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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花样年花

作品名称:狼和母亲      作者:老菜叶      发布时间:2014-10-19 09:47:59      字数:5460


  山水画感到很不自在。因为他的个子不高,又不修边幅。
  这个雌性比春暖花开更使他意识到自己此刻的难堪。
  她一言不发,只是看着他喝茶;
  带着那种雌性特有的品性看待雄性,看待命运的那种目光。
  仿佛她在说;
  即使是瞬间;我也不敢闭上眼睛。
  惟恐世界被眼睑摧毁;
  惟恐它像两排牙齿中一颗干果,被压得粉碎。
  我能从眼睑之中窃得多少时间?
  我能让世界在我的生命里持续多少个年头?
  我茫然四顾,十分怜惜这不设防世界,它将在我闭上的眼睛中泯灭。
  此时此刻,只有那个猿猿在厨房的角落玩着两只洋娃娃,后来她是默默地用两只明亮的黄眼睛看着他。
  “这是个荒凉的地区。”他说。
  “没错,非常荒凉。”她回答了一句。
  “您应该试一试,离开这儿。”山水画先生说了下去。
  这下大吹大擂太太以死一般的沉默作为答复。
  他觉得要把谈话继续下去实在太不容易了。于是,他把话题转向她的丈夫。
  她瞥了一眼厨房的钟。
  “他9点回来。”她说。
  “他在矿里吗?”
  “是的,他上夜班。”
  小孩一声也不吭。
  “猿猿不爱说话?”他问。
  “说得不多。”她说着,飞快地看了猿猿一眼。
  山水画略略谈了谈他下午所作的《生活的族类和族类的生活》,这让大吹大擂太太可没表现出多大兴趣;她始终是一种寡言,疏远的态度。
  这在山水画看来,她仿佛是一个耽于报复的族类;被海水冲到沙滩,在礁石上把她的敌对分子撞得粉碎之后;她还不想消停。还在漫天边际的水中飘荡;搞不清是怎样报复的,是为了什么而报复的。
  “是啊,您该离开这儿。”山水画先生又说了一遍。
  “那么去哪儿呢?”她问道。
  他作了个模糊的手势:“随便哪儿,只要是离开这儿?”
  她锁起重重的眉毛,似乎在思索什么。“我看不出那会有什么结果,”她说着,看了看猿猿:“我想,除非一个族类完全从这世界上消失。”她说;“不然就不存在什么根本的区别。我还得为她想想。”
  山水画先生终于开始害怕了,他很不习惯去克制这样一种恼怒情绪。另一方面,他又感到兴奋。这个漂亮和寡言的雌性一头柔软棕发,一双冷艳眼中金黄色的瞳仁。对他来说多少是一种挑战。她身上总还有一颗心在跳动!什么东西能打动这颗心?是什么东西使这颗心静如止水?她是在她和自己过意不去吗?……
  突然,出于山水画那种游戏兽生的本性。他说:“您为什么不去我那儿,和我一起生活?”
  他说着他的脸上浮起一种奇异和充满矛盾的笑容。作为一个游戏者,他接受了她引起的挑战。他嗅出这将是一场幸运游戏,这使他兴奋;在这场游戏中他不会毁掉自己。不过同时,他对她又感到害怕,他决定暂且忘却这种恐惧。
  她坐在那里观察看他,她好看唇边泛起一丝恼怒的微笑。
  “您怎么想的,和您在一起生活?”她打算进一步了解些什么。
  “嗯,我说的就是这个意思。”他带着自信笑容回答道,“您在这儿显然不幸福;不顺心,而您具有不凡天份。好吧,您走就是了。我对您说,去我那儿和我一起生活。我心里很明白我说的是什么?去网络城做我的妻子吧。如果您愿意;您能和他分开。咱们就结合好吧,就这样。”
  山水画先生这番话与其说是对大吹大擂太太说,还不如说是对他自己说,这符合他的性格。他考虑这些问题,只想到这些问题和自己有关。思考的同时,他流露出一种奇特表情;眨着左眼,耷拉着脑袋;盯着自己的身体瞧,好像他在自言自语。
  她惊奇地打量了山水画先生,仿佛看他是不是精神上有毛病,仿佛本来也是她所不熟悉的。仿佛他令她瞠目的果敢决定把她从麻木不仁中拉了出来。
  “好吧,”她说,“不过还得仔细考虑一下,她怎么办?”
  她用脑袋指了指角落里那个猿猿。
  猿猿神情漠然地蹲在她的位置上微微张着嘴,恍恍惚惚地听着他们谈话,又象傻子般茫然无知。母亲望着她,她用热切。羞怯。几乎是愧疚的黄眼睛回答了母亲。
  她们俩没说一句话,无声地交流着。
  山水画先生说:“是啊,猿猿当然一起来。”
  大吹大擂太太又转向看着他,看着他继续往下说:“这不是突如其来不经思考的。我已经想了相当长一段时间了;从我收到您第一首诗和信开始。”
  他总是说得像什么都在和他有关似的,大吹大擂太太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
  “在您还没有见到我之前?”她疑惑地问。
  “对,当然,当然是在见到您之前,不然的话我根本上就不会来见您。进门之前我就有了这么一种感觉……”
  他像醉汉一样笨手笨脚地作些手势,也像醉汉那样说着话,眼睛看着自己的身体,好像在自言自语。
  这个雌性就像幽灵般地在他的心中游荡,而他则是在对着心中的这个幽灵说话。
  现实中的雌性木呆呆地沉浸在惊异中,这对大吹大擂太太来说实在太新鲜了。
  “好,现在,您在这里见到我了,您真愿意让我跟您一起去网络城?”
  说这话时她带着一种郁闷和不信任声调。这对她来说简直太荒谬了,不过为什么不呢?应该用这种荒谬把她从她正坐着的这座坟墓里拉了出来。
  “当然我愿意这么做!”山水画先生叫了起来。他甩甩头,“我确确实实地看见了您,也就愿意确确实实地拥有您!”他还是不正眼瞧她,他的眼睛总是注意着自己的内心,宛如醉汉般地自言自语。这时,他发现了角落里那个猿猿热切的黄眼睛和微红的脸颊,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行了,我不敢指望能真真实实地拥有这么多。”他继续说:“能拥有你和猿猿两个真真实实的生命!这对于我,就意味着真正的生活!”他还是这种古怪和紧张的声调,并且还有点儿醉意;他抬起头,第一次正视面前这个雌性的脸。
  “那您什么时候想让我去?”大吹大擂太太有点冷冰冰地问道。
  “越快越好,您明天就和我一起走。如果您愿意,我在QQ街有一幢小房子等待着您。您明天就和我一起走吧,再简单不过了。”
  她观察着他,看他低垂着脑袋坐在那里,像醉汉一样。她看到山水画的后脑勺有点秃,黑色鬈发薄薄地铺在那里。
  “明天不行,我得准备几天。”她说。她想看看他的脸,她觉得她似乎已经忘了这个无事生非之奇特雄性的模样。她要再印象一次。
  他抬起头,这时看上去他像瞎了眼睛的狐狸公一样,那个高高扬起眉毛,在大街上乞讨的瞎眼狐狸公。“妙极了,这对我来说真是太好了。”这下他说得坚定有力。
  “我早完了,彻底完了。在春暖花开睡在二世风流怀里时我就完了。不过,她和他以后,我完全独立了。我想,我大概再也没有前途了。真是奇迹,我现在能够这样很好,能够遇见您……特好;您和猿猿……是的,还有猿猿……不,真的,真是太好了,这一切都是真的。”山水画先生笑得有点歇斯底里。
  大吹大擂太太和猿猿惊慌失措地看着他。不知道他在咕嘟一些什么?
  “不过,我首先得和我丈夫谈谈,”她沉思着说,“您想见见他吗?”
  “天哪,我。”他摆摆手表示拒绝,“我觉得毫无意义,不过,如果您认为那样做会更好一些话,那我就照您的意思办。”
  “是的,我觉得这样比较合适。”她说。
  “好吧,如果您希望我这样,那我就和他谈谈。”
  “他九点钟回家。”她说。
  “好吧,好,这样更好。不过首先我得找个地方过夜,但愿还不太晚。”
  “不晚,我和您一起出去,帮您问问。”
  “不,真的,您不用忙,只要告诉我。最好往哪儿走就行……”
  现在山水画先生是用一种保护者口气说话,他得保护她不受他自己以及流言蜚语的侵犯。这种狐狸王国式绅士风度,是远远超过她希望之水准的,也是她所不熟悉的。他一头扎进西方黑沉沉的夜色中。他知道这儿夜有多么地可憎,但他必须完成他在这里令他兴奋的奇遇。
  在大吹大擂太太指给山水画先生的那家糕饼店里。
  “这里能不能住宿?”山水画先生问了问,可没有谁愿理睬他,也许他的外表不讨人喜欢。因为小客栈里也只见到大家都在摇头,仿佛他们都不愿和他打交道。
  他用足了他那种狐狸王国式风度指手指划脚:“您们听着,您们不可以让一位先生睡在灌木丛中,我能见见你们的老板吗?”
  山水画先生还是说服了老板,让他在餐厅大长发沙上睡觉。
  那里壁炉火烧得通红。他说好了十点钟回来,然后踩着污泥又踏上去老井巷路。
  此时猿猿已经上床。炉子上炖着一锅汤。大吹大擂太太受到惊愕的面部表情这时已经缓和过来了,她在桌上铺了一块白桌布。山水画先生一声不吭。
  他觉得,她似乎没注意他的存在。她无疑很忙,因为丈夫快回家了。
  山水画先生坐在沙发上等,他感到紧张极了,他只要一紧张,就什么事都敢对付了。
  猿族记时只听见9点钟响起,上工的族类从矿上回来了。
  大吹大擂太太把汤从火上端开,走进洗衣间。
  山水画先生闻到一股煮土豆味儿。他静静地坐着,眼下他既不用说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他戴上黑边眼镜;毫无表情地等待着。他的脸就象一个好疑哲学家面具,经历了无数时代。已经区分不出哪儿是生,哪儿是死。
  这时一阵脚步声走近房子,一个雄性一阵风似地扑进门来。灰黄色胡须在满是黑灰的脸上十分显眼,野蛮的灰眼睛被煤尘遮得只看得见眼白。
  “这位是山水画先生,”大吹大擂太太这样介绍了来访客人。
  山水画先生站起身来,向这雄性伸出手,带着一点儿网络城腔调问了一声好。
  “我不能和您握手,我的手太脏了,”大吹大擂说道,“您坐。”
  “煤灰又不可耻,”山水画先生回答着又坐到沙发上,“它是干净的肮脏。”
  “是这么说的。”大吹大擂应道。
  他是个中等身材的雄性,瘦而结实。他妻子拧开炉子上的黄铜水龙头,接了一盆热水。
  大吹大擂在一只有靠手的椅子上重重地坐下,弯腰脱掉那双沉重的灰色矿工靴,套上拖鞋;站了起来,拿着靴子走进洗衣间。他妻子端着一盆热水跟在他后面,片刻又转了回来;把一条粗毛巾搭在壁炉的铁架子上。
  山水画先生听得见那雄性怎样在昏暗的洗手间里用肥皂擦身子。
  谁都不说一句话,大吹大擂太太在悉心地准备她丈夫的晚餐。
  过了一会儿,他走了出来,上半身赤裸着,又折回去。蹲在壁炉边上烤火,他的头.脸.胸都是湿的,背上还是黑乎乎的,没有完全洗掉。他从炉架上拿过毛巾,粗鲁地猛擦脑袋和脸,他太太抓过一块擦满肥皂的布,默默地替他擦洗背部。
  大吹大擂已经完全忘却了来访的狐狸公。仿佛这样清洗身体对煤矿工人来说犹如一种庄严礼仪。此时此刻,一切似乎都不存在。他太太俯身站着蹲在壁炉边上的雄性背后,眼中流露出阴沉和蔑视的表情。她一定是厌恶什么事情或什么东西。
  但是山水画先生还不足以聪明到能猜出那是什么事情或什么东西。
  对山水画先生来说这完全是一种新体验:作为一个旁观者观看一场陌生的私人宗教仪式。这矿工拚命地擦胸部和腹部;好像他的身体是一台正在清洗的机器。而就在这同时,他妻子却用另一条毛巾慢得出奇地帮他擦干背部。
  擦完以后,她把毛巾拿出去。雄性的身体干了。他还蹲着,手放在膝盖上,在火边恍恍惚惚地看着壁炉。这好像也是他在夜间宗教仪式之一,他脸上有了血色;心不在焉地捻着灰黄胡子。眼睛还盯着壁炉里面,炉火把他上半身映得通红。
  他长臂猿纪年约摸35岁光景,正值壮年。皮肤平整,浑身没有一块多余的肉。肌肉虽不能算特别发达,然而很灵活充满活力。看上去就像一台休息待命的机器,他的眼睛是那种深深的昏黄色。他看看四周,还是没有想起坐在他沙发上的来客。妻子从柜子里拿出一叠衣服,放到他伸过来的手中;很少见到这么细长,柔韧的胳膊能有一双如此粗糙,多茧,结实而干净的手。他拿起内衣、衬衫、就着火略为烤了一下,然后把两件衣服往脑袋上一套,脑袋钻出来。衣服还没有完全拉好;他便懒洋洋地走进洗衣间,顺便从柜子里抽出他的睡裤。他妻子拿走毛巾,把晚饭摆上桌子,浇有褐色烧烤汁的洋葱烤饼,煮土豆和一杯茶。雄性从洗衣间走出,衣服和裤子穿得整整齐齐,头发笔直地往后梳着。
  他从桌边拉开木靠椅,重重地坐下吃饭。
  值到这时大吹大擂才将目光投向山水画先生,就像一个有点敌意的雄性不经意地注视另一个雄性。
  “您对这儿不熟悉?”他说,他的口气有点太客套,甚至可以说太夸张了些。
  “完全不熟悉。”山水画先生回答着,一脸表情说不清楚是哭还是笑。
  大吹大擂在碟子里蘸了点芥末,仔细看看他的食品是否配胃口。
  “您从远道来吗?”他问道,开始吃起来,他大嚼着,似乎又忘记了山水画先生存在,他低头看着盘子,吃着;一边慢吞吞地大口大口地往嘴里塞,一边显然思索着什么事。
  “从网络城来。”山水画先生说。
  “噢,网络城?”大吹大擂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声,眼皮也没抬。
  他太太又走了进来,默默地坐在灯下的摇椅中。
  “是什么把你吸引到这儿来的?”他问道,搅了搅他的茶。
  山水画先生挪了挪在沙发上的坐姿。“嗯,我是来看望你太太的。”
  “那您和她认识?”大吹大擂说着;还是没看山水画,侧面对着他。
  “是啊,刚认识,”山水画先生说了下去;“今晚以前我还不认识您太太,她给我寄来一些诗稿,我是那儿的编辑我觉得不错。便回信给她,接着便产生了来这儿看看她的想法;趁此机会结识结识她。她同意我这个打算,于是我就来了。”
  大吹大擂切下一块面包,咬了起来。“您觉得这好吗?”他转向山水画,用一种孩子般好奇目光看看他,似乎想了解些什么;“您将在您的报纸上登吗?”
  “是的,我准备采用。”山水画说。
  “她的诗我只读过一首,是说一个矿工,她了解他的一切,因为她嫁给了他。”
  他粗声粗气地说,带着一种揶揄的口气。
  山水画不吭声。这种粗鲁的、寻衅的口气唬住了他。
  “你对我个人来说毫无意义,”大吹大擂说着,把他的盘子推向一边。抓过饭后甜食,“我觉得你太罗嗦,说了半天,什么结果也没有。”
  “有可能的,”山水画答道。有点支支吾吾;“不过怎么样才是有趣的?……如今这世道能有什么结果呢!况且我”
  “我不知道,”大吹大擂说,“《QQ街》里有时就会有一些有趣的东西,《网络城》也有点见解,我不赞同你们的所谓感情,不能生存下去,感情便一无所获。”
  “对,不过,”山水画一笑,说:“问题是,会有什么结果呢?大家总是说得很动听很漂亮,一切都应该有结果,不过在哪里?-------”
  “这世上哪里有什么好结果呢?我泛泛地想过,如果一个族类想在矿山得个较好职位,可以说,他能得到,但是如果想得到生活中的‘什么结果’,那么,他就得想明白,他到底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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