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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作品名称:地北      作者:仲彦      发布时间:2014-09-01 21:22:48      字数:3629

  (七)
  上了年纪的本地妇女四处游走,她们忘记了自己的庄稼,忘记了自己的家务,忘记了自己的针线活儿,她们的缝纫机已经无法转动了,旧式熨斗放在窗台上,满身是锈。
  妇女们整日在公路旁,在荒草里,在乱石堆中摸索,仿佛她们丢了重要的东西。她们穿着裤管儿宽敞的裤子,裤管上可以看到风的方向。
  妇女们戴着草帽,歇息的时候,她们会摘下帽子。妇女们的头发都花白了,白头发与黑头发一起生长,在衰老的皮肤上相安无事。
  妇女们穿着宽大的裤子,她们在草丛中穿梭,她们瘦弱的双腿在裤管里摇晃、闪躲,热浪不会让她们的双腿窒息,蝎子的毒针触碰不到她们的皮肤。
  妇女们整日踩在棱角尖锐的石头上,她们的鞋子磨破了,她们给它打上补丁。妇女们的双手黑乎乎的,好像刚从泥土里长出来一般。
  石头的颜色会传染,它们浸染了妇女们的面容。那些妇女手指灵活,她们整日眼神翻滚,有的还带着孩子,孩子是她们的帮手。
  妇女们的手里都有一块方方正正的吸铁石,吸铁石上有个木头做的手柄。
  公路旁,草丛中,有年久变黑的石头,有新挖出的灰白石头,有大块粗壮的石头,有细小颗粒的石头,村庄里到处都是石头,石头之所以不死,是因为它们死一般的活着。
  有废石里有夹杂的铁矿石,公路边有卡车颠簸抖落的铁矿粉末。女人们手握吸铁石的手柄,她们让它嗅地皮的气味,她们让它亲吻大地,亲吻每一块石头,每一粒粉尘。
  矿石的碎屑粘在磁铁上,密密麻麻,它们坚挺地竖立着,很精神的模样。妇女们把铁矿石和碎屑从磁铁的嘴巴里夺下来。有些矿石上还有些泥巴,妇女们用手小心地把它们赶走。
  妇女们把矿石装在蛇皮袋里。矿石的棱角分明,它们太固执了,但袋子的柔软包容了它们。
  蛇皮袋压弯了妇女们的脊背。妇女们的家里没什么土地,也没有别的收入,它们用捡到的铁矿石换一些钱。
  羊群对黑乎乎的石头没有兴趣,它们迷惑地看着年老的妇女们,不知道她们的行为有何意义。荒野里那么多的枯井,但羊群从来不担心掉进枯井里,因为勇气长满了它们温顺的大脑,它们天生就喜欢悬崖峭壁上的景致。
  羊群的身体很瘦弱,远远没有它们的胆量那么粗壮。羊群在贫瘠的土地里啃着同样营养不良的杂草。羊群吃的那么惨淡,但从它们屁股上落下的粪粒依然那么完美,每一粒都那么圆满、精致。
  羊群吃着杂草,咀嚼的时候它们偶尔会抬起头,瞅瞅地里的玉米苗,流露出贪婪而又心虚的复杂眼神。玉米苗虽然比杂草受到更多的照顾,但没有得到像矿石那样多的抚摸。
  玉米地里薅草的农人,太阳在它们的草帽上击鼓,汗水在玉米地里蒸腾。农人渴望羊群能啃掉他们地里的杂草,但又怕它们是非不分。
  雨水忘记了这个村庄,干旱和季节一样漫长。没有雨水,玉米苗把土壤里的水分都吸干了。
  在杂草和乱石的天地里,玉米地是唯一整洁的地方。叔叔走在砖墙外的玉米田梗上,雨靴踩出沉闷的声响。
  叔叔鞋子踢到了路旁的杂草。叔叔脚下踩着八字步,这使他的身体显得沉稳。叔叔走路的时候双脚尖彼此分的很开,两个脚尖相互对立,好像永远在相互嫌弃。
  玉米杆很细,叔叔很胖。
  不要把我矿场上的捡走了,叔叔对那些捡矿石的妇女们说。
  地面上干旱,井地下却积水四溢,叔叔和工人们要穿雨靴下井劳作。雨靴高高的鞋邦淹没了叔叔的膝盖,工衣套在叔叔矮胖的身体上,显得并不轻松。
  井下的巷道阻碍了叔叔挺直脊樑,井下的潮湿浸淫了叔叔的身体,井下的灰尘污染了叔叔的呼吸。叔叔的背有些驼了,叔叔患了脊椎病,叔叔患了风湿关节炎,叔叔患了哮喘病,叔叔患了高血压。
  安全帽硬邦邦的,盖在叔叔的头上,他的颧骨更突出了,他嘴脣上的胡子更浓密了。叔叔的头发天生的卷曲,而且生长十分缓慢。叔叔的头发天生稀疏,如同贫瘠沙土上缺乏滋养的野草。
  叔叔稀少的头发挡不住冬天的严寒,天冷的时候,叔叔总是戴着毛茸茸的黑色帽子,只有下井的时候才换上安全头盔。叔叔提着手提灯,叔叔穿过玉米地,准备下井指挥井下作业,叔叔每天准时下井安排生产。
  叔叔,我也要下井劳动,我说。
  那些工作都需要巨大的体力,你吃不消。
  我在学校经常锻炼,我有力气。
  但你没有技巧,也没经过安全训练,叔叔说。
  
  (八)
  粮油铺的门框都是粗壮的木头做的,木头经年已变得干瘪,失去了色泽,上面有数不清的纹路和裂口。门框跟屋子一样大,所有的东西一目了然。
  下门框横卧在地板上,形成了高高的门槛。这样的门槛很少见,所以总有人踢到门槛,也有被绊倒的时候。
  门框上有深深的凹槽,凹槽在门框上拉出长长的直线。凹槽里面有许多的尘土,人们的脚步在翻越门槛的时候,鞋底的尘土落在了凹槽里。冬天的时候,人们把阴暗泥泞路面的稀泥带到门前,他们把鞋底的泥土蹭到门槛上。
  门是一块一块的木板在凹槽里拼装形成的,在开门的时候木板一一取下,按顺序整齐地放在屋子的一角。在打烊的时候,再把木板一块块插入门框上的凹槽。
  粮油店堆满了整袋的大米,有几只大米袋子竖立在地上,袋口敞开着,人们可以看到各种大米的色泽。来自南部地区的工人们习惯食用大米,大米有无穷的颗粒,但他们的胃囊有足够的耐心,计算它们没有问题。
  大米、面条和酒坛把店铺占得满满当当,只留下一条细小的夹缝,女店员在夹缝中扑来扑去。女店员的目光在酱油瓶上翻滚,在胡椒粉的袋子上翻滚,在鸡蛋架上翻滚,在菜籽油的桶上翻滚。
  女店员的脚步总是在忙碌,女店员的目光总是在闪烁,只有在称量物品的时候,在观察称杆上刻度的时候,目光和脚步才稍作停留。
  紧贴墙壁的货物架上摆满了各种烹饪调料,花椒粉,八角粉,味精,醋,火锅底料。工人们问及每一样东西,女店员都能准确地说出它们的价钱。
  工人们的塑料袋子都装满了,他们已经买好了东西,但他们还在店铺门口犹豫不决,他们还会再停留一会儿,他们还要想想有没有遗漏了什么,他们还想和年轻的女店员多说说话。
  歌舞厅外面有一块空地,地面上经常看到血迹,血迹在水泥地上风干了,冰柜的轮子切断血的轨迹,灰尘模糊了血液狰狞的面孔。
  来自各个地区的外地人形成的帮派,经常在这里发生群殴,他们的阵容庞大,他们借助酒力,变得气势汹汹,他们都要将对方打倒在地,他们绝不让对方带着尊严离开。
  有个小男孩在空地上守着冰柜,他常常在夏日里卖冰棍。
  小男孩坐在太阳伞下,他左手握着冰棍的木片,冻僵的冰块在太阳下开始释放,冰水爬过木头手柄,滑落到男孩的手上,他没有察觉。
  男孩右手拿着游戏机。男孩的眼神专注于游戏机上奔跑的图形,他的拇指在按钮上闪动,在键盘上跳跃。游戏机发出欢快的声音,俄罗斯方块游戏他不厌其烦。他的游戏机不停地响着,他手上的冰棍融化在他冻僵的嘴唇上。
  他吃完一只冰棍后,又从冰柜里取出一只。如此反复,他的嘴巴停不下来,他的手也停不下来。小男孩无形之中在为他的冰棍宣传,因为路过的人看见他如此酣畅淋漓,也想买他的冰棍。
  小男孩对买冰棍的人态度冷淡,他似乎不大情愿卖掉那么多的冰棍,那样的话,他自己能享用的就不多了。
  照相馆窄小的门,显得对顾客并不十分欢迎。散落在屋里的光线不多,屋里黑沉沉的。伞灯的罩布在昏暗中显得更为深沉。
  墙上挂着照相用的背景幕,背景幕上是港口的风景,平静的海面,浪花是哨兵,它们在海洋和陆地的交界处站岗值哨。邮轮在远处静静地矗立,像是海洋光滑皮肤长出的疮疤。
  背景幕的画面很逼真,和人物一起被镜头反应的时候,人物就可以融化在风景里。
  玻璃相框放在门前柜子上,在最显眼的位置,在路人的眼皮之下。店主每天把相框擦拭的很干净,灰尘不会玷污照片中青春的容颜。
  相框里曾经有好些照片,那些骚手弄姿的,浓抹粉黛的照片,经不起时间的推敲,逐一散落在时光的滚滚尘埃中,只有理发师的照片静静地守候着空荡荡的镜框。
  这是一张黑白照片,半身素颜,没有任何的粉饰。黑白的半身照片,被刻意地放大了尺寸,这像是缅怀过往的人,总会给人一种悲凄的感觉。
  白色衬衫打开第一颗纽扣,镜头在要到达第三颗纽扣的地方,切断了视线。乌黑的头发映出她漂亮的额头,表情漂浮着一缕微微的幽怨,如同平静湖面掠过一阵幽幽细风。淡然的表情虽不活泼,但远远胜过谄媚而粗俗的媚笑。
  从照片上看,理发师鼻翼稍显扁平,而事实上,理发师的鼻子玲珑悬直。镜头总是太过于局限,有时会是一种误解,有时完全是一种扭曲。
  没有任何修饰的照片,显示不出什么高超拍摄技巧的照片,要承担招揽顾客的任务,理发师的容貌被利用了。
  人们总说理发师不会再来了,但理发师打破了人们的预料,预言有时候仅仅是一种寓言。
  理发师的理发屋同时是村庄的邮政代办点,人们在这里寄信,也在这里等候回信。村庄所有的邮件都在这里中转,理发的人,洗头的人,查看信件的人络绎不绝。
  我常常无所事事地游荡在村庄的街头,我总是等人多的时候才去理发店,这样我就可以等上一段时间,我就可以在店里多呆一段时间。
  你不是刚剪没两天吗,我都不知道该怎么修剪了,理发师每次都这样说。
  理发店里有一个专门供人等待的椅子,那是个木头做的长椅。木头椅子红色的油漆已经脱落了,露出了木头的本色。
  每次,我坐在木头长椅上的时候,我都希望它能变得更长一些,那样就可以把时间拉长,拉得更长。而在村庄的每个假期里,每当我看见沙土中营养不良的杂草,就更加觉得自己的头发生长是如此的缓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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