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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2)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8-27 22:11:00      字数:55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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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公社的东部,有一片三千多亩的低洼地,因为地势低,只要一下大雨,全公社的水几乎都要汇聚到这里,形成一片汪洋。一个月两个月后,水才慢慢排到河里。长年如此,这儿就成了一片长满野草的地方,夹杂着野菱角、野蒿苞、也有野莲野藕。从老人们的回忆中得知,这一片低洼地是南来北往大迁徙的野鸭中途歇脚的场所。由于连年如此,人们便给它起名野鸭湖。野鸭湖的地势比较平坦,大部分的地方一年中有一百多天是水的世界。到了冬天,才裸露出黑色的土壤。这片地方虽然号称湖,却只有几块比大池塘大不了多少的小湖,只有这些小湖一年四季才都盛着水。这片低洼地不适合种藕,也不是大鱼、大蟹、大鳖藏身之地,它似乎是上天仅仅为野鸭歇脚而特意安置的一个场所。
  人民公社化以后的日子里,在学大寨的口号叫得震天响的形势下,横的沟直的渠开挖了不少,后来,又让沟和渠与河道相接连。这样,野鸭湖中每年水波荡漾的时间少了许多。公社党委的几届头头每年都要来野鸭湖勘察几次,他们总觉得这么大一片肥沃的土地上长满了野草似乎是对人民公社的嘲笑。大寨人能征服狼窝掌,我们不能改造野鸭湖?几个头头终于下了决心,计划在野鸭湖中挖几条深沟几条大渠,还在最东边一块最低的地方建一个小电排站。这样,就可免除一下大雨就成泽国的忧患。免除了水渍水涝,就能成为良田。几个头头的计划得到了大队支书们的赞同,于是,形成决定,分两步走,把这一片湖土改为良田。第一年,开沟挖渠,挖出的土填成屋场,还修好几条路。第二年,从全公社各大队抽出部分社员作为移民,到这儿安家落户,组建成一个新的大队。
  全公社的社员们都知道了公社党委的意图,也都抱着一个心态:不去那地方。谁都知道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野鸭湖虽然挖了沟开了渠,但改不了一个低洼地的现状。在高爽的地里干了一辈子甚至几辈子的农民,眼睁睁去一个昔日的水乡泽国,生活上多有不便。只要一下大雨,全公社的水都汇集到这里,除了屋场,都是水的世界,谁愿意生活在这样的环境!况且,对于农民而言,最害怕的莫过于一年到头天天都弓腰干活。想想吧,野鸭湖这片地方只适合种水稻,种水稻的每一道工序都必须弯腰,弯腰下种、弯腰插秧、弯腰扯草、弯腰割谷,谁不怕干弯腰的活儿啊,一年四季都面朝浑水背朝天,非得叫你弯得背驼了、弯得脸肿了、弯得腿成箩圈了,一双脚也会一年四季在水里,泡成一对骆驼脚。而自己现在住的地方,是几辈人创下的基业,即使有的地方田多一些,但终究有一些棉花地,可以直直腰,可以沥沥脚。再加上这地方离荆港又远了十几里,所以,每个人的心里都这样划算着:拉脱我的脑壳也不去野鸭湖。
  动员发动了一些日子,各种会议开了不少,没人愿意去。
  公社党委从各大队收集到了这些情况后,觉得要想让党委的决策变为行动成为现实,必须提供一些优惠措施。比方说,凡愿去野鸭湖落户者,一律帮你建成三间屋,你原来即使只有一间,也帮你建成三间。所需材料,各个生产队每户捐献一棵最大的树,盖屋的稻草全由生产队负责;比方说,愿去野鸭湖落户者,三年不交农业税,给每户挖一个大鱼塘;比方说,招工招干征兵优先满足去野鸭湖的青年。还有一个似乎更诱人的许诺:若实现机械化,第一批割谷机插秧机全部满足野鸭湖。
  全公社的人似乎对这些都不感兴趣,横下了一条心:不愿去。
  总不能让计划空置在那里,总不能让去年填好的屋场上长野草,于是,公社党委拍着胸脯保证:一定要在两年内让去野鸭湖落户的人彻底从弯腰干活的苦役中解放出来。谁都知道这是不切实际的哄人的假话,还是一个心思:不愿去。
  宏伟蓝图得付诸实施,周密的计划得逐条落实,总不能就这么僵着耗着吧?最后的一步棋使出了:要五类分子去,他们不敢不听。但有人马上反对:把五类分子全集中在一块儿了,他们联合起来对抗社会主义咋办?出主意的人说:你可曾发现过五类分子的真正的破坏行为?都是这些年来上面要我们说五类分子破坏了社会主义啊。这个观点得到了大部分人的赞同,但是还有一个问题亟待解决:建的新村总需要有党支部吧?总要有大队干部生产队干部吧?难道干部也由五类分子担任?难道要在五类分子中发展党员?岂不是大笑话?
  这虽然是一个问题,但不是大问题。先派五类分子去,后续工作再安排。
  五类分子们也不愿去,但他们不敢不去。
  “动员”五类分子搬迁到野鸭湖的工作进展得很顺利,有人赞叹道:“真是阶级斗争一抓就灵啊!”至于哪些人到野鸭湖去当干部,公社党委也考虑了一个成熟的意见。这个意见是甄凡舟提出的:不管哪个生产队都有亏欠的超支户,估计三年五年也不可能走出困境,这些户如果乐意到野鸭湖去,超支款一笔抹去,还让他当个生产队长、民兵排长、妇女队长什么的。而且,这些超支户的人家的房子都是一窄二破,若去了野鸭湖,帮他搭好三间房。
  这样的优惠政策也真让有的人动心了。
  李卫平、王业绪等一批回乡的知青们,近几年也都娶妻生子了。他们目睹了汕湾大队的干部几年来借助风势折腾社员们的现实,特别是视读书人为肉中刺的种种可怕行径,都愿离开故土,他们觉得故土是一块是非之地。宁可去享受野鸭湖的虚无的机械化前景。两年来,因为袁泉掌握了几种技术且还出类拔萃,对他的斗争也少了,昔日的这些朋友的感情便又死灰复燃了。他们想去和袁泉商量商量。
  白莲正在袁泉家里和他商量着是不是去野鸭湖,袁泉对白莲说:“所谓机械化是纯粹的谎言,是拙劣的骗局,连三岁的孩子都能识破。尽管野鸭湖是这个公社的西伯利亚,是这个公社的北大荒,我愿去。”
  白莲马上说:“我也愿去!”
  正说着,李卫平、王业绪等几个人来了,他们一拍即合。
  袁泉叹道:“我们真是臭味相投啊!”几个人哈哈大笑不止。
  这一拨汕湾大队的知识阶层,相约来到野鸭湖进行了一番考察。他们在一起,叙说着他们的规划:来这儿后,我们每人凑两根树,搭一间阅览室,每人每年拿出两块钱,订几份报纸、刊物,还要找几块木板,自己做一个乒乓球桌,还要定期去荆港看一场电影。袁泉沉思了一会儿,说:“我说过,我早已是个目不识丁的人了,我认识的字,一齐交给了菩萨。”
  白莲笑道:“只要把你移植到合适的环境里,你就会贼心不死,不信,等着看!”大伙儿又是一阵哈哈。
  对于去野鸭湖,近几天殷佳执心事重重。她的身子单薄,农村的功夫已经令她畏首畏尾了,而野鸭湖那片地方是纯粹的单一的稻田,田里的功夫比地里的功夫重,且全都是弯腰的活儿,她有腰病。那儿的水里,有成群的吸血的蚂蟥,泥里,有遍布的野菱角刺。想到这里,她心里就害怕。她还有一个毛病,只要胳膊或是腿沾了稻叶上的细刺,就会引起皮肤过敏。几天来,只要一想起这些,她就不寒而栗。但是,想起几年来袁泉受到的磨难,想起袁泉被迫将所学的知识全部抛荒,想起甄凡舟和马甫辰时时刻刻伸向袁泉的鹰爪,两相权衡,她又觉得去野鸭湖利大于弊。人常说故土难离,袁泉却只想离开故土去一个荒凉的苦寒地,这是多么令人心酸的选择呀。去年,袁泉打算搬回他的袁氏宗族的湖北老家,但袁泉被限制日不出队,夜不出户。是她怀揣着袁泉的求告信,一个人来到袁氏宗族的故地,与她素不相识的袁氏宗族的兄弟叔伯知道袁泉受到的灾难后,个个都漫骂汕湾大队黑心的狗官,一个爷爷辈的老人说:“俺这里也是共产党的天下,俺这里也有阶级敌人,只是上面催得急了,才装装样子斗一下,哪像你们那儿是皇城脚下!”当即给她弄了份准迁证,要她和袁泉连同弟弟、妹妹和老父一同回到祖宗开创的地方。还许诺她和袁泉都是有高文化的人,回来后两人都去学校当老师,并且,袁氏宗族的叔伯弟兄愿腾出几间屋让他们住。
  可是,汕湾大队不许他们迁出。甄凡舟还掁掁有词地说:“我们不能把在我们这儿犯了严重错误的二十一种人放走,他们若到别的地方煽风点火,发展他们的组织,就显得我们汕湾大队太没战斗力、太缺战略眼光了。”
  现在,她要和袁泉带着女儿去野鸭湖,就是怀着一个连白莲都没有告诉的秘密:把去野鸭湖作为迁回老家的跳板。
  袁泉没有想到的是,白莲、李卫平、王业绪他们也都是怀着同样的心思,把去野鸭湖当作他们远离汕湾的一块跳板。他们几个人两年来也有过搬离汕湾的计划和行动,汕湾大队一个也不让走。只是这个计划和行动都只是他们几个人的秘密行动,连朋友也没有相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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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社给野鸭湖起了个有时代特色的地名:建新,取建设社会主义新农村之意。通过几个月的说服动员和个别许诺,建新大队的党支部班子组建好了,只等拆房搬家了。各个大队被派往建新的五类分子们也只等号令立马滚蛋了。汕湾大队被指定到建新当生产队长的,是一个叫柳成树的人,此人四十来岁,曾在汕湾大队支部担任过一年支委。柳成树曾和袁泉好过。那是有一年冬修水利时,一天吃过晚饭,他去买烟,路过袁泉的工棚,只听工棚里传出阵阵笑声,凑过去一看,只见袁泉正绘声绘色地对周围的人讲故事。只听袁泉说:“我再给大家讲一个乡里人吃包子烫了背心的故事:一个打着赤膊的乡巴佬到了城里,想吃糖包子,冒着腾腾热气的糖包子端来了,饿极了的乡巴佬,拿起一个大口一咬,哦哟,包子里面蒸化了的糖水从被咬破的包子里流了出来,滴到他的手腕上了,他不能让糖浪费,赶忙用嘴去舔,哪料没舔干净,剩下的滚热的糖水又顺着他举起的胳膊流到了肘上,他急急地用嘴去舔肘拐上的糖水。这时,拿包子的手已高高举起,就在他低头舔肘拐的时候,几滴滚热的糖滴在他的背上了。”工棚里爆出了滚雷一般的笑声,柳成树挤进人群,连声夸袁泉:“到底是读书人,讲得真有趣。你这小子有种,来,我请你喝二两。”
  连拉带拽把袁泉拖进经销店,买了几两饼干,打了四两酒,和袁泉尽了个兴。酒后他说:“我愿和你交个朋友,哪天我在大队当了官,要培养你。”自此,他和袁泉好上了。后来,袁泉成了最危险的危险分子,柳成树便站稳阶级立场了。
  柳成树的屋在防洪堤外,门一开,看见的就是澧水。因为离澧水太近,便近水人家先得鱼。他继承了父亲给他留下的一条小渔船和几张鱼网,但他对以捕鱼为生不感兴趣,加上有一年夜里猛涨的大水卷走了他的渔船。后来,他便把撒网打鱼作为他搞生产的业余爱好。四清的时候,他被安排当上了生产队长,后来还入了党。但因他的业余爱好使他时不时的用网来的鱼换了油盐钱而导致他有点得意忘形,常常把社员安排出工后又溜到河边偷偷干他的爱好去了。被人发现后教育了几回,仍不改,便罢了他的官。自从公社和大队发出社员们去野鸭湖的号召后,柳成树也和很多人一个想法:不去那个鸟不下蛋的洼地。但他是一个有官瘾的人,当甄凡舟许以他队长的职务后,他同意了。他虽然当过队长,对搞生产却不理手,好在多年来的春播秋种治虫施肥都是由坐在机关里的领导干部决定的,当一个队长只是照上面的部署安排一下人员而已,也是一个不费力的差使。再说,一个生产队长,一天把两百多亩田地巡视一遍两遍也要花去半天工夫,不可能和普通社员一样按定额记工分,也不是一个苦差累差,反觉得挺轻松,把社员的活儿安排完了还能溜回家撒几把网。这样想罢,他就盘算着搬到建新后的方案了。后来,他听说白莲、李卫平、王业绪、袁泉也乐意去建新,很是高兴,和有知识的人在一起是一种乐趣。
  柳成树虽然答应去建新,心里还是有负担的。他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小些,今年十九岁,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到建新后,搞上一年两年,女儿可嫁人了,就会离开那个地方,他倒不担心。他担心的是自己的儿子,今年二十三岁了。二十三岁的儿子叫柳有财,个儿不高,才一米五十,且瘦,脸上五官的排列又不和谐,右眼比左眼大,看人时斜着脑袋,挑起左眼皮,嘴巴也跟着向左翘。他不瘸也不跛,走路不知为什么总是往左偏一点,又往右偏一点。他还有一个习惯:不爱洗澡,决不是为了节约淡水资源,而是觉得没必要。猪呀牛呀羊呀一辈子都没洗过澡呢!每天,只用一条湿毛巾把周身擦一把。夏天,三天能洗上一回算是烧高香了。春秋两季,大概一个月洗一回。到了冬天,嗨哟,一件衬衣穿了一个月被汗污浸成了黑色后才肯脱下来再换一件。倘若心情愉快,三十那天晚上会洗个澡,如果心绪不快,不到二月转初是不会给身体开光的。柳有财所以要这样,是他听老师说过,东北的人一生只洗三回澡,出生时一回,结婚时一回,死去后一回。他好羡慕东北人,他有时怪父母为什么不去东北搞生产。柳有财读小学五年级时,一天在家里做家庭作业,写一篇《我的爸爸》的作文,他写了“柳成”两个字后,“树”字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柳成树见了,骂道:“蠢猪,蠢猪,树都写不好?你就他娘的划一竖!”他的灵光忽地一闪,果真划了一道笔直的竖线,柳成树差点气死过去。
  柳有财十八岁时,父母就开始求人给儿子说亲。因为儿子的条件太特别,没有特别的女人愿嫁给他。现在,二十三岁了,父母免不了焦急起来。柳有财虽然个儿不高,身体各部位的搭配和动作的协调也不太和谐,但生理需求早就旺了。不管到哪儿,一双眼睛总是死死地盯住姑娘大嫂们的胸脯和屁股,有时还故意地趁着挤的机会捏女人一把。尽管招来声声责骂,他却嘻嘻乱笑,有人告到柳成树那里,柳成树叹道:“没法呀,儿子想有个女人睡哟!”
  儿子这么一副尊容,这么一个品行,加上建新是个令人畏惧的地方,以后找个老婆就更难啰!
  在那次把五类分子的子女拉到台前陪斗的会上,柳成树的眼睛从左到右把黑五类的子女扫了好几遍,最后把目光落在一个十分惹人眼的小姑娘身上。一打听,原来是袁泉的妹妹,叫袁兰英,十四岁。望着袁兰英,柳成树划算开了,自己的儿子不会有出息,这些五类分子的子女也不会有出息,等几年,让袁兰英给我做儿媳妇。
  袁兰英虽然只有十四岁,出落得十分得体,修长的身段,瓜子型的脸,小小年纪虽然每天风里来雨里去,但她娇嫩的皮肤却拒绝黝黑,顽强地显露出白里透红,把女性的美充分地展现了出来。本来,她是要读书的,但哥哥读书遭了殃,家里经济又窘迫,只好丢下书包扛起了锄头。那天,全大队的人们第一次望着低垂着脑袋透出怒容站在台前的她,惊讶地叹道:“哟,这小姑娘的怒容也是绝色的!”
  柳成树把自己的心思向甄凡舟作了汇报,甄凡舟思考了一番后,和柳成树耳语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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