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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2)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9-03 19:36:40      字数:51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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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省城的长途汽车上,一个头发几乎全白了的老奶奶把他的肩膀拍了拍,他扭过头,惊呼:“范老师!好多年没看到您了!”范老师笑着告诉他:她现在是荆港市政协委员,今天是去省城开会的。一路上,几十年未谋面的师生二人不断线的交谈惹得全车人感叹不已。
  来到省城后,找到了一所民办高校,向学校的人事部门述说了自己的打算。人事部门的人问他:什么学历?什么职称?他说,我虽然学历不高,职称不高,但我有教学经验,发表了好多次论文……对方对他递上去的一摞刊物没兴趣:“对不起,我们不聘没高学历的人。”
  碰了一鼻子灰的袁泉不甘心,听说有一所国办高校有向社会上招聘老师的意向。他来到这所国办高校,先发制人的来了一通教学经典之谈,对方没兴趣听,只问他什么学历,他说:“梁漱溟、沈从文是没大学学历的人,他们……”
  对方立即打断他的话:“你到北京大学和中国公学去吧。”
  他灰溜溜地退出来了,从门里抛出了一句话:“他把这儿当幼儿园了!”
  看来,没一张大学文凭硬是不行。他在花园里徘徊了半天,思来思去,决定买一张假文凭。
  袁泉在家里就听人指点过,火车站附近那些不起眼的商铺边,三三两两拿着办证刻章小纸牌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的人都是经营此道的。他稍加注意,果真!他几次走近这些卖假证者,却又开不了口。后来,豁出去了,走向一位小老太婆,悄声问:“办张大学毕业证要多少钱?”
  小老太婆扭过头,和袁泉的目光发生了碰撞,二人同时惊异地“哎”了一声,又同时发出了惊天的一吼:吕菡!袁泉!
  吕菡一把拉住袁泉的手,来到一个小巷口,气喘吁吁的劈头说了句“找你找得好苦”后,平静了一会儿,向他说起了她的一生:没法升大学,当了老师,三十岁才结婚,丈夫也是老师。后来,他下海经商,开始还行,我也跟着去了。没想到他与毒品粘上了,被抓,幸好不是主犯。回来后,没了工作,靠打游击混日子。几年前,搞起了这个玩意儿。袁泉也把自己的情况说了个大概。吕菡告诉他,买份大学文凭只需三百块钱,文凭和真的没区别,根本看不出来。但必须是一九九八年以前的,后来的大学毕业生的资料都上网了,上网一查就能发现真假。袁泉给了吕菡三百块钱,吕菡退给他一百,说:“一份文凭,卖文凭者自己得一百。我不能要你的。”又问袁泉要的是哪所大学的文凭,还要交一张照片。说了句“你在这儿等我,一个钟头就来了”,就匆匆走了。
  袁泉站在小巷口,百感交集,他想起了四十多年前和她共演《天仙配》的一幕。就是因为有了那次表演,使俩人都发现了自己潜在的资质,因此怀抱着远大的志向。没想到现实捉弄了两个人的一生,让他们在今天以这样的形式见面!
  不一会儿,吕菡来了,袁泉小心翼翼地打开报纸,啊,鲜红的烫着金色大字的大学毕业证书就在他的手上!他的照片上戳着钢印,还有校长的签名,还有编号!不用说,这是一份真正的大学毕业证书!他的手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他又高兴又担心又感叹万分:我多年求之不得的东西今天轻而易举地就拥有了!我只花了两百块钱,就买来了三年高中、四年大学的学生生活,这不是梦吧?
  吕菡不能和他久聊,把电话号码告诉他后就走了。
  有了一份“真”的大学本科毕业证,他还要办一份“真”的中学高级教师资格证。十多年来,中学、小学教师每年都有一批教师晋升职称。教师晋升职称是有标准的。一看文凭,二看教龄,三是公办教师,还有最重要的第四点,那就是论文发表的多少和论文发表的级别。袁泉前三条都靠不上,靠不上最基本的三点,第四点再突出也免谈。如果袁泉具备前三个基本条件,好几次晋级都会连升两级,因为他的教学论文除了发表的,还有两篇获得过国家级一等奖二等奖,这在全县的教师群中独占鳌头。但他却没资格晋级。还有,晋升职称是有指标的,县里把大部分指标只向重点中学小学倾斜,少部分摊到乡办中学小学,且每一年每个乡才一个两个名额。想想吧,光是乡联校长和中学校长、副校长、教导主任们早就盯上了往上晋升的职称,要让晋升高级职称的机会轮到普通教师,不让这些层层官员们充分满足了是不可能的。也许五年后,也许十年后。然而,五年后十年后领导班子换了,又调来了一个职称不太高的新领导,只好又先满足了。一般中小学教师想要晋升为高级教师,只怕是“修了庙来老了鬼”。所以,袁泉获评为中学二级教师的职称后,一直在原来的职称位置上“踏步踏”。
  现在他要进大学,中学二级教师的职称只够格在大学校园打扫卫生。他知道,获中学高级教师职称者相当于大学副教授。为了能进大学,他又以同样的方式花了三百块钱买了一份中学高级教师的职称证。他想,那些买假证者也可能是为了生存,也可能是像我一样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便与卖假证者相互搭配完善了这个市场,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市场啊,中国特色吗?
  捧着两份买来的假的真正的证书,他知道,他有资格走进大学校门去应聘了。
  袁泉的心里还是有点惴惴,这究竟是违反国家法令的行为啊。他记得,几年前,湖南的一位姓吴的先生凭一份假文凭进入了新疆的一所大学,他的课教得非常好,工作也十分认真负责,深受学生欢迎,且在国内外的重点教育杂志上发表过十多篇教学论文。正当这位吴先生为成为教授而努力的时候,无意中泄露了文凭的真假秘密,那所大学不因他能胜任教学和发表论文而挽留他,铁面无私地将他开除了。
  但这个担忧只在袁泉的脑中一闪就没了,他对这种情况的出现无所谓,因为他已经退休了,如果校方发现他造了假将他开除或辞退,他回去就是。再说,即使被开除,不是他的能力不行,而是没有文凭不行。
  他忽然又想到,那个吴先生被新疆的那所大学开除后,马上有一所大学邀请了他。这又似乎说明,社会上对很多事情的处理方法并不是铁板一块的。
  七上八下了几回,心里踏实了。
  他来到一所叫作“佛山学院”的民办高校,校长是个和他年龄相差大小的小老太婆,姓范,叫范李道君。听说来自香港,是香港一个财东的老婆。校长很和蔼可亲,随便晃了一眼他的大学毕业证和职称证,说了声:“行!合格!”,就要他填份应聘表。在“最高学历”一栏里,他踌躇了两分钟,咬咬牙,照着假学历,填上了“大学本科”几个字。在“职称”一栏里,他又咬了两分钟的笔杆,写下了“中学高级教师”几个字。校长看了看他填写的履历表,问:“你一直在教高中?”
  “是……教了十年高三了。”他不得不撒谎。
  “你虽然一直教高三,那究竟是中学,我们是所大学呢!”
  袁泉正在思忖:看起来文凭真管用,校长两眼一扫就接纳了我,两张假证买得值,有文凭真好!听了校长的话,不由自主地快速地吐出了一句话:“校长,搞不得两下子不敢到你这儿来。”不知为什么,袁泉为自己迅速地说出这样的话也有点吃惊。
  校长听了他的回答,笑了笑,又望了望他:“行,先试用三个月。”话虽这么说,但对袁泉能否上得了大学讲台仍心有芥蒂,便只安排他当一个班的辅导员,协助作一点其他的工作。
  袁泉也乐意校长的安排,因为这究竟是大学,他要熟悉情况后再说。
  来民办高校上课的大都是公办高校的教授、副教授和讲师,袁泉听了几堂教授的授课,做了一点准备,利用晚自习给学生上了一节课。在课堂上,他古今结合,内外结合,纵横捭阖,不时用幽默的语言叙说一件生硬的事例,不时用巧妙的比喻介绍一个费解的词语。教室里沸腾了!学生们笑着,闹着,拼命地鼓掌。下课铃响了,学生们不依不饶地偏要他继续讲下去。
  校长的高兴劲儿没法说,当着袁泉的面连声称赞:“了不起了不起,到底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您真的是个人才!”提前结束了袁泉的试用期,按大学副教授的标准决定了他的工资。
  袁泉春风得意地站在了大学的讲台上。
  多年来储存在心中的知识终于得到了尽情的发挥,他能随口说出古今中外名家名著中的好多原句,他能成篇成段的背诵经典作品中的片断,他无须看书和备课本,能条理清晰的把一篇文章的结构和艺术特色娓娓道来。加上他的声音抑扬顿挫、张弛有度,课堂上能紧紧抓住学生的情绪。学生们都因为有了他这样的老师而骄傲。他一次比一次觉得得心应手,尽管他知道这并不是名正言顺的。
  他的名声传到了校外。好几所民办高校想把他挖走,一所国办高校请他去兼职。
  每当上完课,他独自一人在房间静坐的时候,总是止不住的想,幸好在受难的那些日子里我读了没有书的书,写了没有留下笔墨的文章,这种独特的学习方法实实在在的夯实了知识的基座。没有当初,哪有今天啊!
  范校长担心他跳槽,郑重其事地和他签订了合同,每个月还暗地里给他一个红包。
  他在佛山学院站稳了脚跟,尝试着到几所国办高校兼了课,国办高校没有要求看他的大学毕业证和教师职称证,因为这是同类学校的资源共享。听了他一堂课后,赞道:“您的知识面真宽啊,您的课教得真好啊!”当即告诉他:“您的课时费按副教授标准,有意见吗?”袁泉心里笑道:我还能有意见吗?已经高抬我了!
  一年后,殷佳执也来到了省城,她要照顾丈夫的生活起居。她知道后勤工作的重要性。
  这一年,这所民办高校新设了一个新闻系,袁泉主动请缨:教新闻系的写作课。
  教中学小学时就探讨出来的一种全新的写作方法,一直没机会实践,现在,经过整理、充实,再提高,他运用到了大学讲台上。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这一年,是袁泉的生命中最得意的一年。他站在讲台上,俨然是一个优秀的乐队指挥,是一个卓越的钢琴家,是一个百战百胜的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的幽默风趣的语言拨响了每一个学生心中的琴弦,和他一起弹奏出了无与伦比的美妙的乐曲。他的精到的全新的方法点燃了学生求知的欲火,和他一起把整个教室映照得通透闪亮。
  他走进了每一个学生的心中,每一个学生也同时走进了他的心中。
  范校长惊喜地发现,袁泉老师的上课,是全方位的老师和学生的互动,完全把学生带进了一个游乐场。
  袁泉为学生们从他点拨的方法中又有新突破而一天比一天兴奋,学生们为每天都能踏出一个新鲜的脚印而一天比一天得意。
  一个学期结束了,六个新闻班的300多个学生都惊呼:“呀,我的写作水平提高了好几个档次!”校长考察了学生们的写作实力和了解了袁泉的教法,欣喜之情溢于言表,对袁泉开门见山地说:“您的写作教学课是对传统的作文教学的大胆突破,请您就您创新的方法编写一套写作教材。”
  袁泉笑了笑,说:“好,我试试看。”
  “现在就着手起草,怎样?”
  袁泉兴奋的以饱满的激情投入到了编写教材的工作中,几个月后,他将书稿交给了校长。二十天后,校长把书稿拿到了出版社。又隔了几个月,散发着油墨香的《基础写作教程》递到了袁泉的手上,他盯着封面“袁泉著”几个字,简直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大学教材?这是我编写的大学教材?我能编写大学教材?我只是一个初中毕业生啊!
  教材拿到省教科所审核,获得了通过。
  附近几所高校也选用了这本教材。
  他应邀到几所国办高校作了好几场学术报告。
  他应邀到省高教办介绍了“如何将美学贯穿到课堂教学中去”的经验。
  省教育电视台的记者采访了他,他的形象上了电视,画外音中满是赞赏之词。
  好几所民办高校想把他挖走,有一所国办高校也打破常规,向他发出了邀请,对他许诺:来我校后,工资按正教授待遇,解决住房。
  再没人问他是什么学历、什么职称了。
  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天气好凉爽,袁泉和殷佳执在学校的小公园里散步,忽接到范校长的电话,说她的老公想见他。袁泉笑了:香港的大财东要见我,什么好事呀!
  走进校长室,一个西装革履的老头望了他一眼,惊呼:“袁泉!”
  袁泉一愣,也惊呼:“范树云!”
  二人几个大步走上前,张开双臂,紧紧地抱在了一起!俩人都扑簌簌地流下了眼泪!
  范校长咯咯咯地笑得好开心:“我家的老头子看了你编的教材,才知道你就是在他心里挂念了几十年的老同学。”
  范树云拉着袁泉坐在沙发上,不住地埋怨:“五十五年前,九月十号到九月二十号,整整十天,我一直在罗湖边的一个小村子里等着你,后来,只好一个人去了香港。不然,和你一样,有好日子过?”
  袁泉告诉范树云,当时他收到了他的信,他十分想去香港,无奈母亲有病,弟妹又太小,从学校一回家就成了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家里不能离开他。接着,把一生中受到的苦难简单地叙说了一遍,末了,打了一串哈哈:“都过去了!”
  范树云说:“老同学,如果你看得起,请接受我的一份心意。”
  袁泉笑问是什么,范树云说:“那就是,我要在省城送你一套房子。我老婆在这里办学,我会常常回家,方便和你多聚聚。”
  袁泉“嘿嘿嘿”了几声:“谢谢了,我不需要。”
  “哦,是了,去酒楼,俺俩边吃边谈!”
  正说着,袁泉的手机响了,是阳近江打来的。过几天,要和袁克勋来看望袁泉。袁泉告诉范树云,阳近江几十年来一直在广东工作,袁克勋退休后,被广东的一个小型水电站请去当顾问,恰好离阳近江不远,二人常在一起。阳近江是看到了报纸上袁泉的文章后,通过编辑好不容易才知道他的电话号码。
  范树云和袁泉在把酒间,告诉他,本来明天要去北京,为了和几十年未见面的老同学阳近江相会,也为了与高他一个年级的袁克勋叙旧,决定推迟一天再走。他说,先去北京,再到上海,还要去美国。他反复交代袁泉,希望能接受老同学的馈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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