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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2)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8-19 17:12:23      字数:396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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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泉是最后一批释放的犯人。回到家里,母亲一声“儿呀”,流着泪啜泣不止。她摸着儿子额头上结了痂的伤口,摸着儿子膝盖上的血痂,摸着儿子胳膊上已经褪了颜色的血班,把儿子从头到脚看了好几遍。哽咽着,喃喃着:“我的袁泉没做错事,没有罪,要让他受罪,真狠心啦,狠心啦……儿子,你瘦了,瘦了,瘦了……”弟弟说了句“我去钓鱼”,拿着渔竿飞快地跑了出去。妹妹什么也没说,只是红着双眼,拿她的小手在哥哥的背上、腿上、臂上、额头上,不停地摸着、摸着,她要把哥哥身上受到的伤痛全部干净地抹去。袁泉望了一眼熟睡的女儿,轻轻地吻了吻,可能是心灵的感应吧,熟睡中的女儿竟睁开了眼,咧开了嘴,送给了爸爸一个甜甜的笑!殷佳执的身子还很虚弱,女儿出生半个月了,她的眼泪一直没有断过。有人劝她,坐月子时哭多了会伤眼睛的,老了以后没有一双好眼睛。她想止住不哭,但忍不住。如果袁泉确实有反党、反社会主义的思想和言行,这次抓他去牢房,她不会流泪。和袁泉结婚一年多来,她心中和眼中的袁泉是一个十分纯洁的有理想的好青年。她的流泪,首先是为袁泉的遭罪而痛心,其次是为整袁泉黑材料的人的可鄙行为而厌恶。今天,令她肝肠寸断的现实结束了,丈夫终于回来了。她的精神一下子好了许多,她慢慢走到灶边,她要为丈夫煮几个鸡蛋补补身子。袁泉忙走过去:“鸡蛋你留着,我不吃。”二人正在争执,弟弟高高兴兴地跑了回来,手中提着一条足有三斤重的大草鱼!一家人一下子乐了,母亲也笑了:“是菩萨来慰问我们一家了!”
  天黑了,点燃了煤油灯,殷佳执给女儿喂罢奶,放进摇篮里轻轻摇着。袁泉坐在灯下静静地看着女儿渐渐入睡,殷佳执郑重地告诉他:“我不离婚了。”袁泉好奇怪,不是说好了,孩子出生后就离婚的吗?殷佳执说:“你是完完全全被迫害的,只有我最清楚,你需要人理解,需要人安慰,需要人轻抚你身上的和心上的痛。只有我才能做到。”
  “可是,你父亲……”
  “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殷佳执摆摆手,躺下了。
  袁泉默坐了一会儿,说了一句:“我要去上告。”
  殷佳执望了他一眼,无声地叹了口气。
  刚刚躺下,听到了咚咚咚的敲门声。
  袁泉忙爬起来,打开了门。敲门者是白莲。他一闪身进了屋,急忙把门关了,又一口吹灭了灯,和袁泉头挨着头,悄声告诉他十多天来打听到的情况:王业绪问过他表哥,表哥说,袁泉的问题很严重,辱骂伟大领袖是油桶,说干社会主义是挖湖藕,湖藕深,袁泉没有挖起来,证明共产主义不能成功。油桶好重,一般人抬不起,说明共产主义是人们的沉重负担。还有那句要‘将你碎尸万段’的话,搜查的几个人都说,袁泉是舞着刀对他们说的。白莲说,成心要害袁泉的是马甫辰,马甫辰还要白莲检举揭发袁泉。白莲还告诉他:千万不要去向上面告状,上下是连通一气的。你可知道陈文雷?他仗着参加过抗美援朝,和大队生产队的干部顶着干,但他忘了自己是地主阶级出身。看着吧,过不了多久,会下死劲整他!你可知道贺方支?他是在常德和日本鬼子作战时负的伤,他的那支部队还是向解放军起义的部队,你看吧,等不了几天,就会强迫他承认是打解放军时负的伤,因为国民党不抗日呀!白莲说罢,悄悄走到门边听了听,悄悄拉开门闩,见外面没人,又扭过头对袁泉说:“李贤树和你是朋友,他整你最下手。”一头钻进了黑暗里。
  殷佳执叹道:“白色恐怖。”
  袁泉在牢房里,仅仅对一个问题的思考算是跟上了时代的节拍:这次抓押他们这一批人,召开声势浩大的对敌斗争大会,是为了让阶级斗争全面升温制造声势、作好铺垫。现在,各个大队都组织了一支强大的队伍进行阶级摸底、内查外调,为了服从阶级斗争这个革命的中心,庄稼的事儿摆在了第二位。遵照传达的精神,这次调查阶级队伍,把敌对分子扩大到了二十一种人,即在国民党军队里当过排长,在国民党政权里当过甲长(村长),五类分子的子女,都是二十一种人,都是危险分子,都要查清他们解放前后的所作所为。这就是当前最大的政治,最大的革命行动。浩浩荡荡的调查队伍在全国范围内展开了几个月的内查外调。大妈、大伯、大爷们心里好着急:地里缺人干活呀,减产了要饿肚子呀!这话传到了抓革命的人的耳朵里,他们哈哈一笑;农民意识,目光短浅,不知道继续革命!
  经过几个月的内查外调,掌握了二十一种人的罪恶历史和大量反动言行,按照从上到下的统一部署,阶级斗争如火如荼地向纵深开展起来了。
  汕湾大队和各个大队一样,搭了一个专门用来开斗争大会的斗争台。为了充分利用斗争台的价值,隔几天就要开一个斗争会。每次斗争会,二十多个五类分子和部分二十一种人都站在台下,面向革命群众认罪。陪斗的主要人物,除了袁泉、江凤英外,还有一些被认为搞生产不卖力的五类分子的子女。
  袁泉是全公社挂了号的危险分子,更是汕湾大队的头号敌人,他当然第一个挨斗。斗争台上,他的脖子上挂了一块木牌,标上了“现行反革命”的头衔,名字上还划了一个大大的红叉,表示本来在枪毙的范围,是因为人民群众宽宏大量才没有用极刑。
  袁泉吸取了在公社挨斗时顶撞了狱卒的惨痛教训,他知道在这个没有天良的大环境里,只能服服帖帖,不能再让身体受摧残了,他还要养活一家人啦!
  上了斗争台的人都要跪下,袁泉的两个膝盖还有血痂,跪下时痛得龇牙咧嘴。
  喊过一阵口号后,几个人按照预先布置的次序一个一个走上台,分析袁泉的一桩桩罪行。全国人民都只知道喊毛主席万岁,袁泉偏偏喊油桶万岁,把伟大领袖比作油桶,不是对毛主席有刻骨仇恨的人不会喊这样的口号。袁泉把没挖到湖藕说成共产主义不能实现,实质就是要埋葬共产主义,真比希特勒还阴毒。他又引诱别人说抬油桶就是实现了共产主义,是对共产主义的污蔑,想把更多的人引到邪路上去。他还高呼国民党万岁,真是反动到家了。接着,按布置的顺序一个一个上台揭发。
  有人揭发他每天早晨都要刷牙,搞资产阶级的那一套;有人揭发他干活歇息时不看庄稼长高了多少,完全不关心集体;有人揭发他专唱爱姑娘的歌,不唱革命歌曲,是个色鬼,根本不想干革命;还有人说他喜欢唱歌,只要一唱歌,就有人住了手听他唱,这是在拐弯抹角破坏生产。
  袁泉懒得搭理这些喋喋不休的无聊的问题,只有沉默。
  有人见袁泉不说话,便告诉大家:他是一个军统特务!
  这倒新鲜,袁泉还只有二十多岁,够格当军统特务吗?好多人也不禁来了想探个究竟的兴趣。
  说袁泉是军统特务的证据就是和外国的一个姓莎的有联系。
  袁泉蒙了,也奇了,姓莎的?
  批判者想了半天,口里不知说了多少个字后,终于蹦出了一句:“叫莎什么亚!”
  哦!他是指莎翁!这下,连李卫平、王业绪也沉不住气了,都指责那人的无知。
  袁泉耐着性子解释道:“莎士比亚是十六世纪英国的戏剧家……”
  “你刚才不承认和这个姓莎的有联系,这下总算承认联系了十六次。”
  “我指的是十六世纪!”
  “十六世纪就是十六次!你想骗过我们?”
  袁泉只好又沉默了,心里发出了一阵阵苦涩的笑。
  一个又一个的批判者逼着他说出和莎士比亚打算组织一个什么特务集团,又逼问他是不是把我们的大好形势告诉了这个莎士比亚,还有人说从书上看到了莎士比亚的像,长长的头发,活像一个流氓。
  袁泉咬紧了牙根沉默着。
  又有人说话了:“俗话说,读的书多,作的怪多,这个家伙没事就看书,天晓得作了好多怪。”
  马上有人接过话头:“我证明,这是事实,常看见他到城里去,不晓得和什么人在搞反革命联系。”
  又有一个读了几年书的革命者揭发道:“这个家伙订了好几本杂志,大家知道,因为杂志上说的都是反革命的话,现在一个个都被查封了。但这个家伙却爱看,说明黑五类子女也和杂志臭味相投,大家说,他是不是在搞反革命?”
  有个人来劲了,跳上台,高声道:“贫下中农同志们,革命的同志们,我揭发他一个大问题:那天,他在看《人民日报》!”
  袁泉强忍着心中涌出的阵阵苦水,沉默着,心里一遍又一遍地呼喊:“我的祖国啊!”
  批斗会上见袁泉不肯说话,加上台下的革命群众反应也不热烈,主持者立即召集几个骨干耳语了好一阵,然后由一个管理学校的贫协大伯给贫下中农鼓劲了。这个大伯许是几个月学校生活的耳濡目染,说话的字里行间颇有点文墨味儿:
  “大家要雪亮一回眼睛,这家伙喜欢修正主义,是个修苗子!他特喜欢看书,大家都知道,从他家里抄出了多少书?怕有几百分之一本吧?……不许笑,严肃点!这是对敌斗争,我们要怀着对毛主席十二之一的无限忠诚,不不,十二分之一的忠诚不行,必须二十四分之一的忠诚,我说这还不够,必须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的忠诚……”
  袁泉实在忍不住了,一个劲地把头往下低、低,拼命地咬着嘴唇,不让笑声蹦出来。
  台下早已是一片笑声:“你讲反了,讲反了,颠倒了!哈哈哈……”
  他大吼一声:“老子们贫下中农就是要把颠倒的历史再颠倒过来!”
  袁泉弯着腰,装着肚子痛,把憋住的悲愤和笑声化为“哎哟,哎哟……”
  这次斗争会,让汕湾大队的支部委员们吸取了一个教训:斗争读了蛮多书的人,要靠读了书的人来斗,可是李卫平、王业绪他们不积极,唯一可靠的革命者李贤树又安排到学校当了赤脚老师。看来,对付袁泉这样的反革命分子,要多用一份心思。
  几天后,大队对李卫平、王业绪他们进行了内部整风,质问他们的革命立场站到哪方去了。这样的整风会,没给他们挂牌,也没有谩骂。但口号声、叱责声不断,不时地拍桌摔凳要他们低头认罪,警告他们,如若以后还是这个态度,也作为敌对分子对待。
  李卫平和王业绪不肯认错,语言犀利的予以还击,眼看着革命势力快要败下阵来,马甫辰献计道:我们一个一个不断线的发言批判,若他们反驳,我们立即喊口号压倒,反正不让他们说一句话。
  甄凡舟连连点头:“就这么办!”又发动几个求进步的青年,找出李卫平、王业绪劳动时偷机躲懒和发牢骚的实例,上纲上线到滑向敌人一方的高度。
  忽然,马甫辰想到了一个新问题:李卫平常说当过国民党排长的贺方支身上的枪伤是打日本鬼子时留下的,这是不是为国民党歌功颂德?还有个陈文雷,他是地主出身,和李卫平、王业绪他们蛮好。
  一起拉来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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