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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1)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8-29 14:52:34      字数:5097

  第十九章
  61
  甄凡舟和马甫晨下了决心,一定要干净彻底的把建居民点受到的干扰扫除完。潘光文罚了,袁泉斗了,殷佳执也整了,就剩下龚祖富和彭幺爹了。这两个人不太好对付,需要动一番脑筋。
  俗话说办法是人想出来的,这不,经过一段时间的苦苦思考,终于让他们两找到了借口。那是甄凡舟去县里参加了肃清修正主义流毒的三级干部会以后。
  “现在,中央出了个修正主义集团,以刘少奇、邓小平为首。全国各地各级政府里,也都有刘少奇、邓小平的代理人,至于公社、大队、生产队,也有刘少奇、邓小平的孝子贤孙,不铲除这些修正主义分子,我们的共产主义事业就不能成功,毛主席领导的革命事业也不能成功,就会半途而废!”
  甄凡舟从县里开会回来后,把会议精神向各生产队长传达。也真厉害,他竟能把在县里开会时县委书记作政治形势报告的句子几乎原封不动地背出来。
  作完报告,甄凡舟喝了几口水,扫视了参加会议的二十多个大队干部和生产队长们一眼,继续说道:“大家摸摸底,看我们各个队哪些人符合修正主义孝子贤孙的条件……一个生产队至少要有一个。”
  队长们一个个你望望我,我望望你,沉默了好半天,一句话都没人说。
  待到甄凡舟对队长们挨个地鼓动了一番后,有个队长试探着问:“我们队的龚祖富算不算个修根?会前,马甫辰给他做过工作,要他把龚祖富举报出来。
  甄凡舟和马甫辰眼睛一亮。
  那个生产队长把龚祖富一家的情况一一介绍:五口人,却养了12只鸡,屋后的自留地里,蔬菜长得特别好,他的老娘隔三岔五地提个篮子到集市上卖小菜和鸡蛋。还有,他家砌的宝书台没有粉刷漂亮,毛主席像和毛选四卷上落满了灰尘也不擦一擦,证明他没有读毛主席的书,也不热爱毛主席。最重要的是:他的阶级是富裕中农。
  有人点点头:“大概是吧,把他算上修正主义的孝子。”
  由于开了头,有了样板,接着,各个生产队便都找出了一个或两个修正主义者的名字。
  甄凡舟很高兴,到底是大队和生产队的干部,觉悟就是高。被生产队长们挖出的这一个个修正主义的孝子贤孙,大部分都是中农或上中农,这说明干部们阶级斗争的弦绷得紧,看来,共产主义真的一定能实现!
  他还不忘提醒大家:“目前,地主富农这些阶级敌人是不敢动的,我们找修根,主要从那些中农、上中农和富裕中农中去找,个别贫下中农出工不积极的也可以借此杀杀威风。”
  队长们对这番话心领神会,便又从提出的名单中删去了几个贫下中农出身的,再找回几个富裕中农出身的。
  几天后,大队召开了“拔修根”批判大会。
  甄凡舟宣布大会开始后,把全国斗私批修的大好形势讲了二十多分钟,接着说到了每个人必须批判自己内心深处的“私字一闪念”,还说,每个人的“私字一闪念”必须当着所有的革命群众亮相,才能收到良好的效果。现在,根据各生产队的摸底,先请下面的同志首先上台来。他说这番话时,特意加重了“同志”两个字的音量。
  接着,民兵营长念了十多个人的姓名。
  既然人人都要过关,被念了名字的人一个个都站到了台上,龚祖富自然是首当其冲。紧接着,全大队二十多个地富反坏分子个个挂着黑牌子跪到了台前。各生产队的民兵排长一一揭露了这些阶级敌人们出工不出力的反社会主义罪行。忽然,这些被揪上台的人意识到了什么,站在台上一下子炸了锅,气冲冲地质问甄凡舟:凭什么把我们也当阶级敌人?没等甄凡舟回答,一个个骂骂咧咧地跑下了斗争台。台下的观众也觉得把他们拉上斗争台也说不过去,一时间,整个会场像油锅里撒了一把盐。眼看着局面无法控制了,大队干部经过紧急磋商,决定不让这些人上台,只站在台前就可以了。
  待到局面得到控制,按照会议的安排,大队贫协主任首先发话:
  “大家一定要擦亮眼睛,检举揭发这些人妄图复辟资本主义的行为,把他们的思想上的修正主义根子拔出来。”
  龚祖富对今天为什么把他作为典型实在想不通,他一不是地主富农分子,二没有反党反社会主义,三没有偷工减料磨洋工,一个月出工三十天,还外加二十个早工,十四个夜工,五次开会他也没迟到早退。所以,他站在那儿,很不服气。
  “龚祖富,你家养了几只鸡?”有人问。
  “十二只。哦,只有十一只了,前几天我过生日杀了一只。”
  “过生日还杀鸡吃?这么会享受?资产阶级的一套学得蛮好哇!”贫协主任质问道。
  龚祖富气不打一处来,提高声调吼道:“我娘生我养我,今年六十五岁了。身体又有病,还天天为一家人弄饭吃,种菜养猪,平时没什么吃的,以我过生日为名,杀只鸡孝敬她,犯法了?”
  “说得好,”大队支书甄凡舟到底政治觉悟高,他发现了龚祖富话语中放出的毒,“你知不知道,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穷苦人生活在水深火热中?他们正等着我们解放他们?”
  “我哪管得那些小事,我只晓得孝敬我娘是大事。”
  这真是一句反动透顶的话,一个社会主义中国的公社社员,竟敢不管世界上受苦受难的人,并说那是小事,反而说孝敬娘是他的大事!要知道,早有革命者说过,个人的事再大也是小事,国家的事、世界上的事再小也是大事,龚祖富居然把大事小事颠了个,其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龚祖富也知道,刚才由于心里太烦太急,把要解放全世界三分之二受苦受难的人的事说成了小事。既然说错了,改过来已不可能了,只有默不作声,听任上台批判他思想的人的喋喋不休。
  批判大会抓住龚祖富说错了一句话趁热打铁,对揪上台的一溜修正主义的孝子贤孙毫不留情一一揭发批判他们精心种好自留地、大养其鸡鸭的罪行。
  这些种好了自留地,多养了几只鸡鸭的农户究竟不是阶级敌人,他们和干部们进行了不屈不挠的抗争。最后,甄凡舟搬出了县委的文件,才让他们的声音小起来,最后低了下去。
  大队干部经过碰头,向全体社员宣布了拔修根的新举措:
  各家按人头养鸡鸭,每人只准养一只,多养了的,一律上交,由公社统一交到县里,再统一运到亚非拉人民的手中,支持他们的反修斗争。各家各户的自留地一律由公家接管,按月支配给各家各户。如果吃的菜接济不上,用盐水泡泡饭就可以了,只要想想亚非拉的人民连饭都没有吃,我们能吃盐水泡饭就是过上了天堂的日子了。让龚祖富这拨人的梦想见鬼去吧!
  参加会议的社员们不知道亚非拉离他们有多远,只知道三天是没法走到的。
  先前批判龚祖富还蛮有劲头的一位大伯听了大队干部的这个决定,竟也犯糊了,忍不住说道:“像你们这么决定,俺没法过日子了哇!”
  一石激起千层浪,台下的人一齐叽叽喳喳起来,就连几个大队干部家里的人也沉不住气了:
  “这是个鬼决定!”
  “如果社会主义是这个搞法,我情愿……”
  甄凡舟发现,他的妻子也向他翻了几下白眼。他一下慌了神:“大家静下来,大家静下来……”
  大会早已没法静下来了,社员们一窝蜂地站起身,离开了会场。
  那些五类分子们被摘了牌,搬完了开会用的桌子凳子后,也默默地回家了。
  批判以龚祖富为首的修正主义分子的大会失败得这么惨,实在是出乎甄凡舟的意料之外。几个积极分子竟也唱起了反调,干部家属们竟也帮腔,实在让他想不通。回到家,他本打算用革命的理论好好教育妻子一番,不料妻子不在家。因为肚子饿了,揭开锅盖一看,锅里只有一碗饭,碗柜里,只有一碗放了盐的水。他知道这是妻子在气他。
  这是妻子第一次气他。
  他开始思索起来:难道真的搞过分了?
  饭没吃完,电话铃响了。那时候,一个大队只一部电话,装在支书的家。
  电话是公社打来的,公社书记要他赶快去公社。
  公社书记知道了汕湾大队开“拔修根”大会的情况,告诉他,各个大队都出现了类似的现象,只是没有他们严重。
  公社书记首先肯定了他们的做法,提醒他斗争是复杂的,有时是你死我活的,搞这样的斗争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从这件事可以看出,修正主义分子时刻都在与无产阶级较量。
  “同志,考验你的时候到了!”公社书记最后说。
  甄凡舟直听得热血沸腾,两眼放光。他对公社书记说,要把龚祖富作为这场斗争的典型。“与人奋斗,其乐无穷,”通过这场斗争,我觉得增加了无穷的乐趣!
  公社书记双手一拍:“好!有脑筋!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政策和策略是党的生命,各级领导同志务必充分注意,万万不可粗心大意。告诉你,政策是公开的,策略是秘密的……共产党不怕做错事,错了就要错到底!”
  甄凡舟的心里亮堂了。
  龚祖富从批判大会上回来后,心里虽然气愤,但更多的是高兴,他觉得他今天胜利了。
  他破例地炒了半碗蚕豆,喝了二两酒。
  傍晚时分,龚祖富正在侍弄他的自留地,忽然门外来了六个扛着锄头的民兵。他们个个臂上戴着“拔修根”红袖章。
  “祖富老哥,我们都是老熟人了,我们也知道你的日子过得不大好,只是比我们好一点点,现在是革命时期,搞革命是大伙儿过一样的日子。俗话说枪打出头鸟,谁要你是个出头鸟呢?”
  龚祖富没有搭理他,从自留地里走回屋,搬把凳子坐在台阶上,点燃了一支烟。
  六个人也不计较龚祖富的态度,只说了句“对不起”就动起手来。
  霎时间,几只鸡被赶得到处乱飞,小小的自留地的青油油的蔬菜被砍了个精光!
  龚祖富早有思想准备,他知道他们是肯定不善罢甘休的。先前之所以觉得今天他胜利了,是指会场上的情景,会议开完后是一定要对他采取革命行动的,所以,他平静地看着这六个人的不平静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他家五口人,鸡被抓了6只,只剩5只了,蔬菜也被这些人弄到带来的箩筐里了。
  他的妻子、女儿、父母又气又恨又害怕地抖索成一团。
  忽然,先前还平静的龚祖富大哭起来:“我吃什么呀!”
  六十五岁的老母亲流着泪:“搞革命就不准种菜养鸡吗?这是哪儿的王法呀?”
  老父气得跺脚喊:“我就不信,这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的日子不如我们?我就不信、不信!”
  十七岁的女儿也黯然神伤:“他们怎么这么狠心?”
  只有妻子坐在一旁默不作声,只是不住地擦眼泪,批判丈夫的每一个细节她都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那也是在批判她。她不明白,都是知根知底的乡里乡亲,为什么一个个都翻了脸,难道说甄凡舟为改变屋场的风水建居民点合情合理?难道说他们那样对待她丈夫就是革命的行为?难道大队支书甄凡舟就时刻想着世界上的三分之二的受苦人?那三分之二的人真的比我们这样的日子还造孽?难道我们这样过的日子就是幸福生活?本来,斗争大会上,她是准备理直气壮地冲上台和那些人辩一番的,但是她知道有些人不是真心斗丈夫,只是瞎起哄。况且,更重要的,是她们家是个富裕中农,这是个与富农只差一点点的阶级,属于可以团结的对象,既是可以团结的,那也可以不团结你,果真一旦不团结你,就成了敌对阶级了……她不敢往下想了。
  突然,她心里产生了一个计划,她为自己能突然想起这个计划而振奋!她要行动!
  她什么也没说,站起身,虎虎地走出了家门,她要马上实现这个计划,她害怕自己稍微犹豫而放弃这个计划!她上路了,黑夜里,听得到她的脚步迈得噔噔响。
  她要去找草狗子,草狗子叫陈长银,是个三十岁了还没娶媳妇的单身汉。这个草狗子是个除了出集体工,对自家的那点自留地从不侍弄的人。因此,他的自留地里长满了杂草,平时吃饭,不是在沟里摸两条鱼,捉几条黄鳝,就是到树上掏几个鸟蛋做菜。有时也挖点草根拌点盐和着饭吞。她看不过去,常给他一点菜吃,有时还送一点腌辣椒、腌萝卜什么的给他。逢年过节,还请他到自己家里吃一餐饭,顺便给他补补衣,草狗子因此很感激她。
  草狗子是贫下中农,是革命依靠的对象,她今天要找这个纯洁的革命者商量一件大事。
  草狗子毫不含糊地答应按她的计划办。
  她又马不停蹄地跑到白天与丈夫一同挨了批的人员的家里,一个一个如此这般地布置了一番。她十分满足地回到家里后,只对丈夫说了句“看老子让他们一个个不得安宁”便倒头睡了,任凭丈夫怎么问她,她只是不做声。不大会儿,她睡着了,丈夫发现她睡得很香。
  第二天清晨,社员们都被催着出早工去了,草狗子没去出早工,径直来到甄凡舟的家里,大讲反修防修和支援亚非拉。情绪激动的一一列数哪些人的蔬菜长得好,谁的家里只有四口人却养了6只鸡,这就是修根,必须拔掉,贫下中农强烈要求全大队一齐干净彻底的拔掉!
  紧接着,一批一批的人都到了支书、民兵营长、贫协主任的家,和草狗子一样慷慨激昂了一番后,强烈要求大队干部答应贫下中农的要求!
  大队干部们没想到群众的革命积极性这么高涨,齐齐地聚到支书甄凡舟的家里商讨对策。
  甄凡舟急得没了主意,马上打电话向公社书记请示,哪料电话不通!
  草狗子在甄凡舟的屋外喊着:“甄书记,电话线是我剪断的,你今天如果不满足贫下中农的要求,决不答应你!”
  没办法,甄凡舟只好立即召开干部会,做出了一项这个村里有史以来的伟大决定:彻底拔掉修根!
  这下可热闹了,全大队五百多户,不论出身,每户人家自留地里的蔬菜一律扫光,不管谁的家里,只准一个人养一只鸡或鸭。多出的,一律收上来。送往亚非拉!
  拔修根战斗队员们为彻底斩断了修根狂欢了一阵后,似乎一下子醒了过来:啊呀,往后……这可怎么办啦!
  只有龚祖富的妻子,双手叉腰,气宇轩昂地站在大路旁,脸上浮着胜利者的笑:娘的,想叫老子一人没菜吃?叫你们都没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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