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六章 折翼的蝴蝶

　　不要给自己把偶像制造，
　　不要制造，不要制造。
　　不要说什么，
　　在这个世界你不可缺少。
　　不要相信，
　　说你是珍贵无比的奇兽异鸟。
　　
　　可是春暖花开小姐却把偶像制造，相信世界上她不可缺少，好像她自己就是奇兽异鸟。
　　谁料当面对这个如此有权势长者，在她单独和他呆在一套背静的房子里时，他面容的迅速变化一开始就很使她害怕。
　　“什么！”她很快便对自己说，“对一个渴望权力和享乐老师的利己主义一点儿也产生不了影响，这运气是不是太坏了啊？”
　　通往主教职位的一条捷径意外地出现在无足轻重先生面前，看得他眼花缭乱。加上对春暖花开小姐的才华感到惊讶，他一时竟丧失了警惕。春暖花开小姐看见他几乎要匍匐在她脚下了。他野心勃勃激动难耐，甚至在神经质地抖动不己。
　　“一切都清楚了，”春暖花开小姐想，“元帅夫人的女友在此地没有办不成的事。”尽管嫉妒的感情还在使她痛苦，但她却仍有勇气说二世风流是元帅夫人的密友。二世风流几乎每天都在她耳闻目睹候爵的家里看见历史观主教大人。
　　“在本地最著名的居民中连续抽签四、五次，决定一份三十六名陪审员的名单，”代理主教无足轻重先生说；目光中流露出强烈的野心，每个字都加重了语气；“要是在每一次的名单上找到八个到十个朋友；而且是那群族类中最聪明的，那可真算我交了好运了。我几乎总能得到多数，甚至比判决所需还要多。您看；小姐，我可以很容易地得到免诉判决……”
　　先生突然住口不说了，他仿佛听见了自己的声音而感到奇怪；他说了一些绝不应对圈外者说的事情。
　　然而，该轮到他让春暖花开小姐目瞪口呆了。
　　他告诉她；二世风流的奇特遭遇中最令野国首都兽世间感到惊奇和有趣的是，二世风流过去曾激起燃烧的奶球的巨大热情，而且双方彼此长期热恋。
　　无足轻重先生不难看出；他的叙述引起了春暖花开的极度的慌乱。
　　“我可报复了！”无足轻重心中说；“终于有了办法来摆布这个如此坚决的年轻雌性了；我还害怕不能成功呢。”高贵的神态和不易控制，在他眼里，更增加这位稀世美人的魅力，他看见她差不多要哀求他了。他又镇定如初，毫不犹豫地转动插进她心中的那把匕首。
　　“总之，”他口气轻松地说，“如果我们获悉二世风流先生是出于嫉妒才向他曾经那样爱过的雌性开了两枪，我是不会感到意外的。她绝非没有吸引力，最近她经常会见一个从蛇王国来的道士；也是一个没有道德的反对派，他们都是一路货色。”
　　无足轻重先生无意中发现了这个漂亮女孩的弱点，就兴味盎然地和不慌不忙地折磨她的心，“为什么，”他说，一双火辣辣的眼睛盯着春暖花开小姐。“二世风流先主选择了寺院；如果不是因为他的情敌正在那儿烧香拜佛？大家都承认您保护的那个幸运儿非常聪明，而且更是谨慎。还有比躲在他很熟悉的冷冻知识先生的花园里更简单的吗？在那儿几乎万无一失；不会被看见。不会被抓住。不会被怀疑。他就能让那他嫉妒的雌性死。”
　　这番推理说起来竟是那样地正确；终于使春暖花开小姐失去理智。然而她这颗高傲灵魂浸透了那种在上流社会被视为能忠实地描绘兽心干枯的谨慎。不能很快地理解藐视一切谨慎乃是一种幸福；对一个热情的灵魂来说，这种幸福可以是很强烈的。在春暖花开小姐生活的狐狸王国网络城上层社会中。热情只能在很少的情况下摆脱谨慎，从窗户往下跳的都是住在二层楼以上的族类。那料春暖花开小姐仿佛二层以下；她可以超越幸福却保持了谨慎。
　　最后无足轻重代理主教，对自己之于春暖花开小姐的控制已有十分的把握。他让明白；（他当然在说谎）他能随意支配负责对二世风流提出起诉的那个检察院。抽签决定了三十六位陪审官之后；他至少可向其中的三十位进行直接的和个别的活动。如果无足轻重没有觉得春暖花开小姐是那么漂亮；他至少要见过五、六次以后才会说得如此清楚。
　　走出主教府，春暖花开小姐没有犹豫，她立刻送了一封信给元帅夫人。虽然她也担心会影响自己名誉，但是她一秒钟也未耽搁。她恳求她的情敌去请历史观主教大人从头到尾，亲笔写一封信给无足轻重先生。她甚至求元帅夫人亲自跑一趟野国首都。就一颗嫉妒而骄傲的心灵来说，她的这个举动，颇有英雄气概。她听从了定量分析的忠告，为谨慎计，没有把她进行一系列活动情况说给二世风流听。单单她来就已经够让他不安的了。死亡越来越近，他也变得比一生中任何时候都正直。他的悔恨不仅仅是对着耳闻目睹先生的，也是对着她春暖花开小姐的。
　　“怎么！”二世风流也确实是在对自己说，“我跟她在一起，有时候心不在焉，甚至有时候烦闷无聊。她为了我身败名裂，而我竟这样报答她！难道我是个恶狼吗？”
　　这个问题，他在野心勃勃的时候不大会放在心上，那时候，不能成功他才认作是最大的耻辱。他对春暖花开小姐感到的精神痛苦越发顽固了；然而此时她是因为他去碰撞那些铁丝网，而那些暴力对她的碎肌裂肤是毫不容情。所以他此刻激起了对她最离奇、最疯狂的爱。倾听她满口都是她为了救他而打算做出的种种奇特的牺牲。
　　春暖花开小姐受到一种她引为自豪的，压倒她全部自尊心之感情的激励。真想让她的生命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某种非凡举动。她在和二世风流的长谈中，尽是最奇特对她最危险计划。看守们被打发得好好的，让她在监狱里为所欲为。她的主意并不局限于牺牲名节，她可不在乎让整个兽世间都知道她的状况。跪倒在国王奔驰的马车前，引起亲王的注意，冒死请求赦免二世风流。这是不是她那狂热勇敢想象力所虚构出来最实在幻想呢？通过她那些在国王身边任职朋友，她确信能够进入国王花园里的那些禁地。
　　二世风流觉得自己配不上春暖花开小姐如此的献身精神。老实地说，他已对英雄主义感到疲倦。要是面对一种单纯和天真或近乎羞怯的爱情，他会动心的。然而春暖花开小姐那颗高傲的心灵恰正相反；她需要时时刻刻想到公众，想到她的二世风流。她不想苟活于情夫之后；然而在她对他的生命怀有的焦虑和恐惧当中。她有一种秘不示众的需要；即用她那爱情的过度行为之崇高让公众大吃一惊。
　　二世风流毫不为这种英雄主义所动，为此颇感恼火。然而，他若知道春暖花开小姐如何用她那些疯狂念头；折磨善良的定量分析那忠诚，但非常理智和狭隘精神；他又会怎样想呢？
　　对于春暖花开小姐的忠诚！定量分析也说不出什么。他自己也是为了救二世风流可以牺牲全部财产！拿生命去冒最大风险。只是她挥金如土，令他骇然。最初几天，这样花去的钱数目之大，使他肃然起敬；他和所有地方族类一样，对金钱十分地崇敬。最后；他发现她的计划经常变动；使他大感快慰的是他终于找到一个词。来责备这种他觉得如此令他疲倦的性格：她变化无常。从“变化无常”到最厉害的诅咒“标新立异”，仿佛两个形容词之间，仅一步之隔。
　　“真奇怪，”春暖花开小姐一离开监狱。二世风流就暗想道；“一种如此热烈的激情；又是以我为对象。我却这样地麻木！两个月前我却是崇拜她的！我在书里读过，死亡的临近使我对什么都失去兴趣；然而可怕的是自觉忘恩负义又自觉不能改变。我难道是一个利己主义者吗？”他为此狠狠地责备和羞辱自己；野心已在他的心中死去。灰烬中生出了另一种激情；他称之为谋害燃烧的奶球的悔恨。
　　事实上，二世风流是在狂热地爱着燃烧的奶球。在他独处且不担心有谁打扰的时候；他可以纵情回忆从前在绿叶成荫和吉祥如意度过的美好时光。这时，他就感到一种独特的幸福。那段飞逝时光中发生的事情，哪怕再微不足道；对他都具有一种不可抵抗的新鲜和魅力。他从不想他在狐狸王国的成功，他已经厌倦了。
　　这种心情的迅速加剧，已被春暖花开小姐的嫉妒猜出几分。她清楚地意识到，她得跟他对孤独的爱好作斗争。有几次，她怀着恐惧讲出了燃烧的奶球的名字。她看见他打了个哆嗦。从此，她的激情汪洋恣肆，漫无边际了。
　　“如果他死了，我就跟着他死，”春暖花开对自己说；她这是要多么真诚就有多么真诚。“狐狸王国网络城的那些客厅看见我这种地位的一个雌性；对一个行将赴死的情夫崇拜到这种程度，会说些什么呢？要找到这样的感情；必须回溯到英雄时代或者说日和月的同辉时代。使众多生命能够心跳的不正是这种爱情吗。”她紧紧地把二世风流的头搂在心口，沉浸在最强烈的冲动之中。“怎么！”她惊恐地想道；“这颗迷我的头注定要落地！那好吧！”她又想；周身燃烧着一种不乏幸福感的英雄气概。也许是她老是想起这些英雄气概和可怕快乐的时刻难以摆脱；所以自杀的念头本身老是那样地纠缠她，在此之前还远离着这颗高傲的心。现在已经深入进去，很快便建立了绝对的统治。
　　“不！我先人的血流到我身上还一点儿也没有变温。”她对自己说；她确实非常骄傲。
　　“我有一事要求您，”野国首都记时的一天，二世风流对她说，“把您的孩子寄养在绿叶成荫燃烧的奶球那儿，她会照应的。”
　　“您对我说这话太冷酷了……”春暖花开小姐脸刹地变白了。
　　“的确如此，我求你千万原谅，”二世风流从冥想中醒过来，大声说，并把她紧紧抱在怀里。“我求你千万原谅”
　　二世风流揩干了春暖花开的眼泪。又回到原来的想法中去了；不过做得巧妙些了。他让谈话具有一种忧郁哲学之情调，他谈到那即将在他面前关闭的未来；“应该承认，亲爱的朋友，激情在兽生中是一种意外。然而此种意外唯有在出类拔萃之类中间才会发生……我儿子的死实际上对您家庭的自尊心是一大幸事；那些底下族类会看出来的。被忽视将是这个不幸与耻辱之子的命运……我希望在一个我尚不能确定但我有勇气还能隐约看见的时候；您会听从我最后嘱咐：嫁给鼓起勇气侯爵先生。”
　　“什么！让我丧失名誉！”春暖花开惊问；
　　“丧失名誉落不到您这样的姓氏上去。”二世风流说“您将是寡妇，一个疯子的寡妇，如此而已。我还要进一步说，我的罪行没有金钱动机，丝毫也不是可耻的。也许将来某位贤明立法者会战胜同时代族类的偏见，取消了死刑。那时候某个同情我的声音会把我作为例子举出来：‘瞧；春暖花开小姐小姐的第一个丈夫是个疯子，但不是一个恶人，不是一个坏蛋。当时让他兽头落地是荒谬的……’那时候我身后之名绝不是令兽世间厌恶的。至少过些时候……您的社会地位，您的财产，请容我说，还有您的才华，将使成为您丈夫鼓起勇气先生担任一个他独力不能担任的角色。他只有出身和勇敢；单靠这两种长处，可以造就一个完整。可是在不管什么纪年或一个世纪后的明天；就不合时宜了，只能使大家自视甚高。要想领导野国青年，还得有其它的东西。”
　　“您将把您的丈夫推进一个政党，又用您那坚定大胆的性格支持这个政党。您能够成为各种党类运动中那些革命和反革命者的接班人……不过那时候，亲爱的朋友。此刻激励着您的这股圣洁火可能不那么热了。各种党类运动是人世间一次又一次反对专制制度的政治运动；革命的党和反革命的党都会在运动中起着最重要的作用。”
　　“请允许我对您说，”他说了许多作为准备后事的话之后，最后补充道，“二十年后，您会把您曾对我怀有的爱情看作一种可以原谅的疯狂，但终究是一种疯狂……”
　　二世风流突然不说了；他变得若有所思。他又重新面对这个使他感到如此恼怒的念头：
　　“十五年后，燃烧的奶球会热爱我的儿子，而您也许早已把他忘了。”
　　二世风流说，在我们兽世间，
　　那时候必定子夜已过，
　　虽说你也是垂垂老矣。
　　可是面对一个太平盛世，
　　都写着新年的诗。
　　献给执政的党，
　　新时代由他们主宰。
　　即使我可能和许多英雄一起会永垂不朽，
　　而我儿子只能当成有用杂物，
　　放在历史衣兜里。
　　因为那是白天完成它伟大的使命，
　　让光明普照大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