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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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苏家坊中学调进了一个叫张焕玉的教语文的老师，本来，这所中学不缺语文老师，因为张焕玉是乡政府管教育的赵党委的亲戚，任校长不答应也得答应。
　　张老师四十来岁年纪，报到的当天晚上，就登门拜访了袁泉：“您是个很有声誉的老师，我就是怀着向您学习的目的申请调到这所中学的。”
　　袁泉连说：“说哪儿话呢！你别高抬我，互相学习是应该的。”
　　张老师把自己的经历向袁泉作了简单的介绍，袁泉从他的谈话中知道，他是文革后期被贫下中农推荐的工农兵大学生。
　　袁泉想起来了，六年前，曾听说苏家坊中学的一个姓张的老师是文革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在大学里，因为和一个同学争辩0.5和1/2谁比谁大的问题时各不相让，闹到教授那里，教授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望着他俩，好半天才说出一句话：“算你们有批判精神，可佩可嘉！”袁泉想：那个为争论0.5和1/2谁比谁大的老师可能就是面前的这位张老师，因为苏家坊中学教语文的多年来只有一个张老师。袁泉又听说，这个老师在教学中闹了很多笑话，但高文凭却使他一直稳坐交椅。几年过去了，张老师可以说应该算得上有经验的老师了。遗憾的是到目前为止他对教课仍一窍不通。不光抓不住重点、难点，讲课也没条理，口头表达也十分差劲。不但不能做到抑扬顿挫，而且连说话也有气无力，缺乏节奏感，断句稀里糊涂，给学生一种云里雾里的感觉。比如他教朱自清的散文《春》时,开场白的第一句话就说成了“今天我——们学习朱——自清的散——文春”。班上有个女孩子叫李文春。听了张老师的开场白，气得狠狠盯了他一眼，惹得全班学生哄堂大笑。
　　校长也没办法，总不能让一个大学毕业的老师干其他的杂活儿吧？
　　后来，上级有指示，“文革”时期的工农兵大学生一律取消大学毕业生资格。
　　张老师没了大学文凭，但是，他有了几年教龄，没有被清除教师队伍。
　　自从规定每一个教师都应该有相应的文凭的政策颁布后，上级为了发挥文凭的优越性，有大专文凭的老师比没有大专文凭的老师工资要高出好几十元，民办教师如果有大专文凭，可以立即转为公办教师。张老师虽是个公办教师，但工资却不高，越到后来，张老师越是知道文凭的重要性了，没法，只好参加高师函授学习。开始几年，高师函授学员的结业考试都很严，几乎没有人敢舞弊。渐渐地，考场松懈了，张老师是在函授学习结业考试很松懈的时机入的学，所以，他虽是函授学员，却从来没去面授，领来的书连封面都没有翻开过，好在函授学员每科的结业考试基本上等同于开卷。几年后，他居然领取了一张大专毕业证书。张老师知道，这样的大学文凭是不可能作废的，他的工资提上去了。
　　但张老师教课仍不得法。
　　从张老师的言谈中，袁泉知道他的知识底子实在不敢恭维，主要原因是书读得太少，又不肯动脑筋思考。这次谈话的时间虽然不长，和袁泉也是第一次接触，却几次眉飞色舞地侃起麻将经。袁泉只是礼节性地应付了几句话。
　　学生们说，听张老师讲课就像听催眠曲，不想睡的都要睡了。
　　任校长听苏家坊中学的校长说过张老师的教学风格，打算让张老师干点别的，但赵党委曾特地关照过校长，校长自然不敢怠慢，仍让张老师肩负重任。
　　第二年，上级教育主管部门发号召，要各乡办中学搞素质教育，目的是让学生在学校里学到一点生产技能，毕业后好从事生产实践工作。
　　校长对这个号召能理解，也不理解，但他心里毫不犹豫地决定了一个担任素质课老师的人选——张老师。
　　离这所中学不远是一个蔬菜区，任校长在领会了上级的意图后，决定了素质教育的内容：初中一年级开设蔬菜种植技术课，初中二年级开设杂交茄子技术课，初中三年级开设冬瓜高产技术课。
　　张老师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教不好书，也知道学生不喜欢自己上课。他记得，去年有几个家长到学校指责校长，为什么派这样的糟老师上课。张老师当时也在场，只是家长不认识他，没待家长诉完苦就走出去了。不过，这也令张老师心里不好受。现在校长派他教素质课，他知道这是一个没有考试压力的好美差，愉快地接受了任务。
　　张老师从没种过菜，也没有专门的书籍和其他参考资料，每次上素质教育课，他就拿一条黄瓜或茄子之类的瓜菜，和学生们讨论这些菜的种法、切法和炒法，上了几次课，自己也不知道讲了些什么。
　　绝大多数学生根本没有毕业后跟在父亲背后种菜的想法，但学校既然要开设这样的课，就让开吧，学生们是没有选择的余地的。倒是乐得每周有一节课让他们轻松轻松。
　　第二年，素质教育迅速升温，教育主管部门对各乡办中学的素质教育提出了新的要求，号召各中学校长一定要真抓实干，要求各个校长把素质教育摆上自己的工作日程，要像抓语数外的教学一样抓素质教育。并且，还指示要将素质教育的成绩作为年终考核校长的一项重要指标，还要将每个学生素质教育的得分纳入升学考试的总分。
　　任校长见上级对素质教育的重要性提升到了这样的高度，知道不可小视，便专门召开一次校委会讨论这个课题。
　　先花一笔钱租了学校附近的十来亩地，再指派分管后勤的校长具体负责，又额外聘请了三个种菜的理手，实地给学生演习。张老师理所当然地成了专职教授蔬菜生长理论的素质教育的教师了。
　　县教育局为任校长的举措连声喝彩。
　　全县各中学校长到这所中学召开了现场会。几十名校长对蔬菜的长势赞不绝口。
　　任校长在介绍经验时，自然重点强调担任素质教育教学任务的张老师理论与实践的完美结合。
　　聚多人的智慧和成果于一个人身上，这个人不闪光都不行。
　　年终评选先进教师的时候，市教育局指示各县要评选一名素质教育的先进工作者，并且是一定要担任素质教育课的老师。
　　全县只有这一所中学素质教育最有特色，素质教育的先进个人要在这所学校产生。
　　张老师理所当然地获评。
　　张老师在全县先进教师的会上照读了袁泉为他创作的先进事迹的材料，与会者说材料很感人。于是，张老师又列席了全市素质教育经验座谈会。
　　按照以往的惯例，县级先进个人又列席了市级会议的，县里授予模范称号。获模范称号的老师，浮动一级工资。
　　老师们都说，张老师的命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