切都晚了。
　　五月的天气，慢慢热起来了。许桂英想买些的确良做夏衣，听说供销社最近到了一批布料，花色品种很多，于是动了念头，要去走一趟。她又觉得自己无脸见李文玉，犹豫了半晌才动身。供销社在镇子中心，是栋三层楼的建筑，门前有一副春节期间贴的对联还没有去掉：“三尺柜台传送暖意，文明经商货真价实”横批是：“财源广进”，家里距供销社不到三百米，但是她却走了很久，一路上想着，如果见了李文玉，应该说些什么。真是怕什么，来什么。当她走进供销社大门的时候，李文玉正好从里面出来，李文玉看见她一愣，站住了。许桂英看见前夫，顿时脸上布满了红云。勉强挤出一点儿笑：“我来买点布料做夏衣。”李文玉反应过来，也笑着道：“好啊，欢迎你做我们的顾客，你要什么布料，让营业员给你挑。”“那，谢谢！”许桂英红着脸，把头低下去。
　　从供销社回来，许桂英心里很是沮丧，想不到李文玉一点也不记仇，对她还是那么亲切，自己可是曾经伤过他的心啊。原来他是一块埋在土里的金子，自己不该抛弃他。尔后，越看自己的丈夫，越觉得不顺眼，心里感到郁闷，时间一长，吃不香也睡不好，生起病来。人也慢慢消瘦下去，到公社卫生院看医生，也检查不出什么病，医生就胡乱给她开了点药。其实，她知道自己这是心病。
　　时光荏苒，转眼五年过去了，许桂英的女儿有七岁了，上了小学一年级。这时公公已经去世，丈夫郭明贵没有父亲的管束，更加肆无忌惮，赌得更厉害了。欠下了不少赌债。每月的工资自然交得更少。在这五年里，许桂英的精神一直受着折磨，原本是胖胖的，可是现在瘦得不像人样，圆圆脸变成了尖下巴。看到丈夫不争气，气闷的时候，免不了言语冲撞，她骂郭明贵是臭狗屎。郭明贵说：“你既然知道我是臭狗屎，为什么还要嫁给我？”“算我瞎了眼。”许桂英狠狠地说。郭明贵知道供销社社长李文玉是妻子的前夫，就故意气她：“那你还不去找李文玉，他如今成了香饽饽，看他是否愿意要你做小老婆。”这句话很恶毒，可把许桂英惹恼了，冲过去打了他一耳光：“你这个流氓，故意揭我的伤疤！”郭明贵也火了：“我日你娘，你敢打老子，反了你！”不由分说抓住她就是一顿拳打脚踢，把她打得鼻青脸肿。郭明贵不管她的哭嚎，摔门扬长而去。
　　到后来，郭明贵越发不像话，因为要还赌债，他要把那台缝纫机卖掉，许桂英坚决不肯，为这事两人又打了一架，许桂英此时一病不起，后来当她得知丈夫因为参与赌博，终于被派出所逮住了，这病又重了几分。但是她熬着不去看医生。
　　有一天中午，女儿郭欣从学校里回来，见她躺在床上，脸色蜡黄，有气无力的，就说：“娘，你怎么了，没做饭给我吃吗？”许桂英抓住女儿的小手，眼泪簌簌地流下来：“闺女，娘有些不舒服，等会儿给你做好吗？”女儿点点头，忽然从衣袋里掏出一把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娘，你吃糖吧！”许桂英吃惊道：“这是谁给你的呀？”“是李叔叔给我的。”女儿扑闪着明亮的大眼睛说。“哪个李叔叔？”许桂英心里疑惑，莫不是李文玉？郭欣道：“就是供销社的那个李叔叔啊，他还多次问起你哩。”果然是李文玉，她心里想。“都问了什么？“”他说很久没看到你去买东西了，要是家里缺什么，就告诉一声，他会买了送来。”郭欣照样子说了一遍，许桂英只觉得心里一热，难得他还记着我。
　　许桂英自从那次去供销社买布料遇见李文玉，就很少去，免得彼此尴尬。如果需要一些油盐酱醋，或者针头线脑的，就托邻居朱大婶去代买。后来女儿长大了，就叫女儿去买。她听说李文玉在公社盖了三间大瓦房，家里摆得富丽堂皇，她在供销社看见过那个邢红梅，人长得很漂亮，听说为他生了个儿子，如今也有五岁了吧。
　　许桂英拿起一块糖果，剥开糖纸，塞进女儿嘴里：“娘不吃，你吃吧。”虽然她觉得满嘴都是苦味。她对女儿道：“你去供销社给娘买一斤红糖来。”说着就身到抽屉里去找糖票。在那个年月，因为物资匮乏，买什么都要凭票。买挂面要粮票，买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要买火柴也要票。可是她发现糖票用完了，脸就灰了：“没有糖票，别去了。”郭欣是个聪明的孩子，她说：“李叔叔可好了，没有糖票，也会买到糖的，你给我钱去买吧。”许桂英只好给了她一块钱，红糖是七毛钱一斤。
　　不一会儿，女儿就把红糖买回来了，把剩下的三毛钱交给娘。她说：“这些钱你留着买铅笔和本子用吧。”此时她已经把面条煮好，盛给女儿吃。她自己泡了一碗红糖水喝。最近一段日子，她一直吃不下饭。
　　郭明贵因为聚众赌博，被判刑两年，许桂英得知这个消息，顿时晕了过去，醒来的时候，见女儿在身边哭，她一把把女儿搂在怀里，也嚎啕大哭起来：“我的命怎么这样苦啊？”想起李文玉的为人，她恨自己走错了路。如今这个家支离破碎，是她做梦也没有想到的。她觉得无颜面活在世上，于是在一个夜晚，趁女儿睡下后，找了根绳子就寻了短见。
　　也许是她命不该绝，当时隔壁邻居朱大婶来找她，朱大婶的女儿要出嫁，想请她做几身新衣服，当朱大婶拿着布料来敲门，半天没人应。想，怎么睡得这么早。想明天早上再来。又一想女儿做衣服可不能耽误，就使劲敲门。郭欣被惊醒来开门。朱大婶问：“你娘哩？”郭欣说：“不知道。”突然，朱大婶看到屋梁上悬着一个人，顿时吓得惊叫起来：“哎呀呀，老天爷，这是咋的？”赶快拿条高凳，站上去解下绳子。就这样，许桂英到阎王爷那里走了一遭，又回来了。郭欣见了吓得大哭。朱大婶摸摸身上，还有余热，探探鼻息，还有气但很微弱，见有救，就使劲掐她的人中穴，掐了半天，才缓过气来。许桂英睁开眼睛一看是朱大婶，就哭道：“你不该救我呀！”朱大婶生气道：“你这是干啥哩？怎么恁想不开，偏要走这条路？”“我没脸见人了。”
　　许桂英抽抽噎噎地说。朱大婶道：“真是傻，你没听人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你就没有想过，丢下小欣，更可怜。”好说歹说，许桂英才止住哭。朱大婶说要她为女儿做衣服，她一口应承下来：“今天太晚了，明天要她来量尺寸。”又问：“你闺女找的那对象怎样？”朱大婶道：“要论人品，那是没说的，就是家里穷了点。他们俩愿意，我也没办法。”许桂英赶忙说：“大婶，可不能这么想，我就是当初一念之差，走错了路，嫌贫爱富，才抛弃了前夫，如今倒嫁了个败家子，我后悔啊！”朱大婶道：“你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用想得太多，事情都已经过去，孩子她爹经过这次教训，以后也许会改邪归正的，你可千万要想开些啊！”
　　送走朱大婶，许桂英抱住熟睡的女儿，想了很多很多，她想起自己的爹娘都已经老了，以后应该常回去看看他们。当初和李文玉离婚，他们都是反对的，后来她觉得无脸见爹娘，就很少回去。她又想到自己的闺女将来长大了，也会找对象成家立业，到时候要告诉女儿，可不能嫌贫爱富，要找一个忠厚老实，人品高尚的，就是穷一点也不怕。诗曰：
　　婚姻已成莫怪命，守得清贫有好日。
　　若是一步走错路，覆水难收后悔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