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家园】教育沉思录中篇（四）

很快就要期末考试了。年的气氛也日渐浓厚，有些小孩子已忍不住欢快地心情，零星般地燃放起烟花爆竹来了。家家户户自制的香肠腊肉油黄油黄的悬垂在窗口，诱惑着人们的馋涎。
今年冬天的太阳很难得露露脸，像大姑娘家的害臊。因而那天空常常是灰蒙蒙的，像一张阴沉沉的大脸，似能拧出水来。瞧着这样的天色，你的心情是很难开朗起来的，除非你有什么喜事。在快临近过年时，也就是要期末考试这几天，竟然下起雨来了，虽然不大，雨点稀稀疏疏的，可这些从没感受到温暖的雨点，生硬冰凉，击打在脸上，那冷便涟漪般漾开去，让人不禁瑟瑟着。正是这雨的侵入，增加了寒冷的深度，连空气也因感染成为苍白和冰凉。学校里那几株在夏季绿意盈盈的树，也早已脱去华美的裘袍，只剩下光秃秃的灰褐色的枝丫叉，努力地与严寒作着决绝地抗争。学校老师和学生都用羽绒服和防寒服来武装自己。
这些日子，白天本来就短，加上雨蒙蒙的，让人感觉到这白天好像是萎缩了似的，放学没多久，那天就像要黑下来了。我一放学回家，就演奏起锅碗瓢盆交响曲，简简单单炒一个菜就行了，这样既节约经济，也节省时间，何乐而不为呢？其实我这人在生活上历来都不大讲究的，只要能吃饱就行。这也许与自己过去家庭贫穷，过惯了苦日子有关吧，总觉得现在的日子能胜过小时的逢年过节。因而也就知足的了。古人说：知足者常乐嘛！所以，我在学校算得上是个乐天派的了。

一天，我正在吃晚饭，妻子隐隐约约听到有人在喊我，她对我说：“外面好像有人在喊你。”
我不大相信，因为学校领导和老师会打电话给我，学生则会跑到家里面来喊的，不可能在外面扯长脖子大喊大叫的，于是，我对妻子说：“怕是你听错了，这时候谁还会喊我呢？”
我话音刚落，就有学生边敲门边喊：“秦老师，我们班有人淹倒了！”我一听，大吃一惊，把碗一丢，赶紧跑了出来，路上，我看到有学校领导和老师还有学生往河边跑。还听到先到河边的学生仍在惊惶的呼救。
我心急火燎地往河边跑去。这路又湿又滑，我几次都差点滑倒。我在心里责怪这落水的学生，天都这么晚了，不回学校上晚自习，还在河边溜达做什么嘛！因为我一直认为是这个学生在河边玩耍时，由于路滑，不慎滑入了河中的。
我高一脚低一脚地赶到河边时，看到先到的学校领导和老师还有我班上的三四个学生在冰冷的河水里摸索着。这地方是一个河滩，两米来宽，半个多人深，长满了水草，因为大家都钻到水草里去摸那学生，这地方的水草都被弄到一边去了，只剩下浑浊的水。
尽管大家从女生跳下去的地方上下各摸出去了两三米远的距离，可都没能摸到这女生，岸上的人都心急火燎地说：“这人钻到哪去了？只要她没钻到河中间去，怎么都会找到的，真是出了怪事了！”
后来，大家见时间已过去了二三十分钟了，知道这女生再无生还的可能，就是现在把她拉起来，也救不活的了。大家便催还在水里摸来摸去的老师和同学快上来了，怕他们在水里冻久了会出事。老师们先爬了上来，而我班上那四个学生却还在水里摸索着，不想放弃，我便把他们叫了上来。上岸的老师都觉得冷得钻心，浑身直打哆嗦，上下牙齿磕碰得非常厉害，虽然把羽绒服穿上了，也还是冷得在原地直跳，他们都说回去喝二三两白酒压压寒，真没想到会这么的冷。我班上那四个学生虽然也是冷得直跳，可他们好像比老师们更能禁得冷，仍站在岸上没走，学校领导便叫我把这四个学生送回学校，不要让他们感冒了。
我把这四个学生送回寝室，叫他们赶快把湿衣服脱了，我又叫学生去买了瓶酒，叫他们四个各自喝几口，好暖暖身子，然后叫他们躺在床上，用被子捂住。这时，这四个学生才觉得冷，连人带被子都抖得很是厉害，说起来话来也不成句的了。我总算听明白了，原来他们听到有女生在喊：“秦老师，跳河了！”他们便以为是我跳河了，就飞也似的往河边跑去，跑拢时，连衣服也没脱，就从那同学跳的地方跳了下去。后来，领导和老师跑来了，也跳了下来，可怎么也没摸到。我表扬了他们几句，不过我心里一直挂念着那河里的学生，因为不管怎样，必须得先把人打捞上来再说。于是，我便叫了几个学生好好看着这四个同学，如果他们四个觉得哪不对劲，就赶紧往医生那里送。
我来到河边时，学校领导已叫了一艘打渔船来打捞。看来学校领导的想法跟我是一样的。
打渔人用绑在长长的竹竿上的钩，在河边水草里打捞着。没多久，在河坝外侧靠河心的地方把这个女生打捞上来了。
女生的一身已是硬梆梆的了，脸色煞白，我真不忍心看，心里涌起一阵阵的难受。想一个活蹦乱跳正是花样年华的女孩子就这样终结了自己的生命，真是太可惜了。我看她脸上的表情，好像没有多大的痛苦，也不见惊慌恐惧的神色。似乎在面对死亡时较为从容的了。
学校几个老师到船上去，用手把这个女生抬到了公路上。附近的村民也围了过来，都叹息说：“这么小个娃娃，太可惜了！”
出了这么一件大事情，学校自然不敢隐瞒，必须马上向上级报告。马校长便掏出手机跟教委话、镇党委还有派出所打电话。同时又叫学生去把死者的爷爷奶奶叫来，因为她的父母都在深圳打工，只能打电话催他们尽快赶回来。
有学生来告诉我，说是这同学写到有遗书。我一听，吃了一惊，原来她不是掉下河的，而是自杀的。学校领导和我马上意识到了问题严重性。马校长关切地问我：“秦老师，你今天惩罚她没有？”我想了想说：“没有，我连重话都没说她一句呢？”我这说的是老实话。本来，这学生的成绩在班上是数一数二的，而且读书又勤奋，正是老师所喜爱的，我还特地把班上成绩最好的几个女生安排在二三桌，叫她们组织成一个学习小组，有什么问题可以一起研讨。她们也真的照着我的要求去做。她们几个的作文、周记我经常当作范文在班上来念。我可是连做梦也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来的。马校长听我说后，也就放心了，然后他吩咐我：“秦老师，你赶快去把遗书拿到，千万不能掉了，那可是最有力的证据，今后她家长来了，我们才好说话。”我当然知道遗书的重要性，我便急急忙忙地和几个学生往女生寝室走去。我们一群人正在上楼时，跟她一个寝室的几个女生已拿了一撂信下来了。可能有二三十封，说这些信是在她的枕头底下和席子底下找到的，还说她已发了许多信给班上的好朋友，并叫他们保密，不准她们告诉老师，如果谁向老师说了，就不够朋友了。所以全班同学大多数都知道她要去自杀，只有老师被蒙在了鼓里。我听他们这么一说，气得顿足，真不知该怎样说她们，难得发火的我也不由得对这些学生发起火来了，几乎是在吼了：“你们怎么这样傻？哪个会像你们这样子，明明知道她要去死，还替她瞒着，你们这样做，分明就是见死不救！这下子人死了，你们就是真正的好朋友了哦！”那些女生都放声痛哭声，我见她们哭了，我的心也软了些下来，可我心里还是有火，只是没向她们吼了，“哭有什么用呢？今后好好吸取教训，不能再这样幼稚无知的了！”
有学生抽抽咽咽地说：“我们以为她是说来耍的，哪个想到她真的会去死嘛！”我白了这说话的学生一眼，我的气又上来了，不由又吼起她们来：“等你们想到了，人都死了！”我没时间来说她们了，我先把写给我的信拿过来，我急于想知道这种女生在信中写了些什么，如果这件事情没能搞清楚，即便我没什么责任，可我也得协助派出所调查的啊？那可麻烦着呢！可当我把信看完后，我倒是很感激这位女生，同时对她的死又感到深深地痛惜。
原来她在信里说她对不起我，辜负了我的希望，还叫我放心，她已给她的爸爸妈妈爷爷奶奶写了信，叫他们不要来找我，她的死与我无关。我又叫学生把她写给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信拿出来看，虽然我当时也想到我是不应该看这些信件的，可我急于想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如果自己没有责任，就可放心，用不着提心吊胆的了。我这种心理应该是大多数人的共同心理。于是，我也就没去多想的了，决定看了再说。果然，她在给她爸爸妈妈爷爷奶奶的信里都写有不要去找老师的话。这时，我的眼睛湿润了，有感动，因为这女生在死前还能为老师着想，怕老师为她担责任，这样的学生真的是很难得的了；同时我也在责怪她，既然你这样的懂事，怎么会想不开去寻死呢？
当我把这些情况跟马校长说后，马校长也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说是这样就好了，我们学校也担不了什么责任的了，也不怕她家长来找学校的了。同时叫我把信件收好，等派出所的来了，好交给派出所。
后来，镇上管教育的领导和派出所的都来了。学校领导便向他们反映了情况。派出所把这女生写的二三十封信装进了档案袋，因为这是证据。
镇上领导问叫火葬场的车来没有，学校领导说没叫，镇上领导便说把车叫来，先放在火葬场来再说，像你这样放在公路上是不行的。万一她的家长来了，气愤中，把人弄到学校去那可就麻烦的了。现在有派出所的人在这里，好做工作，只要放在火葬场去了，不会把事情闹大的。看来镇上的领导是见多识广，做起事来是有板有眼的。
于是学校便打通了火葬场的电话。这时，有学生把这女生的干衣服拿来了，学校的几位女老师便为这位女生把衣服换了。。
她的爷爷奶奶也来了，两位老人只是一个劲地流泪叹气，不断地说“这个傻妹子”这一句话，他们没有阻拦往火葬场送，只是说得等她爸爸妈妈回来后才能烧。镇上领导、派出所和学校领导自然是满口答应了。
接下来是派出所具体调查学生死因。由我把班上学生叫过去。
从看见她跳河的两位女生口里得知，我班上大部分同学早就知道了她想死的的，只是她不准大家跟我说，所以大家也就没说。她还跟她的好朋友说，她曾经做了几次梦，梦见自己跳河时，都是刘大龙来把她救了起来，然后两个又和好如初了。因此她要决定要照梦中的情景，也去跳河等刘大龙来救她。想来她真的是鬼迷了心窍的了。
就在今天放学后，她在教室门口把自己写的一封信交给了刘大龙，并叫刘大龙在她走后打开来看。谁知刘大龙接过信后，并没看，在等她走后，就把信撕了，扔到垃圾堆里去了。
说到这里，派出所便叫学生去把那封信找出来，原来这信已被刘大龙撕成了三四绺了，派出所把这信拼凑起来一看，原来她说她去跳河，刘大龙如果回心转意就去救她，如果不爱她就不要去救她。
我班上这两位女学生中，有一个跟跳河这女生是同桌，她知道这女生今天要去跳河，就想跟着这女生，这女生不愿意。她只得另外喊了个同学，远远地跟着这女生。她们先看见这女生在河边唱歌，因为隔得远，听不清这女生唱的是什么，后来，天快黑了，这女生却往河的下游跑去了。她便知道这女生是去跳河的了，也就跟着往下游跑去。突然，她俩听到“咚”的一声，马上想到是这女生跳河了。等她们跑过去时，那女生还在水里直扑腾。于是，她俩就大喊：“秦老师，跳水了！”等班上的男同学跑来时，就看不见这女生了，也不知钻到哪儿去了。
派出所又叫人去把刘大龙喊来。
刘大龙进来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笑，一幅与己无关的神态。派出所的看不惯他这神情，就调侃他说：“人家为了你，跳河自杀，你都不感到难过？”
刘大龙头直摇说：“她要去死，关我什么事？”
派出所的听了，觉得刘大龙太冷酷了，便嘲弄他道：“你小子艳福不浅呢，我们长到这么大，还从没有女人为我们去死的呢！你小子才多大点儿，就有女人为你去死了，真看不出来呢？”
不知刘大龙是假装没听出派出所的话，还是真的没听出派出所的话，脑袋直摇着说：“这人长帅了莫得办法的！“
他这么一说，把派出所的气得乐了起来，走过去，抓住他的衣领，把他从凳子上提了起来，戏谑他道：“我们还真没看出来呢，还真是个帅哥呢！我看这妹子真是有眼无珠，怎么会为这样的人去死呢？”
派出所的又问他怎么不和这女生耍朋友了。
刘大龙说是老师讲的学生不准谈恋爱，他想认真读书，所以他就不和她谈恋爱了。
刘大龙这么说，派出所的也不好说什么了。不过他们还是想再说说这刘大龙，就说：“你娃也太冷酷了，不要说人家是为你去死的，就是同学死了，你也应该同情同情嘛！看你这样子，一幅幸灾乐祸的样子，好像还死得好。”
刘大龙不承认，说是派出所的这么认为的。派出所的也只能叫刘大龙回寝室去了。
后来，我们才了解到具体情况。原来刘大龙与这位女生在读小学毕业班时就在耍朋友了。两个一直都耍得很好，上学放学都是一路的。后来读初中了，这女生的父母把她送到了另一所学校，这样两个也就分开了的。而这位女生在她父母到深圳去打工后，又回到了我们学校。当时大家都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觉得是我们学校有吸引力，现在才知道，她完全是冲着刘大龙来的，不然还不会出现这样的悲剧的。没想到，她来到这学校后，刘大龙却不理她了，不跟她耍朋友了。这女生就一直扭着刘大龙，可刘大龙就是不愿意，说是要努力学习，不耍朋友了。悲剧就这样发生了。
这女生的父母也还是通情达理的，并没找学校闹，他们都怪自己的女儿。说是把她送到那所学校去了，她自己却跑回来送死。
俗话说：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这件事在我们县传得沸沸扬扬的，全县的学校基本上都知道有这么回事。这让马校长觉得自己是不好意思见人的了。
于是，马校长便把这气撒到刘大龙身上。他决定要勒令刘大龙退学。
我在听说后，觉得学校这样做是不合理的。我想到自己是班主任，应该去向马校长把事情的原委讲清楚。同时，又怕在这样的情形下把刘大龙撵出学校，会毁了他的。
我来到校长办公室，看见刘大龙站在校长旁边，默默地听着校长说话。
我问马校长：“马校长，学校是不是要勒令刘大龙退学？”
马校长听到有人问他，把脸转向了我，见到是我，就说：“哦，秦老师阿，你来得正好，我正想叫人找你来谈谈呢。”
我自然知道马校长找我是谈刘大龙的事情。于是，我也就开门见山地对马校长说：“马校长，这刘大龙没有错，你怎么要勒令他退学呢？”
马校长见我是来追问刘大龙的事。就先叫刘大龙回教室，到时候叫他来再来。
刘大龙走后，马校长才回我的话道：“秦老师，你这话是什么意思？照你这么说来，他刘大龙没错，是我有错啰！”
我知道马校长看我是老教师，故而强压住心头之火，想把话尽量说得委婉些。可由于火气太大的了，未能全忍住，还是溅出了火星子来了。
我只是想为刘大龙说清事情的原委，叫校长不要勒令刘大龙退学，也就没去过问校长心头窝着有多大的火气。
“我并没说你有错啊，我只是说刘大龙没有错。”
“你说他还没有错，照你这么说来，只有把我们学校翻个底朝天才会有错的啰！”
“你听我给你解释嘛！是这位女同学要跟刘大龙谈恋爱，刘大龙不干，那女同学绝望了，才去跳河自杀。这怎么能怪刘大龙呢？”
“好嘛！既然你说到这里了，我可要问你，你这班主任是怎么当的？班上竟然有女同学去跳河殉情自杀的，这可是还从来没听说过的呢！幸好那女生写了遗书，要不然我俩个现在都可能还在‘背书’呢？没想到，你还跑起来为他说情。”
“我承认我这班主任没当好，这位女生的死，我是一辈子都会受到良心的谴责的。可一码事算一码事，你们勒令刘大龙退学是不对的？”
我这样一直为刘大龙说话，马校长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了，他声音也高了起来，可说是在吼了。“秦老师，你这班主任跟我搁起，不要当了。这刘大龙我们要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你是无权过问的。”
我见马校长恼羞成怒，已经是横不讲理的了，我的气也上来了，也对着他吼道：“不当就不当！我从来没遇到过这么不讲理的校长！”
说完，我就冲出了校长室，回到班主任办公室，把有关的东西拿出来，交给教导主任。我气呼呼地坐在办公桌前。有老师过来劝我说：“你何必为一个学生去得罪领导呢？多划不来。”
“得罪他又能怎样？大不了把我弄到村校去？”
“你就别说气话，其实领导还是很关照你的。遇到这些事，只要自己能脱得了干系就是了，还去管别人干什么呢？”
我听那些老师你一言我一语的劝说着。不过，我在心里想，你们不知道，这刘大龙是一个特殊的学生，我在他身上曾花了不少的心血，刚有好转，却出现了这么一件事。如今学校把他推向社会，我所会出的一切都将会诸东流，他也会成为社会的负担。如果真是这样，那可就是我们教育者的过错。

学校终于还是勒令刘大龙退学了。我曾叫刘大龙在别的学校去读，谁知刘大龙哪个学校都不去，他说不读书照样吃饭，还怕饿得死人的么？我想，他如果真的到别的学校去，其它学校也不敢收他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