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惯看人情冷暖.饱尝世态炎凉

　　诗曰：
　　炎凉冷暖未为奇，
　　独我生来不是时。
　　把酒漫吟长恨曲，
　　题书醉泻百愁辞。
　　冷观世上浮沈事，
　　偏喜唐人绝律诗。
　　细品豪雄兼煮酒，
　　又描鸿雁作相知。
　　这律诗，说的是人不得志，生不逢时的迷茫和无奈！仿佛真要看破红尘，隐世深山！
　　
　　话说这石家拱桥上游不远,还有一座古老低矮的石板桥。
　　此桥建於清朝道光四年甲申，也就是一八二四年。据说古代这河里一块大石头上，曾经长出一根芦竹，芦竹的根部，居然有一颗夜明珠！後被一外国洋人取走。至於是否真有此事，而今也只有苍穹中那亘古不变的明月知道。不管怎麽说，从此，这里被叫做了芦竹滩。
　　这座长长的石板桥,大约六十米，横跨於高滩河上，犹如东去的蛟龙，在腰间扎上了一条紧束的玉带。它是东西两岸山间交通往来的必经之路。桥的东岸有一棵古老而高大的黄桷树，树枝垂掉河面，茂盛的枝叶，向四周延展开来，犹如一把撑天的巨伞。每到炎炎夏日，黄桷树的浓荫便成了人们纳凉避暑的好去处。附近的大人小孩们，游泳戏水一番以後，总喜欢在树下坐一坐,天南海北地吹牛调侃一番,好不热闹。树下曾经有过一个供人们求神拜佛的观音阁，只是由於洪水的荡涤，早已没了踪影。
　　圣杰的家，就住在桥的东岸。兄弟姊妹五人，他是老大。由於家里人口多，负担重，他的家境很不好。好不容易读完高中，连续高考三年，均名落孙山。父亲说：“我们苦吃苦做，原以为你能考上大学，毕业後可以撑家，看来是不行了。哎，你耽误了这几年，我们得为你物色了一个媳妇，你就做好了扎根农村的打算吧。”
　　可是，圣杰不是这麽想的，他还年轻，有著青春热血的激扬，年少气盛的狂傲，和无羁随意的灵动以及追求潮流的执著。
　　为了逃避父母要求的婚姻，圣杰离开了家。是同学沈腾，陪圣杰度过了半年时光。高中时候的他俩既是同桌又是同一个上下铺。而且两人都喜欢古典文学，特别是唐诗宋词，更是酷爱有加。因此，两年的学校生活，他们也就成了志同道合的好兄弟。
　　沈腾的家在平安镇下游约十五公里外的上峰镇。高中毕业以後，由於父亲是个公社干部，被安排到了社办酒厂做起了工人。对老同学的到来，沈腾很高兴。在他的安排下，圣杰便成了酒厂的临时工。他们俩几乎每天晚上，总是像学校时一样，依旧讨论文学诗词，直到很晚很晚！
　　沈腾有个妹妹沈畅，刚高中毕业，现在镇上学缝纫。每天晚上，总是要到哥哥这里凑凑热闹的。见圣杰和哥哥吟诗填词，也免不了发表些见解。久而久之圣杰心里对这位妹妹有了三分欣赏。记得有一次，圣杰问沈畅：
　　“你文学功底如此扎实，受你哥哥熏陶的吧？”
　　“才不是呢，我在学校时就很喜欢文学，我们的语文老师那才叫厉害！受老师的影响，我们班上有位姓石的女同学，更是被大家称为当代李清照！”沈畅说起来很带劲而且还带几分调皮和夸张！
　　难怪都高考受挫，看来我们都偏科了！圣杰心想。
　　光阴荏苒，不知不觉中，几个月就过去了！
　　一天，圣杰老家有个赶流动场的生意人，鬼使神差般的在上峰街上和圣杰不期而遇。从他的口中得知，圣杰出走後，他妈妈就一病不起。圣杰是个有孝心的人，闻听此言，当天下午便风尘仆仆地赶回家。临近家门，已是午夜时分！
　　圣杰突然回家，父母很是高兴。妈妈的病，一下子就好了许多！开始的几天，大家亲亲热热，什麽也不提。可是，第四天晚上，几个亲戚的到来，气氛变得有些紧张了。
　　原来，他们是父母请来的说客！婚姻，婚姻，还是那该死的婚姻！
　　田土已经下放到户。圣杰从小读书，对农活还很生疏，家里确实还需要多一个劳动力。因此，赶紧结婚讨一门媳妇儿，是圣杰父母最迫切的想法。见圣杰坚决反对，亲戚发话了：
　　“三岁牯牛十八汉，不做拿来看吗？”
　　“我不是不干活，是不同意这门亲！”圣杰说。
　　“为什麽？”姨妈问道。
　　“她比我大两岁。我听说，只准男大二，不准女大一！”圣杰说。
　　姨妈接话道：“乱说，自古以来都说，女大二，光生儿；女大三，抱金砖。”
　　“你读书时，我们没少辛苦，原来指望你鱼跃龙门，你没那个本事，我不怨你。现在我只要你老老实实安心务农。你还要怎样？”父亲说。
　　圣杰正想辩解，却见母亲一个劲地唉声叹气，只好不再开口。良久，只听母亲说道：“你真要把我气死呀？”
　　圣杰心里一阵发酸，是啊！母亲的体弱多病，不能再惹她生气。否则，真要有个好歹，丢下爸爸和几个弟弟妹妹，我有何面目见他们？我怎麽可能原谅自己！那天晚上，圣杰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他站在门外望著深邃的夜空，感到自己多麽的无奈和悲哀。
　　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圣杰最终在亲戚、邻居的劝说下,在看不到前途的情况下，不得不向旧俗屈服。在大人们的策划下，摆了酒席，宴请了亲朋邻里，草草地结了婚。都说新婚燕尔乃人之一大喜，可是，自始至终，却看不见圣杰因婚姻而高兴的迹象。
　　媳妇回门的那天早上，两人一前一後，约摸十分锺时间，先後到了岳父母的家。圣杰背了一个竹兜，在往桌上放下的时候，由於身高的原因，不小心将桌上的茶瓶打坏了。虽然谁都没有说什麽，可是回到家以後，圣杰的大婶听了却一个劲地摇头！
　　原来，老年人有风俗讲究，说是什麽兆头不好！其实，多年以後，圣杰开始涉及了易经，才明白，这就是所谓的天人感应！
　　不知是真的天人感应，还是天公不作美，偏要捉弄人。圣杰的这个媳妇，性格不好，婚礼後不久，她的倔强、急燥、冲动、无礼都表现出来，不是嫌没有肉吃，就是嫌农活太重，更嫌圣杰对农活不熟习。她说：“你们这种穷家还想娶什麽媳妇，要是我早知道你们这麽穷，谁还会嫁过来？”
　　於是，她经常回娘家住。经过近一年的折腾，媳妇终於离家出走，再没有回来。这段姻缘就如夭折的婴儿，死在了繈褓之中。由於圣杰没有去结婚登记，他们的婚姻本来就不受法律保护，也谈不上离婚。
　　圣杰的人缘原本是挺好的；心地善良的他,在老少人们中，口啤还很不错,因此说媒的人不少。不过常言说得好，一旦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圣杰从此再也不谈结婚，何况，他有自己的追求和理想。
　　然而总有一种无事找事、唯恐天下不乱的人，她们总是东家说长西家说短的。这种人，无论在哪朝哪代，哪个地方都有。
　　芦竹滩就有这麽一个人，别人送她个外号“搅屎棒”。圣杰和她媳妇“拜拜”得如此之快，她的功劳也不小。也不知上辈子欠了她什麽，她总是希望圣杰讨不到女人，单身一辈子。
　　这家的鸡不见了，是圣杰；那家的菜少了，也是圣杰。到同学家去窜门，又有人说他在外面当“扒包客”。
　　接著，公社计划生育工作队觉得机会来了；居然说圣杰非法结婚，分手是假，躲超生是真。他们气势汹汹地说：“要麽你把媳妇交出来，要麽罚款处理。”一来就是二十几个人，又是要工资，又是要生活费。他们说，工资每人五元，生活费每人五元。就这生活费和工资，二十几个人，也得两三百之多。当时的工资月薪，教师也只有四十多元。手艺人每天也只有一元七毛；农民辛辛苦苦一年下来，也只是粮食基本够吃。哪有罚款拿呀？不然，卖你的粮食，拆你的房子。那真是官字两个口，有理也说不走！圣杰哪里去找什麽媳妇啊？人家早就不知哪里去了。算了吧，民不与官斗，於是圣杰施了一个缓兵之计，说是下一个赶场日，借到钱後亲自送去。地点约在合作社食店。瘟神终於打发走了。
　　赶场日到了。圣杰准备好了钱，来到约定地点。工作组的黄组长等三人，早已等候在此，见圣杰到，便迫不及待地问：“钱带来了？”
　　“嗯，我借了好几家，带来了！”圣杰於是先请他们入座，点好了酒菜。
　　酒过三巡，圣杰把兜里的钱拿出来亮亮，随即放了回去。“把收据开了吧，钱不会少你们一分的。”
　　“好好好！”黄组长放下筷子，从包里拿出了纸和笔，迅速写好了收据，并递给圣杰，“你看看，没少开你一分钱吧？”
　　圣杰接过收据，故意看了看就收到了兜里。随即掏出香烟，原来，只有两支了，“哟，不够了，稍候，我买包烟。”於是借故开溜了！
　　当天下午，工作组又来了。不过，和前次不同的是，这回只来了三人，而且，态度明显好多了！
　　黄组长把圣杰悄悄叫到旁边，“条子给你了，钱该给我们了吧？”
　　圣杰故作惊讶：“钱？什麽钱？已经给你们了啊！我可有收据的哟！你们还要啊？”
　　黄组长也深知自己是哑巴吃黄连，硬著头皮说：“这样行不？今天街上吃饭的钱，算我们请客。你不把钱给我们，我们怎麽好交差啊？”
　　“不行，除非把所有费用全免，你本来就知道，我是冤枉的。”
　　当时能进入这计划生育工作队，那是一个美差！几个工作组之间，为了利益，相互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排挤。为了不落人把柄，几个回合下来，黄组长他们，也就只好偃旗息鼓，甘拜下风。於是，这事，就这样不了了之。
　　经过这件事以後，圣杰算是看透了人情冷暖的炎凉世态，看透了人生的渺茫和天高皇帝远的无奈！有七律为证：
　　
　　莫道人生飘若蓬，
　　忽而西岸忽而东。
　　几多白骨枯黄土，
　　无数高官落铁笼。
　　春去春来无久住，
　　花开花谢少常红。
　　说长道短当还忍，
　　装得糊涂学哑聋。
　　
　　於是他决定外出闯荡。
　　然而，外出的盘餐从何而来？家境贫寒，朋友稀少。亲戚也不富裕。买点礼品上东家，东家说不要盲目；再到西家，西家劝要稳重。结果是钱没借到，买礼品倒要用钱。
　　那几天,圣杰实在很苦恼。父母也不容易，弟妹们都顾不过来，哪有精力顾及你呢？他们都想你在家帮助干农活，哪会支持你外出呢？田土刚下户，为了甩掉吃不饱饭的穷日子，都需要劳动力。而今的圣杰，度过人生二十五个春秋，高考落榜、婚姻失败、非婚罚款，他感到了人生的迷茫。其实他也曾有过远大的理想和抱负，随著时间的推移，他的希望由最初很大的一个圆，逐渐地变小，很快地浓缩成一个点。不是吗？从学校回家那年，满腔的从军热情被接兵部队看中，然而，没有绐地方官“烧香拜佛”，满怀的希望还是犹如肥皂泡，瞬间破灭！
　　上次的出门在外，是圣杰心情最好的时候。因为他意外的多了一个妹妹，那就是沈畅。半年的时间，圣杰发现，沈畅几乎一有空都会来酒厂宿舍玩。记得有好几次，沈畅悄悄邀约圣杰，何不出外面去打工？她说她有同学在福建的晋江。圣杰对打工的字眼很陌生，那时的他，反而劝沈畅说，谨防人贩子！他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
　　没过多久，听说她为了摆脱父母对婚姻的包办，只身一人踏上了去福建的列车。这在圣杰心里留下了深刻的映象。也正是这位好妹妹敢於对自由的抗争，对封建习俗的挑战，让圣杰对她油然生出了敬佩之情。
　　本来圣杰与她还是有缘份的。可是，在当时圣杰的心里，却把她当做了好妹妹。如果他当时选择了与沈畅一起同奔福建，圣杰的人生都会重新改写。然而，命运不是这麽安排的，天公偏要捉弄人，沈畅成了圣杰人生的匆匆过客。石红叶的出现，让他们与缘分擦肩而过，然而，他们之间的心灵深处都留下了一份深深的遗憾！
　　人世间的事，往往说不清道不明。事情的发生、发展和结局，总是出乎意料之外的……
　　这正是：
　　不是人穷志短，
　　分明马瘦毛长。
　　
　　这红叶究竟是如何闯进了圣杰的生活里的？各位读者，请看下回，我将慢慢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