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3)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8-28 18:37:36 字数:2079
60
在批权威运动取得彻底胜利的大好形势下,一场针对每家每户学习小靳庄的运动又蓬蓬勃勃地开展起来了。各个大队的支书在县里开了三天三级干部大会,学习了中央文件,领会了中央精神,回到大队,就开始了行动。
甄凡舟向全体社员传达上级精神时说:“小靳庄的男女老少都摘掉了文盲帽子,好多人一摘掉文盲帽子就写出了好多诗。为了迎接共产主义的到来,从现在起,马上开展扫盲运动,同时还要掀起一个写诗高潮和学唱样板戏的高潮。”他强调说,人人都要以饱满的政治热情投入,不然到了共产主义社会就跟不上形势。
那天傍晚,曾美和走到袁泉家门口,说:“我看你是个可以改造好的子女,今天晚上去参加扫盲学习班吧。”
生产队的民兵排长这么随便一说,袁泉忽然间变成了可以改造好的黑五类子女了,他忽然间有了一种被特赦了的感觉,对曾美和为什么突然对他改变了态度没有多想,吃过晚饭,搬了凳子,拿了纸笔就去了学习班。
不一会儿,学习班的人渐渐多了,都是队里的大伯、大妈们,他们一个个都朝袁泉笑着看了一下后,忽然又都惊讶了,那意思很明显:你是个读了好多书的人,也来扫盲?
袁泉正寻思谁是扫盲老师,只见李长庚提着一盏马灯气宇轩昂地走了进来,然后威严地咳嗽了一声。
教室里立即安静了。李长庚说:“曾美和是扫盲老师,今天晚上要去写诗,马队长要我来当老师。”
室内上方竖有一块旧门,这是做黑板用的。李长庚把它翻过来,上方写着一条毛主席语录。
李长庚指着门板,领着大伙儿念了一遍毛主席语录: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接着,他用粉笔在门板上写了“毛主席万岁”几个字,哎哟,他把“席”写成了“度”,“万”字的一撇出了头,成了一个“方”,有几个识得字的大妈吃吃笑了,李长庚忙了好一阵,总算改正了。然后一遍遍带着大家念:
毛,毛主席万岁的毛。
主,毛主席万岁的主。
席,毛主席万岁的席。
万,毛主席万岁的万。
岁,毛主席万岁的岁。
认罢,叫几个大伯大妈念了一遍,并且用手点着写的字测验了几个大妈。发现没有念错,李长庚高兴得搓起了手。
忽然,一个大妈问:“队长,我提个问题,早晨的太阳为什么叫朝阳?”
李长庚显然没想到会有人提问题,他顿了一下,说:“你读错了,应该读朝(chao)阳。大家知道为什么叫朝阳么?朝鲜这个国家在中国的东边,太阳每天都是从朝鲜那里升起来的,所以叫朝阳。”
一个大嫂又问;“那么,太阳落土的时候为什么称夕阳呢?”
李长庚“哟”了一声:“你的水平蛮高嘛。你知道夕阳?你是听谁说过?”
那个大嫂说:“我的小儿子呀,他在家里读书时我听到的。”
李长庚眨巴了两下眼睛,慢条斯理地说:“又读错了!不读夕阳,读西阳。大家知道为什么叫西阳么?西藏是我国的领土,在最西边,太阳落山后,就在西藏的山下歇息。”
一个大伯忽然来了兴趣:“太阳落土时为什么是红的?”
李长庚哼了一声,似乎对这个小儿科问题也提出来表示藐视;“这都不懂,太阳跑了一天,好吃亏,能不红?你搞了一天事不也是脸上红红的么?”
今天大伙儿的兴致很高,忽拉拉提了一大串问题:早晨的太阳没跑路,为什么也红?太阳在西藏山下歇息,第二天早晨又是怎么到东方的?冬天里太阳为什么偏南了?
李长庚本想发作,转念一想,他现在是老师,不能向学生发威,便耐着性子憨憨笑了笑:“你们提的这些问题要高级科学家才晓得,我不是科学家。”
几个大妈叽叽喳喳起来:“你就是个科学家,就是个科学家,看你把田耙得那么平,不是科学家是什么?”
忽然,一个大伯碰了碰袁泉,对大伙说:“我们刚才问的这些他都知道,要他给我们说说好不好?”
袁泉诚惶诚恐地说:“不不!李队长……说的……噢……呃……呵呵……”
这时,一个老太太发话了,她问李长庚,外国人也是不是像我们一样叫朝阳西阳?
这时,曾美和学写诗的回来了,听了刚才的问话,说:“当然,因为中国是世界革命的中心,全世界所有的国家都跟中国人的叫法一样。”说罢,发出了由衷的感叹,“做中国人真好。”
大伯、大妈们个个都冲袁泉做了个鬼脸,散去了。袁泉一愣:他们在闹着玩?李长庚一把抱住袁泉,附在他耳边:“娘的,不打锣的把戏!”说罢,笑了笑,走了。袁泉在心里惊呼:“他也是故意的?”没等袁泉多想,曾美和叫住了他:“我刚才写了一首诗,他们都说可以发表了,你看一看。”
袁泉忙说:“哎呀呀,我已经是个文盲了,怎敢看诗?”
曾美和神情非常认真:“你的文化说甩就甩得了的?看一下,看一下,提提修改意见。大队支部要我马上投稿呢。”
袁泉只得接过,展开纸一看,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只见曾美和写道:
啊,长江,你多么长啊,
你有几千公里长啊,
你流过了十四个省市,
怎么有那么长啊!
你像大肠一样的粗,
你像小肠一样的长啊!
澧水只有一百多公里,
你他妈为什么这样长啊!
袁泉忍住笑,连声夸:“写得好,写得真好,真好,够发表水平了!”
回到家,他把这事儿告诉了殷佳执。殷佳执只说了几个字:“可悲。可叹。更可怜!”
袁泉忽然说:“哦,我明白了,曾美和是为了要我帮他改诗才叫我不是文盲的。”
殷佳执笑道:“只有把整过你,压过你,陷害过你的人当作粪土。”
袁泉巴掌一拍:“对,我犯不着因为饱受凌辱而压头!”
殷佳执伸出手,和袁泉的手一拍:“等着被颠倒的历史再被颠倒过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