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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作品名称:地北      作者:仲彦      发布时间:2014-09-01 21:33:50      字数:3860


  (九)
  村庄是一只大箱子,装满了干燥的空气,它们漂浮在村庄的房舍之间,漂浮在人们的呼吸之间。干燥的空气没有等到足够的雨水,它们从来都没有被彻底地滋润过,它们从来没有满足过。
  我的每一次呼吸都变成喉咙上的干涩。干燥的空气穿透我的衣裳,舔伤了我的肌体。瘙痒蚕食着我的皮肤,我的血液被激怒,我坐卧不宁。
  我总是在村庄后面的山坡上行走,我总是爬行在夏天的清晨里。
  清晨是夏天难得的温柔,我必须在这时运动起来,我的身体必须行动起来,我想摆脱瘙痒无休止的纠缠,我想让瘙痒抓不住我的皮肤。我不断地行走,好让瘙痒跟不上我的速度和节奏。
  视觉在山脊之上,村庄的景致便全部生长在眼中。公路在田野间蜿蜒,越来越细小,远远地消失不见。村庄的房屋散乱地堆积,这一丛,那一丛,看上去像是自由放牧的羊群。
  新翻出的沙土岩石,乱七八糟地横陈在荒野之中,沙石被太阳晒干之后,变得白花花的,像被非洲狮撕咬过的角马内脏。
  石子在我们鞋底下翻腾,带走了我们脚下的全部力量。太阳在山边偷笑,并努力变得凶残。
  我想潜入清晨的泥土中,变成一颗小草。我要吸饱土壤里的水分,我要美美地睡上一觉,弥补夜晚皮肤瘙痒而导致的缺乏睡眠,然后醒来,和杂草一样,生长出全新的皮肤。
  疲乏躲在明梓的眼睑上,夜班之后,他无法立刻睡眠,他的睡神不知跑到哪里去了。明梓和我一起爬山。明梓的头发收拾的油光发亮,根根直立,风无法吹倒它们。
  明梓的皮鞋底又硬又厚,石子在反抗它们,发出噗噗的声响,好像空压机撕破空气的声音。
  高压线塔在我们的眼前傻傻地站着,它卑怯地举起臂膀,它被高压姿态和权威力量定格了方向,就那样长久地忍让,僵直而愚蠢。
  电线吃力地抓住铁塔的臂膀,电线被它自身的重量压弯,沮丧地低垂着,无聊地延伸向远方。
  光秃秃的山脊上,日光晒干的石子铺满了道路,石子静静地躺在地上,等待着绊倒人们的脚步。行人的鞋底反复地踩在道路上,快要长出的杂草死在了泥土之中。
  行人留下的瓜子壳,烟屁股,甘蔗残渣,冰棍纸,方便面袋子在草地上翻腾,它们飘到一处又一处,找不到任何依傍。
  苍蝇黑的发亮,肥肥的身体显得它们的翅膀太小,它们在路人留下的粪便堆中嗡嗡盘绕。牛粪重重叠叠,堆积在草丛中,黑糊糊的。屎壳郎披着黑色的躯壳,在牛粪中爬来爬去,它们在自己的城堡中玩耍。
  我们掀开杂草中的石头,我们打扰了蝎子上午的睡眠。蝎子变得惊恐和愤怒,但它们并不惊慌,它们有秘密武器,它们的胆量超过了它们的形体。它们背上的毒钩威胁性十足,随时准备出击。
  蝎子的肚皮圆圆的,尾巴长长的,体型像直升飞机,但我们知道它们不会飞行,不会飞到我们的脖子里,它们只会爬行,但它们追不上我们的脚步。
  蝎子背上武器太张扬了,毫无掩饰的炫耀,充斥着对周遭世界的敌意,充斥着高度的戒备,它们的血液里容易生长仇恨。
  明梓用树枝把蝎子从草丛中夹起来,把它们装在酒瓶里。蝎子在瓶底蠕动,它们长长的腿想抓住瓶壁,每一次都是徒劳。
  村庄到处都是蝎子,总是有人被蝎子蛰上,疼痛的嚎啕声放大了我们的恐惧。我们脑子里长出的恐惧太大了,我们脑子里的恐惧储存的太久了,我们抓住了它们,我们控制了它们,我们获得了征服的快乐,但这种快感很快被另一种懦弱嘲笑。
  明梓手那么粗糙,蝎子可能无法刺破他的皮肤,毒液也不会进入他的身体,毒液不会弄脏他的血液。明梓的手对蝎子来说太大了,它们的毒针在短时间也找不到满意的地方下手。
  蝎子的尾巴那么长,它们总是喜欢翘起尾巴,生怕敌人看不明白。它们在石头下面夹着尾巴,因为石头下面很和睦,它们无需炫耀自己的强大。
  你个头儿太大了,井下巷道太低了,我说。井下的岩层碰伤了明梓的肩膀,岩石比他的头盔还要坚硬,他的头盔在岩石上唱歌。手推车的重量在他的手里,拉弯了他的腰,拉弯了他的脊背。
  脖子无法伸直,脑袋他妈都是多余的,明梓说。我本来在南方工厂上班,我和我姐夫打架了,他在工厂宿舍里和别的女人上床。我揍了他,然后就离开了。
  你是个好弟弟,但拳头赶不走性欲,我说。
  他妈的畜生,明梓骂道。咒骂的词语在明梓的嘴唇上跳动,明梓的咒骂沉重而清晰,充斥在清晨的气流中,咒骂的词语一定击中了被诅咒的人。
  我们把装蝎子的瓶子盛满老白干白酒,蝎子没有特别的反应,它们沉浸在最初的享受里,但它们终究会迷醉而死。如果蝎子没有喝完瓶子里的酒,如果蝎子在喝完酒之前死去,叔叔就可以喝剩下的。
  蝎子酒可以治疗叔叔的腰痛,蝎子酒可以治疗叔叔的风湿关节炎,蝎子酒可以治疗叔叔的肩膀酸胀,蝎子酒可以治疗叔叔的头痛。
  如果蝎子喝酒太多,它们就和二矿长一样,陷入沉重的睡眠,明梓说,要是我们把蝎子放在二矿长的枕边,它们就可以一起拥有美好的睡眠,直到死亡的出现。
  它们的毒针那么尖,那么锋利,它们可以刺破二矿长巨大的睡眠,我说,它们可以使他保持清醒,它们可以帮我叫醒二矿长,那我每次叫他吃饭就不用那么大声了。
  
  (十)
  人们住在一楼,太阳就住在二楼。低矮的平房相互拥挤,它们争斗中浪费了精力,没有力气抵挡阳光毒辣的手。
  太阳的温度刺穿屋顶,潜入屋内,它在人们的身体上爬行,它舔伤了人们的皮肤。人们走出自己的屋子,他们肩膀抬着晕眩的脑袋,把热气和汗珠带到院子的树下。
  下班的工人在树下玩扑克。扑克的纸片在工人们的手掌上排队,纸片在桌子上翻飞,红色和黑色,在工人们的眼神里跳跃,是夏日里最耀眼的色彩。
  数字之间在相互纷争、厮杀,要一决高下。每一次,大鬼都杀死各色数字,各色数字被反复地虐杀,从来没有例外,没有反抗和挣扎的可能,不能被打破的命运。
  有的工人端着饭碗,筷子在嘴唇与饭碗之间穿梭。工人们总是喜欢端着饭碗四处走动。如果不走动,好像他们的牙齿就不能准确地咬到食物,如果不走动,他们的喉咙就无法正确地完成吞咽。
  工人们端着饭碗在树下乘凉,他们端着饭碗到叔叔的房间看电视,他们端着饭碗在水槽旁边和洗衣的女子说话。冬天的时候,他们端着饭碗在别人的炉子旁边取暖。
  工人们在树下一边观看扑克游戏,一边大口大口地嚼着食物。他们不用查看碗里的食物,就用筷子把食物一股脑的赶到嘴里。树叶上虫子、鸟粪掉在他们碗里的时候,他们没有看见。
  阳光在轻摆的树叶上跳舞。大树在院子当中挺拔,独树一帜,鸟儿经常会来玩耍,它们不去别的树枝,因为别的树枝太小了,遮不住它们害羞的身体。
  大树的枝叶高高在上,嘲笑那些矮小树丛,骄傲是它孤独的根源。没人能叫得出这颗树的名字,它的叶子像牛耳朵,花瓣不美,但厚实,花色淡黄,发出令人烦闷的气味。和其它树木一样,它也有果实,它在秋天也会长出像模像样的果实,长出毫无意义的果实。
  我走在大树的几个季节里,我见识过它从冬天到夏天的华丽转身。我每次走到麦地的时候,就可以看到它。即使在冬天,我也能看到它粗大的骨架,在凌烈的寒风中仰天长啸。每次看到它,我就知道,我找到了叔叔的所在。
  树一年比一年高大,一年比一年旺盛,房屋却在衰退,在萎缩,房屋和建筑经不起时光的磨擦,房屋和建筑被空气和尘埃擦伤了容颜。而大树远远高过了房屋,在房屋的上方高高地张望。
  夏天在女人们的手指间游荡。女人都在树下摆弄她们的针线活儿。两根长长的针在毛线的柔软里穿梭,针变得越来越光滑,针头变得越来越锋利。圆圆的线团在纸盒里跳舞,速度越来越快,球体越来越苗条。
  夏天和毛线一样漫长。女人们要把夏天的温热储藏在毛线里,在冬天的时候送给自己的男人。她们用毛线织出自己的爱,毛线有多长,爱就有多长。
  女人们到树下织毛衣之前,总是把家务干的漂漂亮亮。男人们的工作服常常在岩石上摩擦,男人们在身体用力的时候,撑破了衣服。男人们的衣服被铁丝戳破,男人们的衣服被矿石刮破,男人们的衣服总是出现破洞和裂口,她们细心地将破洞和裂口补上。男人们的衣服在空压机上粘满油污,在井下粘满灰尘,她们耐心地搓揉,反复地清洗。
  她们把男人的一切都照顾好。她们把屋子扫的干干净净,她们把蔬菜都挂在墙上的钉子上,老鼠偷吃不着。她们把床铺都收拾的整整齐齐,好像没有人睡过,好像和自己的男人什么也没做过。
  她们把土豆的衣服剥去,光溜溜的土豆在她们手里变成细丝,像她们手臂上的汗毛一样纤细。她们把南瓜膨胀的肚皮洗的干干净净,用刀对半切开,然后把内脏挖去,南瓜的内壁上长满了胡须。
  女人们把所有的蔬菜洗好,在砧板上切好。她们用铝锅煮米饭,米饭熟了就把锅放在一边,然后把水壶灌满,放在炉子上,把炉子的火力开到最小,男人们下班之后,水已经烧热了,男人们用热水洗澡。男人洗澡的时候,女人就把切好的蔬菜入锅烹炒。
  叔叔的账目在我的电脑屏幕上翻炒。我在树下敲打着键盘,视线在表格里游荡,指头在字母之间穿梭。虫子从树上滚落下来,落在我的电脑键盘上。虫子在我的键盘上爬行,按键之间的罅隙夹住了它们的腿,它们拼命挣扎。
  叔叔的帐目在我的电脑屏幕上闪烁。我的手指在鼠标触摸板上滑行,我的手指为每个数字打开一个缺口,我的手指为每个数字打开一条通道。
  报纸上,日历上,药瓶标签上,写字台上的账目数字像虫子一样爬进Excel的空格里。
  叔叔脑袋里的账目,在我的电脑屏幕上复印出来。在已经过去的日期里,表格上留下了许多的空洞。那么多的空洞,都是叔叔记忆错漏的空白,是叔叔遗忘的空白。
  鼠标箭头在屏幕上很慌乱,和叔叔脑海里的账目一样茫然。
  锂电池的肚量有限,它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它也会因为饥饿而变得衰弱。我必须中途停下给电池充电。我把叔叔的账目分门别类,制作出了各自的表单。有采购的清单,结算的清单,现金支出清单,矿石销售清单。表单的空格很大,文字也很大,字体加粗了,因为我担心它们无法穿透叔叔的老花眼镜。
  你又忘了记账了。我总是提醒叔叔。
  哎呀,我又找不到我的眼镜了。叔叔每次都这么敷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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