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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

作品名称:地北      作者:仲彦      发布时间:2014-08-28 12:36:11      字数:2975

  (三)
  拖拉机像被抽打的笨驴,每天下午喘着粗暴的气息准时到达。拖拉机的六个轮子拉长了它的身体。拖拉机行动起来慢吞吞的,懒洋洋的,但它在拐弯的时候,身体却是那么的柔软,摆动出优雅的曲线。
  巨大的水箱托在拖拉机的屁股上,水箱刚好镶嵌在车厢里,不留丝毫余地。拖拉机引擎停止后,悠闲地吐着热气。
  下班的工人来到拖拉机旁,他们还没摘下头上的安全帽,帽子的绑带陷入双颊,五官堆积,一张张无从辨识的脸庞。
  每一张脸孔都染上地球的脂粉,在厚厚的粉尘中,面孔丧失了生机,失去了身份。太阳穴旁边,汗液在粉尘上奔跑留下了明显的轨迹。
  睫毛变得粗壮,失去了色泽,变得灰暗,在闪动之间,也没抖落尘埃。睫毛下面,眼白忽隐忽现。黑黑的眼珠是唯一清晰的存在,在模糊的面孔上,空洞地旋转着。
  衣服把身体里的水分吸干了,油污和汗水混在一起,在冷却的皮肤上,衣服已经板结成硬块,下午的阳光在上面摇摇晃晃,站立不稳。
  工人们提着塑胶水桶,等待拖拉机吐出清凉的地下水。
  我小心地解开绳索,我把水箱后面折叠的塑料管舒展开来。我把水送进胃袋,冷冽的液体在我身体里变得坚硬,击碎我每一根神经。
  我的肠胃、我皮肤下面的血液不能完全敞开胸怀,适应这遥远的水土。
  我的皮肤在反抗、挣扎,我的全身骚痒难忍。我想把身上的不适赶走,我肆意挥发体力,我绷紧肌体骨骼,好让我的皮肤撕裂、脱落。
  我把叔叔的水缸装满,水在缸里旋转,我的脸孔一起旋转。
  不要装的太多了,用不完就不新鲜了,叔叔说。
  清凉的水爬过工人们的皮肤,再穿越工人们油污的衣服。水承受了过分的负担,变得僵硬而沉重。
  污水从门缝里流出来,污水从每一扇门的门缝里流出来,向四面扩展。甲虫、蚂蚁太纤弱了,它们在地上翻滚,抓不住地面,也找不到方向。
  甲虫、蚂蚁落在了我的脖子里。我蹲在茅厕里,我身体施展不开,只好任由甲虫在我皮肤上爬挠。
  枯树枝撑起的茅厕太小了,遮不住羞耻,也挡不住风雨。几块废旧的篷布在风雨中飘摇。冬天的时候,茅厕风雪交加,人们不得不在寒流中颤抖。人们害怕频繁地去茅厕,就不敢乱吃东西。
  茅厕门上的布帘子露出破洞,我在里面可以看到下一个光临者。
  局促的空间只能容下一个弯曲的身子,我必须弓着身子退掉裤子,再弓着身子穿好裤子,完成这一连串动作,我的腿酸胀的快要断裂。
  我收缩小腹,以便给肠道施加压力,我想快一点结束。我还必须摇晃破布帘子,或者大声咳嗽,以免有人闯了进来。
  我用纸巾堵住鼻孔。叔叔的粪便,工人们的粪便,男人的粪便,女人的粪便,不同颜色的粪便攫住了我的呼吸。
  工人爬上了屋顶,每天下午都有工人爬上屋顶。电视天线弯曲成蛇形,天线固定在竹竿的顶端,竹竿把天线延伸到高高的天空。天线的力气不够,它在广袤的苍穹中总是抓不住信号。
  工人在摇晃竹竿,一边向地面呼喊,地面上的人一边看着电视屏幕,一边回应房顶上的询问。高压线在房顶穿过,默默地在工人的头上,危险地低垂着。
  天线施展了浑身解数,也只能捕捉到本地的一个电视台的信号。那个电视台每天晚播放一档少儿节目。工人们洗完澡,吃完饭,和叔叔坐在一起观看少儿节目。
  电视里,那个叫方琼的主持人总是双膝跪在地上,逗孩子们玩耍,表演。孩子有一顆沒有被愚弄的大腦,孩子都有一顆沒有被鉗製的心靈。
  那些可爱的小脑袋,充满了问号,布满了新奇,在未知的世界里触摸、探索。他们本有一个无限可能的生命,但等到他们渐渐长大,谎言和虚伪填满他们脑子的时候,他们就会变得一模一样。
  叔叔喜欢看少儿节目,叔叔每天都看少儿节目,叔叔夏天坐在院子里看少儿节目,叔叔冬天在屋子的火炉旁边看少儿节目。
  叔叔喜欢孩子,但叔叔没有自己的孩子。
  叔叔和他的妻子是表兄妹,叔叔的母亲和他妻子的母亲是亲姊妹。近亲的姻缘使他们的结合战战兢兢,他们担心自己的孩子会多长出一只耳朵,或者天生聋哑。
  亲热或许只能草草收场,忧虑的心情使他们失去了酣畅淋漓的床第之欢,在紧张和担忧的情绪中,他们可能错过一次次大好的孕育时间。他们遭遇了布恩地亚与乌苏娜同样的尴尬。直到他们过了生育的年龄,叔叔也没有等到自己的孩子。
  叔叔,等你老了,我养活你,我说。
  
  (四)
  夜晚,我和明梓睡在屋顶上。房顶的水泥板把白天的炙热温度悄悄地保存下来,在夜晚的时候和我们的皮肤分享。
  夜晚是嘈杂的,呼吸是干燥的。
  风要去很多地方,所以它停不下来。蚊子被赶的远远的。整个白天,蚊子都在期待,夜晚它们却无法爬到我们的皮肤。
  壁虎也等了一整天,空空的肚皮贴在砖墙上,它们悬在半空中,饥饿使它们惊慌,但它们必须假装镇定。
  飞蛾围绕灯泡无聊地转着圈圈,早已错乱了的方向,看不出有任何意义,每一秒都在危险的边缘。
  村庄里,星星点点的灯火在闪烁,每一处都有壁虎,也有飞蛾,它们同样在迷失和等待中。
  夜班上班的人和中班下班的人相遇,彼此没有言语,劳动的辛苦使他们沉默。上班的人脚步是敏捷的,下班的的人脚步是沉重的。
  矿场传来倒矿石的声音,岩石在滚动,碰撞。
  变压器在我们旁边发出嗡嗡的声音。
  空压机的声音不绝于耳。
  我们躺在屋顶,明梓很快就睡着了。我无法入眠,我担心蝎子夜晚的视觉不好,我担心它们走错了方向,爬到我的皮肤。我担心它们背上的毒针刺入我的皮肤,那会痛到死亡。
  下雨或者冬天的夜晚,我睡在矿务办公室里。
  两张木床成丁字形摆放在不足十平米的屋子里。军绿色的棉被,军绿色的床单,军绿色的枕头,连空气也成了军绿色,我的眼睛也成了军绿色。
  绿色吞没了汗渍,油污,粉尘。视觉受到了欺骗,但这欺骗事先被原谅了。
  我睡在靠里面的一张床上。我希望我的呼吸变得细微,我希望我不需要空气,不需要呼吸。
  我总是等到睡意浓烈时才开始睡觉,我把被子推到腹部,以免沉重的气味惊醒了我的睡眠。蚊子在窗纱外面扑腾,它们早就注意到了我没有遮盖的身体。它们在反复地冲击窗沙,一次又一次地遇到挫折。在精疲力竭之后,在准备放弃之时,蚊虫跌落到窗纱的底部,意外地找到了出路。
  窗纱下面有个破洞,人们的手穿过窗纱破洞,拽出红色电话听筒。电话机装在木头盒子里面,拨号键盘的一边盖上盖子,上了锁,锁上了号码,锁住了人们的手指。
  床底下堆满了铁丝、十字镐、钻杆、铁铲、轴承、手推车内胎、雨靴,空间太狭小了,所有的空隙有需要填满,绝不允许无所事事的空气游荡得那么奢侈。
  写字台在窗户下面,绿色塑料外壳的热水瓶在上面高高地站立,热水瓶扬起它细小的头颅,俯视床上昏睡的人,它踌躇不定,犹豫是否值得为慵懒的人坚守承诺,保持当初的温度。
  搪瓷茶杯上水仙花的颜色开始脱落,茶杯内壁茶垢黑漆漆的,自惭形秽,在仰望水的纯洁。
  茶杯在靠近床头的写字台上,它在等待热水瓶温暖它的胸膛。床上昏睡的人忘了自己,忘了光阴的流转,鼾声放大了他粗糙的呼吸。
  他的脸孔挂在他干枯的头颅上,褶皱如同山墙上的蛛网。他高大的身躯经不起酒精的连环袭击,他在朦胧中欠身,不用睁开眼睛,手指每次都准确地触碰到茶杯的手柄。
  午饭时的醉意还未退去,晚饭开始了,又要喝酒了。二矿长,叔叔叫你吃饭了。我的声音很大,我担心无法撕破他巨大的睡眠。
  他抬起身子,用食指揉眼睛,用手掌搓揉脸颊,像猫那样清洗脸面,然后端着他的搪瓷茶杯,迷迷糊糊地走向叔叔的房间。
  他是矿老板的弟弟,大家都叫他二矿长。他哥哥安排他协助叔叔管理生产。他吃叔叔的干带鱼,他享用叔叔的桂花香烟,他喝叔叔的老白干酒,他每个月从叔叔那里拿到不菲的工资。他醉醺醺的脑袋早已忘记了哥哥的嘱托,他不关心生产的进度,他只关心叔叔酒瓶上的刻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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