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家园】教育沉思录下篇(一)

那是一个星期六的下午，我正在看电视，听到那敲门声，好像有点犹豫，我起身开门，看见刘大龙的父母站在门外，显得很焦虑忧愁，我一看这神态，就想到可能是刘大龙出了事。我请他俩进屋坐，他俩都站在门口不进去，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便问他俩有什么事。
刘大龙的父亲叹了口气，直摇头，很是痛心地说：“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
“刘大龙怎么啦？”我问道。
“那报应儿把老子脸丢尽了，老子硬是不想管他，等他到班房（监狱）里去吃几天八两三。就是这婆娘，死死扭着要把儿子弄出来。那报应儿也叫我们来找您，我真是没脸来见你啊，秦老师。”刘大龙的父亲说话时一直低着头，没看我。
我便叫他把事情简略地说一说。
刘大龙因为做假钞被临镇的塘堰镇派出所抓了。派出所要他父母在二十四小时内找够罚款一万八千元，过了二十四小时，他们就把人往县公安局送，送到了公安局，你就是拿钱也取不出人来，这刘大龙就等着判刑的了，而且是在三年以上。他父母把亲戚朋友跑遍了，也只借到八千元。他们找到派出所，说是在一天内找这么多钱怎么也找不够，求派出所开开恩，他们先打个借务，过几天就把钱拿来。派出所不同意，说是找不够钱，人就往县上送。刘大龙叫他的父母无论如何都要找够钱把他先解救出去再说，还说他不相信三年找不够这一两万块钱。他父母说没办法弄够这么多钱，刘大龙便叫他父母来找秦老师。
我听了后，感到很痛心。我没想到他在两三年内就堕落了，枉费了我那么多的心血。我一直都对这些做假钞的很痛恨，因为他们这是在干伤天害理的事。而那些被欺哄瞒骗的对象，往往是农村那些老实巴交的人，这些人辛辛苦苦打下的粮食和喂养的鸡鸭养生，被他们用假钱买了去，不但没卖到钱，反而还折了钱。我曾听到过，有人气不过，喝农药死了的。但我又想到这不能全怪刘大龙，因为我们学校勒令他退学，现在他随落了，学校也是有责任的，像现在这样，如果我不管，他被判了刑，那他这一生就真的毁了，我岂不是见死不救的了么？不管怎样，我再拉他一把，再给他一次机会，今后他如果还要这样，那就怪不着我的了，因为我已是人至义尽的了。
塘堰镇派出所所长是我从小学读到高中时的老同学，我俩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他这个人喜欢出风头。在读初中时，他还当我们的小老师，跟大家讲物理，老师也比较器重他。在读重点高中时，没有认识的人，起初那几周，我俩都思乡，在星期天休息时，我俩在一起还哭过几场。后来，不知他听谁说的，我们这批重点高中的学生，今后考不考得起都有工作，他就不认真学习了。我这人比较老实，虽然说不上勤奋，上课还是很认真的，他见我这样，就劝我，说是反正都会有工作，用不着那么认真，用不着那么辛苦，我没听他的。后来我考上了师范，他却没能考上，而他所说的考不上有工作纯属子虚乌有的事。他复习了几次，终未能考上学校。他便闲置在家里，遇上乡上招聘干部，他去考，竟然考上了，总算是时来运转否极泰来的了。他有个叔丈人曾是部队团级干部，转业后到我们县上任职，他也就凭这层关系当上了派出所所长。我在读师范时曾到他家去过，后来他当了派出所所长我就没大去他家了。今天为刘大龙，我得去找找他。
我先去见刘大龙，因为我要他痛定思痛，痛改前非，今后好重新做人，不然我把他弄出来那可是我的罪过了。
刘大龙见到我时，痛哭流涕，说他辜负了老师对他的期望，并表示他这次出去后，决不干这些害人的事，要好好做人。我也对他说，老师也是这么想的，虽然说人都会犯这错误，可像他这次犯这么严重错误确实是不可饶恕的。今后必须得洗面革新才行的。俗话说，浪子回头金不换。只要你能照你说的去做，老师也就不枉此行的了。刘大龙听后，又再一次下决心做保证。
我叫刘大龙的父母把借到的八千元钱交给我，同时我叫他们回去，因为怕他们在场反而会把事情搞糟的。
我来到所长办公室，老同学正好在埋头处理公文。我主动与老同学打招呼道：“老同学真是个大忙人呢！”
听到我的声音，老同学抬起头来，见是我，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边伸出手边向我走来，同时笑呵呵地对我说：“今天是哪阵仙风把你吹来了！”
我与他握了握手，他便叫我坐，同时又去为我倒了杯茶。
当他坐下后，他问我近况如何。于是，我便把自己的情况简略地跟他谈了谈。他听了后说，我还真羡慕老同学清闲自在的，我们想清闲都不行的。然后他对我说，今天既然来了，就在这儿吃了晚饭再走，他会用车送我回去的。
我当然不会拒绝，因为我正好利用吃饭时间跟他把刘大龙的事儿谈谈。我们又闲谈了一会儿，他便带着我到他家去。到了他家，他向他妻子介绍了我。他妻子倒也很客气的，说他经常提起我这个老同学。同时佯装怪怨，怎么不经常来串门子，把他们忘记了。我只好说，我与老同学之间是铁哥儿们，怎么也不会忘的。
在饭桌上，我向老同学提起刘大龙的事来。说这刘大龙既是我学生，又是我老表的儿子，我这次来就是为他的事来的，请老同学额外开恩，看能不能在罚款上少一些。在这里我向老同学撒了谎，把刘大龙说成是我老表的儿子，我的目的也就是能让老同学能帮定我这个忙。
老同学在听我说后，挺豪爽地对我说：“老同学，看在你我情谊上，我肯定得帮这个忙，换任何一个人，我都不会买帐的。你那老表准备了多少钱？”
我听他这话，知道事情有了转机，可我不想让他太为难，便说准备了一万。他在听我说后，沉吟了半晌，然后才对我说：“这一万确实是少了点，再怎么说也得一万多，不然我不好交差的。不过，看在老同学第一次来找我办事，我也不会扫老同学的面子，就罚一万。等一下，我去叫他们把录的口供改改。老同学你觉得怎么样？”
我自然是表示感谢的了，并说这样来给他添麻烦真是抱歉得很。他听了，哈哈大笑道：“你们这些当老师就是爱讲礼，你我之间还用得着客气的么？今后可不能这样客气的哦，不然我们就生分了！”我自然点头应答着。
事情就这样解决了。老同学亲自开车送我回去。在车上，他狠狠地教训了刘大龙一顿，并要刘大龙今后不能再干违法乱纪的事。刘大龙唯唯诺诺的答应着。
当小车快到刘大龙家时，我叫老同学把车停下，并对他说我要到刘大龙家里去，然后又对老同学说了些客气的话。老同学叫我不要说那些客气话，还叫我空到他家去耍，我也叫他有空到我家来耍。然后老同学开车回去了。
到了刘大龙家，我便给刘大龙父母讲了事情的经过。刘大龙的父母听后千恩万谢，他俩要刘大龙跟我磕头谢恩。我阻止了，说是只要刘大龙能真心改过，走上正道，那我这次帮忙算是帮对了。刘大龙又是下决心又是作保证，说他要是不真心改过，他就不是人。
我又问刘大龙在学校勒令他退学后，这一两年时间都做了些什么。
刘大龙觉得很不好意思，他的父母却催促他讲给我听，说秦老师又不是外人，而且是大恩人，有什么不能对他说的。刘大龙便把情况向我说了。
刘大龙在被学校勒令退学后，心里很是想不开的。因为他觉得自己并没有错，学校却把他开除了（刘大龙一家都是这样认为的，他们也没弄明白勒令退学与开除的区别），这对他也太不公平了。
后来，他耍得好的一个朋友，绰号叫”张三”的来叫他去做生意。刘大龙说自己不会，张三就说他带着他，都是自家兄弟，不用分什么高低的，有一口饭也是大家吃的。
他先是和张三一起卖假药。那张三在医院里去买那种只有几厘钱一小片的药，装在几个小瓶子里。他叫刘大龙在医院门外卖，并教刘大龙说，这药是自己在当营长的哥哥从部队带回来为父亲治病的，这药只有部队才有，其它地方是买不到的。现在父亲的病医好了，这药也就用不着了，想到这么好这么贵重的药浪费了也太可惜了，倒不如用它来为乡亲们造福，我只卖成本价，绝不赚乡亲们一分钱，若是多赚了乡亲们一分钱，我就拿来买药吃。刘大龙不想说这最后一句话，因为他认为这明显是坑大家，却还理直气壮地说拿来买药吃，这不是自己咒自己吗？那张三却说他，你真是没在社会上来混，太单纯了。这说拿来买药就说准了，如果说都能说得准，那我说我要当国家主席，能当得成么？再说，我说买药，是买啥子药，你知道不？我是买补药。刘大龙听后，很佩服张三，说是大哥真有你的呢。张三听了，不无得意地说，这些事，对我张三来说，是小菜一碟呢。
刘大龙又担心在医院门口会被医生发现，说他是卖假药会把他抓起来的。张三又叫他放心，说是医生才懒得管这些闲事呢。再说他医生也没权力抓人，抓人是派出所的事。刘大龙又问，医生不报派出所么？张三摇了摇头笑着对刘大龙说，我的傻老弟呢，他医生一天硬是吃饱了撑着的，闲着没事干了，再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敢打电话去报派出所，难道就不怕日后我们找他算帐，他又落得个什么好呢？也是我俩弟兄我才跟你讲，这医生院里我有个亲戚在当医生，所以我们在这里才好做这生意的。
刘大龙照张三所说的，在医院门口卖起假药来。大家听刘大龙说后，都不大相信，只是围观着纷纷地谈论。
这时，张三身穿从他那医生亲戚处弄来的白大褂，戴着白帽子、白口罩向这里走来，他拨开围观的人群，煞有介事地问刘大龙这是什么药。刘大龙便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张三拿起一个瓶子，瞅了半天，然后对围观的人说，现在卖假药的多，大家谨防上当。一些人听张三这么一说，都附和说，医生说的对，有的便跟人讲起自己买到假药的事来。张三又接着说，如果这个药是真的，我们医院正愁买不到这样的药呢！我拿到化验室去化验一下，如果是真的我们医院也要买的。
张三说到这里，便拿起一小瓶药就要往医院里走。刘大龙假装怕这位”医生”把他的药拿走后不会拿回来，就不准这“医生”拿药走。张三也假装生气地说：“嘿，你这个人才怪呢！我一个医生，拿你这点儿药，莫把我人格看低啰！莫非你这药是假的，才不敢让我拿去化验！”
刘大龙听后，也装出生气的样子，回敬道：“哎，医生，你不要掉起牙巴说话哦！你说我这药是假的，那你又跟我拿出这些药来哇！”
张三摇了摇头，好像很是无奈的样子说道：“真是乡巴佬，这么小器……”张三的”乡巴佬”惹得周围的人纷纷指责起他来，说他这个当医生的真不会说话，你说他一个人就说他一个人，怎么伤起大家来了。
张三听到大家的指责，忙陪笑，请大家原谅他不会说话。然后又对刘大龙说：“我看这样，我拿几颗进去化验总可以了吧！如果这样你都不同意，那你这药肯定是假的！”围观的人都叫刘大龙相信医生，他不可能会贪你这几颗药的。刘大龙见大家都这样说，也就勉强同意了。
不一会儿，张三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并连声惊叹“好药”，“好药”，表示医院要把这药全买了。周围的人见医院要买，他们自然也要买的了，所以他们都不同意医院全买了去。刘大龙也不同意，他说他要拿这药为乡亲们造福，周围的人都表示赞同。张三便作出让步道：“我们医院买来也是造福乡亲们的，既然大家要买，我们医院至少要买一瓶，买少了没用的。”于是张三便买了一瓶，并问多少钱一颗。刘大龙说要五元钱一颗，张三说，照理说，这药值这个价钱，只是你说了是为乡亲们造福的，可不可以把价钱降低点，干脆三元钱一颗得啦！刘大龙故作沉思状，然后作出豁出去的样子，说就照医生说的卖给大家。大家见医院都买这药，更加深信不疑的了。于是都抢着要买这药。刘大龙剩下的两瓶多药，一下子就卖完了。这一次张三和他净赚三百多元，张三倒很仗义，拿了一百多跟刘大龙。刘大龙不要，说自己是来跟着学的，怎么能拿钱呢？张三说应该拿的，本来一人一半，因为你刚入道，所以你就少拿点。刘大龙还是不要，张三就装作生气地说：“你是嫌少嗦！要是你把我当作兄长，你就收下，你要是不把我当兄长，你就不收。”张三这么一说，刘大龙没法子，只好收下，这一百多元钱对刘大龙来说可不是个小数，他觉得跟张三哥干值得，今后跟张三哥肯定能发财的。从这以后，他就跟张三卖假药。他俩曾经把芭蕉（跟香蕉相似）的蔸蔸，用红色的染料染成红色的，说成是从大山里弄来的名贵的药，一颗芭蕉蔸蔸能卖好几百元钱的。他俩就这样靠胡弄人来找钱。只是这些找来的钱都吃喝掉了，身上也没有落下几个钱。
后来，张三又叫刘大龙跟着他做假钞。刘大龙害怕，说这个逮到了要判刑的。张三对他说，没事的，你把心放进肚子里去。要是被逮到了，你整死都不要承认，就说你也不知是谁拿了张假钞给你，现在的假钞这么多，又弄得跟真的一模一样，很难判别的。派出所见你身上只有一张，他也拿你没办法的。关一两个小时，就只得放人。
刚开始时，张三叫刘大龙身上揣着假钞，他去用。他把一张假钞叫做一个，他用完一个就找刘大龙拿一个。当然刘大龙得离他远点，并且得装作是不认识的人。就这样他俩配合着搞了一段时间，然后张三就叫刘大龙去锻炼，说是得把胆量练大就好了。
这刘大龙与张三做假钞还很顺畅的，比他俩卖假药赚的钱多得多。
后来，张三不去做假钞了，而是改为发假钞的了。就是那些做假钞的到他那里去买假钞，百元假钞兑换二三十元真币。而张三的假钞是从成都和深圳去拿的。
张三以开商店，卖生活用品为幌子，暗中进行假钞交易。有一次，不知是谁“点了水”（告密），张三刚把假钞与批发的生活用品带回家，他把装有假钞的口袋的放在门口，想歇一会儿才去把假钞藏起来。他们这些假钞都不会放在自己家里的，为的是万一事情败露了，派出所到家里来搜查也搜查不出什么来。他们往往是在晚上，深更半夜时，偷偷地跑出去，把假钞用胶纸（塑料袋）装住，埋在自家的地里，或者是放在自己最信得过的人家里。可这一次张三万万没想到自己前脚进门，和到他商店来耍的人没摆谈几句，警车就”呜哇呜哇”地开来了。当时把张三吓惨了，但他并未表露出来，看得出来他是锻炼出来了的。派出所的人一下警车就往张三家里冲，他们把放在门口的口袋当作是张三进的货，万万没想到里面装的是假钞。在张三这里耍的几个中有一个见状，用脚把那口袋踢到货柜下去了。派出所的人在他家里搜查了好一阵子，结果没能发现有假钞，只得离去。这派出所的人一走，张三觉得自己的脚都吓软了。他知道，如果派出所的人把这口袋里的假钞搜查了出来，他这脑袋就得搬家了。
张三改为发假钞，刘大龙就只有唱独角戏了。于是，刘大龙便把同院子里和他最要好的一个找来做假钞生意。一次，他俩到塘堰镇做假钞生意，之前，他俩到塘堰镇已做过了好几次的了。这次刘大龙家里有点事，在快到中午时，刘大龙叫他这个好朋友把最后一个做了就回去，他先回去了。
谁知道他这个朋友在去商店买东西时，被店家发现了是假钞，那店家就要没收他这张假钞。他这朋友却要把这假钞要回来，便与店家争吵了起来。于是店家便打电话报了派出所，派出所一来就把他这朋友抓走了。进了派出所，他这朋友就心慌了，派出所的人倒是对他挺客气的，叫他把情况说清楚，就放他回去。他这朋友信以为真，以为派出所不会骗人，就全说了出来。派出所便带着这人来找刘大龙，刘大龙吃了饭正在坝子里耍，派出所的人径直走来，一亮证件就把刘大龙逮走了。当时从刘大龙身上搜出了十几张假钞来，这问题就严重了。照我老同学说的，他这是属重大贩卖假钞，可以处三年以上的徒刑。
我在听了刘大龙说后，对他说，古人说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俗话也说，跟好人学好人，跟仙娘跳大神。你这纯粹就是交友不慎造成的，你今后要好好吸取这次教训，一个人不管怎样都要走正道才对，走邪门歪道最终都走不通的。刘大龙又以我作出保证，说是他今后就是饿死，也不会干些事了。我听了，对他说，老师相信你，如果老师不相信你，就不会来的。那天晚上，我跟刘大龙讲了许多做人的道理，直到深夜才睡去。
第二天一早，我便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