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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1)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8-28 17:41:25      字数:7161

  第十八章
  58
  汕湾大队移民到建新大队的序幕即将全面拉开。
  已到了晚上十一点,汕湾大队的会议室里,生产队干部正在开会,哪几家去建新就在这个会上最后定夺。
  柳成树望了一眼甄书记,站起来,情绪有点激动地说:“去建新大队的那些户里,有袁泉、白莲、李卫平、王业绪等等,这些人都是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最坏事,最不好管,我恐怕管不了他们。”
  众多的队长们一听,觉得有道理。但是,怎么解决呢?一时又没有主意。
  甄凡舟朝队长们望了一眼,又向柳成树做了一个点头的暗示,说道:“这个问题支部真的还没考虑好,为了减轻柳成树同志肩上的担子,我看,袁泉不去了,白莲也不去了,改由他们的父母去。”众队长们不由得怔了一下,望了望支书,又望了望柳成树,呼啦啦一齐举手表决通过。
  柳成树心里嘿嘿嘿地笑了。
  第二天清早,拆屋的人来到了袁泉的家门口,带队的民兵排长曾美和对袁泉说:“经支部研究决定,你不去建新了,你父亲一家去。你不是说去建新后把屋留给父亲吗?好,这几间屋随你父亲和弟弟妹妹一起去建新,给你留一间茅屋。”说罢,将梯架上屋,几个人就往屋上爬。
  这一着来得实在是太突然,和他父亲两家人一下子全愣在了那儿!殷佳执昨晚已将衣装成包包裹裹了,对于这突然的改变,她也蒙了。父亲和弟弟、妹妹一下子慌了神,把他们就这样一闷棍赶走,心里一万个不愿意。但没处说,说了也没用。父亲只是用他那苍老嘶哑的声音发出了一声“哎呀”,跌坐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两行浑浊的老泪一滴一滴落在地上。妹妹哭伤心地哭了:“你们这是不让俺活呀!”
  屋上的草一把一把地被掀下来了,屋上的瓦也一叠一叠掀下来了,袁泉忽然问曾美和:“我住哪儿呢?”曾美和说:“把屋前屋后的树砍了,搭一个棚。”听了这话,袁泉一下子呆在那儿了。辛辛苦苦、凑凑巴巴搭起才一年的几间茅屋就这样被一锅端了,好像是被一股看不见听不到的无形的龙卷风彻底卷了去。搭屋欠下的钱还没还清,屋前屋后盼着以后建房子用的椿树还只有茶杯粗,现在屋要全部拆走,只给他留下一间小茅屋。今天晚上,不,从今天晚上起,他和殷佳执和女儿只能露宿田野了,这是谁想出的这么一个绝招啊?不是分明不叫我住下去吗?一个男人活在世上,娘,他没有呵护好,父亲,不允许他呵护,但是,妻子、女儿是没有任何理由不管不顾的。这时候的袁泉,已把自己的肉体一起交给老天爷了,他要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保护妻子、女儿。长时间的压抑酿就的愤怒在他心中汇聚,长时间的冤屈窝成的怒火在他心中升腾,无休止的迫害铭刻的怨恨在他心中积攒,他豁出去了!大不了坐班房,大不了让他去死,只要能保住妻女!今天,他要把心中的不平彻底地爆发出来!就像有谁往一堆干柴里倾倒了还未燃尽的火星,它们聚在一起,沤着沤着,干柴冒出了渐浓渐黑的烟,这股烟越升越高,越升越高……忽然间,一阵风吹来,干柴“嘭”地一声,火苗冲天而起!此刻的袁泉,成了这堆燃着烈焰的干柴堆!
  他一个箭步冲上去,对屋顶的几个人说:“下来,你们下来!不然我抽梯了!”正在屋顶掀草的人被袁泉的这一着唬着了,一时没反应过来,袁泉马上抽走了架在屋上的一张梯,他又抱来几捆稻草放在屋下,拿出火柴,拿出一叠纸,擦燃火柴,点燃纸,就要往稻草上放:“今天,烧死我得了,你们几个不下来,和我一起死!”屋上的几个人见状,急忙从另一张梯上下来了。稻草被点燃了,袁泉一屁股坐在燃烧着的稻草上!
  曾美和飞快地跑过去,拉走了袁泉,另外几个人赶紧踩灭了燃着的稻草。
  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袁泉的行动惊住了,谁都没有想到袁泉也会发惊天之怒,老父亲不认识似地盯着儿子看了又看,殷佳执从惊恐中回过神来,只知道用脚踩已经熄灭了火的稻草,弟弟、妹妹都不哭了,直勾勾地望着哥哥。
  曾美和好言地对袁泉说,是马甫辰叫他这样干的,他也没办法。
  袁泉仍不管不顾地大声喧泄着心中的怨恨。
  早有人将情况报告了马甫辰,马甫辰飞快地跑到甄凡舟家里,准备将袁泉作为破坏建设新农村的犯罪行为上交公安局。
  彭幺爹正在和甄凡舟说袁泉的事,见马甫辰来了,加大了音量:“袁泉如果真是一个罪犯,也要让他有个住处,把几间屋全拆了,他住哪儿去?这样做是不是太过火了?大路不平,旁人铲修……大队有决定,每户捐一棵树给去建新的人,不管是四类分子五类分子都一样,袁泉的父亲把屋拆了去,生产队就要把树补给袁泉。”
  今天的行动的确是马甫辰和甄凡舟深思熟虑的结果。虽然袁泉给他们二人卖过技术卖过力,但是,已经有一年多没有批判斗争他了,也算作了抵消。想起阶级斗争的长期性、复杂性,他们必须立场鲜明,不能让个人情感把党的生命线搅黄了。两个人又统一了思想:要让袁泉没法生活下去,他们要用尽一切办法让袁泉痛哭,让袁泉哀嚎,他们要把袁泉的痛哭和哀嚎当作他们品尝生活的乐章。他们要想尽一切办法让袁泉无遮身之所,无遮身之衣,他们要把袁泉露宿野地的场境作为他们欣赏的生活画面。几年来,甄凡舟无时不在想:谁要你袁泉有那么一个父亲还不老实?我们是代表革命路线专你的政!谁要你的名字是泉?一个泉,表示有流不尽的水,冲了我家的运脉,我要叫你好受!几年来,马甫辰无时不在想:谁要你袁泉在日记里咒我?谁叫你四清时揭我的底?谁叫你仗着有文化,把我分析成一个不人不鬼的角色?你有父亲这么一个疼手指,我就该借这股东风泄心头之恨!
  不知道是彭幺爹的仗义还是袁泉的发怒起了作用,也不知道是不是甄凡舟马甫辰突然间让良心有了发现,二人不光是按下不表,还下指示把生产队的稻草免费给了袁泉一千斤,只是没有发动各户给袁泉捐树。
  天渐渐黑了。几个人帮袁泉把屋场上的十多根只有茶杯粗细的树条砍倒,削了树枝,按长短尺寸锯齐,用铁丝绞成了两间草屋的屋架后,都回去了。
  殷佳执把大女儿袁双彤抱到母亲家里,让娘帮忙照顾几天外孙女,家里实在没法安身。
  袁泉把从队里挑来的稻草码成一个只有一米高的U形草洞,洞底铺点草,被子往草上一铺,洞顶用几床芦席盖了挡露气,这就是今天夜里袁泉一家三口人睡觉的地方。他苦笑道:“我们还不如山顶洞人呢!”
  殷佳执抱女儿进了洞里,袁泉还不想进洞。坐在洞边,他的思绪十分杂乱,他在想,父亲和弟弟、妹妹这时候也一定在草洞里躲避夜露,他在想批斗陈文雷、贺方支的一幕幕情景,他在想批斗一个个五类分子的情景,他在想几十个五类分子的子女们齐刷刷地低头站在台前接受“为什么要出生在这样家庭”的荒唐质问,他还把自己这几年来受到的种种磨难一个一个进行了排队……啊,这个世界上,为什么要出现我们这个层次的人哟,我们这个层次的人到底该不该活下去呢?如果允许我们活下去,又该如何活才能令那些人满意呢?
  夜露渐渐重了,他的身子哆嗦了一下,他立即扯开一条床单盖住草洞口,可不能让妻子女儿受冻啊。他没有睡意,干脆站起身,无目的地在屋场上来回踱步。他摸着像木框一样的单薄的屋架,刚砍下的椿树剥了皮,透出阵阵椿树的香味,他把屋架推了推,噫,没用力的一推,屋架竟动个不停。啊,树实在是太细,搭个瓜棚什么的也只能勉强凑合。这样的结构,一旦大风吹,它抗得住吗?莫说大风,就是四级五级风,它也顶不住啊!容不得他多想,立即摸来几根树条,在三个屋架上斜着与几根柱子用铁丝缠紧。他知道,有了这个斜柱,屋架就成了好几个三角形。在学校里,老师说过,三角形是最耐顶和推的。果然,屋架稳当多了。他忍不住又埋怨起自己来:早就立过誓言,要与文化绝缘,今天怎么又想到老师,想到三角形了?该死!他狠拍了一下脑门。
  他是半夜时分钻进草洞里去的,洞太小,他只能歪着身子眯一会儿,他怕把殷佳执弄醒。
  天亮了,帮他搭屋的几个人来了。
  把一根根檩子架在屋架上后,又用一根根细竹作椽子,再在上面铺一层芦苇杆,就可以盖稻草了。袁泉知道,每一个帮他搭这个草庵的人都知道,搭一个草庵所需的每一项原材料在今天都打了好大的折扣。因此,盖草时,只能让一个人到屋上去——檩子太细,有两个人会把它压断——其余的人用稻草裹着芦苇杆做成一根根草把,再把这一根根芦苇把并在屋的四周做壁,用来挡风挡露。他忽然又想到一个问题:原始社会后期人们住的房子可能都要比他现在的房子结实。刚刚想罢,立即自骂了一句:该死!
  这真是一个小得可怜的草庵,用料不多,做起来也挺快,下午四点钟左右就全部竣工了。天完全黑了,殷佳执还在忙这忙那。是的,这些事永远也搞不完,但干一点就少一点。
  床搬进了草庵,被子铺在了床上,不必在洞里睡觉了。
  如豆的灯光照着散发着稻草气息和椿树气息的杂乱的小屋,昨晚收拾的准备去建新的几个包着衣的包裹没有散开。地上的草屑树皮屑到处都是,这些还来不及收拾。昨夜一夜未睡,今天又劳累了一天,实在困了,自言自语地说了句:“人类的进步真快啊,昨晚是草洞人,今天就成草庵人了。”
  殷佳执忙了一阵,舀一瓢冷水洗了手脚,说了句“睡吧”,搂着女儿倒头就睡了。他躺在床上,计划着两间草庵怎么安排,一间做房,只能放得下一张床和一个柜,不过还好,只有一个柜。另一间做灶房和堂屋,如果砌了一口灶,放下一张桌子后,再放两把椅子就转不过身了。他“哎”了一声,他觉得,计划两个字用在这里是对这个词的亵渎。
  他又想起了父亲和弟弟、妹妹,不知道今夜他们能否在床上睡觉。他还听了好心人的一个建议:用两根铁丝从草庵的顶上往北拉到地里,打一个桩,一旦遇到大北风,有了这两根铁丝,可保草庵不被风吹倒。
  收拾了两天,他们要出工了。在地里干着活,心里惦记的全是他的小草庵。谁都知道,草屋干漏,瓦屋湿漏。刚盖好的稻草屋,稻草还没垫实,一下雨,水就会从松散的稻草间滴下来。对瓦屋来说,雨下久了,雨水就会渗透瓦片往下滴水。他的这两间草庵是刚盖的草,雨水更容易漏下来。天老爷啊,如果要吹风,就小一点儿罢,稍微大一点,这个屋就抗不住啊。天老爷啊,如果要下雨,你就小一点儿下罢,让我屋上的草垫实了再下大一点的,好啵?啊啊!一千多年前,杜甫老先生就渴盼的广厦千万间,为什么到现在还是一个渴盼呢?他记起了《天仙配》里董永和七仙女的唱词:寒窑虽破能避风雨。他的这个草庵可不避风也不避雨啊。那么,避什么呢?他不知道。啊,比寒窑还寒酸的小草庵啊!
  袁泉的这个号称有两间的可怜的草庵,引起了好多人的惊叹:呀,这么小,怎么住人啦。可怜殷佳执嫁了这么一个丈夫,她怎么受得了哟!甄凡舟、马甫辰的心真是太狠了,吃人不吐骨头哇!
  袁泉天天祷告:千万不要吹大风下大雨。殷佳执天天都要望望西边的天、北边的天,一有乌云聚拢,她的心就一阵发慌。夫妻两人都盼望着老天能显神威,依从他们的心愿,把现在要刮的大风要下的大雨都储备在那里,等到他们将来有一天修了结实的不怕风不怕雨的房子后,再一股脑儿把储存的风雨一起还给他们就是了。
  两人的祷告没有用,老天爷看不起他们,不买他们的账。十多天后的一个傍黑,呼呼地刮起了大风,慢慢地,一阵比一阵大起来。不过,风虽然大,还比较平稳,只是用强有力的没有节奏感的威力在大地上横扫,像千军万马在草原上狂奔的气势。快到半夜时,风力一下子突然加大了好多,似乎憋足了劲,隔一阵像一个铺天盖地从天上往地下倾倒的巨浪跌落到巨石上引起的震颤,像千头万头狮豹虎狼憋足了劲齐声发出的啸叫,又像是高山顶上的悬湖跨了坝,沿着陡峭的山崖呼啸着向下压过来跌入深潭后的震天一吼。满耳是震破耳膜的风声,满耳是远远近近的树枝折断的脆响。他叫了几声殷佳执,声音被风卷走了。他害怕起来了,从他懂事起,从未见过这么大的风,他感觉到草屋的每一个部位都在嘎嘎地响。他伸手摸了摸柱子,柱子在剧烈地打着颤,看样子草庵支撑不住了。要不是有两根铁丝绷着,只怕早就倒了!他叫了声“不好!”想把灯点燃,可火柴刚擦燃就被灌进草庵的风吹灭了。屋上盖的草发出了悉悉声,他知道,这是草被风一把一把卷走的声音。草庵上盖的草本来就好少,这么一卷,下小雨也会漏啊!他禁不住向上天发出了祷告:大风已经吹了这么久,该歇下来了吧?这是以往的规律啊!
  上天可能被他的诚心感动了,风果然小了好多。他正在暗自庆幸,可是,片刻功夫,风传来了拉长了的“喔――呜”的一声嘶叫,这一声拉长的嘶叫的风告诉人们:更猛烈的风就要来了!没等袁泉回过神,一个闪电撕破了天幕,一声天崩地裂的炸雷打得他的腰一闪,女儿被震醒了,吓得哇哇哭。他急忙和殷佳执用被子把女儿裹了:“快,快抱到刘婶家!”
  电闪雷鸣似乎为风的进军吹响了冲锋号,殷佳执刚出门,就被一阵残暴的扫腿风刮倒了,袁泉也被刮倒了,风把女儿的哭声撕成了碎片。幸好两人的手死死地抓住了被子,袁泉慌乱地匍匐着爬向殷佳执,拉着她往前爬。隔壁的刘婶预感到袁泉的屋有危险,早就开了门,急忙把他们迎进屋。袁泉把孩子递给了刘婶,不肯进去,他要观察小草庵的命运。这时,小草庵断断续续地发出了一阵响,袁泉知道:屋撑不住了,要倒了,紧接着,传来了一声脆响,尽管声音非常微弱,袁泉却听得十分清楚。这是屋上断檩子的声音。他“哎哟”一声,全身禁不住颤栗起来。
  后面赶着来的风,似乎对先前的风的表现不满意,为什么没有跌宕起伏的磅礴气势?为什么不能同时显现龙卷风和台风的威力?要吹就吹得大地摧枯拉朽,要刮就刮它个树倒屋毁,要搅就搅它个飞沙走石!要把大树扭着连根拔起,要把湖水彻底搅干!于是,它以前所未有的蛮力聚集起千百年来风的精英,一齐劈头盖脸地横着斜着直扑过来,它要在昔日洞庭湖的瓢把上创造出一个奇迹:刷新有史以来大风的记录!它要把湖水河水池里的水一齐兜出,它要把房屋树木庄稼一齐扫倒,它要把地面上松软的泥土一齐刨起,然后将三者搅合在一起狠命的搓揉,揉成一个硕大的面团,作为献给一斧头劈开天地的盘古的祭品!“呜——呜!呜――呜――喔喔喔!喔――呜哇呜哇!”它拼尽了全力疯狂的吼叫,似要让万物都向它拱手称臣:只有它才是世界的最强者!这时候,树枝连珠炮的折断声只是像谁折断了几根筷子,一棵棵粗大的树的倒下像是老人的一声喘息,一串串瓦片砸地像是谁往地上扔了几块碗的碎片。风使出的每一股暗劲,都是一枚重磅炸弹丢在井底爆炸后从井口里掀起的气浪,都是台风挤进了一个山谷,都是龙卷风撬动了一座冰山。老天爷今晚真是到了怒不可遏的程度,它把攒足了储备在心中的怨气要一齐发泄出来,每一声惊天撼地的呼叫,都像是在向人类狂吼:谁敢惹我?
  两间袖珍草阉因为三根斜撑着的树条使三个屋架组成了多个三角形,因为两根铁丝协助它拼了老命抵过了前一阵风的蛮力,后面赶来的几阵风用它的疯劲和蛮劲咬着牙根把保草庵的两根铁丝的桩基摇松,把两间小草庵兜底撬起,像风筝一样抛向天空,并在空中一一肢解!
  啊,今夜的风真正是颠疯得发了狂!
  老天爷似乎还不解恨,又在墨黑的天幕上扯天扯地的抖出了一道道刺亮的银蛇,崩出一声声撼山的巨响,紧接着,又用一阵阵惨烈的怪叫声砸裂了天河的河床,大瓢大瓢的水铺天盖地的倾倒下来了。满耳是哗哗的爆响,满耳是嗬嗬的喧嚣。雨不是一滴一滴的往下落,而是如一支支飞梭的箭镞,而是像一溜溜溅射的水流,从空中呼啸着直射下来,直泼下来,砸得瓦片嘎嘎响,砸得大地瑟瑟发抖。雨水在地面汇成了一股股浑流从高处往下窜去,发出刺刺的怪声。满耳的爆响和满耳的喧嚣夹杂着满耳嘈杂的水响,把天和地搅成了一锅粥。
  袁泉无处躲闪,也不想躲闪,坐在一块小石头上,左手捏成拳头,托起左腮帮,肘靠在膝盖上,像罗丹的雕塑“思考者”,一动也不动地听凭雨箭的飚射和水流的泼撒。
  天亮了,风和雨达到了彻底摧毁袁泉的小草庵的目的,也累了,雨迅速的销声匿迹,只有风在苟延残喘。袁泉的小草庵七零八落地湿淋淋地散失在树梢、池塘、田野了,作屋架的树条都远离了它们的基地,三根一扎五株一连地散乱地横在一起。衣柜也刮倒了,柜门也摔破了。一床被子挂在篱笆上,还有一床被子飘进了小池塘。利用三角形的原理斜撑着的几根树条,齐崭崭地断成了几截。这个三角形的每一个边过于脆弱,达不到应有的刚劲。
  袁泉仍然保持着“思考者”的姿态,但他根本没有思考,他的大脑里已是一片空白,他似乎已经彻底地从纷繁的人世间解脱了。他呆呆地坐在石头上,全身乌青,脸色呆涩。
  最早也是第一个来到袁泉的刮飞了屋的屋场上的,是彭幺爹。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弓腰从一片狼藉的废堆中捡拾起还没有折断的小树条,叹道:“活了一把年纪,还没见过这么大的风,这么大的雨!”他抚摸着袁泉的头,忽然发现袁泉周身冰凉,一动也不动,惊叫一声:“快,把袁泉抬到屋里去,他快冻死!”刘婶急急跑来,和彭幺爹把袁泉扶到她的屋子里,先用热水把袁泉的周身抹了一遍,又在袁泉的前后燃了一把火。殷佳执心痛得低声地抽泣着,前前后后地抚摸着袁泉几乎冻僵了的躯体。过了好一会儿,袁泉慢慢活动了手脚,他立即站起来,要去看一眼风雨劫后的屋。
  他把目光向远处望去,整个村子一派狼藉,好多大树已噗然倒地,好多树枝已折断,好多屋顶被掀翻。但不管哪一户,虽然残缺,却保留了原来的姿态,唯有他的小草庵彻底的灰飞烟灭。
  “日子还得过下去!”彭幺爹拍了拍他的肩。听了这话,袁泉禁不住一阵哽咽。屋被吹翻了,他没有哭。柱子、檩子断了,他没有哭。现在,他哽咽着、哽咽着,忽然嚎啕大哭起来。他已经完完全全的一无所有了,他完完全全束手无策了。他哀嚎着:“我怎么活呀!”他对他的祖辈产生了怨气:为什么不住在山上啊,屋垮了,还有山洞呀!
  彭幺爹先和甄凡舟说了一通,又把全队各个户都走了一遍,对各个户都游说了一遍。过了一会儿,他把自家门前的一棵树砍了,扛到了袁泉的屋场上。乡亲们知道袁泉是一个苦难太深的人,想起了袁泉平日帮他们盖屋、介锯的种种好处,都乐意为袁泉伸出援助之手。到下午,陆陆续续有十多户也都砍了自家的一棵树送给了袁泉,还有人把自己准备盖屋的稻草也一百斤、两百斤地送给了他,说了好多安慰的话。
  人们几乎是不约而同地来到了袁泉的屋场上,谁也没有说太多的话,一齐动手,帮袁泉撑起了两间小草房,两间小草房比昨天的草庵要大,也结实得多,袁泉和殷佳执的心里涌起了一股暖流,他俩用无声的泪水向乡亲们表达了感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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