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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二)

作品名称:地北      作者:仲彦      发布时间:2014-08-20 22:26:01      字数:3827

(一)
  杂草丛中,凌乱的沙石土丘之间,废弃的枯井处处都是,黑魆魆的,超过了我想象的深度。我的脚步在慌乱中穿行,我脑子里爬满了恐惧。
  岔道是小路长出的枝丫,层层铺展,奔向视线抵达不了的远方。
  每一条小径都那么的相似,一样的的杂草在我裤管上轻挠,一样的石子在我脚下扑腾。
  道路常常在改变模样,我的记性变得没有用处,即便是走了许多次,我也常常分不清哪条通向叔叔的院落。我常常被道路捉弄,被方向乱了阵脚,无论走到哪里,都仿佛在同一个地方,身边是同样的场景。
  我在暮色中寻找道路,枯井黑漆漆的,和沟渠、坑洼凹地有着同样的阴森面容。枯井近在咫尺,它隐秘地张开黑黢黢的嘴巴,我差点儿成为它的食物。
  公路拨开杂草荒地,远远地展现出慵懒的曲线。公路被车轮撕咬,坑坑洼洼,七拐八弯地向村庄外爬去。贪婪的卡车驼着背,低头缓缓前行,像饱餐的狗继续在地上嗅着食物。
  地球内脏形成了新的地面表皮,它们记不住时间,只好把年月涂成了不同的色彩。低矮的小树木枯瘦干瘪,它们在沙石中找不到营养,长不成大树,不能成林,鸟儿不会来歌唱,只有细瘦的蚂蚁,在枝头上熬着夏天。
  杂草趴在沙土上,努力地生长,未能连成整片,就那样无所谓地生长着。
  砖墙外,老鼠在草丛中蹿来蹿去,草丛中那么多的米饭粒、鸡内脏、土豆皮、苦瓜籽、四季豆茎,老鼠白天也必须忙碌,因为夜晚的时间不够。
  我把石块投向老鼠,它们跳跃着,闪躲,然后停下来,竖起尖尖的脑袋,看着我。它们那么小的脑袋,却能看清危险的全部真相。
  不要伤害它们,叔叔说,反正它们需要的是你不要了的。
  老鼠的脑袋太小了,所以它们总是错估自己的饭量。它们总是吃的很饱胀,它们吃的越饱胀,胆子也就越小。
  老鼠拖着肿胀的肚子,整夜在叔叔的屋子里摇摇晃晃,慌慌张张地穿行。家具、杂物的缝隙夹住它们的时候,它们发出惊恐的叫声。它们爬上屋顶的时候力气不够,又重重地摔回地面,失去了重量。
  老鼠的肚皮肿胀,所以它们控制不住自己的排泄。路过电视机的时候,它们把黑乎乎的粪粒留在电视机上,路过抽屉的时候,它们把尿液洒在叔叔的日记本上。
  叔叔的字写的太丑了,连老鼠都看出来了。每个汉字都歪歪斜斜,在纸张格子的横线上下跳跃,笔画长短不分、大小不齐,上下左右偏旁分离,整个状况使得汉字的结构更加扑朔迷离。
  老鼠的尿液在字迹上浸润,长时间的墨迹扩展,账目成了油画,记录在嘲笑记忆。
  叔叔把工作写在日记本上,写在电话簿上,写在香烟包装盒上,写在废旧的报纸上,写在办公桌的台面上,写在床头的日历上,写在药瓶的标签纸上。
  叔叔在日历上圈下日期,写道:发本周生活费;在药品标签上写道:导火线快用完,空压钻气管漏风。叔叔在日记本上写着工人们的家庭住址、邮政编码。在工人的名字后面,有的写道:孩子上学;有的写道:弟弟订婚;有的写道:母亲有病。
  而另一些账目,朋友的借钱,工人预支的工资,大多数都是支出的账目,大多数都是现金结算的账目,那些冷冰冰的数字,记住它们需要消耗更多的记忆,叔叔偏偏把它们塞进自己的脑袋。
  叔叔的脑袋装了那么多的干带鱼、老白干酒,那些枯燥的帐目数字也装在叔叔的脑袋里,数字被干带鱼挤的歪歪斜斜,酒精的麻醉又使它们变得微弱。
  酒精的虫子,整日在叔叔的血液里爬行。像树皮一样的干带鱼,日复一日,消失在叔叔的牙齿之间。
  
  
  (二)
  桂花香烟在叔叔的唇齿之间燃烧,在叔叔的呼吸之间燃烧。叔叔身体不好,疾病充斥着他的身体。高血压、胃病、颈椎病、气管炎,叔叔矮小的身躯,却装得下那么多的问题。
  我给叔叔买桂花香烟的时候,罪恶感在我脑子里生长。
  商店在拱桥的旁边,这是离叔叔最近的商店,在村庄街道和叔叔的院落之间,但它更靠近街市。商店很小,没有招牌,门旁边有个玻璃柜台,里面摆满了各种香烟。
  拱桥桥身很短,桥面却很宽。桥的下面是沟渠,挤满了乱七八糟的植物。桥的下面没有水流,拱桥兀自静静地守候,尽管不曾迎来它仰慕的河流,但等待仍然是它秉持的修养。
  商店没有名字,街市上的商铺也一样,也都没有名字。没有名字,没有招牌,商店随时都可以改弦更张,干什么行当都行。没有名字,可以无视别人偏见与狭隘,也不指望别人的拥戴和铭记。
  木头柱子在门前支起一个棚子,在这干旱撑起的天空里,棚子只能挡挡太阳,却等不来自私的雨水。棚子遮挡了太阳的炙烤,人们在数钱的时候,就不会那么焦躁了。
  商店老板讲当地方言,我听不懂,但我知道桂花香烟的价钱。
  商店老板递给我香烟的手,带着他儿子稚气脸庞的温热。我看到他在打他的儿子。我看到他把作业本砸在他儿子的脑袋上,路过的人看到了,村庄的人都看到了。
  孩子像只老鼠,瑟瑟在角落里,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那张试卷皱巴巴的,猥琐地躺在孩子的脚下,露出粗俗地窃笑。
  我看见试卷上写着:39,下面是两条横线。下午的光线仍然那么明媚,它忍受不了愚昧,它撕碎了孩子的眼泪。
  纸卷好比温度测量仪,它测量别人的体温,以它自以为是的原理。我没有跟商店老板这样说。我拿着香烟,沉默着,走向别处。
  还没有走近菜市场,我的鼻子先发现了它,我的呼吸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菜市场的气味很张扬,还在很远的地方,刺鼻的气味就开始击中我的鼻孔。鸡和鸭在菜市场的笼子里转着圈圈,有的嘎嘎地叫着,像是在唱歌;有的低垂着脑袋,萎靡不振。
  鸡鸭没有眼泪,所以它们不用哭泣。鸡鸭沉默或唱歌,它们不能主宰自己的生命和自由,它们无法反抗,它们有一个无法反抗的命运,它们只好在笼子里唱歌,它们唱着诅咒屠夫和魔鬼的歌。
  鸡鸭看着同伴一个个被宰杀,它们漠不关心,自顾在笼子里争抢食物,它们已经忘了自己被出卖和被宰杀的命运。
  就算有几只鸡鸭知道一切真相,但它们却有一个懦弱的心脏。所以,所有的鸡鸭都把一切当做天命,逆来顺受,忍耐就这样不可思议地变成了美德,忍耐就这样成全了别人的贪婪和宰割。
  鱼和黄鳝在混浊的水里游荡,它们以为自己在另一个世界,不会被别人主宰,它们的头扎堆在氧气管旁边,它们争抢着呼吸。
  鱼和黄鳝有时把头调皮地探出水面,仿佛野蛮的屠杀从来不会发生在它们文明的疆土上。
  水里的世界是另一个生物秩序,鱼在水里是多么的自由,它们不需要空气,也就不会被别人糟蹋空气,也就不会被别人控制呼吸;一旦离开水,离开海洋,它们就只能任人摆布。
  水泥台下,被丢弃的菜叶腐烂了,发出难闻的气味。鸡粪、鸭屎散发的臭气在空气中蒸腾。腐烂的动物内脏发出阵阵腥骚和恶臭,苍蝇在上面嗡嗡盘绕。空气太粗糙了,它们擦伤了我的鼻孔。
  四季豆,芹菜,蒜苔,豆芽,西红柿,荷兰豆经过太阳的捶打,奄奄一息,它们在作最后的等待,等待在人的胃里获得重生。
  男人们在菜市场上转悠,在西红柿红红的脸庞走过,在蓬头垢面的土豆旁走过,在白色的萝卜旁走过,他们的眼球在豆角上翻滚,在蚊子嗡嗡响的泡菜上翻滚。他们在讨价还价的时候,也想分文必争,但菜贩们的意志坚硬如同大理石,男人们在言语的交锋中,最终丧失了耐心。
  歌舞厅里乱哄哄的,窗户上黑色的布幔把光线挡在外面,也把刺鼻的气味关在屋子里面。电视机上的光线变幻着色彩,照亮工人们的面孔。
  电视里面总是费玉清的面孔,他抬眼看着天空,他总是看着眼前的天空,他不看台下的观众。他唱歌很投入,一丝不苟,他总是穿着整齐的西装唱歌,好像他就没有别的衣裳。
  工人们挤在破烂的木头长椅上,激情澎湃地消耗已剩下不多的体力。他们尽情地嘶吼,脸部脖颈上的血脉鼓胀,声音在喇叭里加倍爆发。他们唾沫溅到了麦克风上,唾沫在麦克风的网孔上爬行。
  工人们总是唱早已过时的歌曲,嗓门儿跟不上节奏,呼吸跟不上时代。歌声太鲁莽了,它打破了旋律,击碎了整个村庄。
  明梓和工人们歌舞厅外面玩台球。明梓叼着香烟,眼神凝聚,瞄准的线索在烟雾里变得迷乱。香烟燃烧的灰烬在迷雾里犹豫,它找不到地球的引力了。
  工人们穿着人字拖鞋,短裤,背心,工人们随心所欲,一切都显得无所谓。明梓穿着整齐,笔直的休闲裤,干净的T恤衫,锃亮的黑皮鞋,明梓的穿戴总是那么一丝不苟,这使得每一天,每一秒,无论何处,他的出现,都仿佛是一种仪式。
  明梓的台球技术高超,工人们都不是他的对手。
  光线太软弱了,它也不是玻璃的对手。光线本打算制服玻璃,它想停留在玻璃镜框上,他想亲吻照片中的女郎,但它在玻璃上遭遇了挫折,它只好转过身,悻悻地跌落在台球桌上。
  台球桌在光阴里穿梭的太久,已经承受不了虚弱光线的重量。桌台的四肢趴在地上,像失去体力的老人在做俯卧撑运动。开球点的桌布有个窟窿,露出桌台大理石的胸膛。
  不同的代号,不同的身份,球在桌面上相互碰撞,它们相互争斗、相互利用,所以它们从未找到过朋友。利用别人再把另外的人推入陷阱,每一个袋子,都是一个陷阱,每一次进球,都是一个阴谋。
  猫躺在门口,头枕着前肢,伸长了后腿,它在懒洋洋地睡大觉,它的身体被黄昏适宜温度活捉了。在舒适的气温里,猫忘记去抓老鼠了。
  桌台上的球从断线的袋里蹿出来,落在水泥地面上,四处奔逃。
  滚落的球惊醒了熟睡的猫,猫伺机而动,迅速出击,它追赶滚落的球,它用爪子拨弄,球继续滚动,猫又去追赶;几个来回之后,猫才发现那东西原来没有皮球那么好玩。
  球杆太纤细了,它们在工人们粗壮手臂下显得过分羸弱。工人们出手击球都十分用力,身体失去了平衡,脚下的人字拖鞋判断不到主人的意图,歪斜扭曲,不成人样了。
  工人们对于自己没有把握,他们每次出手后总是对球子叫嚷道:自己找洞。
  工人们在玩桌球的时候,嘴巴也没有停下来,反正说话也不影响他们虚张声势的瞄准。工人们总是不会忘记谈论相框里的女郎,他们说她是理发师。最初,工人们还说她不会再来了。他们说她太漂亮,以至于不能在这个偏僻村庄停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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