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昏迷》【三】
作品名称:深度昏迷 作者:米奇诺娃 发布时间:2014-08-05 09:37:13 字数:3209
张璇是二奶,祁小米对此深信不疑。当初,张旋一个人顶着大肚子搬到二楼居住,如今一个小女孩跟在张璇屁股后面满院子玩耍。一切再清楚不过,不需要更多证明。一个夏天的傍晚,张璇抱着小女孩在院子里闲溜,正赶上祁小米下班,两人对视而笑,都没说话。那是祁小米第一次近距离观看张璇的小女孩,修长的眉毛,眼梢扬起,明显的单凤眼,像足自己的儿子,更像丈夫陈博非。
后来的日子里,祁小米常常倚在客厅窗口旁,希望看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秃顶男人陪张璇一起带孩子在院里玩耍,或是一位瘦瘦高高有着蜷曲头发的男人,或是一位刚刚毕业的大学生,就是那种家里有钱但自己说了不算的大男孩。不管是谁,只要是陌生人就好,这样就可以证明张璇的女儿另有爸爸。最终,祁小米什么人也没盼来,张璇总是一个人带着孩子里出外进。
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呀。
再后来,祁小米每天上下楼经过二楼门口时又希望听到屋里传来陌生男人的声音,或者陌生大男孩的歌声,也一直没有听到。祁小米在二楼门口走过时从来就没听到过任何男人的声音,天天听到的都是张璇那慢悠悠的声音,哄逗着小女孩,要么就是小女孩咿咿呀呀的学语声,千篇一律,咿咿呀呀,母女对话,没完没了,这让楼道不再寂静,从一楼到五楼,统统热闹起来。祁小米家在四楼。
渐渐的,祁小米习惯于每天上下楼关注二楼窗户的灯光,每天经过二楼房门时倾听里面的声音,天天安着一颗心,用力捕捉二楼安静后面的不寻常,天天如此,一天也没耽误过。这已经成为她生活里的一项核心内容。当然,祁小米没让丈夫陈博非注意到自己这个爱好,陈博非因此没有大举动,依然是每晚后半夜两、三点钟回家,依然坚持已经坚持了五年的习惯,同在一个屋檐下做着夫妻,却分床而睡,不再做爱。这是五年前祁小米红杏出墙的后遗症,祁小米对此无话可说。
虽说不再做爱了,陈博非倒还坚持把工资卡交给祁小米。祁小米并未过多领情,她知道丈夫的额外收入远远高于工资,作为市里最年轻的局长,统领当下最为繁荣的城建部门,腰包鼓胀是正常现象,反之则不正常了。祁小米一直想发现自己和张璇在农贸大厅门口相识后陈博非的些许变化,或自己看到张璇女儿以后陈博非的点滴不适,但对于一个城府极深老谋深算的人,实在没什么可发现的。陈博非平时一进家门就关手机,座机电话里讲的都是建筑、工地等等专业问题,实在不好发现任何蛛丝马迹。这哪里是丈夫,分明是个特工,最低是个除了工作对什么都不关心的人,一个安静得可以一天甚至一周甚至一个月都不说一句话的人,这直接导致了祁小米的安静,安静到也可以一天甚至一周甚至一个月不说一句话。没人能走进陈博非的秘密天地,作为交换,他也由着祁小米独守自己的所有秘密,当然,五年前的那件事情除外。
五年来,祁小米有时候会想起那个被陈博非用五万元送回农村老家的见习记者,想起自己对那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的毛头小男生的激情和依依不舍,呵呵!居然流了那么多眼泪,居然还想跟着人家一辈子,到头来情事败露,陈博非只花五万元就轻松结束了一切。见习记者人鬼不知地消失了,再没消息。陈博非也只字不提,仿佛一切都没发生过。如果不是一切都真真切切地发生过,祁小米真不敢相信这一切真的发生过。
而今,自己又有了新的秘密,没人知晓的秘密,保存了三年多的完整秘密,而天下风平浪静,仿佛这个秘密压根不存在。
本以为生活可以就这么安安稳稳秘密下去,可祁小米怎么也没料到二楼的窗户有一天会黑下来,半个月里再没亮起来。二楼的灯光也再没亮起来,世界的灯光因此也都熄灭了。没了光亮,就没了方向,一切都消失了。最初两天赶上陈博非出差,祁小米竟几次半夜起床去二楼听里面的动静,当然什么也没听到。站在二楼门口倾听的时候,祁小米开始有了寻找张璇的念头,去寻找那个老家也有许多乌鸦的女人,再和她一起说说乌鸦,边走边说,最好手里都拎着菜,除此之外,找到张璇还能做些什么,祁小米没想过。
走出家门,坐上公交,最初,有一刻钟的时间,祁小米心里茫茫然。她没想清楚去哪里寻找张璇,东南西北四个方向摆在面前,岔路太多,看不到尽头,说不准想好一条路,到头来南辕北辙了。总得确定个方向才好,没有方向,不好走路,已经迈出了第一步,就不能回头。
祁小米是个方向感很不好的人,迷路是常有的事。有一次她从单位往家走,那天闲着没事,没打出租,步行回家。那么熟悉的方向,结果还是迷路了,绕了个大弯子才回去。幸好这个社会方向感好的人多,不至于处处乱套,不然,马路上岂不都是胡乱行走不知何往的人。祁小米跟自己说平时是平时,平时糊涂些就糊涂些,迷路也不打紧,可是寻找张璇不同于平时,不能糊涂,不能乱套,不能没有方向随意飘,毕竟张璇不寻常,还有一个不寻常的小女儿,长着修长的眉毛,眼梢扬起,明显的单凤眼,跟陈博非一般模样。
这样想着,祁小米决定向北走,如此决定来源于她每天对乌鸦的观察。在城里,每天一大早,树上的乌鸦们都是呱呱叫着飞往北方。傍晚,成千上万的乌鸦也都是从北方飞回城里。
既然张璇说她老家有很多乌鸦,那她老家在北方的可能性就比较大。祁小米对自己居然开始理性思考深感满意。
长途客运站。祁小米走进售票室,里面黑压压都是人,显然都在匆匆奔着前方。找准了方向的人们站了好几排。祁小米在时刻表上看到一个喜兴实在的名字:福利,知道那是北边另一个省份的一个县城,有一次那里掉下一块陨石,中央电视台报道过。她下意识买了去福利的票。没错,她目前需要喜兴,需要一个目的地,以便离开这座城市。
长途大巴光鲜明亮,车身涂满黄绿蓝三种颜色。祁小米上车时,车上已经坐了大半的人,所有靠窗的位置都有人坐。祁小米寻了一圈后,选了一个脸膛油亮亮的年轻媳妇,坐到她身边。
那媳妇长得很壮,一只胳膊甩在祁小米座位上。祁小米有些不自在,拘谨地贴边坐着,前后乘客男人趋多,这里总还舒服些,虽然有条胳膊过界了。祁小米暗自笑了笑,觉得自己实在可笑,已经走出来了,居然还考虑舒服不舒服的问题,难不成叶公好龙?身边的确是一群陌生人,但互为陌生,且都在路上,就是说,对于别人,自己也是陌生人,所以,无所谓。这样想,祁小米心里渐渐豁然,身边媳妇的胳膊依旧甩过来,祁小米不再有不适,不再躲避,而是贴着那条大胳膊坐稳,慢慢贴靠过去,天知道路有多长,坐稳很重要,两个人节奏一致地随着车身的摇摆而摇摆起来,老朋友一般。途中,那媳妇睡着了,把头实实在在地靠在祁小米肩上,粗硬的头发和祁小米的长发绞在一起。
中途上车的,会以为我们是伴呢,祁小米想。
既然上路了,考虑一下能够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况也不为过。能糟糕到什么程度?被抢?被杀?被奸?被五十八岁身板结实的老光棍绑架?祁小米觉得这都不算什么。被抢也抢不到什么,包里只有七百元钱,拿走好了。被杀也不要紧,早晚是个死,也许自己早就死了。被奸也不要紧,死都不怕还怕奸?顺奸总可以吧?还兴许跟着人家当了压寨夫人呢。被老光棍绑架更没什么,也许老光棍是个有情有义的人呢……万般无奈,就当自己是别人好了。
想开了,一切都不是问题,没什么可怕的。祁小米坚信这一点。
时节已是深秋,田野里上上下下有许多鸟儿在飞,大的,小的,在空中高高低低地飞,有的成群,有的耍单。祁小米对鸟类懂得不多,猜想其中那些体格庞大的候鸟是在南飞吧,那是一年一次不可更改的迁徙,而一些常见的小鸟比如麻雀,自会原地不动,在即将到来的冬季,在漫天飞舞的雪花中克制坚忍地度过严寒,成为冬天的精灵。麻雀以事实告诉人们,冬天不可怕,冻不死人。祁小米不知道麻雀们冬天吃些什么,估计是场艰辛的事,但肯定饿不死。乌鸦也如此,不会南飞,而是固守北方,无论风霜雪雨,总是精精神神地活着,在风雪中等候春天。不对,也许乌鸦们根本不在意春天。活就是活,没有主义和附加,甚至没有目的,单纯而纯粹地活。如果有来世,当个乌鸦也好。
祁小米坐在外表光鲜明亮但垫子已经磨秃的座椅上,由着身边那个媳妇把头放在自己肩上继续睡,有规则的呼吸,热气扑面。祁小米很舒服,觉得自己已经是乌鸦了,正向北飞,不怕即将到来的冬天,不怕风雪,不等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