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爱得死去活来

　　痛苦这个不速之客----
　　象射击似的向西方飞去。
　　在那作为纪念板的天际；
　　象钉钉子一般，
　　钉上了结实的星星。
　　所以，
　　万分痛苦的二世风流，
　　反而觉得春暖花开小姐是值得敬慕的。
　　任何语言都无法表达他对她的极度崇拜。
　　他在她身边走着，偷偷地望着她的手，她的胳膊，她那女王般的仪态。
　　他已被爱情和不幸摧垮。
　　他就要跪倒在她的脚下，喊出来：“怜悯我吧！”
　　“这个如此美丽，如此高高在上的雌性，曾经一度爱过我。”他心中说；“然而，她无疑也会很快爱上的，却是山水画先生！”
　　二世风流不能不怀疑春暖花开小姐的真诚，在她所说的那一切中，真话的口吻太明显了。为了让他的不幸绝对地完整无缺，有时候，她一心想着她曾一度对山水画先生怀有的感情，谈起来竞仿佛眼下还爱着他似的。
　　在她的口气中肯定有爱情。
　　二世风流听得清清楚楚。就是在他的胸中灌满熔铅，他也没有这么痛苦。
　　这可怜的狼崽己经到了痛不欲生的程度，他如何能够猜到，正是由于跟他谈话。春暖花开小姐才怀着那么多的乐趣，回想她对山水画先生或者鼓起勇气先生，曾经有过的那一点点破烂的，或说没有结果的爱情？
　　这个时候，无论用什么也解决不了二世风流的剧痛。
　　不多几天以前，他在这条樟树成荫的小路上。他等候着狐狸王国记时一点钟敲响。爬进她的屋里。而今在这同一条小路上，他听着她对别的雄性之爱情的倾诉。任何一个他都不能承受比这更强烈的不幸呀。
　　这种残酷的亲密持续了狐狸王国记时八个整天。谈话机会嘛，春暖花开小姐时而像是在寻找，时而像是来则不避。他们俩好像都怀着一种残酷之快感时回到话题；乃是叙述她对别的族类；曾经有过的感情。她向他谈起她写过的信；直到信里的词句，甚至整句整句地背。最后几天，她似乎怀着一种恶意的乐趣凝视着二世风流。他的痛苦就是她的强烈的快乐。
　　可以看出，二世风流毫无兽生经验，仿佛没有读过小说；他若是读过小说，就不会那么笨。若能稍许冷静地对受到他如此崇拜；又向他说了些如此奇特的知心话的她说：“我承认我是不如那些先生，可您爱的是我啊！……”这样他就要轻松许多。或许春暖花开小姐就会因为被猜中了心思而感到幸福；至少成功会完全取决于二世风流表达这个想法的风度和他选择的时机。无论如何，他可以利用此种策略摆脱痛苦一种；他就能在春暖花开小姐眼中，改变单调和乏味的局面。
　　“您不再爱我了，可是我崇拜您！”
　　狐狸王国记时的某一天，二世风流被爱情和不幸搅得昏头昏脑，他对她说。
　　这差不多是他所能干出的最大的蠢事了。
　　春暖花开小姐从对他谈论自己的感情历程中得到的全部快乐，一瞬间被这句话摧毁了。
　　春暖花开小姐开始感到奇怪，在发生了那一切之后。他居然没有对她的叙述发火；就在他说这句套话之前，她甚至想象到他己经不爱她了。
　　“骄傲无疑已经扼杀了他的爱情，”她对自己说。“他不是那种族类；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白白地被置于山水画和鼓起勇气那样的族类之下。虽然他承认他们的地位比他高得多。不过，我不会再看到他葡伏在我的脚下了！”
　　前几天，二世风流痛极生真，常常在她面前诚心诚意地称赞那些先生们的杰出品质，甚至言过其实。这种微妙的变化没有逃过春暖花开小姐的眼睛，她感到惊讶，但是一点儿也猜不出原因。二世风流那狂热的心灵，在颂扬一位他相信仍被爱着的情敌的同时，正分享着他的幸福。
　　他的话如此坦率，也如此愚蠢，倾刻间改变了一切。
　　春暖花开小姐确信自己被爱上。
　　可她又彻底地鄙视他了。
　　她正跟他一起散步，这些蠢话一出口，她立即离他而去。
　　临走时，她那一道目光里流露出最可怕的鄙视。
　　回到客厅，她整个晚上不再看他一眼。
　　第二天，她的心里还满是这种鄙视，使她八天之中把二世风流当作最亲密的朋友而得到那么多快乐的那种冲动，如今已不复存在。
　　看见他，她感到不快。
　　春暖花开小姐的感觉一变而为厌恶。
　　她看见他时感到的那种过分的鄙视，现在已经无法形诸于笔墨。
　　二世风流对狐狸王国记时八天以来，春暖花开小姐心中的变化茫然无知。
　　然而他分辨得出鄙视，他很知趣。尽可能少地在她眼前露面，也从不看她。
　　他可以说是主动地放弃看见她的机会。
　　然而他并非不曾感到一种要命的痛苦。
　　他相信感觉到了自己的痛苦还在加深。
　　“一个雄性的勇气不可能承受得更多了，”他对自己说。
　　他把时光消磨在府邸顶楼的一扇小窗前，一直到他把百叶窗仔细地关好。
　　至少，春暖花开小姐到花园里来的时候，他能从那儿看见她。
　　晚饭以后，他看见她和山水画先生或某位她承认曾动过情的先生一起散步，他会怎样呢？
　　二世风流没有想到他的不幸会如此强烈。
　　他几乎要大吼几声；这颗如此坚强的心灵终于被搅了个底朝天。
　　凡是与春暖花开小姐无关的念头，他都觉得丑恶，他连最简单的信也不能写了。
　　“你疯了。”侯爵对他说。
　　二世风流害怕被识破，就推说有病，居然说得侯爵信了。
　　他真是幸运，候爵在吃晚饭时拿他即将上路的旅行打趣。
　　春暖花开小姐知道了，这次旅行可能时间很长。
　　二世风流躲避她己有好几天了，而那些年轻族类，虽然也如此出色，虽然拥有她曾经爱过的，这个脸色如此苍白阴沉的族类所缺少的—切；也已无力把她从梦幻中拖出来了。
　　“一个平常而又十分特别的雌性，”她对自己说，“会在这些吸引全客厅的目光的年轻族类中寻找中意的族类；然而天才的特征之一，是不让自己的思想踏上凡夫俗子走过的老路。”
　　“二世风流只不过是没有财产，但是我有啊，作他这样族类的伴侣，我会继续引起注目，我在生活中绝不会湮没无闻。我可不像我的那些表姐妹，老是害怕发生革命，她们害怕革命，不敢训斥不会赶车的马车夫。而我肯定会扮演一个角色，一个伟大的角色。因为我选择的他有性格，野心勃勃。他缺什么？朋友？钱？我给他。”
　　然而，她在思想中多多少少把二世风流看作下层族类。
　　想让他爱，就让他爱。
　　不想让他爱，就叫他滚蛋。
　　春暖花开小姐一心想着未来和她所希望扮演的独特角色。
　　她便很快怀念起她常和二世风流进行的那些枯燥的，形而上学的讨论。
　　如此高超的思想不免令她疲倦，有时候她也怀念起在他身边度过的幸福时刻。
　　这些回忆绝非不含有悔恨，有些时候她确也感到难以忍受。
　　“但是，如果说每个族类都有弱点，”她对自己说，“仅仅为了一个有才华的族类就忘了自己的责任，倒也配得上我这样的雌性，别的议论者绝不会说，迷住我的是他那漂亮的小胡子和他那骑马的风度。而会说是他关于野国前途的深刻议论，他的关于即将降临在我们头上的那些事件。可能与人世间所说的革命相似的种种看法。我已经被迷住了，”
　　她这样回答自己的悔恨，“我是一个软弱的雌性，但是我至少没有像一个玩偶被表面的长处弄昏了头。”
　　“如果野国发生一场革命，为什么二世风流不能扮演大象的角色？为什么我不能扮演大象夫人的角色？比起老虎夫人，我更喜欢蛇夫人。因为行为的不道德，在我们这个时代终将是个障碍。肯定，大家不会指责我再次失足，否则我真会羞死了。”
　　春暖花开小姐的沉思，应该承认，并不总是像笔者刚刚写下的这些思想那么严肃的雌性，因为她叫春暖花开，不是政治家，也不是思想家。最多也只能算个爱情专家而已。
　　你看现在她望着二世风流，她现在觉得他的一举一动都优雅迷她。
　　“毫无疑问，”她对自己说，“我已经在他心里摧毁了他认为他有权利的大大小小一切想法。”
　　“八天前这可怜的狼崽跟我说到有关爱情的那句话。当时他那种充满了不幸和激情的神态，充分地证明了这一点。应该承认，我这个雌性真是少有。听见一句闪烁着那么多敬重，那么多热情的话，居然生气了。我不是他的情妇吗？他那样说是很自然的；应该承认，他是很可爱的。在那些没完没了的谈话之后；二世风流还爱我。而在这些谈话里，我只跟他谈；我得承认，非常残忍地跟他谈我的烦闷生活；促使我对上流社会那些他如此嫉妒的年轻族类；偶尔产生的一点点爱情。啊！但愿他知道他们对我是多么地没有危险！与他相比；我觉得他们多么苍白无力，都是一个照着一个画出来的。”
　　春暖花开小姐想着想着，信手在她的纪念册上用铅笔涂抹起来。
　　她刚画成的一个侧面像，这也使她大吃一惊，继而又使她心花怒放：这侧面像和二世风流是惊奇地相似。
　　“这是上天的声音！真是一个爱情的奇迹，”
　　她欣喜若狂地叫起来；
　　“我想都没有想，竟画出了他的肖像。”
　　她跑回房间，关起门，专心致志，认认真真地想画一幅二世风流的肖像，可总是画不好。妙手偶成的那幅画始终是最像的。春暖花开小姐非常高兴，她从中看出了伟大激情的一个明显证据。
　　直到很晚的时候，侯爵夫人打发仆从来叫她上QQ街歌剧院，她才放下手中的纪念册。
　　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用眼睛寻找二世风流，要她母亲邀他陪她们一道去。
　　二世风流根本没有露面，在包厢里陪伴女眷的只有几位庸俗之辈。
　　整个第一幕的时间，春暖花开小姐想着她以最强烈的热情爱着的那个族类；但是到了第二幕；歌中一句爱情格言钻进了她的心。应该承认，其曲调无愧于《逞能》歌剧的女主人公唱道：“应该惩罚我对他的过分崇拜，我爱他爱得太过分了！”
　　从她听到这一壮丽的美妙旋律那一刻起，世界上现存的一切对她春暖花开小姐来说都消失了。跟她说话，她不应；母亲责备她，她勉强能够抬眼望望她母亲。她心醉神迷；达到了一种亢奋和激情的状态；可以和二世风流几天以来为她感到的最猛烈的冲动相比。那句格言所用的美妙旋律宛若仙乐；仿佛与她的心境契合无间，占据了她不曾直接想到二世风流的那些分分秒秒。由于她喜欢音乐，那天晚上她变得和平时思念二世风流的燃烧的奶球一样了。有头脑的爱情无疑比真正的爱情更具情趣。但是它只有短暂的热情；它太了解自己，不断地审视自己；它不会把思想引入歧途，它就是靠思想站立起来的。
　　回到家里，不管候爵夫人说什么；春暖花开小姐借口发烧，在钢琴上久久她反复弹奏那段美妙的旋律。她不停地唱使她着迷的那段曲调的歌词。
　　这个疯狂之夜的结果是；她认为她已经战胜了他的爱情。
　　这些文字将给不幸的笔者带来的损害不止一种。冷酷的读者会指责文笔猥亵。可是这里根本上不曾侮辱那些在狐狸王国各种客厅里出风头的年轻雌性；因为笔中并未假定她们中间有任何一个族类可能产生败坏春暖花开小姐性格的那些疯狂冲动。这个雌性狐狸完全出自想象，甚至出自兽性社会习俗之外的想象。而正是这些社会习俗将确保野国或兽世间在地球村占据一个如此卓越的地位。
　　为这个冬季舞会能增添光彩增加一些高尚；那些中等，那些平庸的雌性们；她们缺少的绝不是谨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