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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1)

作品名称:太阳每天都在升起      作者:罗安谋      发布时间:2014-08-18 17:12:30      字数:37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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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罢官》是毒草了。《三家村》是毒草了。破四旧立四新了。成立红卫兵了。学校停课闹革命了。老师挨批挨斗了。一批又一批领导干部受斗了。一批又一批作家学者坐“喷气式”了。
  一万个不明白的袁泉想去看看自己的母校是怎样停课闹革命的。
  李清瑞老师的面色不太好,告诉他,学校成立了红卫兵,天天在学校内外闹闹嚷嚷,他挨了几次斗。袁泉和李老师就这样默默地坐了好大一会。又过了一会儿,李老师只告诉他,马淑君老师不但挨了斗,还挂牌游街了。又说,这些十几岁的学生不知为什么变得这样无人性,想出好多怪法儿整老师,这不,马老师后来自杀了。
  袁泉从学校回到家,低声地缓慢地向殷佳执叙述了马老师的遭遇。殷佳执也知道她的几个老师挨了斗,只轻轻的“嗨”了一声,没有说什么。只拿了几件衣,告诉袁泉,她出嫁整整八个月了,她也打算遵循农村的习俗,回娘家住六月。出嫁的女儿回娘家住六月,一般是十天,她也打算住十天。
  可是,当天傍晚就回家了,是一副悲伤的神色,眼圈还红红的。袁泉好生不解,连问几个为什么,她都不答,只说了句“去外面走走”。
  没有月亮。天上的云很厚。把星光遮住了,也把白天太阳照到地面上的热气密封了。加上没有风,给人一种透不过气的感觉。远远近近的田里地里,路边沟边,树上草上,各种不知名的小虫发出不同的叹息和低吟,或大或小、或长或短、或尖刺或浑厚,断断续续的。人知道,这是昆虫小鸟对即将到来的大雨的一种发自身体本能的声音。
  整个大地漆黑一团,家家户户如豆的灯光拼命地从门缝往外挤,想在黑夜里找一份自己的位置,可刚刚挤出就被黑夜吞没了。
  殷佳执和袁泉一样,也有散步的习惯。在学校时,每当吃了晚饭,同学们就会不分男女三三两两随便一约,有的在操场上沿跑道信步,有的围着宿舍数点着依次闪现的灯光徜徉,有的还会走出校门,到农家的屋宇间观察园地里的各种蔬菜,到田间小路上听稻禾和小虫的切切细语。同学们享受着习习晚风的轻拂,看着眼前的景色慢慢的变得蒙胧起来,每个人的心里都会泛起涟涟细漪。那是具有诗意一般有意味的舒心的对学习劳累后的一种解脱。自从离开学校回到农村后,就失去散步的雅兴了。和袁泉相恋后,她和他有了零星的散步机会,那也是收工后天完全黑下来了才能享受的一种摸着黑的散步。虽然也有情趣,但没有学校里多如繁星的灯光,没有和别的散步者相遇时会心一笑的意境。结婚后,家务事多了,渐渐地,这种欲望和感觉消失了,想想怪可惜的。不过也不奇怪,在农村里干活,需要的是蛮力。白天已把气力耗尽,晚上收工后,吃完饭洗完澡,天全黑了,明天天不亮又有使蛮力的活儿等着你去干。如果有谁面对着这样的现实还有闲情逸致去散步,那才叫怪哉了。
  殷佳执和袁泉在墨黑的暗夜里默无声息地走了一会儿,天虽黑,路虽窄,好在熟悉,不会踩偏掉下路坎。
  殷佳执长嘘了一声,低声说:“我父亲挨斗了。”
  袁泉一惊:“挨斗?为什么?”
  “全县供销系统斗走资派的会上,把我父亲拉上斗争台陪斗。罪名是丧失阶级立场,把女儿嫁给了一个反革命分子的儿子。”
  袁泉心里痛苦地叫了一声,他知道,从县到公社到大队到生产队,都把他划到阶级敌人的行列里了,只不过暂时没给他扣上帽子,那只是早晚的事。从公社到大队到生产队,各级干部都把他的刻苦自学、勤奋写作看作是大逆不道,把他已经取得的成绩看作是对无产阶级革命的挑战,把他和朋友的往来看作是图谋不轨,把他的岳父看作是严重丧失阶级立场向反革命阵营缴械变节投降。而这一切,全是因为他父亲曾有的那一段历史!有了父亲的那段历史,他这个对父亲没有一点感情甚至对父亲不满的儿子也成了一个人见人恨的可怕的火药桶!这是对他的极大的羞辱!他受不了这种羞辱,他要抗争,他要向世人表白,他真想当着众多的人剖开自己的胸膛,把一颗血淋淋的心掏出来,让世人用千倍万倍的放大镜去寻找,他的心中绝没有一星半点杂质!
  今天,殷佳执的心潮卷着复杂的漩涡,她和袁泉现在已是夫妻了,恋爱时的激情虽然淡了,但恋爱时的点点滴滴仍常常叫她回味和把玩。现在,父亲挨斗的现实十分严肃地摆在她面前,父亲极有可能因为有了这么一个女婿被作为贫下中农的变节分子开除回家。这是对她娘家的每一个人的沉重打击!对她自己而言,早就规划好了,无非当一辈子农民,只要能帮助袁泉取得成功,就是她的最大心愿。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毁了父亲,于她的心就不忍了。
  袁泉一直没有说什么,只是叹息了一声:“为什么要制定这么一个政策啊!封建社会里诛灭九族的法律也只是对犯罪之人,我,连一般的小错也没犯呀!”
  两人摸索着默默走了一阵,回家了。没有点灯就躺在床上,二人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都没有说话,都在理着永远也理不清的愁烦。“我们分手吧,离婚吧。”袁泉低声地说。
  殷佳执一把抱住他,啜泣着:“现在的社会容不下我对你的爱……因为爱了你,我父亲竟遭罪了……”
  “为了让罩在你家庭的阴影散去,我们只有离婚了……”
  殷佳执坚决地摇着头,但她却又说:“只有……离了……”
  袁泉轻抚着她的头发,万般无奈地颤抖着说:“我把你冤屈了,把你父亲毁了,是我的罪过啊!啊,我有罪吗?……谁说我有罪啊?……可是,我没罪为什么会连累岳父呢?……要有多大的罪才会有如此的诛连啦……”
  想起马上就要生生分离,夫妻二人禁不住抱着头悲伤不已!
  殷佳执伤心地啜泣着,有如乱箭穿心。她和袁泉结婚的时间虽不长,每一天都恩恩爱爱相敬如宾。在她和袁泉的心里,丈夫的爱好就是妻子的爱好,妻子的心愿就是丈夫的心愿。结婚几个月,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苦,但在互相爱怜的笑脸下已化为轻烟随风飘去;他们的身体虽然十分疲惫,但在互相温存的轻抚下已化为薄雾不知不觉地消失得干干净净;他们知道在他们人生的路上会有很多坎坷,但他们会相互鼓励,用感情之火冶炼的砂石把坎坷之路铺成坦途。可现在,没容他们俩从生活的清苦和劳动的疲乏中品味出甘甜,没容他们俩在准备迎接坎坷的路上心诚相悦地携手并肩,却活生生地要把他们拆开!啊啊,生离啊!生别啊!
  可是,小两口却忽视了另一个问题:殷佳执的腹中,一个小生命正在孕育。两人几乎同时想到了这个问题,不由得“呀”了一声!怀着孩子回到娘家,娘家的人愿意吗?小生命出生后,谁来抚养?靠她一个弱女子?靠他提供生活开支?那不照样是不同阵营的人混杂在一起吗?况且,娘家的屋也小,她回去了,能为她腾出一个房间吗?啊啊,她开始后悔了,不该结婚,不该凭一时热情甘当为了实现丈夫理想的铺路石,不该把志同道合看得那么简单!啊啊,小生命啊,你为什么来得如此匆忙呢?“把孩子拿掉吧。”袁泉没有多加思考就提出了这个想法。
  “不!”她轻轻喊了一声。片刻,又说:“只好这样了。”然而,又马上摇头,“不!”隔了片刻,她再次改了主意:“可是……”从她记事起,这是第一次真正品味了为一件事犹豫不决备受煎熬的滋味了。
  整整一夜,他们不知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第二天,她的弟弟给她递来了父亲写给她的信,她展开信纸,是父亲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的绝情书!她“啊”了一声,眼泪象两个拧开了开关的水龙头!她是她父亲的最爱,她父亲尽管也坚守着男尊女卑的观念,父亲尽管也有一个儿子,但对她的爱有时似乎超过了对弟弟的宠。现在,父亲对她甩袖不见了,父亲要把和她相连着的那根万世不灭的亲情的线一刀斩断!不是到了绝境的地步,父亲是不会做出这个惊天之举的。袁泉读了这封信,捧着头坐在椅子上,一言不发,他无话可说了。
  人常说“好话不出门,恶话传千里”,袁泉要和殷佳执离婚的消息飞快地传遍了汕湾大队。人人都不相信,人人又都理解。
  一连几天,夫妻两面对着熟识的人,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天,殷佳执脸上忽然现出一缕红光,对袁泉说:“也好,和我断绝了父女关系,说明父亲的立场稳,他就没有这个后顾之患了,就不会开除他回家了!”
  袁泉摇了摇头:“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父亲单方面和你断绝父女关系,他的组织上会不会认可呢?往后,形势可能会越来越严峻……可是,你有了一个小生命……啊呀,一个天大的难题呀!……”
  谁都惶惶,谁都惑惑,只有马甫辰心里乐颠颠。文化大革命开展以来,上上下下的各种各样呼风唤雨的疯狂劲儿让他好几回从梦中笑醒。他喜欢这样的疯狂劲。
  文化大革命在中国的农村没有形成急风猛雨之势。农民比不得城里人,他们是靠土地生存的,农民们如果停产去闹革命了,土地也要荒芜。不过,因为革命形势的感召,青年们也成立了这样那样的战斗队和造反兵团,也像城里的造反组织一样,对当权派开展了批判斗争。汕湾大队批判斗争甄凡舟的几个场合中,居然让马甫辰当了陪斗者。站在斗争台上的马甫辰心里很不服,大队副书记没陪斗,为什么偏把他搭上!
  风云突变得仿佛是一场噩梦,省里的造反组织“一代天骄”突然成了反动组织,抓现行反革命的飓风从上而下突然发飙。十万火急的战斗动员会和绝密的战斗部署一个接一个紧锣密鼓地进行着。中国的大地上,一场前所未有的对敌斗争的大幕拉开了。
  袁泉明显地感到了气氛的紧张,他知道,形势对他越来越不利。他清楚,他有出身前科,尽管他够不上一个知识分子的标准,但是汕湾大队没有知识的老虎,他这只知识的猴子就成了大王。文革以来,全国各地的知识分子都遭逢了惨痛的经历,联想到近几年对他虎视眈眈的鹰眼,他知道,这一次在劫难逃了。
  他每天都小心翼翼地出工收工,小心翼翼地干活,也小心翼翼地观察着汕湾大队两派造反组织的争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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