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深处（十六）

李庆、李梅和三舅分别坐在那里，三个人的心思都集中在李庆妈妈的身上。他们很少说话，好象现在是一个非常庄严的时刻。他们陪在李庆母亲的身边，从内心上讲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既不知道是在等病人的复活，也不知道是在等病人的死亡。总之，他们现在谁对病人都帮不了任何的忙。即使李庆的大舅那样虔诚的祷告，他的大姐现在根本没有心思听，并且主现在也还不知道在那里忙着，是不是感觉到了大舅的虔诚？但大舅不管这些，仍然像平常过礼拜一样，跪在地上心里想着主，继续祷他的告。

“李梅，你妈的液体还没有输完，你咋就给她去掉了呢？”李庆的三舅现在又看到了桌子上的输液瓶，轻声地问李梅。

“我哥和嫂子走了以后，我看着我妈躺在那儿怪难受的，手上还扎着个针，怕我妈痛苦，我就给她拔掉了。”李梅向她的三舅解释着。

“像你妈这样一直咯嘣咯嘣地咬牙，这是咋回事儿呀？”齐卜义扭回头问李庆。

“也许是她心里难受，可又说不出来，是急的原因吧。其实我也不知道。”李庆简单地回答说。一面说着，一面起身到厕所去了一趟。

从厕所回来李庆又到妈的脸前看了一眼，看着妈的痛苦的表情，尤其听到妈嘴里咯嘣咯嘣的咬牙声，李庆的心里骤然间涌上一股酸楚，眼里刹那间就蒙上一层泪珠。

大舅也从李庆母亲的床上起来了，可能他实在受不了了。眼里还明显地挂满了泪珠。

大舅对大姐的感情实在是太深了。老姊妹俩从小就在一块儿为家里操劳，他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和大姐一起安阳捡红萝卜的事。那次他们俩捡了很多，以至于回来的时候，他们拿不动，更上不去车，大姐就说扔一些吧，要不咱们就走不到家了。那时天眼看要黑下来，小卜仁只好听从大姐的话，就把一小袋的红萝卜扔掉了，那时他真的很不情愿，要知道那就是当时的一家人一天的口粮呀！大舅想起过去的苦，也就想起大姐的苦，于是眼里就有流出了又苦又咸的泪水。

村庄里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早已响个不停，甚至邻村的炮竹声也遥远地传来，齐卜仁和齐卜义都心里琢磨着自己的年。大姐的病把自己的年都耽误了，可是眼看着大姐这个样子，自己又怎么好离去呢？他们的眼睛发涩，都直直地瞪视着前方。李梅早已不知什么时候躺在那个小钢丝床上熟熟地睡着了，大约三点钟左右，齐卜义在又一阵的炮竹声中叫醒了李梅，这使得李梅大为恼火，因为她的恼火，更惹恼了齐卜仁一夜没睡的双眼，对着李梅毫不客气地说：“看你这闺女，你妈眼看不行了，你可真能睡得着呀。”谁知齐卜仁的一句话又戳住李梅的哪根筋，这李梅就一蹦三跳地跑到院子里，大声哭叫着：“我的娘呀，我不想活了呀，谁都欺负我呀，你让我以后怎样活呀……”她的哭叫声和着外面啪啪砰砰的鞭炮声让人听了很觉着难受。她这一突然地一哭，叫齐卜仁和齐卜义都大吃一惊，他们没有想到这个外甥女会是这样的脾气。他们连忙走到外面，打算去拉回李梅。但是他们又想错了，那李梅是越拉越生气，她的哭声更大了：“你们谁也不要拉我呀，我是受够了呀，我的娘呀，你们为啥非要逼死我呀？”这时如洁也醒了，她听到外面李梅的声音，就喊着李庆。她怕是李庆又惹了那个冤家，本来因为婆婆的事儿就已经够受了，别再去戳了那个马蜂窝。当她问过李庆不是因为他时，就又让李庆出去陪他的母亲，自己重又躺了回去。

直到大年初一的早上四五点钟，街上的鞭炮声稀稀落落地少了以后，李庆的母亲的呼吸才越来越弱，慢慢地停止了呼吸。等李庆再爬到床边叫妈时，她已经完全没有了气息。当时李庆的两个舅舅恰好去了厕所，他们听到屋里李庆的哭叫声，就明白自己的大姐已经过去了。他们连忙回来，走到大姐的身旁，大姐已经卷曲着两腿不再咯嘣咯嘣地咬牙，也不再有一点气息了。齐卜仁说：“李庆，赶快去叫你自己家人和你的叔叔们，让他们来一起为你妈穿衣服吧。”按这里的习俗，人死了，就要自己的亲近的人来为死者换上送老衣，因为人死了，所以要想为她换衣服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几个人才能办成。李庆走出街门，便一溜小跑地带着内心的悲痛在黑暗的街道上来回奔串，她别人稀稀落落的鞭炮声中通知完了自己家亲近的人。在他们来之前，他又去告诉了如洁妈断气的事。并对她说，如洁你再到娘家去一趟吧，今天肯定要买棺材了，咱们可没有这钱呀。如洁犹犹豫豫地说；“按说女儿在大年初一是不能回娘家的。”“现在什么也顾不了了，你就去吧，能借一千元就行。顺便告诉他们今年初二咱也去不了了。”李庆迫不及待队如洁说。

当叔叔、大伯们都来齐后，赶快一起下手为母亲穿好了送终的衣服。一会儿身体变硬，恐怕就更难穿了。李庆看着穿戴整齐的母亲，安详地躺在床上，心里酸酸地想：妈，你受了太多的罪，吃了太多的苦，是儿子不孝，没有给你健康的身体，没有给你幸福的生活，是儿子无能，现在你终于受够了苦。想着想着，他就坐在地上大声地痛哭了起来：“娘呀，我的亲娘呀，你咋就这样离我而去了呀？……”李庆坐在地上越哭越痛，一会儿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只能“喔、喔、喔”地就是喔不出声来，这时李庆的三叔李浩俭赶紧过来，掐着李庆的人中和手上的虎口，这才使得李庆又慢慢地又慢慢地恢复过来。但是他已经哭得口干舌燥，只能轻轻地啜泣了……

“李庆，别哭了，还有许多的事儿等你去办呢。先起来为你舅磕个头，让他们走吧，他们回家也还有事儿呢。”李庆的一个远门叔叔说到。

李庆停止了哭声，和两个舅舅说了几句客套话，然后向舅舅磕了个头，两个舅舅就走了。

按农村风俗一个人去世后要在五天头儿上入土为安，三天时封门穿孝祭奠，那时娘家也要来二三人奠祭，同事商量正日的打算安排，以避免双方不必要的矛盾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