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昏迷》【二】
作品名称:深度昏迷 作者:米奇诺娃 发布时间:2014-08-05 09:12:21 字数:3166
临近午夜,二楼还是黑着。祁小米确信张璇已走,确信张璇的走跟她的来一样神秘莫测。按说张璇的走与己无关,可毕竟自己因此结束了延续三年的生活状态,或叫生活方式。是的是的,应该是生活方式。如果没有张璇,这些年真不知道该怎么度过,每天最少两次的抬头望窗和每天最少两次的俯耳倾听,雷打不动,绝对应该算是生活方式。总之,几年来,自己全部生活的核心内容是关注二楼,关注二楼的所有动作,倾听二楼的所有动静。结果,张璇突然消失了,自己原有的生活戛然而止,没了目标,没了锚,没了准星,什么也捕捉不到,什么也把握不了,只能这样了,命中注定。
想到这些,祁小米眼前闪过一抹黑,要往地下倒,幸亏及时扶住墙。她心想,再这样下去,用不了三天,自己真不知道要在什么无法预料的地方昏迷过去呢!
三天后的此时,祁小米倒在电台直播区警卫休息室的床上,着实为自己的先知先觉得意了一会,自己真的在预订的时间里昏迷过去,地点居然是直播间,太过胆大,幸好没出太大的事故,比如停播、错播什么的,否则容易给别人带来许多麻烦。这一刻,她心里通明瓦亮,并且知道自己即将醒来,即将站起来,没什么大不了。重要的是,她还知道,自己再也不会回到直播间。
一切都结束了。
120赶来时,祁小米果然醒了。她挣扎着起身,韩苗苗、孙雅莉等人忙上前搀扶。祁小米倚着孙雅莉缓缓坐起,头沉沉地歪着,目光低垂,模样温婉,无力地由着大家为她忙着,虚弱的身子骨让人感动生怜。急救医生指示她别动,她就静静坐着,由着医生量血压,听心脏,把脉门。
“没事!”医生说,“血压、心脏都正常。先别急着下床,最好再躺半个小时。可能是累的。”祁小米望着医生,温和的眼睛里充满谢意,心说再见了。
台长随后也来了,因为走得急促,一张平时总是苍白的脸胀出了难得的红。他关切地看着祁小米,说一会送你去医大检查下,查查脑压什么的。
祁小米摇头。台长说不去医院也行,120不是说没事吗,那你就回家歇息,坐我车。回头我们跟你爱人联系,让他回家陪你。
台长送祁小米上车时关切地叮嘱司机慢些开,对祁小米说平时看你身体挺好的连感冒都很少得怎么说昏迷就昏迷了呢,回家好好歇息,别急着上班。明天千万别来了。祁小米顺从地眨了下眼睛,表示谢意,心说再见了。
坐着台长的车,祁小米半小时后才到家,显然台长的司机不熟悉祁小米家的路程,平时坐丈夫陈博非的车上班,只需十多分钟。陈博非的司机是个喜欢走近路开快车的年轻人。
下了车,祁小米缓步走进小区院门,小心翼翼,样子像端着一碗水,显然还没有完全从昏迷中恢复过来。在楼门口,祁小米习惯性地抬眼看了看二楼,窗户依然紧闭,窗帘拉得严实合缝。进得单元门,走过二楼,祁小米又像以往一样,把耳朵贴紧二楼的防盗门,里面依然一片死寂。祁小米长长呼出一口气,好象终于得到了一直渴望得到的什么东西,一颗心儿落了地,然后上到四楼,取钥匙开门,刚刚关上房门,座机电话就响了。祁小米有心不接,又改了主意,拿起话筒。
果然是丈夫陈博非,说台里给他打了电话,询问祁小米的昏迷和现在的情况,声音平静得一如既往,就像一位历史老师说起夏商周的农事,最后周到地问祁小米需不需要他回来。
滴水不漏,无可挑剔。
祁小米说不用,说自己没事,躺一会就行,不用他回来。祁小米没说再见,没说自己即将出发。
出发前,总该吃点什么,虽说不饿。妈妈一直主张“上车饺子下车面”。祁小米放下电话,点着煤气,烧上水。
冰箱里还有半袋毛毛牌三鲜馅水饺,那是陈博非平时最爱吃的早餐,祁小米常买,跟着吃。那么,自己最爱吃什么呢?居然想不起来。祁小米对着洗手间的镜子笑了笑,一边等着水开,一边把嘴唇上本已淡如薄雾的口红擦掉,顺势把手袋里的口红、钥匙、手机和一个随身携带的记事本拿出来,放到洗手盆边的杂物架上。她瞥了一眼镜子,镜子里面是个身材瘦削脸色苍白的女人,远不及身上那件浅粉色羊绒外套新鲜,但眼睛分明亮晶晶的,转动灵巧,看不出刚刚昏迷过。祁小米知道是时候了,该动身了。钱夹要带上,里面有七百块钱,足够,不需要太多,不需要身份证。
祁小米从钱夹里抽出身份证,抽出自己和陈博非的工资卡,又从书房书柜里抽出《民国演义》,翻出两张储蓄卡,一起放到洗手盆边的杂物架上,随手拿了条毛巾,拿了一只塑料牙具筒,可以兼当水杯,一起放进自己那个深驼色软皮手袋里,然后上路了。
她忘记了要吃饺子,忘记了煤气灶上烧着的水。
祁小米穿着黄色运动鞋出发了,米色毛麻直筒长裤,浅粉色羊绒外套,里面是件格格衬衫,没再多穿衣物。出门后她麻利地坐上遇到的第一辆公交车。多少年没坐公交了,车况不错,车体很大,乘车人不多,好几处空座。祁小米很舒服地坐着,对自己的离开及离开后的感觉很满意。没错,她需要马上离开,离开家,离开这座城市,离开所有的人包括陈博非,包括从小跟在公婆身边的儿子。十几岁的孩子每次回到自己家都要感冒,婆婆越发舍不得放手,一直留在身边。儿子跟奶奶亲,跟妈妈反倒生疏了,每次见面客客气气,叫妈跟叫阿姨一样有礼貌,不过如此。对,单位也要离开,离开职称评定,离开韩苗苗,离开那档不死不活的节目,离开那些横七竖八的莫名听众,离开一切。祁小米朋友一直不多,仅有的两个都是大学同学。在单位她跟谁都有距离,心思无人知晓。总监韩苗苗一直觉得祁小米寂静的性格从哪个角度说都不适合做主持人,有时甚至觉得她很多余。
祁小米也觉得自己多余,对谁都无用,无聊至极,形同白活,不如死掉,不,不如走掉。要么死,要么走,决定权在自己手里。嘿嘿!祁小米笑了笑。平时那些连想都没想过的念头如今实践起来竟然如此轻松方便,如同策划了很久。是的,不如走掉,祁小米选择出走。她要去找张璇,找那个一直陪着自己的女人,她要去张璇的老家。
过去几年里,祁小米跟张璇只说过一次话。
那是个傍晚,天上有成群的乌鸦飞过,呱呱叫着,非常好听。祁小米从农贸大厅东北门出来,正遇张璇从农贸大厅东南门出来,彼此看见了,都认出对方是上下楼住着的邻居,对视而笑,凑近了走,互相打量对方手里的蔬菜,然后又一起看天上翩翩飞过的密密麻麻的乌鸦,继续对视再笑,心情很好。
祁小米先说的话,说成千上万的乌鸦飞来飞去该是这个城市的一个景致,叫声也好听。张璇说是啊是啊,乌鸦的叫声真好听,说自己老家在农村,村头有七、八棵高大的榆树,一早一晚落满乌鸦,很壮观。祁小米和张璇说着乌鸦,并排往回走,走得很慢,五分钟的路程,她们走了十多分钟。虽然以后再没来往过,祁小米也再没多知道任何一点关于张璇的背景资料,可还是深深记住了她,觉得她是个幸福而快乐的女人,觉得她有内容。幸福,快乐,有内容,这在祁小米看来都是不多见的物事。
那么,张璇的老家在哪里?祁小米没问。
张璇的家庭怎样张璇有没有工作靠什么生活,祁小米虽然好奇,但不好打探。祁小米是个话语不多的人,该说的都不肯多说,不该问的更不会问了。张璇这个名字也是有一天祁小米在收发室避雨时,意外知道的。那天祁小米乘出租车下班,走到半路天开始下雨,越下越大。车到院门口停下,祁小米结完帐一头钻进收发室。收发室老吴对祁小米说有张璇的信。祁小米问张璇是谁,老吴说就是你们单元那个自己带孩子的年轻女人,又补充说就是那个住你们二楼的斜眼女人。
哦!天啊!天啊!张璇不是斜眼!至少,祁小米不觉得张璇斜眼。天啊!人们的眼光差距真是大。张璇的眼睛看上去的确与众不同,但够不上斜视,没那么严重,应该用灵巧或者俏丽形容更为合适,绝不斜视,挺好看的。如果,如果自己是个同性恋,祁小米相信自己会首选张璇。
祁小米对老吴说张璇眼睛不斜呀,挺好看的,倒是她的女儿,眼稍吊吊着。
老吴说张璇的眼睛怎么不斜呢?标准的斜眼!但她女儿的眼梢可不是吊吊着。小姑娘大眼睛多圆啊!
这是祁小米第一次听别人说起张璇的名字,第一次听别人评价张璇,也是第一次和别人议论张璇。除此以外,再没人对祁小米说过张璇什么。当然,没人说祁小米也知道,张璇是个二奶。